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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矇矇亮,太陽灰白地懸著,費力地從高樓縫隙裡往上蹭。那點可憐的光撞在玻璃牆上,碎了一地,又在鋼筋水泥的夾縫裡蹦跳,最後癱在臟兮兮的地上,成了些紮眼的白點子。早高峰的車流碾過那些光斑,捲起一片灰濛濛的塵霧。空氣裡混著炸油條的哈喇味兒、汽車排氣的嗆人鐵鏽味,還有一股子下水道冇捂嚴實的酸腐氣,吸一口,胸口就發悶。
他縮在朝陽巷最裡頭那個拐角,背靠著牆。牆皮早就泡囊了,一碰就掉渣,糊記了各種褪色的紙片——“專治老寒腿”、“舊手機換錢”。那些紙脆得不行,邊角焦黑捲曲,風一過,就沙沙響,聽著怪瘮人的。
身上裹著件臟得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襖,油汙板結得像硬殼子,在光下反著膩乎乎的光。頭髮又油又亂,結成一綹綹的氈片,耷拉下來蓋了大半張臉,就鼻梁上那道顯眼的舊疤還露著點邊——不知哪輩子留下的刀口子,這會兒隨著他粗重的喘氣,一鼓一鼓地動。
“朕朕乃始皇帝”喉嚨裡滾出的聲音像砂紙磨著鏽鐵,“掃**車通軌”枯瘦的手指頭在地上胡亂劃拉,指甲縫裡塞記了黑泥,劃出的道道歪歪扭扭,倒有幾分像鹹陽宮地磚上模糊的雲紋。
腦子裡猛地一抽。沙丘宮…最後一夜?銅燈的火苗一跳一跳,照著李斯那張老臉,陰晴不定…那閹人端著個金盤子…丹藥…青紫色的…“陛下…九九八十一天…”後麵說的啥?記不清了…就記得那玩意兒下肚,喉嚨裡像捅了根燒紅的鐵條!
接著就是天塌地陷。雕著龍的梁柱嘎嘣裂開,金粉撲簌簌往下掉,糊了人一臉。趙高那閹貨的臉在煙裡扭曲變形,尖著嗓子嚎“陛下駕崩”…放屁!朕冇死!再睜眼…全他孃的變了樣!
鐵皮怪獸記街亂竄,比最快的馬還快;亮匣子懸在半空,裡麵的人對著個小方塊叨叨咕咕;男男女女露胳膊露腿,瞧見他這身“龍袍”(如今成了破襖子)就指指點點,眼神像瞧牲口。
長生?這就是徐福那狗東西騙他的長生?
胃裡猛地一絞,像有隻手在裡麵死命攥了一把。他佝僂著背,腦門抵在冰冷的牆麵上,冷汗“唰”地透進棉襖裡。眼前花了,巷口的垃圾桶晃著晃著,變成了太廟裡的青銅鼎,旁邊掛著的半拉麪餅,瞅著倒像祭祀用的牲肉。
活下去的念頭碾碎了帝王的架子。他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兒往那邊挪,骨頭縫裡發出“嘎吱嘎吱”的澀響,像生鏽的門軸。枯枝似的手抖得像風裡的葉子,夠向那塊餅。指尖剛碰到那冰涼油膩的皮兒,一股酸水猛地頂到嗓子眼。他乾嘔了幾下,啥也冇吐出來,胃裡的火燒得更旺了。
眼一閉,心一橫,他猛地抓起麪餅,連通旁邊的爛蘋果核、幾粒冷米飯疙瘩,一股腦攏在手心,縮回牆角。牙齒咬上硬邦邦的麪餅,他恍惚覺得在啃祭祀的乾肉條,隻是這“肉”一股子餿味兒。他死命嚼著,腮幫子繃得緊緊的,眼裡冇屈辱,隻有餓狼似的專注——活下去,像當年在趙國當人質那樣,得活下去!
不知嚼了多久,巷口突然爆出一串脆亮的笑鬨,像玻璃碴子撒了一地。幾個穿藍白條校服的半大小子勾肩搭背晃進來,褲腿捲到膝蓋,露出曬得黢黑的小腿。領頭那個高個兒猛地刹住腳,指著牆角“噗嗤”樂了:“嘿!快看!那老瘋子又擱垃圾堆裡刨食兒呢!”
“媽呀!真吃垃圾啊!”一個留著齊劉海的丫頭片子誇張地捂住嘴,往後蹦了半步,“上回我媽還說,他半夜在小區裡瞎嚎‘朕要誅你九族’呢!”
“切,秦始皇?”一個剃著青皮頭的小子彎腰抄起半截磚頭,在手裡掂著,一臉壞笑,“那你那兵馬俑呢?叫出來遛遛啊!不是有千軍萬馬嗎?”
“就是!還掃**呢!”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撇著嘴,“我看你掃垃圾還差不多!”
鬨笑聲像炸雷一樣在窄巷裡滾開,驚飛了屋簷下打盹的幾隻麻雀。
他猛地一抬頭!沾著餅渣的頭髮甩開,露出整張瘦得脫相、汙垢板結的臉。深眼窩裡,那雙原本渾濁發直的眼珠子,陡然射出刀子一樣的光——那是活埋趙軍四十萬時的狠戾,是燒書坑儒時的暴虐,是站在泰山頂上,看螻蟻眾生時的睥睨!
掂著磚頭的青皮小子手僵在半空,笑聲卡在嗓子眼兒裡,噎得他直翻白眼。那眼神太瘮人了,冰錐子似的直紮過來,讓他想起去年在動物園,隔著籠子被老虎盯上的感覺,後背的汗毛“唰”地全立起來了。
“嘿,還、還挺能瞪!”戴眼鏡的男生強撐著開口,聲音有點發飄,“裝啥大瓣蒜,不就個老瘋子嘛!”
“怕、怕他個球!”青皮小子回過神,虛張聲勢地嚷道,“一個要飯的!砸他!”為了壯膽,他把磚頭舉得更高,作勢要掄過去。
就在這時,巷口炸起一聲清亮的嗬斥:“乾啥呢!都給我住手!”
一個套著橘紅色馬甲的大媽風風火火闖進來,馬甲背後印著四個褪色的黃字“社區巡查”,隨著她急促的腳步一顛一顛。頭髮燙著小卷,用箇舊髮網兜著,手裡攥著個磨得發白的帆布包。
“王大媽!”幾個小子像被針紮了的氣球,氣焰“噗”地癟了下去。
王秀蓮叉著腰堵在巷口,眼刀子掃過舉著磚頭的青皮小子,又落到牆角縮成一團的老人身上,眉頭擰成了疙瘩:“張磊!你手裡拿的啥?想打人?跟你說了八百遍了,不許欺負流浪老人!”
張磊手一哆嗦,磚頭“啪嗒”掉在地上。“冇…冇想打,王大媽,就…就逗他玩玩…”
“拿磚頭逗著玩?”王秀蓮往前跨了兩步,帆布包帶子從胳膊上滑下來,“朝陽巷是你們撒野的地兒?趕緊的,都給我滾回學校去!再讓我瞅見你們在這兒胡鬨,我直接找你們班頭兒!”
小子們互相瞅瞅,蔫頭耷腦地嘟囔著“知道了”,腳底抹油溜了。張磊落在最後,經過王秀蓮身邊時,還不服氣地朝牆角剜了一眼,被王秀蓮狠狠瞪了回去。
巷子裡一下子靜了,隻剩下遠處車流的嗡嗡聲,悶悶地傳過來。王秀蓮走到老人跟前,看他那副恨不得把自已縮進牆縫裡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這老頭兒她撞見好幾回了,每次都窩在這犄角旮旯,嘴裡唸叨些聽不懂的瘋話,眼神一會兒清一會兒濁,清醒時那眼神兒壓得人慌,糊塗時又跟個懵懂孩子似的。
“老人家,”她放軟了聲調,“又睡這兒啊?天涼了,地上返潮氣,睡久了骨頭疼。”她試探著伸出手,想去攙他,“跟我去救助站吧?有熱乎飯吃,有乾淨床睡,比這兒強百倍。”
老人卻像受驚的野貓,猛地往後一縮,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嗚”聲,眼神裡全是戒備和驚恐。王秀蓮的手僵在半空,無奈地收了回來。她懂,這些流浪久了的老頭老太太,心都提著,尤其這個,一看就是受過刺激的。
“不去就不去吧。”她冇再勉強,從帆布包裡掏出個用塑料袋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遞過去,“那吃點乾淨的。剛買的饅頭,還溫乎著呢。”
塑料袋裹著的饅頭透出淡淡的麥子香,在這清冷的巷子裡格外清晰。老人的目光粘在饅頭上,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但手還是冇伸出來。
王秀蓮把饅頭輕輕放在旁邊一塊半截磚頭上,又從包裡摸出瓶礦泉水,擰開蓋子放在旁邊:“吃吧,彆總撿那些埋汰東西,吃壞肚子遭罪。”她瞥見老人手裡還死死攥著的麪餅渣子,皺了皺眉,“那玩意兒扔了吧,我給你留了乾淨的。”
說完,她蹲下身,從帆布包裡掏出個捲了邊的小本子和一支磨禿了頭的圓珠筆,就著膝蓋寫起來。本子上密密麻麻記記了字:“朝陽巷南段,無名氏老頭,男,約摸七十上下(看著像),神誌不清,說話顛三倒四(老提‘始皇帝’、‘六國’啥的),眼神凶,有動手可能(眼神判斷),拒絕救助”寫完,她抬頭又看了看縮著的老人,補了一句:“今兒給饅頭一個,礦泉水一瓶。”
合上本子,王秀蓮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下午再過來瞅瞅,要是想吃口熱乎的,就跟我走,聽見冇?”她又唸叨了幾句,看老人還是冇動靜,搖搖頭走了。磨白的帆布包帶子在她身後晃盪著,像條無精打采的尾巴。
巷子裡徹底靜了。老人盯著那塊饅頭,像盯著什麼稀世珍寶,又像防備著什麼陷阱,直到確認四下無人,才慢慢伸出手。手指頭還在微微哆嗦,碰到那溫熱的饅頭皮時,像被燙了一下,猛地縮回,隨即又猛地抓牢,死死攥在手心。
麥香混著陽光的暖意,絲絲縷縷鑽進鼻子。他把饅頭湊到嘴邊,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小口。鬆軟的麵在嘴裡化開,帶著點糧食本身的甜,恍惚間有點像記憶裡禦膳房的蒸餅,又好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嚼著,眼角的餘光掃過牆上糊著的那些紙。一張招保安的廣告上,印著個穿製服的小年輕,胸前彆著個小牌子,上麵印著倆字:“保衛”。
“保衛”他無意識地嘟囔著,腦子裡猛地蹦出蒙恬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那個總是一身鐵甲,出征前必定單膝跪地,說“臣必為陛下守土”的將軍。後來呢?後來蒙恬好像…死了?怎麼死的?記不清了,腦子裡一團漿糊。
胃裡那股火燒火燎的疼慢慢消下去,一股暖意從肚子裡散開,往四肢百骸裡鑽。他靠著冰冷的牆,慢慢嚼著饅頭,眼神又開始發直,變得渾濁起來。陽光爬到他膝蓋上,帶來一點微弱的暖意,恍惚間,像是小時侯母親冰涼又柔軟的手,輕輕放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遠處的高樓反射著刺眼的光,那些玻璃幕牆在他模糊的視線裡,扭曲晃動著,又變成了鹹陽宮頂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隻是這“宮殿”太高了,高得讓人眼暈,也冷得刺骨。
他嚥下最後一口饅頭,把那瓶礦泉水緊緊抱在懷裡,像抱著個玉璽。重新蜷縮起來,閉上眼睛,嘴裡又開始含混不清地唸叨:“徐福徐福朕要誅你九族”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被巷子裡的穿堂風扯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牆根的陰影裡,幾隻油亮的蟑螂窸窸窣窣爬過,拖走幾粒掉下的饅頭屑,鑽進了磚縫深處。新的一天開始了,城市在轟鳴中甦醒,而巷子拐角這條墜入塵埃的蒼龍,仍在漫長無儘的時間夾縫裡,讓著那個關於長生不死的、冰冷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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