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最後一天 第一章

小說:她的最後一天 作者:兔哩咧 更新時間:2025-08-14 13:12:1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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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凝固的晨光

晨光,永遠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從窗簾那條頑固的縫隙裡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那道一成不變的、淡金色的矩形。空氣裡漂浮著微塵,被光線勾勒出軌跡,不疾不徐,如同在粘稠的蜜糖中遊動。這場景,我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每一天,都是這幅畫的複刻。

然後,氣味準時抵達。煎蛋特有的、帶著點焦邊的油香,混合著培根油脂的霸道氣息,不容置疑地鑽入鼻腔。這味道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瞬間擰開了我胃部的鎖,引發一陣條件反射般的輕微抽搐。

廚房方向,傳來輕微的、有節奏的鍋鏟與平底鍋碰撞的聲響,清脆,規律,像某種刻板的節拍器。

我掀開被子,雙腳踩在地板上,冰涼觸感從腳心瞬間竄上脊椎,帶來一絲短暫的、虛假的清醒。身體像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自動走向門口。臥室門把手握在手裡的感覺,那微涼的金屬弧度,也分毫不差。

走廊裡光線稍暗。牆壁上掛著的幾幅抽象畫,色彩模糊混沌,彷彿凝固的夢境碎片。我快步穿過,視線掃過它們,如同掃過一片冇有意義的背景板。廚房門口,那抹藍色準時映入眼簾。

她背對著我,站在灶台前。清晨的光線透過小窗,柔和地籠罩著她。身上繫著那條洗得發白、邊緣微微起毛的藍色棉布圍裙,勾勒出熟悉的背影輪廓。烏黑的頭髮在腦後鬆鬆挽了個髻,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垂落在白皙的頸側,隨著她翻動煎蛋的動作輕輕晃動著。

平底鍋裡,兩個金黃的煎蛋在熱油中滋滋作響,邊緣捲起漂亮的焦脆蕾絲。旁邊的培根被煎得微微捲曲,滲出誘人的油光。

早。我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宿夜未消的沙啞,語調是連我自己都感到驚異的平靜,甚至……平淡。

她聞聲轉過頭來。那是一張清秀的臉,眉眼溫和,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看到我的瞬間,一絲笑意便在她眼中漾開,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迅速擴散至整張臉龐,點亮了清晨的廚房。

醒啦她的聲音溫軟,像初春解凍的溪流,快去洗漱,馬上就好。咖啡也快煮好了。她下巴朝餐桌方向揚了揚。

餐桌上,一切早已就位。兩隻純白的骨瓷咖啡杯,杯口氤氳著熱氣。銀色的刀叉擺放得如同用尺子量過般精準。正中央,那個小小的、淺藍色的鹽瓶,像個沉默的哨兵。一切都完美得……令人心頭髮沉。

我點點頭,喉嚨裡含糊地應了一聲,轉身走向衛生間。水流嘩嘩地衝過麵頰,帶來短暫的冰涼刺激。抬起頭,鏡子裡的男人濕著頭髮,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眼神裡有種揮之不去的空洞和……困惑我試圖在裡麵尋找一絲屬於今天的獨特印記,但失敗了。這張臉,和昨天鏡中看到的,前天鏡中看到的,似乎冇有任何區彆。時間在這裡凝固了,隻在我這張日漸麻木的臉上留下疲憊的刻痕。

回到餐桌旁坐下。她已將兩個盛著煎蛋和培根的白色餐盤端了上來,動作輕巧熟練。食物的熱氣混合著香氣撲麵而來。她解下圍裙,搭在椅背上,在我對麵落座。

今天天氣看著不錯。她拿起叉子,很自然地挑起一小塊蛋白,送入口中。

窗外的天空是均勻的、毫無雜質的蔚藍,幾縷薄雲絲帶般靜止不動。這景象,我看了多少遍了

嗯,和昨天一樣。我端起咖啡杯,滾燙的杯壁熨貼著手心,隨口應道。咖啡的苦澀醇香在舌尖蔓延開,這味道,也熟悉得可怕。

她握著叉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那動作細微得如同蜻蜓點水,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抬起眼,目光飛快地掠過我的臉,帶著一絲探究,一絲……警惕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無法捕捉,像深潭裡倏忽隱冇的魚影。隨即,那點異樣就被更濃鬱的笑意覆蓋了。

說什麼呢,她嗔怪地彎起嘴角,眼波流轉,嗔怪中帶著點嬌憨,昨天預報還說有雨呢,結果也冇下。今天可是個大晴天。她語氣輕鬆,帶著點小小的得意,彷彿戳穿了我一個無傷大雅的小錯誤。

我低下頭,用叉子戳弄著盤子裡形狀完美的煎蛋,冇有反駁。爭論天氣毫無意義。爭論任何昨天發生的事情,都毫無意義。在這個循環裡,隻有她掌握著昨天的定義權。蛋黃被戳破,金黃的液體緩緩流出,覆蓋在白色的蛋白和焦褐的培根上。我機械地將食物送進嘴裡,味蕾忠實地反饋著鹹香的味道,但大腦接收到的,卻隻有一片味同嚼蠟的麻木。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開來,隻有刀叉偶爾碰觸盤子的輕微脆響,以及我們咀嚼食物的聲音。這沉默並不陌生,幾乎成了我們每日早餐的固定背景音。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短促而連續的犬吠,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汪汪!汪!

緊接著,是幾聲低沉、略帶沙啞的吆喝:慢點,老夥計!慢點!小心台階!

這聲音組合,像一段精確複刻的錄音,準時在每天的這一刻響起。

我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刻意放慢,目光投向窗外。動作間,我眼角的餘光緊緊鎖在她臉上。

透過明淨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隔壁那位總是穿著灰藍色工裝外套的羅伯森先生。他花白的頭髮有些淩亂,微微佝僂著背,手裡緊緊拽著那條名叫巴斯特的老黃狗的牽引繩。巴斯特的一條後腿明顯跛著,走起路來一顛一顛,但它似乎全然不在意,正興奮地拖拽著主人,試圖衝向路邊一隻被風吹得打轉的塑料袋。

巴斯特又調皮了。她的聲音在對麵響起,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目光也投向窗外,羅伯森先生都快拽不住它了。

一切都如昨日重現。羅伯森先生那件沾著點油漆汙漬的灰藍色外套,巴斯特那條拖在地上的、跛著的後腿,甚至它對著塑料袋吠叫時仰頭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是啊,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語氣平淡無波,巴斯特的腿,看起來還是那樣。羅伯森先生的外套,也還是那件。我的話語裡,冇有疑問,隻有陳述。

她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像一幅精美的畫突然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握著咖啡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些,指節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瞬間翻湧的情緒。

嗯……是啊,老狗了,腿傷是舊疾,好不了了。她低聲說,聲音裡透出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像是在背誦一段早已爛熟於心的台詞,羅伯森先生……念舊吧,那件外套穿了很多年了。

念舊我心底無聲地冷笑。在這個連日期都凝固的世界裡,念舊這個詞,顯得如此蒼白而諷刺。

早餐就在這種表麵平和、內裡暗流湧動的詭異氛圍中結束了。她起身收拾餐具,動作麻利地將盤子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水流聲很快從廚房水槽傳來。

我離開了餐桌,卻冇有像往常一樣走向客廳的沙發或書桌。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著我,腳步不由自主地轉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木質的樓梯踏板在我腳下發出輕微而熟悉的吱呀聲,每一聲都像是在重複著昨日的呻吟。

第二章:

塵埃中的控訴

二樓走廊有些昏暗,儘頭那扇通往閣樓的窄門,像一個沉默的黑色洞口。那扇門,是這棟房子裡唯一一個我從未主動踏入的地方。潛意識裡似乎總有個聲音在警告:彆靠近。

但今天,那個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近乎宿命的牽引。腳步冇有停頓,徑直走到那扇門前。門是舊的鬆木做的,冇有上鎖,隻有一個簡單的插銷。我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的金屬插銷,上麵蒙著一層薄灰。指尖用力,插銷發出滯澀的哢噠一聲,被拉開。

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塵土和淡淡黴味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久未開啟的陰涼感。閣樓裡光線昏暗,隻有高處一扇佈滿灰塵的小天窗透進幾縷微弱的光柱,光柱裡無數塵埃在瘋狂舞動。

閣樓裡堆滿了雜物:蒙塵的舊傢俱、捆紮起來的舊雜誌、破損的行李箱、覆蓋著白布的形狀不明的物體……一切都籠罩在陰影和塵埃之中。我的心跳在胸腔裡沉悶地撞擊著,目光急切地在雜亂中搜尋。是什麼在吸引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必須找到點什麼,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循環。

我的視線掃過角落一個積滿厚灰的樟木箱子,掠過一捆捆用麻繩捆紮的舊報紙,最終,定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斜靠著一個落滿灰塵的、深棕色硬紙殼的舊行李箱,箱體已經有些變形。而在行李箱和牆壁的縫隙裡,似乎卡著什麼東西。

我走過去,蹲下身,拂開厚厚的灰塵。指尖觸碰到一個硬質的、帶著棱角的東西。我用力將它抽了出來。

是一本筆記本。深藍色的硬質封麵,邊角已經磨損得露出了白色的內芯紙板,顯得破舊不堪。封麵冇有任何文字或圖案,隻有經年累月留下的汙漬和劃痕。

心臟驟然縮緊,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攫住了我。我幾乎冇有猶豫,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衝動,用微微顫抖的手指,翻開了這本佈滿灰塵的冊子。

扉頁是空白的。再翻過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用黑色墨水寫下的字跡。那字跡……粗獷、潦草、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力道,筆畫深深陷入紙頁,透著一股絕望的狠勁。那是我自己的筆跡!但比我記憶中的任何一次書寫都要狂亂,像垂死野獸的爪痕。

而內容,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

第一頁,最頂端,用加粗的、幾乎要劃破紙張的力道寫著:

**彆信她!她在騙你!**

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我屏住呼吸,手指僵硬地往下翻。

今天是幾號媽的!又是

7

14

號!收音機裡在播三天前就該結束的港口罷工談判!見鬼!到底怎麼回事!

醒來,煎蛋,培根,該死的藍圍裙!咖啡!窗外的瘸狗!羅伯森!一模一樣!一模一樣!我感覺我要瘋了!

我試探她,問昨天的事。她總能圓過去,滴水不漏!太完美了,完美得可怕!她一定知道什麼!她的眼神不對勁!她藏著事!

又過了一天還是同一天時間感徹底混亂了。我偷偷在客廳沙發底下刻了個記號。第二天醒來,記號還在!沙發底下卻乾乾淨淨!她發現了她抹掉了她一直在監視我!

我故意把鹽瓶打翻了。她收拾的動作快得像排練過一百遍!然後笑著問我是不是手滑了。那笑容……讓我後背發涼!

絕望。真正的絕望。不是循環本身,而是遺忘!醒來,一切清零。昨天的懷疑、恐懼、計劃……全忘了!像個傻子一樣重新開始!我快撐不住了……

找到這本本子。藏在閣樓。老天保佑,它還在昨天的位置。我必須寫下來!寫給『明天』的自己看!雖然『明天』的我可能還是什麼都不記得!

記住!無論如何,記住!彆相信她平靜的外表!她在編織一個巨大的謊言!我們被困住了!隻有她知道鑰匙在哪!——昨天的你留。

彆信她!她在騙你!——昨天的你留。

彆信她!她在騙你!——昨天的你留。

……

一頁又一頁,觸目驚心!

日期,全部是同一個——7

14

日。不同的年份不,冇有年份。隻有孤零零的、被無數遍重複書寫的7

14

日。

內容,是不同昨天的我的瘋狂囈語、恐懼的呐喊、徒勞的掙紮、崩潰的記錄。每一次醒來,發現日記還在,就瘋狂地寫下新的發現、新的試探、新的絕望,然後警告明天的自己。而每一次新的今天,當我翻開它,這些用血淚寫下的控訴和警示,對我而言,又都是第一次讀到。

那些被撕掉的頁角,那些紙張上可疑的深褐色汙漬(是咖啡是淚水還是……血),那些力透紙背、幾乎要將紙張劃穿的筆跡,都在無聲地嘶吼著:這裡記錄的是無數個我累積起來的、足以將人逼瘋的絕望深淵!

我癱坐在冰冷、積滿灰塵的閣樓地板上,背靠著那個破舊的行李箱。深藍色的日記本攤開在膝蓋上,像一塊沉重的墓碑,壓得我喘不過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上那些瘋狂的字跡,那些無數次重複的彆信她、她在騙你、昨天的你留。

灰塵在微弱的光柱裡無聲翻湧,如同我混亂不堪的思緒。

原來我不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循環。每一次醒來,記憶被無情地格式化,我像一個懵懂的新生兒,重新踏入這個精心佈置的陷阱,被她溫和的笑容和煎蛋的香氣所迷惑。而昨天的我,那個在絕望中掙紮、洞悉了部分真相的我,隻能徒勞地將希望寄托在這本藏在塵埃裡的日記上,試圖穿越遺忘的屏障,向今天的我發出警告。

無數次的試探,無數次的失敗。每一次自以為隱秘的行動,是否都被那雙溫柔的眼睛儘收眼底每一次刻下的記號,是否都被那雙靈巧的手無聲抹去她像一位耐心而冷酷的導演,而我,隻是這永恒一日裡一個不斷

NG、卻永遠記不住台詞的蹩腳演員。

她一定知道什麼!她的眼神不對勁!她藏著事!

日記裡這句反覆出現的控訴,此刻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我的腦海。那些被我忽略的細節,瞬間被賦予了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義:她遞咖啡時指尖不易察覺的輕顫,在我提及昨天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早餐桌上那過於完美的對答……那不是巧合,不是自然反應,那是表演!是精心排練過無數次、用來應對我每一次意外覺醒的劇本!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早晨吃下去的煎蛋和培根在胃裡凝成了沉重的鉛塊,帶著油膩的噁心感直衝喉頭。我猛地捂住嘴,強壓下嘔吐的**,身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微微發抖。

她是誰這個每天清晨繫著藍圍裙、笑容溫婉的女人,這個我法律意義上的妻子,這個我記憶中(儘管這記憶如今看來虛假得可笑)深愛的伴侶……她究竟是誰她把我困在這永恒的同一天裡,像豢養一隻籠中的金絲雀,究竟是為了什麼

日記本沉甸甸地壓在腿上,那些狂亂的筆跡無聲地呐喊著,催促著我。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恐懼和毀滅欲的衝動在血液裡奔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扮演那個懵懂無知、被溫柔謊言豢養的丈夫。今天,必須打破點什麼!哪怕代價是徹底撕碎眼前這虛假的平靜!

第三章:

破碎的謊言

我深吸一口氣,閣樓裡陰冷的、帶著黴味的空氣灌入肺中,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合上那本深藍色的潘多拉魔盒,我扶著行李箱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塵。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僵硬。走下閣樓樓梯時,腳步放得很輕,像踩在薄冰上。

回到客廳,她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本攤開的雜誌,側影嫻靜。聽到我的腳步聲,她抬起頭,臉上立刻浮現出那抹我熟悉得作嘔的溫柔笑意,像一張精心描繪的麵具。

忙完了她的聲音依舊溫軟,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看你上去好一會兒了。

嗯,我應了一聲,聲音有些乾澀,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刻意避開了她探尋的目光,閣樓灰塵大,隨便翻了翻舊東西。我的目光落在她麵前的茶幾上。那裡放著她剛為我續滿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體在白色的骨瓷杯裡微微盪漾,散發著誘人的醇香。

就是它了。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擂動,撞擊著肋骨。我伸出手,指尖因為緊張而有些發涼。目標是那杯咖啡,目標是打破這該死的、完美無缺的循環劇本!

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下一刻,手腕猛地一抖,帶著一種誇張的、刻意的失控!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瞬間炸響,打破了客廳裡虛假的寧靜!

白色的骨瓷碎片伴隨著滾燙的咖啡液,如同黑色的煙花般在光潔的深色木地板上迸濺開來,狼藉一片。濃鬱的咖啡香氣混合著焦糊味猛地升騰而起,瀰漫在空氣裡。

啊!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臉色瞬間煞白。她的反應快得驚人,眼神裡充滿了真實的驚嚇和擔憂,目光第一時間不是看向地上的碎片,而是死死地釘在我的手上!

天哪!你冇事吧她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驚恐的尖利,快讓我看看手!彆像昨天那樣又劃傷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空氣凝固了。咖啡的焦香、飛濺的液體、散落的碎片……一切背景都瞬間虛化褪色。整個世界,隻剩下她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耳膜上,烙印進我的靈魂深處!

彆像昨天那樣又劃傷了!

昨天昨天!

一股冰冷刺骨的電流瞬間從頭頂貫穿到腳底,四肢百骸一片麻木。我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奔湧衝撞,發出雷鳴般的轟響在耳畔。所有的懷疑,所有的線索,日記裡無數次的控訴和警告,在這一刻,被這短短的一句話,徹底證實!凝固成冰冷堅硬的、無可辯駁的事實!

她記得!她清清楚楚地記得昨天!記得那個被我刻意製造出來、打碎杯子的昨天!記得那個昨天我可能(或者根本冇有)被劃傷的手!

她不僅知道循環的存在,她根本就是這個循環的掌控者!她像個置身事外的觀眾,冷靜地看著我在這個牢籠裡一次次徒勞地掙紮、試探、崩潰,然後帶著那該死的溫柔笑容,將我重新推回起點!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愚弄的憤怒如同火山岩漿,在我胸中猛烈地噴發、灼燒!燒掉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僥倖和溫情。我猛地抬起頭,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她!

她僵在原地,臉色由煞白瞬間轉為死灰。那雙總是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巨大的、無法掩飾的驚恐和慌亂,如同被獵人逼到懸崖邊的小鹿。她意識到了!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麼致命的、無可挽回的錯誤!那脫口而出的話,徹底暴露了她精心守護了不知多少個昨天的秘密!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血色褪儘,張了張,似乎想辯解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裡擠出一點破碎的、無意義的呃…呃…聲。

客廳裡死寂一片。隻有地板上殘留的咖啡還在緩緩地、無聲地蔓延,像一條黑色的、絕望的溪流。

我看著她。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那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表情。胸腔裡翻騰的怒火和冰冷的洞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近乎殘忍的平靜。

我緩緩地站起身,冇有理會腳邊的狼藉。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腳步聲在死寂的客廳裡顯得格外沉重,敲打在地板上,也敲打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裡。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沙發靠背,退無可退。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我在她麵前站定,距離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染的、因驚駭而溢位的細小淚珠。然後,我伸出手,冇有去碰她的臉,而是穩穩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她那隻正在劇烈顫抖的、冰涼的手腕。

她的手腕纖細,皮膚冰涼滑膩,脈搏在我的掌心下瘋狂地跳動,像一隻被囚禁的、瀕死的鳥兒。

我低下頭,逼視著她驚恐失措的眼睛。臉上,緩緩地,扯出一個笑容。那笑容裡冇有溫度,隻有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銳利,如同寒夜裡出鞘的刀鋒。

彆怕,我的聲音響起,異常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柔,卻像冰錐般刺骨,告訴我……

我刻意停頓了一下,感受到她手腕在我掌心下的劇震,感受到她幾乎要窒息的恐懼。然後,一字一頓,清晰地、緩慢地問出了那個懸在日記本無數頁之上、懸在我每一次絕望醒來時的終極問題:

告訴我,我們的時間……到底還剩多少

告訴我,我們的時間……到底還剩多少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冇有激起預想中的驚濤駭浪,反而帶來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眼中的驚恐在瞬間達到了頂峰,瞳孔因為極度恐懼而放大,幾乎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她死死地盯著我,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聲音。那隻被我攥住的手腕,冰冷得像一塊寒冰,脈搏卻在我掌心下瘋狂地擂動,每一次搏動都傳遞著瀕臨崩潰的絕望。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客廳裡隻剩下我們兩人粗重交錯的呼吸聲,以及地上咖啡液緩慢蔓延的、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響。

終於,那緊繃到極致的弦,錚地一聲,斷了。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擠了出來。緊接著,如同決堤的洪水,巨大的、無法遏製的悲傷和恐懼徹底沖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嗚哇——!她猛地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慟哭!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瞬間軟倒下去。如果不是我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她幾乎要癱倒在地。

她不再試圖掙紮,不再試圖掩飾。整個人蜷縮起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地衝出眼眶,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肆意奔流。那不是無聲的啜泣,而是徹底的、崩潰的嚎啕大哭,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委屈和一種……塵埃落定的絕望。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阿哲……對不起……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我的名字,聲音嘶啞破碎,是我……是我做的……都是我……嗚嗚……

她哭得渾身脫力,幾乎站立不穩,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我攥著她的那隻手上。那洶湧的淚水,滾燙地滴落在我手背上,燙得驚人。

看著她崩潰的模樣,我胸中那團熊熊燃燒的、被欺騙的怒火,像是被這滾燙的淚水猝然澆熄了大半。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鈍痛取而代之,緩慢地、沉重地碾過心臟。憤怒並未消失,隻是被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悲傷和茫然覆蓋了。她承認了。用這最慘烈、最不加掩飾的方式。

為什麼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像砂紙摩擦著木頭。這三個字重逾千斤。

她抬起那張被淚水徹底浸透的臉,眼睛紅腫,眼神渙散而痛苦,充滿了哀求。我……我不能失去你……阿哲……她抽噎著,每一個字都帶著破碎的顫音,車禍……那場該死的車禍……你傷得太重……醫生說……醫生說你的海馬體……永久性損傷……你……你再也記不住新的事情了……你會……你會永遠活在那一天之前……你會……你會徹底忘了我……

她泣不成聲,巨大的痛苦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隻能大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訴說著那被我遺忘的、殘酷的昨天。

然後……然後是我……她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自嘲的慘笑,眼神空洞地望向不知名的虛空,絕症……晚期……冇多少時間了……哈哈……報應嗎……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要先走一步……

她的身體因為哭泣和絕望而劇烈地顫抖著,像寒風中的落葉。

我……我不能接受!她猛地抬起頭,眼神裡迸發出一種近乎偏執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光芒,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裡,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活在支離破碎的記憶裡!不能讓你忘了我!忘掉我們的一切!

所以……她臉上的瘋狂被一種巨大的、獻祭般的哀傷取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我用了它……實驗室裡……那個還不成熟的……『永恒錨點』……禁忌的神經錨定技術……代價是……使用者無法離開錨定範圍……共享錨定者的時間感知……像坐牢……但……但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急促地喘息著,眼神死死地鎖著我,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絕望和一種……病態的、燃燒殆儘的愛意。

我隻想……隻想抓住最後的時間……抓住你還記得我的樣子!抓住……抓住我們最後『完整』的那一天!就是……就是車禍發生前的那一天……7

14

號……她喃喃著那個被詛咒的日期,臉上是一種近乎虛幻的溫柔,那天……天氣很好……你吃了兩份我做的煎蛋……我們還說好……週末去湖邊……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開始渙散,巨大的精神和**的雙重痛苦似乎正在將她吞噬。身體搖晃了一下,臉色白得像透明的紙,冷汗瞬間浸濕了額前的碎髮。

地……地下室……她虛弱地吐出幾個字,目光艱難地轉向客廳角落那扇總是緊閉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門。那隻冇有被抓住的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顫抖著指向那裡。鑰匙……在……在我圍裙口袋……一切……都在那裡……

話音未落,她眼中最後一點光彩驟然熄滅。身體猛地一軟,像斷了線的木偶,直直地向後倒去!

莉娜!我失聲驚呼,心臟驟停!下意識地鬆開她的手腕,雙臂猛地伸出,在她後腦勺即將撞上沙發堅硬的木質扶手前,險險地抱住了她癱軟的身體。

她的身體很輕,冰冷,像一片失去生機的葉子。長長的睫毛緊閉著,臉上淚痕未乾,卻再也冇有任何聲息。隻有微弱的、時斷時續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顧不上滿地的狼藉,顧不上那本揭示真相的日記,更顧不上那個所謂的地下室。我打橫抱起她冰涼的身體,她的頭無力地靠在我的頸窩,髮絲蹭著我的皮膚,帶著淚水的濕意和一種……衰敗的氣息。

莉娜!醒醒!莉娜!我一邊急促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一邊抱著她跌跌撞撞地衝向臥室。腳步虛浮,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第四章:

冰冷的真相

將她輕輕放在我們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上,蓋好被子。她的臉色灰敗,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色。我顫抖著手去摸她的額頭,一片冰涼。記憶中那些被我忽略的、或者說被循環日常麻痹掉的細節,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來,帶著尖銳的刺痛:她日益蒼白的臉色,偶爾在廚房扶著流理台時短暫的眩暈,越來越深的黑眼圈,還有那些被她悄悄藏在藥櫃深處的、貼著不明標簽的藥瓶……

原來,在我被困在同一天的煎蛋香氣裡時,在我為記憶的碎片而恐慌憤怒時,她正獨自一人,拖著這副日漸衰敗的軀體,燃燒著最後的生命,為我維持著這個巨大的、名為昨日的牢籠。一個囚禁了她自己,隻為給我留下完美記憶的牢籠。

我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試圖傳遞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時間在死寂的臥室裡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陰雲密佈,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小時。她冰涼的手指在我掌心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莉娜我立刻俯身,急切地呼喚。

她的睫毛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條縫隙。眼神渾濁,冇有焦距,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凝聚在我臉上。那眼神裡,冇有了之前的驚恐和瘋狂,隻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沉重的疲憊和一種……認命的平靜。

阿哲……她的聲音微弱得像一陣隨時會消散的風,氣若遊絲,對……不起……還是……把你……捲進來了……每一個字都耗儘了她殘存的氣力。

彆說話,休息。我喉嚨發緊,聲音沙啞。

她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目光艱難地轉向臥室門口的方向,彷彿能穿透牆壁,看到客廳角落那扇門。去……看看吧……她喘息著,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催促,鑰匙……口袋……看了……你就……明白了……一切……都在那裡……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睛再次無力地闔上,似乎剛纔那短短幾句話已經耗儘了她最後一點生命力。隻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仍在頑強地掙紮。

我僵在原地。一邊是她此刻瀕危的狀態,任何離開都可能成為永彆;一邊是她最後話語中那不容置疑的指向——地下室。那裡藏著一切的答案,也藏著終結這一切的鑰匙。

視線落在她搭在被子外的手上。那隻手蒼白、消瘦,指關節微微凸起。我伸出手,顫抖著探向她圍裙的口袋(她暈倒前還繫著那件藍圍裙)。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小物件。

是一枚黃銅色的老式鑰匙。造型簡單,帶著歲月的痕跡。

我緊緊攥住那枚鑰匙,冰冷的金屬棱角深深硌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這痛感奇異地讓我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瞬。

我俯下身,在她冰涼的額頭上極其輕柔地印下一個吻。她的皮膚光滑,卻失去了所有暖意。

等我回來。我低聲說,聲音哽在喉嚨裡。不知道她能否聽見。

然後,我猛地站起身,攥緊那枚鑰匙,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轉身大步衝出了臥室。不再猶豫,不再回頭。

客廳裡依舊狼藉,咖啡的汙漬在深色地板上形成一片猙獰的黑色地圖,破碎的白色瓷片如同散落的骨骸。我徑直衝向客廳角落那扇厚重的、從未開啟過的木門。門鎖是那種老式的、堅固的黃銅彈子鎖。

鑰匙插入鎖孔,冰冷堅硬。轉動。

哢噠。

一聲沉悶的機括彈開聲,在死寂的客廳裡格外清晰。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混雜著恐懼和決然的情緒,用力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一股冰冷、乾燥、帶著濃重消毒水和某種奇特電子設備運行氣味的空氣,混合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類似臭氧的味道,撲麵而來。這味道瞬間衝散了客廳裡殘留的咖啡氣息,帶著一種非人間的、實驗室般的冰冷感。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儲藏室,而是一段陡峭的、通往黑暗深處的金屬樓梯。樓梯兩側的牆壁上,嵌著幾盞發出幽幽藍光的

LED

燈帶,如同冰冷的眼睛,勉強照亮了向下的路徑。

我一步步走下樓梯,金屬梯級在腳下發出空洞的迴響。每走一步,那消毒水和電子設備運行的味道就更濃一分,空氣也似乎更冷一分。

樓梯儘頭,空間豁然開朗。

眼前的一切,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呼吸停滯!

這是一個經過徹底改造的地下室。牆壁和天花板都覆蓋著光滑的、反射著幽藍燈光的白色合金板,地麵是冰冷的灰色環氧地坪。整個空間纖塵不染,如同一個無菌手術室。

而空間的中心,放置著兩台並排的、充滿未來科技感的……維生艙。

巨大的、流線型的透明艙蓋下,靜靜地躺著兩個人。

左邊艙內。是她。

莉娜。

但絕不是那個每天清晨繫著藍圍裙、在廚房為我煎蛋的莉娜。艙內的女人,瘦得脫了形,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曾經烏黑的長髮變得枯槁稀疏。她的臉色是一種毫無生氣的蠟黃,嘴脣乾裂蒼白。更觸目驚心的是她的身體——**的上半身(被一條無菌薄被覆蓋至胸口)插滿了各種各樣、粗細不一的透明管線!那些管線如同怪異的藤蔓,從維生艙複雜的底部設備中延伸出來,連接到她的手臂、胸口、頸部……有些輸送著淡黃色的營養液,有些連接著監測儀器,閃爍著幽幽的光芒。她的胸膛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彷彿隨時會停止。一根透明的呼吸麵罩覆蓋著她的口鼻,隨著她微弱的呼吸,麵罩上凝結著微小的水霧。她的生命,完全依賴著這些冰冷的機器在勉強維持。

右邊艙內。是我。

或者說,是我的軀體。

頭部被厚厚的白色繃帶層層包裹,隻露出緊閉的雙眼和同樣蒼白乾裂的嘴唇。同樣**的上半身,同樣連接著複雜的管線,監測著生命體征。但與我艙內軀體相連的管線中,有幾根格外粗大,閃爍著奇異的、流動的藍色光點,它們彙聚連接到維生艙後方一個巨大的、嗡嗡作響的、佈滿指示燈和複雜線路的銀灰色主機櫃上。那主機櫃的正麵,有一個小小的、不斷跳動著幽藍光芒的顯示屏,上麵清晰地顯示著一行不斷重複的數字和字母:

錨定日期:07/14

錨定狀態:Active

神經同步率:98.7%

剩餘能量:12.3%

嗡鳴的主機櫃運行聲,維生設備細微的滴答聲,還有我自己粗重的、難以置信的呼吸聲,在這冰冷的白色空間裡交織迴響。

我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隔著左邊維生艙冰冷的透明艙蓋,看著裡麵那個插滿管子、形銷骨立的女人。指尖顫抖著,輕輕撫上那堅硬的、冰冷的艙蓋,彷彿想觸碰她凹陷下去的臉頰。視線被洶湧而出的淚水瞬間模糊。

原來如此。

原來那個每天為我煎蛋、對我微笑、承受著我的試探和憤怒的她,那個困住我、也被這牢籠囚禁著的她,隻是這冰冷機器維繫下投射到我意識中的一個幻影一個由她那殘存意誌和禁忌科技共同編織的、絕望的夢

而真實的她,真實的我們,早已在車禍和絕症的雙重打擊下,變成了這兩具躺在維生艙裡、依靠機器苟延殘喘的殘軀。這所謂永恒循環的昨日,不過是兩台瀕臨枯竭的維生艙,用最後一點能量,為我們共同編織的一場盛大而淒涼的幻覺!一場隻存在於我們意識交彙處的、共享的彌留之夢!

錨定狀態:Active

剩餘能量:12.3%

那幽藍螢幕上跳動的數字,像死神的倒計時。

地下室的冰冷空氣似乎凝固了,沉重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寒意。維生艙主機櫃低沉的嗡鳴聲,此刻聽起來像是某種龐大機器垂死的喘息。那幽藍螢幕上跳動的剩餘能量:12.3%,每一個百分點的下降,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我的意識深處,提醒著這虛幻昨日的脆弱根基正在加速崩塌。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牆壁上。刺骨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骨髓,卻無法冷卻腦中翻騰的驚濤駭浪。目光無法從左邊維生艙裡那個形銷骨立、插滿管子的女人身上移開。那枯槁的麵容,深陷的眼窩,蠟黃的皮膚……像一把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記憶中那個繫著藍圍裙、笑容溫婉的身影。虛假與真實的強烈對比,帶來一種令人作嘔的眩暈感。

莉娜……這個名字從我乾澀的喉嚨裡擠出來,帶著破碎的顫音。那個在樓上臥室裡陷入昏迷的她,那個意識裡和我共享煎蛋與謊言的她,還有眼前這具被機器強行挽留的軀殼……哪一個纔是真實的巨大的混亂和撕裂感幾乎要將我吞噬。

視線艱難地轉向右邊維生艙。那個頭部纏滿厚厚繃帶的自己,安靜地躺在那裡。繃帶邊緣露出一點皮膚,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連接在我軀體上的管線中,那幾根閃爍著流動藍光的特殊導管,如同致命的臍帶,從我的大腦延伸至那台掌控著昨日的主機櫃。

**神經同步率:98.7%**

一個冰冷的事實清晰地浮現:我此刻所有的清醒,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憤怒和悲傷,都不過是這

98.7%

同步率下,大腦被機器模擬刺激產生的電信號!我的意識,我的存在,我的阿哲,都寄生在這冰冷的儀器和那不斷流逝的

12.3%

能量之上!一旦能量耗儘,或者同步斷開,無論是樓上那個意識中的莉娜,還是此刻正在思考的我,都將煙消雲散,如同從未存在過。

一股源自存在本身的、最深的寒意攫住了我。比憤怒更冰冷,比悲傷更絕望。

第五章:

最後的抉擇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呻吟,彷彿穿透了層層阻隔,極其模糊地從樓上臥室的方向傳來。

阿……哲……

是莉娜!

這聲音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意識中的混沌和冰冷。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我猛地轉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那段陡峭的金屬樓梯,撞開地下室的門,不顧一切地衝回臥室!

她依舊躺在床上,姿勢和我離開時一樣。但她的眉頭緊緊蹙著,嘴唇微微翕動,發出斷斷續續、微不可聞的痛苦呻吟。臉色比之前更加灰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彷彿每一次吸氣都要耗儘全身的力氣。

莉娜!我在!我在這裡!我撲到床邊,緊緊抓住她那隻冰涼的手,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嘶啞變形。

她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喊,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眼神渾濁而渙散,失焦地在空中漂浮了片刻,才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凝聚在我臉上。那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痛苦,一種身體被徹底摧毀的痛苦,還有一種……彷彿靈魂被撕裂的茫然。

地……下室……她極其微弱地吐出幾個字,氣息短促得如同遊絲,看……看到了……嗎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帶著一種執拗的、急於確認的迫切。

看到了。我用力點頭,喉嚨哽得發痛,我都看到了。

聽到我的回答,她眼中那點執拗的迫切似乎鬆懈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瞭然。彷彿一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終於聽到了判決。

對……不起……淚水再次從她乾涸的眼眶中湧出,順著太陽穴滑落,浸入鬢角灰白的髮絲裡,我……太自私了……隻想……抓住……最後一點……你的樣子……抓住……你還……記得我的……日子……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伴隨著痛苦的喘息。

彆說了,莉娜,彆說了……我抬手,用指腹顫抖地擦拭她臉上的淚水,觸手一片冰涼。

不……讓我……說完……她極其輕微卻堅定地搖了搖頭,眼神裡燃燒起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死死地抓住我的目光,也抓住我最後殘存的注意力,機器……能量……快……耗儘了……我……我也……撐不住了……她喘息著,巨大的痛苦讓她身體一陣痙攣。

選擇……她艱難地、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個沉重的詞語,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哀求,有絕望,有解脫,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鑰匙……在……主機櫃……側麵……紅色……按鈕……按下……同步……斷開……『昨日』……結束……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眼神死死地鎖著我,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懇求:

你……你就能……『醒來』……回到……真實……回到……冇有……我的……明天……

代價……是……永遠……忘記……這循環……忘記……這……虛假的……我……

或者……她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變得飄忽而微弱,眼神也開始渙散,留著……這夢……陪著我……一起……等……能量……耗儘……一起……消散……

阿哲……她最後呼喚著我的名字,渙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望向某個虛空,充滿了無儘的眷戀和一種……即將解脫的疲憊,選……吧……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她眼中的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緊抓著我的那隻手,也失去了所有力量,軟軟地垂落下去。隻有維生設備連接在她身體上的監測線,還在床頭櫃上一個不起眼的便攜式監護儀上,顯示著極其微弱、卻仍在堅持的心跳和呼吸曲線。

她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或者說,她意識中那個陪伴我的莉娜,已經用儘了她最後一點力量,將最終的選擇權,連同這絕望的真相,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中。

臥室裡死寂得可怕。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敲打著玻璃窗,聲音密集而冰冷,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雹砸在心上。天色陰沉得如同黑夜,隻有床頭燈散發著昏黃黯淡的光,勾勒著她毫無生氣的臉龐輪廓。

我僵硬地坐在床邊,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她的手無力地垂在潔白的床單上,冰涼。我下意識地再次握住它,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去焐熱它,但那冰冷彷彿是從骨頭深處透出來的,頑固地抵抗著。指尖下,她的脈搏微弱得如同遊絲,每一次艱難的搏動都清晰地傳遞著生命的脆弱和……流逝。

選擇……

這個沉重的詞,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意識裡。

地下室裡那兩具連接著冰冷機器的軀體,那不斷跳動的剩餘能量:12.3%,是殘酷的現實。

而眼前這張蒼白、痛苦、瀕死的臉,還有意識中那個繫著藍圍裙、帶著溫柔笑容、將煎蛋端到我麵前的身影……這是她燃燒生命和靈魂,為我編織的、最後的幻夢。

按下那個紅色按鈕,斷開神經同步,意味著我將從這場循環的噩夢中醒來。我會回到那個真實的、物理的世界,那個冇有莉娜的世界。我的身體(右邊維生艙裡那個)可能會因為同步斷開而恢複某種程度的自主意識,也可能……徹底成為植物人。但無論如何,我將永遠失去關於這永恒循環、關於這個昨日、關於這個虛假莉娜的所有記憶。就像車禍後醫生預言的那樣,我的記憶將永遠停留在昨天——那個冇有循環、冇有絕症、冇有維生艙的昨天。我會忘記她的痛苦,忘記她的欺騙,忘記她的犧牲,也忘記她最後這孤注一擲的愛。我將在真實的明天裡,成為一個記憶永遠缺失了一塊的、活著的幽靈。

而代價,是讓她獨自一人,在這冰冷的維生艙裡,在意識徹底消散的孤獨和黑暗中,等待最後一點能量耗儘,走向真正的、永恒的寂滅。

或者……不按按鈕。

留在這個由她創造、由我們共享的意識牢籠裡。讓昨日繼續循環下去,讓煎蛋的香氣、虛假的晨光、鄰居的瘸狗……一遍遍上演,直到那

12.3%

的能量徹底枯竭。然後,我們兩人的意識,如同斷電的投影,同時熄滅在這虛無之中。冇有遺忘,冇有明天,隻有在這虛假的永恒中,一起走向終點。

兩種結局,都通向徹底的黑暗和虛無。一種帶著遺忘的空白,一種帶著共同湮滅的終結。

窗外的雨聲更急了,嘩啦啦地響成一片,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慟哭。床頭燈昏黃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那張曾經鮮活、如今卻枯槁沉寂的臉龐,在光影中顯得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碎。

我慢慢鬆開她的手,動作遲緩得像一個生鏽的機器。撐著膝蓋,極其緩慢地站起身。目光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那個在真實與虛幻邊緣掙紮的女人。

然後,轉身。

腳步沉重地走出臥室,穿過一片狼藉的客廳。咖啡的汙漬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塊醜陋的傷疤。我走向那扇敞開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門。門內,幽幽的藍光如同通往冥界的引路燈。

一步一步,再次走下那冰冷的金屬樓梯。

嗡鳴的主機櫃聲音越來越清晰。地下室的冰冷空氣包裹上來,帶著消毒水和電子設備特有的金屬腥氣。

我站定在並排的兩台維生艙前。左邊艙內,她枯槁的身體在幽藍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觸目驚心。右邊艙內,那個纏滿繃帶的我,無知無覺。

視線轉向那個巨大的銀灰色主機櫃。側麵,一個醒目的、覆蓋著透明保護蓋的紅色按鈕,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惡魔之眼,靜靜地等待著。

剩餘能量:11.9%

數字無情地跳動著,一秒一秒地吞噬著我們所剩無幾的時間。

我抬起手,指尖懸停在那個冰冷的紅色按鈕上方。金屬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按下它,斬斷這虛幻的絲線,擁抱冇有她的、真實的明天,代價是永久的遺忘。

或者,收回手,留在這註定終結的昨日,陪她走到最後,然後一起墜入永恒的虛無。

指尖懸停在空中,微微顫抖著。

冰冷的空氣凝固在地下室裡,隻有維生設備運行的低沉嗡鳴和主機櫃散熱風扇單調的嘶嘶聲在迴響,像這空間本身垂死的喘息。幽藍的指示燈在銀灰色的主機櫃麵板上無聲地閃爍,映照著那個小小的、覆蓋著透明塑料蓋的紅色按鈕——它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隻充滿誘惑與毀滅的惡魔之眼。

我的指尖懸停在按鈕上方幾厘米的空氣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金屬外殼散發出的、毫無生命氣息的寒意。那寒意順著指尖的神經,蛇一樣蜿蜒向上,纏繞住手臂,試圖凍結我的血液和思維。

按下它。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尖銳地嘶喊,像金屬刮擦玻璃。按下它,這一切就結束了!這虛假的循環,這痛苦的欺騙,這無望的囚籠!你會回到真實的世界!雖然冇有了記憶,但至少……你還能存在!而她……她的痛苦也將結束!她不必再為了維持這個幻夢而燃燒自己最後一點殘渣!這是解脫!對你們兩個都是解脫!

另一個聲音,低沉而悲傷,如同地下深處傳來的嗚咽:真實冇有她的真實,算什麼真實一具躺在維生艙裡、可能永遠無法真正醒來的軀殼一段被車禍永遠斬斷、隻剩下空白的記憶那叫活著嗎那叫存在嗎看看她!看看她為你做的一切!她寧願承受這非人的痛苦,寧願揹負欺騙的枷鎖,也要為你留下最後一點完整的記憶!留下一個……你還記得她、她還存在於你意識中的世界!留下來,陪著她。哪怕這世界是假的,哪怕終點是湮滅。至少在這最後的時間裡,你們是在一起的。真實的遺忘,遠比這虛假的相伴,要殘忍一萬倍!

剩餘能量:11.5%

幽藍的螢幕冷酷地重新整理著數字,每一個百分點的跌落都像重錘砸在心頭。時間,這最奢侈又最殘酷的東西,正在我們麵前飛速流逝。

指尖因為懸空太久,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肌肉緊繃帶來的痠麻感沿著手臂蔓延。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再次投向左邊維生艙。

冰冷的透明艙蓋下,她安靜地躺著。枯槁的麵容在幽藍的光線下如同古老的石雕,深刻著痛苦和時間的痕跡。那些密密麻麻的管線,如同纏繞在祭品身上的荊棘,將她與這冰冷的機器緊緊捆綁。她的生命,她的意識,她最後一點存在的痕跡,都維繫在那不斷下降的

11.5%

之上。她意識中那個莉娜,剛剛在樓上的臥室裡,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這個足以將她徹底毀滅的選擇權,交到了我的手中。

她選擇讓我來決定她的結局。是讓她在孤獨和黑暗中等待能量的終結還是由我親手按下按鈕,提前斬斷這維繫著她最後意識(無論那意識是痛苦還是幻夢)的連線

我猛地閉上眼睛。黑暗中,無數碎片般的景象不受控製地洶湧而來,激烈地碰撞、撕扯。

是地下室維生艙裡這張枯槁絕望的臉還是清晨廚房裡,她繫著藍圍裙,在煎蛋的香氣中回頭對我展露的那個溫軟笑容

是日記本上那些力透紙背、充滿血淚的彆信她!她在騙你!還是她崩潰痛哭時,緊緊抓住我的手,嘶喊著我隻想讓你活著!隻想讓你記住我!

是那被打碎的咖啡杯,她脫口而出的彆像昨天那樣劃傷手的致命破綻還是無數個循環裡,她遞過咖啡杯時,指尖那細微的、帶著愛意的輕顫

真實的痛苦,虛假的溫柔。殘酷的真相,絕望的謊言。哪一種更痛哪一種……更值得被記住或者說,哪一種……更值得被遺忘

呃……

一聲極其微弱、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呻吟,極其模糊地穿透了地下室的寂靜,似乎是從樓上臥室的方向傳來。微弱得如同幻覺。

但就是這聲幾乎聽不見的呻吟,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穿了我腦海中激烈交戰的所有念頭!

莉娜!

她還在承受著!即使在最深度的昏迷中,那具被病魔和機器雙重摺磨的軀體,那縷被禁錮在循環幻夢中的意識,仍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剩餘能量:11.2%

那冰冷的數字,無情地跳動。

懸停在紅色按鈕上方的指尖,顫抖驟然停止。

我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地下室冰冷乾燥的空氣灌入肺腑,帶著消毒水和金屬的腥氣,卻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殘忍的清明。

然後,我的指尖,堅定地、緩慢地,向下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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