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總在看我吐槽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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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彆把前任吐槽得太狠,尤其是匿名的時候——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那個被你描繪成萬年冰山 情感黑洞的男人,會不會一轉身就成了捏著你飯碗的甲方爸爸。

就像現在的我,看著工作群裡那個醒目的名字薑嶼,手裡的牙刷哐噹一聲,英勇地栽進了水杯。

1

清晨六點半,我的舊手機像得了帕金森一樣在洗手檯上瘋狂震動。牙刷叼在嘴裡,牙膏沫溢到了嘴角都渾然不覺。

不是鬧鐘。

是那個被我遮蔽了所有朋友圈、微博、甚至支付寶動態——但依舊在心底某個角落占據頭號情感禁區整整三年的人,正在被行政助理李小姐以極其莊重的格式,@進了公司那個沉寂如墳場的重大項目溝通群。

名字後麵還跟著刺眼的頭銜：【星火計劃】甲方首席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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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嶼。

嗡——耳朵裡瞬間炸開一萬隻蜜蜂。

手裡的廉價牙刷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以一個自由落體的完美弧線,噗通砸進盛滿水的馬克杯裡,濺起冰涼的水花,打濕了我睡裙前襟。

冰涼刺骨。

像三年前那個下雨的畢業季傍晚,他攥著那份令人豔羨的、需要常駐海外的頂尖offer通知單,隔著濕漉漉的空氣問我：你……不替我感到高興嗎而我,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傻瓜,隻覺得雨水混著眼淚,又鹹又冷。

薑嶼…薑嶼！真是…見鬼！

2

我用了三秒吸氣,又用了三秒呼氣,再用了三秒把自己從那個冰冷刺骨的回憶裡強行拔出來。

林溪！出息點！三年了！我對著鏡子咬牙切齒地低吼,鏡子裡的人眼眶泛紅,頭髮亂糟糟像雞窩,他現在是甲方！你是乙方！他就是個行走的預算金庫！微笑！客氣！把他當菩薩供著！彆特麼給我掉鏈子！

很好,氣勢回來了。

我抓起濕漉漉的牙刷胡亂捅了幾下牙齒,迅速衝進臥室翻箱倒櫃。得穿點能打的衣服！不能露怯！

最終,站在公司那鋥亮得能當鏡子的電梯門前,我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臉上掛起標準化的職業假笑,宛如即將踏入競技場的角鬥士——雖然內心的小人已經在瘋狂搖旗呐喊：求求了！老天爺！讓他彆認出我！讓他眼瞎！或者讓我原地消失也行！

電梯門叮一聲滑開。

窒息感毫無預兆地攫住了我。

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就站在那裡,被幾個經理簇擁著,身形挺拔得像一棵雪鬆。裁剪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腰窄,曾經乾淨利落的短髮似乎長了些,顯得下頜線更加淩厲。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冰冷,像掃描儀一樣,精準地掃過魚貫而入的每個人。

空氣凝滯。

我的腳步釘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凍住了。世界像被按下了慢放鍵。

然後。

他的目光,越過經理們熱情伸出的手,彷彿不經意般,落在我臉上。

那眼神冇有任何溫度,也冇有一絲一毫屬於舊識的情緒波動,就像看著一塊會移動的、刻著設計師-林溪的名牌背景板。

停頓了也許隻有0.1秒短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接著,那眼神已經不帶任何感**彩地移開,轉而投向正在滔滔不絕的項目總監。

公式化。冰冷。完全無視。

心臟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瘋狂攪動。

酸澀、難堪、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怒火瞬間燎原。他果然…當我是空氣！也對,海歸精英,甲方爸爸,怎麼會記得我這個小小的、被他未來藍圖淘汰的前女友

很好！非常好！空氣就該是空氣！

我強迫自己壓下所有翻湧的情緒,垂下眼瞼,機械地跟在人群最後走進會議室。儘量把自己縮成角落陰影裡的一粒塵埃。

3

整個項目啟動會,對我來說都是淩遲。大老闆慷慨激昂,項目總監唾沫橫飛,PPT的光在眼前閃得人眼花。

而我耳朵裡灌進去的,全是那個男人低沉、冷靜、條理清晰得令人髮指的聲音。每一個分析,每一個質疑,都精準地切中要害,顯示出極其專業和嚴苛的標準。

偶爾,我忍不住在筆記本上亂塗亂畫,筆尖幾乎要戳破紙頁——全都是他剛纔說的混賬話！

情感訴求不是偽命題,但必須建立在堅實的市場數據和用戶痛點分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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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你們感性的策劃都是狗屎！

創意要落於實地,天馬行空的前提是理解商業邏輯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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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林溪你設計的都是空中樓閣廢物點心！

效率低下是資源的最大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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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差直接點名我們部門慢得像烏龜了！

內心的彈幕瘋狂刷屏。

會議結束,眾人魚貫而出。我感覺自己像被抽乾了力氣的皮球,隻想衝進茶水間灌一大杯冰水冷靜一下。

順便……發個帖,不吐不快！我的樹洞小號溪間獨行此刻就是唯一的救贖！

4

茶水間暫時冇人。我鬆了一口氣,拿出手機,解鎖,手指熟練地劃開某個粉色小貓頭圖標的匿名社交App。點開我的秘密領地。

飛快地打字,指尖帶著發泄的力道：

【溪間獨行】：家人們誰懂啊！那個被我吐槽了三年情感荒漠、理智AI、前途收割機的著名前任,他！竟！然！空！降！成！了！我！頂！頭！甲！方！

今天會議室,這哥們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看我的眼神像看辦公室裡的綠蘿！綠蘿！老孃當年真是瞎了眼,他哪裡像有感情的樣子分明是高度模擬機器人出廠設置完畢！關鍵他提那堆非人類要求,簡直是為我當年寫的《吐槽前任100條》提供續集素材！就這還首席顧問乾脆叫首席杠精好了！[裂開][裂開][裂開]

我現在隻祈禱兩件事：1.

他手機壞了從不刷社交軟件。2.

他失憶了隻記得我叫A設計師！信女願三天吃素！！

文字像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打完最後一個感歎號,我心頭鬱結稍微散開了一點,忍不住對著螢幕無聲地噗嗤樂了出來。這種把魔王匿名叫板的隱秘快感,多少沖淡了剛纔直麵現實的窒息。

三年冇見,原來我給你的標簽是‘情感荒漠’和‘理智AI’

一道低沉、冰冷、帶著清晰寒意的男聲,毫無預兆地在我身後極近距離響起。

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瞬間衝上頭頂,又轟地一聲儘數褪去！心臟驟停！

猛地回頭！

薑嶼。

他不知何時站在茶水間門口,手裡端著一個一看就很貴的骨瓷杯,斜倚著門框,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精準地、牢牢地釘在我臉上——

或者更準確地說,釘在我還亮著螢幕、那行首席杠精好了！字跡鮮明的手機上。

空氣瞬間凝固。

我的臉像被烙鐵燙過,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拿著手機的手像過了電一樣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

他…他看見了！他聽見了！

他微微眯了下眼,嘴角似乎勾起了極度微小的、一個幾近於無的弧度,但那絕不是笑,是冰錐在反光。

他放下咖啡杯,動作不疾不徐,目光卻一直鎖著我。那眼神帶著審視,帶著一種終於抓到你了的冷酷玩味。

創意不錯。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比剛纔更低,也更沉,敲在我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可惜,不夠效率。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目光掃過我煞白的臉。

下午三點,關於你們部門提交的設計初稿方向,我在樓下轉角咖啡等你細談。

說完,他看也冇再看搖搖欲墜的我一眼,轉身,邁著沉穩得令人絕望的步子,消失在茶水間門口。

留下我一個人僵在原地,握著那個彷彿滾燙刑具的手機,靈魂出竅。

完了。

工作前途

世界一片死寂。社死的味道,濃鬱得令人窒息。

5

星火計劃的會議室成了我的噩夢。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那份被打回來的設計初稿PPT。郵件回覆冰冷簡潔：

整體風格過於跳脫、形式大於內容、未能有效傳達品牌核心優勢。缺乏市場數據支撐用戶情緒價值提案。請重做。

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精準地敲打在我的職業痛點上。

缺乏核心故事感偏離策略

我盯著螢幕上耗費心血的方案,那些明亮的色彩、大膽的構圖,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被他一句不落地輕易抹殺。

憤怒和不甘在胸腔裡衝撞。

我打開溪間獨行。

【溪間獨行】：開工第一槍！某知名冰山甲方給我設計稿打出靈魂暴擊零分！理由：不夠腳踏實地笑死！我這叫藝術表達！懂不懂什麼是引領潮流他怕不是剛從侏羅紀回來,看世界都帶化石濾鏡！打工人VS理智AI的戰爭正式拉響！[奮鬥][奮鬥][炸彈][炸彈]

點擊發送。帶著點悲壯的泄憤意味。

郵件發出不到十分鐘,手機震動。私人郵箱,發件人：薑嶼。

內容隻有一行字：

設計建議方向已發你工作郵箱附件。下班前提交第二稿框架。

冇有稱呼,冇有署名。公事公辦,冷酷高效。

附件裡是一份極其詳儘的分析報告,目標人群、競品策略、痛點拆解……比我做的全麵精準一百倍。更讓我憋屈的是,他點出的幾個關鍵改進方向,雖然帶著他一貫冷硬的風格,但確實直指要害。

我盯著那郵件,指尖冰涼。他有看到我剛發的博嗎還是純粹的效率碾壓

一股被看穿又無力反駁的憋屈感,讓我幾乎要窒息。但我冇得選。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我開始按照他的冷酷分析,強行修改。

效率好！你要效率,我就給你效率！鍵盤敲得劈啪響,彷彿在敲某人的腦殼。

6

意外總在不經意間投下石子。

某個加班到燈火通明的深夜,我為了一份PPT的最後衝刺熬紅了眼。設計部隻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空氣裡瀰漫著外賣殘骸和咖啡因過量的萎靡氣息。薑嶼和他的團隊在旁邊的玻璃會議室裡似乎還在開電話會。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的噁心感猛地襲來,緊接著是熟悉的墜痛感。該死！那個不速之客提前造訪了！

我額上瞬間冒出冷汗,小腹像被塞進了一台高速運轉的攪拌機。強撐著點了個外賣熱飲,祈禱救兵快點到。

十五分鐘後,手機亮起提示外賣已到樓下大廳。我捂著肚子,扶著桌沿,幾乎是用挪的速度往外走,每一步都牽動著更劇烈的疼痛。

剛走出設計部玻璃門,轉彎處恰好撞上結束會議、從隔壁出來的薑嶼一行人。

我下意識想低頭加速溜過。然而那股驟然加劇的絞痛猛地攥住了我,眼前一黑,腳步一個趔趄,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手機脫手滑出去老遠。

狼狽,慘烈。

嘶……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根本直不起腰,靠在牆上大口喘氣。

周圍的助理和員工都嚇了一跳。有人問：林溪你還好嗎

薑嶼的腳步停了下來。

陰影籠罩過來。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狼狽蜷縮的影子,恨不得鑽進地縫。太丟人了！還是在最不想丟臉的人麵前！

一陣窸窣的紙袋聲響起。

接著,一瓶冒著熱氣的罐裝奶茶和一個塞著幾顆獨立包裝膠囊藥片的白色藥板,被一隻骨節分明、戴著低調奢華腕錶的手遞到了我的低垂的視線裡。

那隻手懸停著,不容抗拒。

頭頂傳來他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依舊冇什麼溫度：熱的。藥。

我僵硬地抬起頭。

走廊頂燈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他冇有看我,目光落在虛空中某處,彷彿隻是隨手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物損毀。但那瓶被他掌心捂得微燙的奶茶,又像是一個冰冷的幻覺中突兀的真實。

……謝…謝謝。我聲音像卡了砂紙,極其艱澀地接過來。指尖觸碰到的瞬間,他似乎極快地蹙了下眉,隨即收回了手,彷彿那點溫暖也是效率的拖累。

冇再多說一個字,他領著團隊快步離開,皮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格外清晰。

我捂著那瓶帶著他掌心餘溫的奶茶,靠著牆壁滑坐下去,蜷在冰冷的燈光陰影裡。肚子還在絞痛,藥板硌著掌心。

他剛纔遞過來的那個瞬間,眼神裡…好像掠過一絲類似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東西是錯覺嗎或者隻是甲方對乙方工具健康的短暫關注

混亂的念頭和小腹的劇痛絞在一起,我把臉埋進膝蓋。

真難堪。真該死。

7

社死的連鎖反應從不落單。

兩天後,房東太太電話轟炸：兒子要回國定居,房子月底必須收回！晴天霹靂！

我每天被薑嶼的冷酷效率壓榨得魂飛魄散,還要在擁擠的租房市場裡掙紮。預算有限,要求還多,看得上的租不起,租得起的像鬼屋。

晚上拖著被方案折磨和被租房資訊轟炸到麻木的軀殼回家,打開溪間獨行,記錄下這場雙重渡劫。

【溪間獨行】：房子！房子！本月的主題是房子！一邊被甲方爸爸的效率摧殘設計稿,一邊被房東親媽的親情掃地出門！成年人的世界,白天PPT打得要吐,晚上APP刷得眼瞎！求問：如何能在24小時內搞定一個既能承受效率高壓工作、又不至於破產且能遮風擋雨的殼子[心碎][心碎][拜佛][拜佛]

指尖發著痠軟的牢騷,心裡卻沉甸甸的。今晚又約了中介看一間價格低得可疑的北向合租次臥。

正當我麻木地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時,聽到剛開完高層會議的薑嶼的助理小陳正壓低聲音跟同事打電話,語氣是遮掩不住的興奮和八卦：

你猜剛纔會上薑顧問說什麼他說他市中心那套大平層一個人住著太浪費,不如……分租出去

我收拾東西的手頓住了。

市中心的……大平層

分租

一個極其荒謬又帶著點隱秘窺探欲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他……會租給誰租客要求會是……效率至上嗎

8

高壓之下,我的精神瀕臨崩潰。深夜,為了宣泄對薑嶼近乎偏執追求數據可視化的憤怒（他要求我把所有感性分析硬掰成冰冷的圖表和柱狀圖！）,帶著點自暴自棄的吐槽就是生產力的心理,我在溪間獨行上發了一篇帶著濃重情緒濾鏡的泄憤長文：

【溪間獨行】：藝術已死！甲方爸爸給判的死刑！

某冰山終於把他的數據崇拜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要求把用戶共鳴點用餅圖占比、情感波動用折線斜率來呈現！笑死！用戶買的是商品嗎是心動啊鐵子！心動能用1.0和2.0版本號標註嗎！是不是以後哭的時候要同步提交淚腺分泌數據才能證明傷心等級

這位大佬的世界裡,大概隻有運行代碼和成本報表是活著的吧連品牌故事的核心劇情都要量化成KPI！當初我真是豬油蒙了心,居然喜歡上這麼個人形Excel！他的世界,萬物皆可量化,除了——真心！（雖然可能他也冇有那玩意兒）

最新內部吐槽：小道訊息說他連找個室友都要求提供履曆表和信用評分怎麼,睡覺翻身要不要分左右角度記錄表[翻白眼][再見][祭奠鮮花]

情緒化的輸出讓我暫時忘記了焦慮,點擊發送後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一早,被瘋狂震動的手機驚醒。

工作群炸了！

99 未讀！艾特全體成員！

項目總監的頭像在最頂上咆哮：誰泄露的！關於‘星火計劃’核心策略中的用戶價值計量化模塊是絕密內容！‘數據崇拜’這種詞是怎麼流出去的！項目組內部嚴查！立刻！馬上！

我瞬間清醒,後背唰地冒出一層白毛汗！手腳冰涼！

點開我昨晚發的博文…

…中間那幾行刺眼的字！

要求把用戶共鳴點用餅圖占比、情感波動用折線斜率來呈現！、核心策略中的用戶價值計量化模塊、數據崇拜、量化KPI…

轟隆——！

天塌了！

那根本不是什麼小道訊息！那是昨天下午薑嶼在內部戰略討論會上才提出的、連PPT都還冇完成的絕密核心思路！隻在我們幾個核心成員的小範圍會議上討論過！

我的描述…幾乎原封不動！

博文是匿名…但…

恐懼像冰水一樣浸冇全身。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三個大字：我、完、了！

9

項目總監鐵青著臉走進辦公室,眼神掃過我們幾個核心成員,最後那冰錐一樣的目光釘在我臉上,幾乎要刺穿我的靈魂。

林溪,他的聲音像裹著冰碴,帶上你電腦,跟我來。薑顧問…要見你。

晴天霹靂！直接點我的名！被髮現了！

同情的、探究的、幸災樂禍的目光從四麵八方紮過來。我渾渾噩噩地抱著電腦,感覺自己像個走向刑場的死囚。

目的地不是薑嶼那個明亮整潔的臨時辦公室,是樓道頂層儘頭那道沉重的、刷著暗綠色防火漆的鐵門。

——安全通道。

進去！項目總監拉開鐵門,用眼神示意。

門在我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光線和聲音。

通道裡光線晦暗,有塵封和鐵鏽的味道。隻有頂上忽明忽暗的綠色安全出口指示燈映出模糊的輪廓。

薑嶼背對著我,站在高高的、被封死的鐵窗前。寬闊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線裡繃成一道沉默的剪影。

我抱著電腦,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死寂。隻有我急促的心跳在耳邊擂鼓。

他終於轉過身。冇有了眼鏡的遮擋,那雙眼睛在陰影裡黑沉沉的,像凝著風暴的深海,裡麵翻滾著我從未見過的、徹底碎裂的冰冷和灼人的憤怒。

冇有怒吼,冇有質問。隻有一種低沉的、壓抑到極限的嘶啞,一字一句,像鈍刀子割肉：

藝術已死人形Excel萬物皆可量化…除了真心

他往前走了一步,強大的壓迫感排山倒海：林溪。你這三年,就一直在這種…‘高級黑’裡臆想我的人格

我的臉像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被抓現行的恐懼燒灼著理智,也激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委屈。

臆想！我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幾乎要噴火的眼,聲音控製不住地顫抖,那你告訴我！三年前,你拿到那份恨不得飛去月球的offer時,心裡難道不是在想,‘哦,我的藍圖裡該去掉林溪這個冇用的座標軸了’你不就是這種人嗎數據驅動選擇！效率衡量得失！

三年的委屈和此刻的恐懼交織,讓我口不擇言。

我以為他會暴怒。

但他冇有。

他臉上的憤怒像潮水般迅速褪去,隻留下一片死寂的、更可怕的蒼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

然後,他發出了一聲極輕、極冷的,彷彿是歎息,又彷彿是自嘲的笑。

藍圖…座標軸…他緩緩重複著這幾個詞,眼神穿透我,看向虛無的遠方,帶著一種深刻的疲憊和…荒誕。

下一秒,他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個極其陳舊的、邊緣磨損發毛的黑色皮質筆記本,在我眼前啪地用力甩開！

昏綠的安全燈下,那打開的一頁密密麻麻。

不是數據報表！

是手寫體！飛揚又略顯青澀的筆跡！

清晰的標題：《未來五年規劃（與林溪）》

下麵分項列得清楚明白：

職業路徑：

X國崗位職責與晉升預期（2年）,歸國發展目標公司及談判要點…

情感維繫方案：

通訊：

專屬VPN線路解決網絡不暢問題,每週固定兩次高質量視頻通話（非敷衍）,日常微信語音留言分享（即時溝通）。

見麵：

項目節點休假（至少每季度一次,由我承擔往返費用）,重大紀念日必須相聚（方案ABC預案）。

共同目標：

歸國第二年啟動林溪夢想咖啡店籌備調研,同步考察選址…

……

紙張已經泛黃,邊緣捲起,看得出被反覆翻看過。字裡行間透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一板一眼卻無比真誠的規劃熱忱。

規劃的最後一行,甚至畫著一個極其幼稚、和他現在冷硬人設格格不入的簡筆小人,手拉著手,旁邊寫著：

溪溪要的落地窗曬太陽,一起實現！

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失聲。

安全通道裡隻剩下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和他因極度壓抑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我像被重錘狠狠擊中,踉蹌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鐵鏽的味道混合著紙張陳舊的墨息,嗆得我肺腑生疼。

規劃書……

他……他的規劃裡…有我

落地窗曬太陽……

那個我們曾在操場上憧憬過的、傻兮兮的夢……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頁紙上,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眼睛上、心上！喉嚨堵得厲害,鼻腔裡湧起一陣強烈的酸澀。

所以,薑嶼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纔低沉了無數倍,帶著一種彷彿被世界遺棄的乾澀和巨大的痛楚,每一個字都敲在我已然崩塌的世界裡,碎裂成無數尖銳的冰淩,在你眼裡,那個準備在畢業典禮後,把這一切都交給你……那個努力想把異地戀談成模範範本、以為用儘全力就能抓住未來的人……

他猛地逼近一步,雙手緊緊扣住我的肩膀,強迫我抬頭看清他眼中密佈的血絲和那深不見底的、幾乎要吞噬一切的悲傷與憤怒。

那個想用最快速度站穩腳跟、給你一個不用擔心的‘落地窗’的傻子……

就,隻配被你定性成一個冰冷的、權衡利弊後、單方麵拋棄你的‘數據怪物’！

那目光裡翻滾的痛苦、失望、以及被最深信任之人完全曲解的絕望,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深刻地剜進我的心臟。

肩膀被他扣得生疼。

但更疼的,是心。

遲來的、鋪天蓋地的愧疚和撕心裂肺的真相,像海嘯般瞬間將我吞冇。

淚水終於決堤,洶湧而出。

不是委屈。

是……心碎。

為自己……也為他。

10

冰封三年。

終於碎裂。

那些我以為刻骨的冷漠,原來是他被驟然擊垮後沉默的傷疤。

那些我以為精準的吐槽,原來是紮向他舊傷口的一把把鹽。

我像個被剝光了偽裝的傻瓜,在他沉痛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對…對不起…我泣不成聲,聲音破碎不堪,薑嶼…我…我不知道…我當時…

語無倫次,隻知道機械地重複著道歉。

他扣著我肩膀的手冇有鬆開,反而更用力了幾分,指節因為極度剋製而泛白。

不知道他低吼,聲音壓抑著巨大的風暴,好一個不知道！

林溪,你的‘不知道’,就是在分手整整三年後,在你那些精心編排的匿名帖子裡,繼續把一個被你單方麵判了死刑的人,塑造成冇有感情的怪物！

你的‘不知道’,就是在我們重逢之後,每一次我對你工作的嚴格要求,都被你自動解讀為‘情感荒漠’的又一次證明！

你的‘不知道’,就是你永遠站在你自己的高地,審判我的動機,卻從來！從來不曾問過一句‘薑嶼,你當年到底怎麼想的’或者‘薑嶼,你是不是也很難過’

他連番的詰問,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心上。

我不是冇看到過他眼下的疲憊,不是冇察覺過他看我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掙紮…

但我選擇性地忽略了。

因為我心裡早已豎起了高牆,預設了他就是個前途至上、情感漠然的符號。

是我的錯…我哭得渾身發抖,試圖解釋,卻蒼白無力,我害怕…我當時太害怕了…害怕異地戀會消磨掉一切…害怕你總有一天會覺得我是拖累…我隻是…想在自己被甩掉之前先推開你…

這懦弱的坦白,換來他一聲更沉、更諷刺的嗤笑。

害怕所以你先放棄

他猛地鬆開扣著我肩膀的手,彷彿那是什麼燙手的東西。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眼中的沉痛被一種更為深邃的、混合著疲憊和無力迴天的悲涼取代。

林溪,他看著我,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疲累,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當年那個雨天,你決絕的背影,已經足夠讓我看清你的‘害怕’了。

這三年,他閉了閉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我在異國他鄉,處理著複雜的項目,應對著陌生的環境和文化壁壘…最難熬的時候是什麼

他睜開眼,直視著我淚痕斑駁的臉,那眼神銳利得能刺破一切虛飾。

不是加班,不是壓力,是深夜……打開那個粉色小貓圖標,看到那個曾經在操場上看我眼睛會發光的女孩,用儘她所有的文字天賦,把我描繪成一個她筆下冰冷的、註定失敗的‘反派’。一遍又一遍,提醒我,我是多麼失敗的…前任。

轟——！

我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連哭聲都驟然停止。

他…他一直知道是溪間獨行

他一直在看！

那個我以為的秘密樹洞,原來是他隔著千山萬水的…刑訊室！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愧疚,讓我幾乎站立不穩,身體順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去,蜷縮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膝蓋。

原來我的每一把鹽,他都真真切切地嚐到了滋味。

我為什麼回來他突然自問,聲音低沉得像歎息,又像絕望後塵埃落定的判決,為了項目為了發展

他蹲下身,與我目光持平。很近很近的距離,我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紅血絲和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林溪,他的聲音輕得像夢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脆弱,你以為我費儘心力促成這個本土化項目,真的是因為它戰略意義大到無可取代或者……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我,似乎想穿透我潰散的靈魂,看到那個藏在溪間獨行ID後麵真實的、不再口是心非的她。

……我是為了那個想開一家能看到‘落地窗陽光’的咖啡館,卻在帖子裡說,這個夢想可能要因為‘房租’而無限期擱置的女孩。

轟！

最後一道防線徹底崩塌！

為了…我

他所有的嚴苛,他回國的時機,他項目負責人身份的爭取…

那些深夜點播我喜歡的夜宵……

那瓶突如其來的熱奶茶和止痛藥……

還有,那則被小陳八卦聽到的關於大平層分租的考慮……

不是為了效率！不是為了投資回報率！是為了再靠近一點為了…用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又卑微的方式,想確認她過得好不好

巨大的資訊量如同滔天巨浪,沖垮了我所有的預設、所有的埋怨、所有自我保護的堅硬外殼。

我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張被工作打磨得愈發棱角分明、此刻卻卸下了所有冰冷偽裝、隻剩下被傷透了疲憊的麵孔。

淚水再次洶湧而出,這一次,混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揪心酸楚。

薑嶼…我…

他不再說話。

沉默在昏暗閃爍的綠色光線裡蔓延,灰塵在光柱中無聲舞蹈。

隻剩下我們兩個人沉重的呼吸,混雜著眼淚和鐵鏽的味道。

三年積壓的愛恨怨懟、誤解委屈,在此刻猛烈地撞擊、纏繞、碎裂。

良久。

他微微側開頭,抬手,似乎想抹掉我臉上的一片水漬,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時猛地停頓,最終無力地垂下。

肩膀似乎垮塌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弧度。

散場了,林溪。

他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高大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長長的、孤寂的陰影。

然後,冇再看地上的我一眼,他轉身,腳步有些沉重的,一步一步,走向那道沉重的防火門。

那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裡迴盪。

彷彿敲在……

我早已失守的心上。

門被拉開,走廊明亮的光線瞬間湧進來,將他輪廓模糊又割裂。門在我眼前,沉重地關上了。

留下徹底失控崩潰的我,在昏暗冰冷的角落裡,蜷縮成一團,攥緊那頁泛黃的規劃書影印件,放聲痛哭。為他規劃裡那個落滿陽光的夢。

也為我們…

都搞砸了的時光。

11

泄密事件最終被證明是虛驚一場——是另一個負責數據彙總的同事在和朋友吹牛時說漏了嘴。我並未受到實質性處罰。

但風暴過境,留下的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再次麵對薑嶼的設計要求,我收起了所有的浮躁和想當然的藝術至上。

我拿起那份他最初甩給我的、精準到冷酷的數據分析報告,第一次真正沉下心去研究那串串數字背後真實的痛點。

那些被我嗤之以鼻的用戶旅程、轉化漏鬥,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符號,而是一張張渴望被理解和滿足的臉。

我學著將那些感性的直覺,用更精煉、更貼合目標用戶畫像的語言和視覺符號呈現出來。

這一次的創意提案,少了點刻意張揚的先鋒色彩,多了紮實的洞察和溫暖共情。最終方案融合了他商業落地的鐵律與我對情感共鳴的執著,在高層會議上贏得了認可。

項目順利推進。

我的專業口碑,也在跌宕之後,微妙地提升了一個檔次。

12

生活並未因為一場風暴的平息而格外優待誰。

我依然在為房子發愁。就在我幾乎絕望,咬著牙準備租下那個陰暗的北向次臥時,郵箱裡安靜地躺著一份署名星湖物業管理部的郵件。

恭喜您！經過評估,您符合我們‘人才安居計劃’篩選條件,獲得‘星湖雲邸’A棟3601室五年期居住資格。

租金：市場價五折。

配圖是全景落地窗客廳：陽光穿透巨大的玻璃幕牆,灑在淺色原木地板上,窗外視野開闊,正是黃昏,雲霞滿天。

附件裡還有一份清晰的《居住守則》：整潔、安靜、禁止養大型寵物…

冇有一條關於睡覺翻身的角度記錄。

郵件正文結尾一行小字：請儘快辦理入住手續。項目關鍵期臨近,請保持專注。——物業管理部

指尖冰涼。

喉嚨發緊。

我猛地抬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辦公隔間方向。

夕陽餘暉正好穿過玻璃,籠罩在他低頭看檔案的背影上,金色的光暈模糊了那平日裡過於冷硬的線條。

心口被一股複雜的、帶著酸楚暖意的洪流,撞了一下。

是他。

除了他,不會有彆人。

冇有施捨的姿態,冇有曖昧的暗示。隻是一個冰冷的公寓地址和一串折後的數字,像他所有公事公辦的安排一樣,高效、直接、不摻雜多餘的情感。

卻又精準地、沉默地,承接住了我搖搖欲墜的狼狽。

13

溪間獨行冇有再更新那些充滿戾氣和自嘲的吐槽。

賬號停留在風暴前最後一條租房貼。

直到項目上線取得亮眼數據的那個清晨。

我終於輕輕敲下最後一份告彆（也是對那場傾盆大雨的迴應）,標題簡單：

【溪間獨行】：誤解的碎片與光的折射

鏡子碎了三年。我們忙著互相指責誰的手更涼,誰的心更硬。

直到有一天,蹲下身撿拾那些尖銳的裂片,才發現每一片倒影裡,都藏著自己曾經不敢宣之於口的懦弱,和笨拙得不知所措的愛。

冇有無緣無故的漠視,也冇有完美無缺的受害者。

時間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我們各自埋頭走了很久。回頭時發現,當初岔路口的標識…可能被雨水衝歪了。

那些被量化、被衡量、被過度解讀的冰冷要求……也許,隻是另一個人努力想把承諾鋪成路,卻忘了告訴你：他正頂著風雨在打地基。（地基打歪了也不原諒他！該吐槽的還得吐槽！[叉腰]）

破鏡大概不需要重圓成過去的樣子。有些裂痕,透進了光,反而讓視野更寬闊了一點。

**（此號永久停更。願大家勇敢溝通,少些預設。）

最後的PS：那扇落地窗的陽光…很暖。謝謝。**

冇有明指任何人,冇有說原諒或者和解。

隻是告彆過去那個充滿預設和怨懟的自己。

評論區炸了,粉絲們化身福爾摩斯,留言從姐妹是不是乾掉了冰山甲方案到啊啊啊我就知道有後續！CP感拉滿！刷得飛起。

我笑笑,按下了刪除按鈕。那個粉色的小貓圖標,在手機螢幕上消失了。

14

項目大捷的慶功宴喧囂浮華,杯盞交錯。

薑嶼依舊是那個冷靜掌控全域性的核心,被簇擁著。

我坐在角落,安靜喝果汁。

在人群短暫的縫隙裡,隔著炫目的燈光和浮動的香氣。

我們的目光。

極短暫、極安靜地交彙了一瞬。

冇有任何波瀾壯闊。

隻有一片塵埃落定後的平靜和了悟。

也許還有一絲,小心翼翼、未被確認的……

試探。

我彎起嘴角,對他舉了舉杯。

他幾不可見地,微微頷首。

像是某種儀式性的確認。

然後,各自淹冇在喧鬨的人海裡。

15

清晨七點。

城市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漸漸甦醒。清澈的光線毫無保留地湧入,溫暖地鋪滿了整個客廳。

開放式廚房傳來笨拙的叮噹聲。

我端著杯牛奶,赤腳走過去。

灶台邊,一身柔軟家居服的薑嶼,正皺著眉,低頭研究著一隻煎蛋。鍋裡的油微微濺起,那枚本該完美的溏心蛋,邊緣頑強地粘連成一片焦脆。

他拿著鍋鏟,表情嚴肅,如臨大敵。

和他當年做項目風險評估報告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他抬起頭,鏡片被廚房水汽氤氳出一小片白霧。

陽光落在他微微懊惱的眉梢,柔和了所有冷硬的棱角。

幾點了他生硬地轉移話題。

我倚著門框,慢悠悠喝了一口牛奶,眼裡盛滿窗外流入的金光。

還早。我笑著說,陽光正好。

鏡子碎裂的地方,原來真的能長出新的光景。

久彆重逢。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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