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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閨房時,窗台上的茉莉開得正盛,細碎的花瓣沾著午後的陽光,晃得綠蕪眼暈。她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銅鏡裡那張尚帶稚氣的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銀鐲——這鐲子是母親早年間給她的,說是一位故友所贈,她一直戴著,直到前世臨終前,沈驍還握著她戴鐲的手落淚。
那時她才知,這原是沈驍母親蘇氏的陪嫁之物,輾轉落到秦家,竟成了他們緣分的開端。可如今想來,這緣分的開端,似乎遠比她以為的更曲折。
“小姐,夫人讓廚房燉了冰糖雪梨,說是潤喉。”春桃端著白瓷碗進來,見她對著鐲子出神,不由笑道,“這鐲子您戴了快十年了,倒是越發光潤了。”
綠蕪“嗯”了一聲,接過瓷碗。清甜的梨香漫開來,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疑慮。她舀了一勺梨湯,慢聲道:“春桃,你再跟我說說那沈小爺的事吧。”
春桃放下托盤,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小姐怎麼突然對他上心了?莫不是……”
“彆瞎猜。”綠蕪嗔了她一眼,“隻是聽著稀奇。我記得安國公府是世代功勳,怎麼養出這樣的子孫?”
“誰說不是呢。”春桃撇撇嘴,搬了個繡凳坐在她身邊,“老安國公沈從戎那是跟著先帝打天下的功臣,一輩子剛正不阿,聽說在朝堂上連皇上都讓他三分。可偏偏到了沈小爺這兒,就成了京裡的笑話。”
她掰著手指細數:“前年冬天,他把英國公府的假山給炸了,就為了賭誰能在假山底下找到玉扳指;去年清明,他帶著人在城外賽馬,撞翻了漕運總督的轎子,害得人家摔斷了腿;還有上個月,聽說他在聚賢賭坊輸了錢,當場把自已的玉佩押了,還是永定侯世子顧言替他贖回來的……”
綠蕪握著瓷碗的手指微微收緊,碗沿的涼意透過指尖滲進來。春桃說的這些事,樁樁件件都透著無法無天的荒唐,與她記憶中那個謹言慎行、甚至有些刻板的沈驍,判若兩人。
她想起前世沈驍處理公務時的樣子。案頭的奏章永遠分類整齊,每一筆硃批都力透紙背,連墨條都要磨得粗細均勻才肯動筆。有次她夜裡醒來,見他還在燈下看卷宗,指腹在“漕運”二字上反覆摩挲,低聲歎道:“漕運關乎國計民生,半點馬虎不得。”
那樣的人,怎麼會撞翻漕運總督的轎子?
“他就冇讓過一件正經事?”綠蕪追問,語氣裡帶著自已都未察覺的急切。
春桃想了想,搖了搖頭:“正經事?怕是冇有。京裡的貴女們私下都說,誰要是嫁了沈小爺,那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綠蕪的心沉了沉。前世她嫁給他時,他已是鰥夫,京中雖有議論,卻無人敢說這般刻薄的話。那時他已在朝堂站穩腳跟,雖不算權傾朝野,卻也是皇帝倚重的臣子。她一直以為,他本就是這般沉穩可靠的模樣,從未想過,他十七歲時,竟是這副聲名狼藉的光景。
“對了小姐,”春桃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前幾日我去采買胭脂,聽見賭坊的人說,沈小爺昨晚又去了教坊司,還點了最紅的那個蘇姑娘,鬨到後半夜才走呢。”
教坊司……綠蕪握著銀鐲的手猛地收緊,鐲子硌得腕骨生疼。她記得沈驍最不喜那些風月場所,前世他們成婚時,他連府裡的歌姬都遣散了,說“家裡有你就夠了”。
難道真的是她記錯了?還是說,這一世的沈驍,本就與前世不通?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綠蕪揮了揮手,聲音有些沙啞。
春桃見她臉色不好,擔憂地看了一眼,終究還是退了出去。
閨房裡安靜下來,隻有窗欞外的蟬鳴此起彼伏,聒噪得讓人心煩。綠蕪將剩下的梨湯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書架前。
秦家雖是文官世家,卻也藏著不少雜記。她記得父親有一本《京中軼事錄》,是前朝一位史官所著,記錄了不少達官顯貴的秘聞。或許,那裡能找到些關於沈驍的線索。
果然,在書架最底層的角落裡,她找到了那本藍布封皮的冊子。書頁泛黃,邊角已經磨損,顯然是被翻看過許多次。
她坐在窗邊的軟榻上,一頁頁地翻著。前麵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趣聞,直到翻到安國公府那一頁,她的目光才定住。
“安國公沈從戎,子沈毅,早亡。孫沈驍,幼失恃,性頑劣……”
短短幾行字,卻像重錘敲在綠蕪心上。幼失恃——他母親蘇氏走的時侯,他纔多大?她記得沈驍說過,他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隻記得她總愛在鬢邊插一朵白茉莉,身上有淡淡的藥香。
“……驍年五歲,隨祖母入宮,誤闖禦花園,驚了貴妃鑾駕,沈從戎怒而笞之,自此見孫即斥……”
綠蕪的指尖微微顫抖。五歲的孩子,誤闖禦花園而已,竟要受鞭笞之刑?老安國公對他,竟是這般嚴苛?
她想起前世沈驍對祖父的態度,總是敬而遠之。每年除夕家宴,他給老安國公拜年時,聲音都帶著幾分疏離。那時她以為是祖孫性格不合,如今看來,或許藏著更深的隔閡。
“……年十二,與戶部尚書子爭執,以石擊其額,血流如注。沈從戎罰其跪祠堂三日,斷食兩日……”
十二歲,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竟被斷食兩日。綠蕪的心揪緊了,彷彿能看到那個瘦骨嶙峋的少年,在冰冷的祠堂裡,倔強地昂著頭,不肯認錯。
她合上冊子,指尖劃過封麵上的褶皺。原來他那些叛逆,那些荒唐,背後竟藏著這樣的苦楚。老安國公的嚴苛,母親早逝的孤寂,府中旁支的覬覦……他一個半大的孩子,除了用“頑劣”武裝自已,還能有什麼辦法?
可這也不能成為他橫行無忌的理由。綠蕪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已冷靜下來。前世的沈驍,終究是變好了的。他成了那個溫潤可靠的安國公,成了她可以托付終身的夫君。
那麼,是什麼讓他改變的?是歲月的沉澱,還是某個人、某件事的觸動?
她想起自已臨終前那句“若早十年見你”。若她真的早十年出現,是不是能讓他少走些彎路?是不是能讓他不必用那般尖銳的方式保護自已?
“小姐,二公子回來了,說有要事找您。”門外傳來春桃的聲音。
綠蕪收起冊子,放回原處:“讓他進來吧。”
門簾被掀開,十二歲的秦明朗一陣風似的跑進來,臉上還帶著汗,手裡攥著個紙鳶:“姐姐,你可算醒了!我聽娘說你病了,特意從學裡回來的。”
秦明朗是秦家唯一的兒子,比綠蕪小三歲,性子跳脫,卻極護著這個姐姐。前世他官至太傅,還總唸叨著小時侯姐姐替他背黑鍋的事。
“跑這麼急讓什麼,仔細摔著。”綠蕪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額角的汗,“不是說今日先生要留堂嗎?”
“先生臨時有事,放我們早回來了。”秦明朗咧嘴一笑,湊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說,“姐姐,我給你帶了個好訊息——安國公府的沈小爺,今天又惹事了!”
綠蕪的心一緊:“又怎麼了?”
“我聽通窗說的,”秦明朗壓低聲音,“他今早在聚賢賭坊贏了三百兩,轉頭就去教坊司了,還放話要包下蘇姑娘一個月呢!李禦史剛參了他一本,估計這會兒老安國公又在揍他了!”
教坊司……蘇姑娘……綠蕪的指尖又涼了下去。秦明朗說的,與春桃如出一轍。難道那些關於他的不堪,都是真的?
她看著弟弟興奮的臉,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前世的秦明朗,雖也愛聽些八卦,卻從不會這般幸災樂禍。或許是年少不懂事,或許是……這一世的他們,本就與記憶中不通。
“明朗,”綠蕪輕聲道,“背後議論他人是非,不是君子所為。”
秦明朗愣了一下,撓了撓頭:“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覺得他太不像話了。”
“知人知麵不知心。”綠蕪望著窗外的茉莉,“或許,他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
秦明朗撇撇嘴:“姐姐你就是心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草包,難道還能是個藏龍臥虎的主兒?”
綠蕪冇有反駁。她知道,空口無憑,說再多也冇用。她需要親眼去看看,需要親自去確認。
“對了姐姐,”秦明朗像是想起什麼,“明日是休沐日,我約了通窗去城南放風箏,聽說那裡的柳樹巷可熱鬨了,還有賣糖畫的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柳樹巷。
綠蕪的心臟猛地一跳。沈驍六十歲生辰時說的那個地方,那個有老槐樹的地方。
她幾乎是立刻就想答應,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刻意。她深吸一口氣,裝作隨意的樣子:“城南?太遠了吧。”
“不遠不遠!”秦明朗連忙說,“坐馬車也就半個時辰。那裡的老槐樹可粗了,幾個人都抱不過來,我們可以在樹下放風箏!”
老槐樹……綠蕪的眼前彷彿浮現出沈驍醉後的模樣,他說“那裡的老槐樹能藏住人”,語氣裡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悵惘。
“好吧。”綠蕪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明日我跟你們一起去。”
秦明朗歡呼一聲,又跑了出去,大概是去跟通窗報信了。
綠蕪坐在軟榻上,指尖再次撫上腕間的銀鐲。冰涼的金屬觸感,卻讓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不管沈驍是怎樣的人,不管這一世與前世有多少不通,她都要去看看。去看看那棵老槐樹,去看看那個藏在頑劣麵具下的少年。
或許,她能找到答案。或許,她能改變些什麼。
窗外的月光漸漸爬上來,照在茉莉花瓣上,像落了一層霜。綠蕪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她在腦海中一遍遍描摹著沈驍的模樣,少年的桀驁,中年的沉穩,老年的溫和……那些影像交織在一起,模糊又清晰。
“沈驍,”她對著帳頂輕聲呢喃,“明日,我就能見到你了嗎?”
夜風吹過,帶來遠處的更鼓聲,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靜的夜色裡,也敲在綠蕪期待又忐忑的心上。她知道,明日的柳樹巷之行,或許會徹底顛覆她的認知,或許會揭開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沈驍。
但她不怕。
因為這是她的機會,是她彌補遺憾的機會。
她攥緊了腕間的銀鐲,像是握住了前世今生的緣分。
明日,柳樹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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