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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90年代出生於北方一個吃不上水用不上電的偏僻的小山村中.出生的那晚天陰沉沉的,像是憋了一場下不下來的一場大雨。當接生的醫生用手拍了拍我的屁股,我也隻是象征性的哼唧了幾聲,不像隔壁的孩子,哭聲響徹整個產房的走廊。我父親蹲在產房的走廊上吧嗒吧嗒的抽著煙,聽著這有氣無力的哭聲,眉頭就冇有舒展過,總覺著我這孩子將來冇什麼氣候,但對於他們劉家一脈單傳來說也是有後了。
在我三週歲準備上育紅班(幼兒園)的時候,我父母為了讓我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花光所有積蓄還借了不少錢,在鎮上買了一塊宅基地,準備建造了一套四間小平房,而在建房期間,我們租住在鄰家一口小屋中,在房屋準備完工的時候一家三口集體煤氣中毒,慶幸的是發現的早被及時送醫。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我們就醫期間在給我檢查身體的時候,在縣醫院檢查出腎臟衰竭,這檢查結果猶如晴天霹靂,劈在了本來就不富裕還一身是債的家庭身上。
好在我的父母冇有放棄他,怕縣裡的醫院誤診去到省裡醫院繼續檢查,但是檢查結果還是和縣裡檢查結果一樣,醫生也給出了治療方法要麼保守治療,這孩子能活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要麼換腎。(換腎的話在90年代換腎手術費需要30多萬,)在人均收入幾百塊錢的年代無疑是天文數字,而且腎源還不好找。
在經過省立醫院的診斷後他的父母選擇了回縣城裡的醫院選擇保守治療,(天天打針,打針打的胳膊,腿上,頭上都冇有冇打上針的地方)在我四週歲的時候,也許是我命不該絕,我遇到了我們這一家子的救命恩人。
在我治療的某天,病房進來了一位陌生的大夫,在瞭解完我的病情後,給我把了把脈。親切的對我父母說:我姓賈,以後就是這孩子的主治醫生了。這孩子的病我能治好,隻要你們相信我!隨後說道:這孩子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了,你們帶他回去上學,在這天天打吊瓶吃西藥冇什麼效果。浪費錢,將來還對孩子的身體不好(4歲的我就有50多斤沉了吃的藥裡全是激素),過會我給你開上一個月的中藥,你們回去給他熬著喝,看你們家庭條件這麼貧困,冇什麼特殊情況的話,不用來醫院,我到時候定期去你們家給孩子會診。
也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也許是真的借不到錢了。(住院一天是80多塊錢,而拿一個療程的中藥才38塊錢,那時候冇有醫保)。鬼使神差的真就帶我回去上學了。
在回家後就送我去上育紅班了(學校是附近幾個村的孩子在一塊),由於我上學去的晚,我成了插班生。當時學校在我們村,當時年紀小,小朋友們都叫我大胖子,冇有幾個人願意和我玩遊戲(我的病不能累著)讓我一度很是自卑。好在本村的幾個小夥伴,願意陪我玩耍。(大多時候也都是受他們欺負,因為我們是外來戶)單這樣我就很開心了。
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喝著姥姥熬的中藥,每次喝藥的時候都是哭天喊地的,(中藥你們是不知道有多苦,好在是姥姥給我偷著放蜂蜜)姥姥總是不厭其煩的勸我喝下。(父母去外地打工掙錢給我買藥和還債隻有姥姥一個人照顧著我),每隔半個月賈大夫就會如期而至的來給我會診,有時他還會教我姥姥辨識中藥,說我們這裡山上有這種中藥,可以自己去挖來用,就不用買了,能省下不少錢。(那時候小不懂事,賈大夫每次來我都罵他,讓他滾,他也不生氣)。
就這樣持續了三年時間吧,我也到了上小學的時候,在父親陪我去學校報名的時候,得知一年的書費,和學雜費要300多的時候,父親當時天都塌了(那時打工一天才15塊錢工錢,給我買藥和生活的一月根本剩不下錢),父親蹲在小學斑駁的石灰牆根下,把皺巴巴的煙盒裡最後一支菸點燃(這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顆煙,也是從今天起他戒了抽了20年的煙)。我盯著他皸裂的手掌,那上麵還沾著昨天在工地搬水泥留下的灰痂。
會計敲著計算器報數:三百六十八塊五。父親從褲腰內袋掏出個塑料袋,倒出一堆零票。五塊的,一塊的,甚至還有幾張發黴的毛票。會計皺眉用指尖撥拉:還差二十七塊。
書費我墊上,賈大夫從藥箱底層摸出個藍手帕包,先讓孩子上學,日子總會有盼頭的。(今天正好是給我會診的日子,在我家冇找到人,從鄰居家得知我來報名上學了)。父親喉結動了動,冇出聲。(我父親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開學那天我揹著姥姥用麪粉袋子改的書包,腰桿挺的筆直,我知道我能上學是多麼的不易,我一定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讓自己的家人過上好日子。
那時父母在南方的工地打工,為了省路費一年也就回一次家。每次寄錢回來,信封裡總會夾著一張紙條,母親的字跡歪歪扭扭:你要按時喝藥,彆惹你姥姥生氣。姥姥的白髮一年比一年多。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直到五年級那年夏天,縣裡來人做體檢,當醫生拿著化驗單反覆覈對時,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對我說:你這腎……指標正常了!我聽到這個訊息我飛奔到家準備把這個好訊息讓姥姥去村裡小賣部打電話告訴我父母和賈醫生時,卻發現姥姥家門口圍滿了人,我剛要衝進去下是怎麼回事,卻突然被人拉到一邊跟我說你姥姥去世了,喝農藥自殺的。(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姥姥會喝藥自殺,因為兩個妗妗掙我姥姥的房子,一大早的就上門罵她,最後把她給逼死了。據我舅舅說我姥姥最後的一句話是,她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我像被一道無形的牆狠狠撞上,整個人僵在原地,耳朵裡嗡嗡作響,醫生那句指標正常了還在腦仁裡打轉,可眼前的景象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紮得我心口發疼。
父親和母親是三天後趕回來的。母親一進院子就癱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反覆唸叨我對不起娘。父親冇哭,隻是蹲在姥姥的墳前,一鍁一鍁往墳上培土,培得又平又實,像是在完成一件最重要的活兒。太陽落山時,他纔開口,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以後好好讀書,彆讓你姥姥白疼你。
後來賈大夫陪我們去了一趟省立醫院去做了一下檢查,確定我的腎正常了,他會心一笑說:藥再喝一年要鞏固一下,以後我就不去給你會診了,以後要好好讀書,好好報答你的父母。我鄭重的點了點頭,認真的說到:賈大夫我喝了8年中藥,罵了你8年我鄭重的給你道個歉,對不起。以後我一定好好報答你。(這也是我和賈大夫的最後一次見麵賈大夫於2006年出車禍去世了後來去醫院才得知)
初中開學那天,我揹著新書包,站在姥姥的墳前磕了三個頭。風吹過墳頭的野草,沙沙作響,像是姥姥在跟我說去吧。我轉身往鎮上走,腳步堅定,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好好活著,好好讀書,帶著所有愛我的人的期盼,活出個人樣來。
初中四年,我的成績始終在班裡排第一。每次拿到獎狀,都會先跑到姥姥的墳前燒了。紙灰在風裡打著旋,像兩隻蝴蝶在跳舞。父親寄來的信裡,母親的字跡漸漸工整了些,末尾總不忘加一句:我們現在一天能掙五十塊了。(怕我不捨的花錢,我是從初三2008年纔開始不收的學雜費,初三以前學雜費一學期也很多。)
中考那年,我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去報到那天,父親特地從工地趕回來送我。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手裡攥著個蛇皮袋,裡麵裝著我的被褥,腰桿挺得筆直,像極了他當年蹲在牆根下戒菸的模樣。
高三那年冬天,母親在工地被鋼筋砸斷了腿。我請假去醫院時,看見她病床下墊著個化肥袋,上麵印著碳酸氫銨幾個字,已經被磨得發白。她慌慌張張往被子裡藏什麼東西,我搶過來看,是張揉皺的彙款單——她偷偷給學校寄了我的資料費。
高考前夜,父親突然出現在宿舍樓下。他拎著個化肥袋子,裡麵裝滿沾泥的新鮮花生——那是他借了工友的摩托車,連夜從三百裡外跑回來的。你姥姥說過,他搓著指甲縫裡的泥,考前吃生花生能醒腦。我們蹲在路燈下剝花生,殼上的露水打濕了水泥地,洇出兩個緊緊挨著的圓。
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蟬鳴聲比往年都要聒噪。當我從郵遞員手裡接過醫科大的錄取通知書時,父親正在工地上綁鋼筋。電話那頭傳來叮叮噹噹的敲擊聲,我聽見他啞著嗓子對工頭喊:老張!今天我兒子考上大學了!晚上的酒我請!
在我上大學臨行前母親連夜縫了床新被子,棉花是從老家帶來的,曬得蓬鬆柔軟。她一邊縫一邊唸叨:你姥姥要是知道...針突然紮了手,血珠洇在雪白的被麵上,像朵小小的紅花。
臨行前,我去給賈大夫掃墓。我把錄取通知書影印件燒給他,告訴他我也考上了他的母校,像他一樣做一個,以仁愛之心鑄就醫德,用高超醫術護佑每一個生命的好醫生。
大學四年,我穿著發白的牛仔褲穿梭在解剖室和圖書館之間。父親每月寄來的生活費,我總是偷偷存下一半。寒假回家時,我掏出攢下的錢,和我的獎學金:爸,今年彆去工地了。他盯著我掌心的銀行卡,手上的老繭颳得我生疼:傻小子,你爹還能乾十年呢。
考研那年的冬天格外冷,自習室的暖氣片滋滋作響,像極了姥姥熬藥時砂鍋裡翻滾的聲音。我裹著父親寄來的軍大衣,在《內科學》的扉頁上發現了一張泛黃的藥方——是賈大夫的筆跡,不知何時被父親夾進了我的課本裡。藥方邊緣還沾著水泥粉末,那熟悉的字跡讓我在淩晨三點的圖書館突然紅了眼眶。
讀博期間實驗室的燈總是亮到最晚。有次做腎小球體外培養實驗,連續失敗二十七次。淩晨整理數據時,電腦突然藍屏,我失控地把鍵盤砸向牆壁。碎屑紛飛中,一片鋒利的塑料劃破手指,血滴在實驗記錄本上,恰巧暈染開黃芩苷三個字。這場景莫名熟悉,就像當年母親縫被子時紮破手指,血珠落在新棉被上的模樣。
博士論文答辯通過那天,我收到父親寄來的包裹。打開層層報紙,裡麵竟是個帶著水泥漬的玻璃罐,泡著當年姥姥挖的最後一株黃芩。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你賈叔墳前的,開得最好的一棵。根繫上還纏著截藍布條,正是當年包書費的那塊手帕殘片。
實習那年,我在急診科遇到個腎衰竭的小女孩。她蜷縮在病床上,浮腫的臉蛋和滿身的針孔讓我想起當年的自己。開藥時我鬼使神差地寫下了黃芩,帶教老師皺眉:現在誰還用這麼便宜的藥我們不應推薦他用進口藥特效藥嗎要不我們該怎麼賺錢我冇有理他,但小女孩喝下湯藥後,尿檢報告上的加號一個個的慢慢消失了。
就因為這麼一個小插曲我差點畢不了業,我現還在想,為什麼科技在進步人類在發展,為什麼現在醫術怎麼漸漸不行了呢不是現在醫術不行了而是現在大部分醫生已經冇有了醫德,隻是一味的想著賺錢,發財!還有就是中醫為什麼漸漸冇落了,一是現在年輕人不願意鑽研了,現在不去鑽研個一二十年,根本拿不出手來,還有就是中藥摻假嚴重,有的中藥不到年份就采摘上市。
畢業典禮上,校長問我要不要留校任教。我搖搖頭,背起行囊回了縣城醫院。我要回到那個生我,救我的小縣城,我要去繼承賈大夫未完成的工作,讓千千萬萬個從前的我,有希望的去活下去。
回到縣醫院任職時老院長把賈大夫當年的診室鑰匙交給我時,金屬碰撞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還是三十年前那種灰背麻雀,和賈大夫第一次來我家會診時,落在籬笆上的那群一模一樣。
在我開診第一天,我在門後掛上賈大夫留下的草藥圖譜。午後陽光斜斜照進來,那些泛黃的筆記突然鮮活起來:黃芩旁邊多了一行小字此子可用,筆跡深得像是用力刻上去的。我摩挲著這意外的發現,聽見走廊傳來熟悉說話聲——是那個曾經腎衰竭的小女孩玲玲,如今已出落成落落大方的小美女了,她的父母帶著她來找我做體檢。
劉醫生,她遞給我一把野菊花,我在後山采的,就長在賈大夫墳旁。(我給她講了我的故事)窗外突然下起太陽雨,水珠順著枝葉滾落,在窗台上敲出叮咚的聲響,像極了當年姥姥往藥碗裡兌蜂蜜的動靜。
那天深夜整理病曆,發現抽屜深處有個生鏽的鐵盒。裡麵裝著父親這些年的工牌:1998年水泥搬運、2006年鋼筋捆紮、2018年安全監理......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四歲的我坐在門檻上喝藥,賈大夫彎腰把脈的身影剛好擋住鏡頭,白大褂下襬沾著泥點,卻像天使的羽翼般明亮。
立春那天,我帶著實習生巡房。有個不肯吃藥的小男孩突然指著我的胸牌問:'劉'字怎麼寫我蹲下來,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寫完發現所有孩子都伸出了手,二十多隻小手掌上漸漸佈滿歪扭的劉字,像無數嫩芽正在破土而出。
下班時路過中藥房,聽見新來的藥劑師在訓斥徒弟:黃芩又抓錯了!我駐足望去,晨光中翻飛的藥秤像極了當年賈大夫把脈時顫動的手指。突然明白,原來醫道傳承從來不在宏大的儀式裡,而在這些晨昏交替的細微處——在每一味對的藥材裡,在每一個寫對的字上,在每一次正確的診斷中。
訂婚宴那天,我把訂婚戒指藏在姥姥留下的藥罐裡。當未婚妻小蕊打開罐子時,陳年的藥香突然在包廂裡漫開,她睫毛上沾著的黃芩碎屑在燈光下像星星閃爍。父親突然離席,回來時手裡攥著個塑料袋——裡麵是三十年前賈大夫包書費的藍手帕,現在裹著一對銀戒指,那是他偷偷用工地上的廢鋼筋打磨的。
婚禮前夜,我們醫院的兒科突然送來個急性腎衰的留守兒童。值班醫生打電話來時,我正對著鏡子練習係領帶。衝進急診室看見孩子浮腫的小臉,恍惚間像是看見幼年的自己。當護士遞來處方箋,我下意識寫下黃芩二字時,小蕊已經蹲在病床前,用我教她的手法給孩子按摩足三裡——這個城市姑娘,不知何時把我抽屜裡的《本草綱目》都翻爛了。
喜宴設在縣醫院食堂,我的實習生們用注射器當香檳塔,拿病曆本折成玫瑰花。院長證婚時,大螢幕上突然播放起一段模糊影像:二十年前的賈大夫正彎腰給一個胖小孩把脈,鏡頭外是姥姥哄勸喝藥的聲音。原來是賈大夫當年給我們拍的老式錄像帶。
婚禮那天,父親穿著二十年前戒菸的灰襯衫當主婚人(雖然現在日子好了,但是父親還是說穿這一身衣服)。當他顫抖著把藍布包塞給小蕊時,藥香混著水泥灰從褶皺裡飄出來。司儀讓新人給長輩敬茶,我們卻多沏了一杯放在首座,那隻有我們知道,那是我的再生父母,也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青瓷杯裡沉著幾朵乾枯的黃芩花。
蜜月旅行我們去了黃山。在雲霧繚繞的采藥古道,小蕊突然指著懸崖邊的藍紫色野花驚呼。那叢黃芩在石縫裡開得恣意,根繫緊緊抓著貧瘠的岩土。我們小心翼翼地移栽了一株,帶回城裡送給玲玲——如今已在我們醫院就醫的她,把它種在了兒科病房的窗台花箱裡。
今天早晨查房時,發現有個小病號正偷偷把藥汁倒進花箱。我板著臉走過去,孩子卻舉起繪本理直氣壯:書上說黃芩要澆黃芩水才能活!陽光下,那株移植的黃芩已經抽了新枝,嫩葉上還掛著昨夜的雨滴,像極了姥姥當年掛在眼角的淚光。
清明節的露水還冇乾透,我帶著妻子小蕊跪在賈大夫墳前。青石墓碑被晨霧洇得發黑,她突然呀了一聲——碑腳石縫裡鑽出幾莖黃芩,藍紫色小花上還掛著蜘蛛網,像極了當年藥箱裡那捲泛黃的紗布。
我點燃三炷香插進香爐,青煙剛升起就被山風吹散。小蕊突然解開圍巾,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今天帶孫子來看您了。話音未落,一束陽光突然穿透雲層,把墓碑上的仁心二字照得發亮。
如今我的白大褂總是鼓鼓囊囊,左邊口袋裝著野棗乾,右邊口袋彆著銅藥匙。有患者問起,我就講三個故事:關於一個喝藥的孩子,一個采藥的大夫,和無數個正在續寫的故事。候診區的孩子們聽得入迷,他們不知道,自己其實早已活在故事裡——成為那株生長在醫者心田的黃芩,年年歲歲,生生不息。
現在日子好過了,但親人卻越來越少了,感謝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感恩父母對我的養育之恩,感恩賈聖安大夫,感恩姥姥,感恩我的所有親人朋友。
這就是我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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