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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送達那日,我成了京城裡最尊貴的端陽郡主。
也是在同一日,我被父親和未婚夫聯手送進了全天下最汙濁的地方——教坊司
他們取走我的錦衣華服,為貌醜的表妹換上我的臉,讓她頂替我的身份。
父親說,表妹聲名狼藉,這是她唯一的出路。
未婚夫顧雲辭則握著我的手,滿眼“深情”地說我性子死板,理應換種活法。
他們一個為我備好入教坊司的碎銀和傷藥,一個為我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恩客”
無人看見,那一碗麻沸散下肚前,我眼底的平靜。
也無人知道,我早已知曉他們的全部盤算。
因為很快,他們就會跪著來求我,求我從泥潭裡走出來,換回原本的身份,去拯救他們飛黃騰達的富貴夢。
而這一次,我不會再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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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得如此爽快,讓父親準備好的一番說辭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喜出望外,立刻吩咐下人取下我的釵環首飾,給我換上了一身粗布麻衣。
我一動不動,由著他們擺佈。
“彆怪父親。”父親歎了口氣,“你表妹的母家剛被新帝清算,家中所有女眷都將被送往教坊司。若有人在那裡發現了我們蘇府的東西,會有損府上的名聲。”
他頓了頓,繼續道:“等會兒易容結束,你就自己去教坊司,也免得官府上門來抓人,場麵難看。”
我的心口傳來一陣鈍痛,強忍著淚意,吸了吸鼻子,問道:“父親,我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
父親愣住了,隨即說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胡話。你當然是父親的親生女兒,但你表妹從小冇了母親,又被自己的父親嫌棄,實在太可憐了。”
顧雲辭也走了過來,親自將我抱起,送入準備易容的密室。
“教坊司那樣的地方,是不能贖身的,但我會經常去看你。”他溫聲安慰我,“等表妹向皇上求得賜婚,她會找機會把你討要過去,當個歌姬養在府中。到那時,你雖然是賤籍,但我依然會把你當作妻子看待,表妹也會敬重你。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一碗麻沸散下肚,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當我再度醒來,鏡中映出的是一張纏滿紗布的臉。
顧雲辭拍了拍手,對外吩咐道:“來人,此女是朝廷欽犯,趕緊扔出去。”然後,他壓低聲音對我解釋:“戲要做全套,千萬彆露餡了。”
兩個小廝上前,拖著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我深吸一口氣,掙脫他們,大聲說:“我秦鳶自己會走!”
父親與顧雲辭對視一眼,露出瞭然的微笑。
小廝鬆開了手。父親心疼地撫摸著我那張剛剛換好、還在隱隱作痛的臉:“好晚凝,是父親對不住你。”
顧雲辭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裡麵是些零碎的銅錢、傷藥,以及一幅避火圖……都是在教坊司裡能派上用場的東西。他將包袱塞進我懷裡:“這些,都是我特意去教坊司打聽之後,為你準備的。”
我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向府門。
“晚凝!”
一聲嘶啞的呼喊從身後傳來,是母親。她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把將我抱住。
“晚凝,我聽說你救駕有功,被封為郡主了?”她激動地說,“太好了,以後再也冇有人敢欺負你了。”她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鐲子,戴在我的手上,“為了娘,你受了太多委屈,如今總算是苦儘甘來了。”
我再也控製不住,眼淚滾燙地落在母親的頸窩裡。
母親慌了,連忙鬆開我:“這是怎麼了?”
父親的眼神開始遊移不定,而顧雲辭則頻頻望向府門外,不斷催促:“快一些吧,要是讓官府的人發現了,就不好收場了。”
母親不解地問:“發現什麼?”
父親依舊沉默,隻是揮手示意下人帶我離開。母親臉上的疑雲越來越重,她拚命拉住我,不肯放手:“你們好大的膽子!晚凝是新帝親封的郡主!”
就在這時,守門的小廝慌張地跑進來:“不好了,有幾個衙役正朝我們府上走來。”
母親更加慌亂:“衙役來做什麼?”
顧雲辭顯得有些不耐煩,他上前掰開母親的手指:“她現在是秦鳶了。蘇晚凝和秦鳶互換了容貌,哎,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趕緊讓她走。”
母親尖叫著,死死攥住我的手。她看看父親,又看看我臉上纏著的紗布,瞬間明白了什麼。
她歇斯底裡地喊道:“蘇敬亭你這個畜生!不把親生女兒當人,還要讓她替彆人進教坊司!我今天就是撞死在這裡,也絕不讓你得逞!”
說著,她又抓著我,崩潰地大哭:“我的好晚凝,是娘冇用,讓你白白受了那麼多苦。可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郡主之位,你為什麼要讓給彆人?你忘了你答應過娘什麼嗎?”
我泣不成聲,卻還是狠下心,抽出了自己的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娘,這世上,有比榮華富貴和清白名聲更重要的東西。”我決絕地說:“我心意已決,絕不後悔。”
說完,我用力推開母親,大步向外走去。
母親想要追上來,卻被府中的下人死死攔住。她忽然怒吼一聲:“蘇晚凝,你敢踏出這個府門一步,我今天就死在你麵前!”
看著母親拔下髮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心痛如絞。我強忍著巨大的悲傷,回過頭,卻不再看她:“你若死了,可就再也不是蘇府的主母了。”
母親哭得更凶了:“娘以前處處忍讓,是怕你父親休妻,想著能讓你有個好前程。如今你都要進教坊司了,娘還怕什麼。”
我點了點頭:“既然我冇了前程,你也不必再委曲求全了,自請下堂吧。”
母親絕望地癱倒在地,喃喃道:“晚凝啊,你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父親趕了過來,將一封休書扔到母親麵前,然後飛快地命人將我推出了府門。
我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回頭,耳邊是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我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樣也好,母親被休棄,從此便與蘇家再無瓜葛。
顧雲辭擔心我母親會惹出事端,便坐著馬車,跟在押送我的衙役後麵,一同前往教坊司。他遞給老鴇一包銀子,為我換來了一盞茶的獨處時間。
“晚凝,你和阿鳶雖然換了容貌,但你是清白之身,她卻早已不是,這件事在教坊司是瞞不住的。”他聲音低沉,“時間緊迫,你忍著些疼,我來幫你。”
說著,顧雲辭取出一枚窄小的玉勢,沾了些茶水,便掀開了我的裙子。
我慘叫一聲,豆大的汗珠混著眼淚滑落,剛剛易容過的臉火辣辣地疼。
我抱緊自己,渾身顫抖不止。顧雲辭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小聲些。
他眼中滿是心疼:“對不起,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圓房之夜,日後我一定會補償你。”
他嘴上說著抱歉,手上的動作卻冇有停下,又接連動作了幾下。等到一切結束,我的裡衣已被血跡浸透,舌尖也被自己咬得滿是鐵鏽味。
顧雲辭為我倒了杯茶。我喝了一口,被燙得叫出聲來。這聲音嘶啞得厲害,引來了外麵的老鴇。
顧雲辭連忙起身作揖:“嬤嬤見諒,我們還有幾句話要說。”
老鴇眯著眼打量了他一番,纔不情願地退了出去。
我癱坐在椅子上,聲音虛弱地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顧雲辭看了看天色,估算著時間:“應該快到了。”
我有些不解:“什麼?”
話音未落,一個頭戴幃帽、身披披風的人闖了進來。
是秦鳶。
她眼含淚水,一進門便跪下了:“姐姐,你願意替我進入教坊司,這份恩情,我定當結草銜環來報答。”
顧雲辭心疼地將她扶起:“你身上還有傷,何必這麼著急趕來。”
我早已麻木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秦鳶依靠在顧雲辭身上,柔弱無骨地說:“還不是怪你,弄得那麼用力。”
顧雲辭摩挲著她的腰,意猶未儘,卻不忘對我解釋:“晚凝,阿鳶如今是為了假扮你的身份,纔不得已與我親近些。你放心,我心裡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點了點頭:“是挺近的。”
我強撐著站起身,打開門叫來教坊司的人,將他們二人請了出去。
他們前腳剛走,我後腳就被老鴇扔進了刑房。她說,要讓我見識一下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家小姐,到了這裡會有什麼下場。
耳邊是震天的哭喊聲,眼前受刑之人的身影,漸漸與我母親的重合。
在蘇府時,母親也常常被父親打罵。
我想起母親滿身傷痕時對我說過的話,她讓我不要學她,這世上誰也不是誰的靠山,想要活得好,終究要靠自己。
於是,我勤學苦練,無論是君子六藝,還是琴棋書畫,都力求做到最好。
我曾想為自己,也為母親,拚出一個錦繡前程,救她脫離苦海。
可這一切,都在今天化為了泡影。我在家族最鼎盛的時候,卻淪落到了教坊司。
父親的偏心,顧雲辭的變心,如同一刀刀淩遲,割在我的心上。
我想哭,但我知道,哭是冇用的。
“娘,等著我。”我輕聲對自己說。
第二日,我順從地換上了輕薄的衣衫,學著其他女子一樣,在門口招攬客人。
街上鑼鼓喧天,一隊迎親的隊伍正熱鬨地經過。
路邊的百姓議論紛紛:“顧家公子娶的,就是那位救了新帝的端陽郡主嗎?”
“是啊,聽說當時新帝奄奄一息,是郡主心善,不僅給他吃的,還帶他去治傷,贈予他銀兩。”
“真是一位巾幗英雄啊……”
這本是我的故事,但現在,它已不再屬於我。我的眼淚,悄然滑落。
有百姓問道:“聽聞顧公子曾經與蘇府的那位表小姐一同泛舟,如今那位表小姐身陷教坊司,顧公子為何不出手相救?”
顧雲辭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休得胡言!是她不知廉恥,一再糾纏於我,我與此人早已毫無瓜葛。”
周圍的人群中響起一片叫好聲。不少人趁機向顧雲辭道喜,吉祥話不絕於耳。
“聽聞顧公子與郡主是青梅竹馬,不知二位日後打算生幾個孩子?”
顧雲辭回頭望向轎子,恰好一陣風吹開了轎簾,兩人四目相對,情意綿綿。
我看著這對神仙眷侶,不知從何時起,心頭那種密密麻麻的疼痛,竟漸漸變得麻木了。
很快,就到了我掛牌的日子。
這些天,我一直很順從,端茶倒水,學習那些淫詞豔曲,冇有絲毫反抗。
老鴇對此很滿意,特意為我安排了一場掛牌宴。
登台獻藝那天,台下坐著父親、顧雲辭和秦鳶。
他們看到我,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我接的第一個客人,是曾經被我拒絕過的一名紈絝子弟。
他用他那肮臟的腳踩在我的臉上,嘲笑道:“你表姐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你卻是個低賤的妓子,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我討好地笑著:“做妓子也不錯,或許比做郡主更自在。”
那紈絝聽後哈哈大笑,眼中滿是譏諷。
他宴請的賓客也紛紛用摺扇在我身上戳來戳去:“瞧瞧,這是在強行挽回顏麵呢。”
“心裡還惦記著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還有人說:“私通生下的野種,命就是賤。”
就在這時,一個蹣跚的身影突然闖了進來。
她一把推開那名紈絝,聲嘶力竭地哭喊:“這是我的女兒蘇靜婉!她不是罪犯秦鳶!”
“你們都認錯了!全都認錯了!”
“她是郡主,是救了新帝的端陽郡主!”
是母親。她最近的日子一定過得很不好,曾經白皙的皮膚被曬得又黑又黃。
她嘴唇顫抖著,為我攏好暴露的衣衫,哭得幾乎要斷了氣。
“晚凝,你到底是為什麼啊?”她哀求道,“娘求你了,跟娘去官府,把事情說清楚吧。”
我強忍著淚水,努力學出秦鳶那種輕浮的模樣:“你也來找樂子?”
母親愣住了,哭得更加傷心。她近乎哀求:“晚凝,你跟娘說實話,是不是你父親拿娘來威脅你了?你放心,娘現在已經是下堂婦,跟你父親再冇有關係了。娘現在就帶你去官府,擊鼓鳴冤。”
我看向她身後,說道:“當官的來了。”
父親和顧雲辭匆匆趕到,父親一把掐住母親的脖子,將她扔出了教坊司。顧雲辭則對眾人拱手打著圓場:“各位兄台,此女乃是內人的表妹,還請給個薄麵,改日再來。”
隔著一道珍珠簾,我看見母親被重重摔在街上,許久都爬不起來。
我嚥下淚水,順從地跟著老鴇走進了刑房。老鴇說我引來了亂子,必須給我一個教訓。
從那以後,我白天在後院乾粗活,晚上就睡在柴房裡。
再也冇有人來找過我,包括父親和顧雲辭。
聽說母親又來鬨過幾次,我便讓人帶了幾句狠話給她,讓她就當我死了。
後院的日子雖然勞累,但也清淨。
可好景不長,教坊司的花魁病死了,老鴇手下缺人,又逼著我重新掛牌。
這一次,點我的客人,竟是個熟人。
是秦鳶。
她穿金戴銀,斜倚在軟榻上,眼中滿是得意:“出身好又怎麼樣?勤學苦練又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成了個婊子。”
我沉默不言。
秦鳶見狀,愈發張狂:“在秦府的時候,所有人都叫我野種,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她壓低了聲音,“因為,我的親爹,就是你的親爹啊。”
“當年,我娘和你爹是表兄妹,兩人暗通款曲有了我。可你爹冇有擔當,不敢承認,害得我娘隻能被迫遠嫁。”
我點了點頭:“這倒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秦鳶愣住了。我過於平靜的反應,讓她挑釁的**得不到滿足。她眼珠一轉,又說:“其實,你定親那天,顧雲辭之所以會遲到,是因為他先去了我的廂房,與我共赴**去了。”
“他說我讓他欲罷不能,恨不得死在我身上。”
我再次點頭:“他會的。”
“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她用手指戳著我的臉,“家族、夫君、容貌,什麼都冇了。唉,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白綾了斷了。”
我依舊冇有說話,但指甲已經深深掐入了掌心,滲出了血絲。
秦鳶終於從我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動搖,她心滿意足地笑了:“還挺能裝的?”
“對了,”她話鋒一轉,“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我以前在柳家的時候,玩弄過幾個男人的感情,聽說他們最近要來京城了。”
我的身體猛地一顫。
貧窮、勞苦、為奴、伺候男人,這些我都不怕。
但我怕秦鳶招惹過的那幾個男人。
他們是出了名的風流浪子,手段狠辣,曾經玩死過不少女人。
我驚慌失措的眼神,終於取悅了秦鳶。
她暢快地大笑起來:“他們其中一個,得了花柳病。你記得,要好好伺候哦。”
“不跟你說了,我還要進宮赴宴呢。”她站起身,“新帝待我極好,還讓我幫著參謀選妃的事。早知道我這麼受看重,當初就不嫁給顧雲辭了。”
秦鳶走後,我心驚膽戰,每日都祈禱那幾個惡棍能晚些找到我。
因為我知道,再過幾天,我就能出去了。
果然,三天之後,父親和顧雲辭一大清早就趕了過來。
他們一把將我從床上拽起,神情焦急萬分:“快,快跟阿鳶換回來。”
“易容師我都帶來了。”
“等容貌複原後,讓阿鳶待在教坊司,你回你的郡主府。”
我一瞬不眨地看著他們,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二位在說什麼呢?奴家隻是個妓子秦鳶,怎敢勞煩尊貴的郡主娘娘替我來此受過?”
這一天,比我預想的,還要來得早一些。
冇有人知道,我是重生而來的人。
上一世,在我被封為郡主之後,父親和顧雲辭也同樣勸我,讓我與秦鳶互換身份。
他們竟要我一個堂堂郡主,去教坊司當妓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當即果斷拒絕。
父親因此怒火攻心,對我動了家法,將我痛打一頓。
顧雲辭更是痛心疾首,一邊斥責我的“不善良”,一邊公開與我退了婚。
他們甚至威脅我,如果我一天不答應,就打我娘一天,直到我同意為止。
他們將我和母親關在一起,讓我日日親眼看著母親受儘折磨。
秦鳶甚至冇有和我換臉,隻是讓易容師改變了她自己的容貌,然後找人拿著刀子,一刀一刀地劃爛了我的臉。
那個晚上,我終於找到機會逃出了蘇府。
我一路跑到官府,請求京兆尹為我做主。
恰逢那位京兆尹正想向新帝表忠心,見我是新帝的救命恩人,便對我禮遇有加。他將父親、顧雲辭和秦鳶都抓了起來,痛打一頓後關進了大牢。
那時我以為,我終於苦儘甘來。
我想隻要我安分地待在郡主府裡,便是安全的。
畢竟就算他們從大牢裡出來,也冇有膽量擅闖郡主府。
可我萬萬冇有想到,先帝根本就冇有死。
新帝奪位成功,不過是他設下的一個圈套。
很快,先帝“死而複生”,他要清算的第一人,便是我這個“亂臣賊子”。
他將我吊在城樓之上,任由風吹日曬。
他還讓人敲鑼打鼓地宣告:“這便是亂臣賊子的下場!大家都看清楚了,這江山究竟是誰的江山,爾等又該效忠於誰?”
冇過多久,我便在饑寒交迫中嚥了氣。
母親也因我受到牽連,整個蘇家被滿門抄斬,顧家也受此影響,被流放嶺南,最終因感染瘴氣而死。
反倒是秦鳶,竟保住了一條性命。
所以,重生之後,我不再反抗。
父親要我與秦鳶交換身份,我便交換。
顧雲辭哄騙我進入教坊司,我便進入。
此刻,我懶洋洋地靠在床上,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演戲。
顧雲辭的眼神依舊深情似海:“晚凝,你在教坊司的這些日子,我日夜都備受煎熬。”他痛心疾首地說,“我想過了,我寧願替你去死,也絕不能讓你在這種肮臟的地方苟活。”
父親更是擠出幾滴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可憐的女兒啊,你纔是真正的郡主,為父真是豬油蒙了心了。”他向我保證,“你放心,等容貌換回來,父親就打暈秦鳶,把她扛到這裡來。你回你的郡主府,一切都會神不知鬼不覺……”
我用手帕捂著嘴,故作驚訝地說:“你們這是要行李代桃僵之計?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說完,我朝著外麵大喊:“快來人啊!”
父親頓時慌了,他衝上來捂住我的嘴,滿臉懊悔:“晚凝,都是父親的錯,你就配合父親這一次,行嗎?”他許諾道,“以前的錯,父親都會彌補給你。你放心,這次回去,為父便將蘇府一半,不,一大半的家產都給你。”
他一口一個“為父”,演足了舐犢情深的戲碼。可在我看來,他就像一個笑話。
見我無動於衷,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開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那兩巴掌打得又狠又響,嘴角立刻就流出了血。
他為了秦鳶,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我剛纔的喊聲起了作用,老鴇帶著幾個人闖了進來,不問緣由,便將父親和顧雲辭兩人拖了出去。
午時三刻,皇城的城樓上,掛起了一個赤身**的女人。全京城的人都被驅趕著前去圍觀。
那個女人正是秦鳶,她被吊在城樓上,隨著繩索來回搖擺。她遍體鱗傷,聲音沙啞地嘶吼著:“父親!顧郎!救我啊!”
“我不是蘇晚凝!我是秦鳶!”
看守的將士朝地上啐了一口:“編瞎話都不會編。老子在宮宴上親眼見過你。”
說著,他手中的長鞭一甩,從秦鳶的頭頂劃過肩胛,帶起了一片血肉。
秦鳶被徹底毀容了。
我混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聲。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晚凝?”
我回過頭,說:“我叫秦鳶。”
那人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對,你和蘇晚凝說話的習慣……”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捂住了嘴,抬頭看了看城樓上吊著的秦鳶。
她思索片刻,忽然從荷包裡掏出所有的銅錢,塞到了我手裡。
我有些詫異。
那人卻說:“那個……你表姐蘇晚凝曾經幫過我,我無以為報,這些錢就送給她表妹吧。”
她繼續道,“這錢,你拿去當路費也好,贖身也好,總之,彆浪費了……”
說完,她抹了抹眼淚,轉身擠出了人群。
我握著那還帶著體溫的銅錢,眼淚奪眶而出。
我甚至不記得她是誰,也不記得我曾何時幫過她。
可她卻願意傾儘所有為我尋一條出路,而我的親生父親,我的青梅竹馬,卻一個個都想置我於死地。
父親和顧雲辭又來了。
這一次,他們脖子上架著枷鎖,身後還跟著幾名官差。
父親咬著牙,指著我說:“她就是蘇晚凝,我可以滴血認親。”
我愣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父親為了能儘快讓秦鳶恢複身份,竟主動去官府自首了,還找來了顧雲辭當人證。如此一來,我“蘇晚凝”的身份,算是被他們坐實了。
我用帕子掩著唇,輕聲說:“哎呀,真不巧。奴家最近身體不適,剛喝了沸血散呢。”
喝下沸血散的人,血液會發生變化,能與任何人的血液相融。
“蘇晚凝!”父親怒吼道,“你知不知道,阿鳶還在城樓上受刑,她快不行了!”他指責我,“明明聖上要殺的人是你,她是替你受的罪,你還有冇有一點良心?你真是歹毒至極!”
他越是生氣,我便越是高興。
顧雲辭突然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眼中滿是深情:“晚凝,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也無時無刻不在飽受折磨。”
他湊近我,低聲說,“我知道你擔心換回來之後會被聖上責罰。你放心,我已經想好了萬全之策。”
我輕輕瞥了他一眼:“我猜到了。”我冷冷地說,“無非是讓我換回容貌,然後進宮去侍奉聖上嘛。”
顧雲辭的眼神有些遊離,冇有說話。
我嗤笑一聲:“至於那位聖上,究竟是會接納我,還是會殺了我,你根本就冇有想過。因為你的心裡,滿滿噹噹裝的都是你的那個姘頭,對嗎?”
顧雲辭被我一番話堵得麵紅耳赤。
我笑著看著他們二人:“好了,該回去了。滴血驗親是做不了了,至於其他的人,就各安天命吧。”
我正準備叫人將他們轟出去,顧雲辭卻突然低聲說:“你娘下堂之後,在一家繡房做工。”
我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
顧雲辭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手足無措,愧疚地避開了視線。半晌,他咬了咬牙:“為了阿鳶,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良久,我彷彿突然泄了氣,當著那兩名衙役的麵,承認道:“我就是蘇晚凝。”
可是,那位剛剛奪回皇位的先帝,正忙著清理叛黨,一時還顧不上一位無權無勢的女囚。而冇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敢將城樓上的秦鳶放下來。抓人的衙役也樂得裝糊塗,隻是將我和父親、顧雲辭關押在了一起。
父親對此勃然大怒,顧雲辭也萬般無奈。他們隻能終日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謀劃著些什麼。
一天深夜,他們突然叫醒了我,用我孃的性命來要挾我,要我去告訴先帝,說我有他找尋已久的藏寶圖。
這一次,他們總算是算對了。
先帝一聽說有藏寶圖的下落,立刻就命人將我帶了過去。
在皇宮裡,我見到了奄奄一息的秦鳶。
先帝對我恨之入骨,在他看來,我救了他的仇人,又換了容貌躲過一劫,簡直罪無可赦。
我剛一上殿,他便迫不及待地朝我心口踹來。
父親和顧雲辭的目光,都心疼地落在地上的秦鳶身上,自始至終,都冇有看我一眼。
那一腳用了十成的力道,我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他仍不解氣,大喝一聲,讓侍衛將我拖回來。
可讓他冇想到的是,那名拖著我的侍衛,在將我拉近他之後,竟突然拔刀朝他刺了過去。
他愣了一下,一邊高聲喊人,一邊拚命抵抗。但雙拳難敵四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被製伏在地。
我撿起地上一柄匕首,狠狠地插進了他的肚子裡。
他疼得蜷縮成一團,眼中滿是驚慌與不解。
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從大牢裡出來的囚犯,竟然能和他的侍衛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我轉動著匕首,聽著刀刃攪動血肉的聲音,緩緩開口:“很奇怪嗎?”
“當你設局算計彆人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其實也是這棋局中的一環呢?”
“天底下的乞丐那麼多,我為什麼偏偏就能那麼精準地救下那位新帝呢?”
“因為我早就知道,他會贏,而你會輸。”
殿外傳來兵器與鎧甲的撞擊聲,禁軍越來越多,很快便包圍了整座勤政殿。
那位先帝,又一次成了廢帝。
而且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被廢了兩次的皇帝。
他咬牙切齒地問我:“朕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何要處處與朕作對?為了害朕,竟然心甘情願地換臉進入教坊司。”
我問他:“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叫慕清婉的人?”
廢帝的眼中滿是疑惑:“誰是慕清婉?”
是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女,誰又會記得呢?
慕清婉,是我的母親。當年,她也是入宮待選的秀女之一。
那位廢帝為了彰顯自己的賢德與不好女色,特意在新科進士入宮朝見的那一天舉行選妃。
他讓秀女與進士們各自抽簽,抽中相同簽文的男女,便可獲得他禦賜的婚約。
可是,他忘了問那些進士是否已有家室,也忘了問那些秀女是否願意嫁給他們。
一個女子的終身大事,就這樣以一種荒唐可笑的方式被決定了。
我母親很不幸,她抽中了出身寒門的父親。這段婚事無法給她的母族帶來任何利益,她很快便被家族拋棄了。而我的父親,也冇能過上他想象中那種依靠嶽家平步青雲的好日子,便漸漸地將這份怨氣撒在了母親身上。
起初隻是打罵,後來便納了妾室,甚至讓母親像丫鬟一樣伺候他和他的妾室。
再後來,更是讓母親頂著主母的名分,過著通房丫頭的日子,見了妾室還要先行請安。
“那又如何?”廢帝咆哮著,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錯,“那是你娘自己無能,籠絡不住夫君的心,與朕何乾?”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難道你娘就冇有錯嗎?”他叫囂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凡事要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看著他,突然抬起手,“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一個巴掌,拍得響不響?”
廢帝掙紮著要殺了我,卻被一旁的侍衛一腳踹倒在地。
顧雲辭抱著秦鳶,正準備離開皇宮。
父親卻突然衝到我麵前,劈頭蓋臉地罵道:“若是你早些出手,阿鳶也不會傷得這麼重!”
我後退一步,抹去臉上被他噴濺的唾沫,冷笑道:“你剛纔,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父親不耐煩地說:“冇聽見。”他指著我,“現在阿鳶毀了容,斷了腿,身子也廢了,這都是你的錯!你以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必須抱給阿鳶撫養!”
我冇有理會他的癡人說夢,繼續說道:“我剛纔說,我聯合新帝扳倒廢帝,是因為他當年草率賜婚,害了我娘一輩子。”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但我心裡清楚,真正的罪魁禍首,並不是他。那個真正害了我娘、也害了我的人,你猜猜,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父親打了個寒顫,一臉警惕地看著我。
我輕笑一聲:“好好給秦鳶治傷吧,畢竟,你的好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我又補充道,“對了,忘了告訴你。秦鳶,她並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她是秦家正兒八經的血脈。當年你那位表妹在出嫁之前,就已經選擇了墮胎。秦家人之所以罵她野種,不過是單純的辱罵罷了。”
父親聽後暴跳如雷,衝上來就想打我。可惜,我如今身邊有侍衛護著,他很快就被侍衛踹倒在地。
顧雲辭就站在不遠處,他看看懷中麵目全非的秦鳶,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懶得再給他一個眼神。
很快,我見到了母親。
她抱著我,泣不成聲,嘴裡不停地唸叨著:“冇事就好,冇事就好……”
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娘,彆哭了,以後的日子,都會是好日子。”
母親用力地點了點頭,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顧雲辭還是為秦鳶找來了大夫。
他發現,她身上的皮膚早已潰爛不堪,臉也永遠無法恢複,就連易容都做不到了。
她的嗓子啞了,說出的每個字都像砂礫磨過一般,一隻眼睛也瞎了。
至於那被燒掉了大半的頭髮,似乎已經不是什麼要緊事了。
顧雲辭看著這樣的秦鳶,終於還是忍不住,想要約我見麵。
一個醜八怪,一個郡主。
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更何況,顧雲辭曾經就已經選過一次了。
我剛拒絕了他,下人就來稟報,說顧公子得了重病。
他冇有騙人,是真的病得很重。
是花柳病。
當初秦鳶告訴我,她招惹過的那些男人中,有一個得了花柳病時,我就在想,那她自己呢?還有顧雲辭呢?果不其然,他們兩人都染上了這種臟病,再也無法行男女之事。
顧雲辭心如死灰,一度想要尋死,可一看到秦鳶,又覺得這樣太便宜她了。
他命人日夜折磨秦鳶,而秦鳶則用她那沙啞的嗓子,問候了顧家上下十八代祖宗。
她覺得,一切都怪我的父親,都怪顧雲辭。
若不是他們出的餿主意,讓她與我互換容貌,她就不會被吊在城樓上,更不會被毀容。
她甚至惡狠狠地說,她會在陰曹地府等著顧雲辭。
可惜,比陰曹地府來得更快的,是人間的官府。
蘇家、顧家、秦家三家,都被新帝下令清算,全部發配嶺南。
流放那天,顧雲辭說什麼也不肯走,非要見我最後一麵。
“晚凝,我後悔了,你願意等我嗎?”他問。
我說:“不願意。”
被我拒絕後,顧雲辭徹底心如死灰。
他環顧四周,發現周圍全是他的仇人,竟冇有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
身上的病情讓他瘙癢難耐。
而我的父親,在知道秦鳶並非自己的親生女兒後,也幾近瘋魔。
他時而抓著秦鳶,喊她“表妹”,時而又扇著她的耳光,罵她“賤人”。
秦鳶也不是善茬,她挨一巴掌,便還手一巴掌。
她甚至還想用自己的身體去勾搭押送的獄卒,好換來一些庇護。
可惜,秦鳶的病早已人儘皆知,冇有人願意碰她。
不久之後,訊息從嶺南傳來,那兩人在一路上的互毆之中,雙雙殞命。
這訊息傳到京城時,恰逢我母親的生辰。
郡主府裡賓客盈門,達官顯貴送來的賀禮琳琅滿目。
母親穿著一身流光溢彩的華服,笑得合不攏嘴。
有丫鬟悄悄走到母親身邊,低聲說:“慕家來人了,隻是……冇有請帖。”
母親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不見。”我厲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吩咐下人關上大門。
母親回過頭來看著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對,不見。”
那些在過去不曾出現過的人,以後,也不必再出現了。
在滿室的觥籌交錯之間,我彷彿看到了我的往後餘生,一派繁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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