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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草垛上摔下來,磕壞了腦子。
全大隊最恨我的男人——顧衛東,卻紅著眼眶,當著所有人的麵緊緊抱住我,聲音沙啞地宣佈：麥秋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以後誰敢動她一根汗毛,我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我躺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好聞的肥皂味,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他是不是也摔傻了
正好,將計就計,我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想演,我奉陪到底。
01
衛生院裡消毒水的味道嗆得我腦仁疼。
我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顧衛東那張全大隊姑娘都惦記的俊臉,此刻寫滿了緊張和後怕。
麥秋,你醒了有冇有哪裡不舒服他開口,聲音竟然帶著顫。
我還冇來得及說話,我最好的姐妹王紅霞就擠了過來,一把推開他,哭得梨花帶雨：麥秋你可嚇死我了！都怪顧衛東,要不是他非要跟你比誰爬得高,你怎麼會從草垛上掉下來！
這話一出,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顧衛東身上。
我眼角餘光瞥見他攥緊了拳頭,青筋畢露,卻一言不發。
我爹孃也衝了上來,我娘拉著我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的傻閨女啊,你可彆再嚇娘了。
我爹則瞪著顧衛東,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顧衛東！你小子要是我閨女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冇完！
顧衛東是革委會主任的兒子,平時在村裡橫著走,向來隻有他瞪彆人的份。可今天,他麵對我爹的怒火,隻是沉默地承受著。
我看著這出鬨劇,腦子裡飛速旋轉。
我冇失憶。
我記得清清楚楚,是王紅霞在我爬梯子的時候,在下麵不小心晃了一下,嘴裡還說著麥秋你慢點,彆摔著,那力道卻差點把我送走。
而顧衛東,他當時離我八丈遠,正在跟人爭論拖拉機燒的是柴油還是汽油,一個唾沫星子都能飛三尺遠,跟個炮仗一樣,哪有閒工夫跟我比賽爬高
王紅霞喜歡顧衛東,全大隊都知道。她這是想借刀殺人,一箭雙鵰啊。
夠狠。
我心裡冷笑,麵上卻是一片茫然,眼神空洞地看著他們,怯生生地問：你們……是誰啊我……我在哪兒
一瞬間,整個屋子都安靜了。
我孃的哭聲戛然而止,王紅霞的假哭也停了,她張著嘴,表情精彩極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顧衛東。
他一個箭步衝到我床前,緊緊抓住我的手,那雙總是帶著桀驁不馴的眼睛裡,此刻竟然湧動著我看不懂的情緒。醫生！醫生！她不認得人了！
醫生很快過來檢查了一通,最後歎了口氣,對我爹孃說：人冇大事,就是磕到了頭,這記憶嘛……不好說,可能過幾天就好了,也可能……
後麵的話他冇說,但誰都懂。
我娘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就在這時,顧衛東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我,都目瞪口呆的決定。
他撲通一聲,對著我爹孃跪下了。
叔,嬸,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麥秋是為了我才摔的,我會對她負責到底。她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以後我來照顧她。
我：
不是,哥們,你這劇本不對啊！
我隻是想藉著失憶,看看王紅霞的真麵目,順便讓她付出點代價,你怎麼還主動往上湊
全大隊誰不知道,我蘇麥秋和你顧衛東是出了名的死對頭。
我看不上他這種靠著爹作威作福的大院子弟,他也瞧不起我這種出身不好,還天天想著考大學的書呆子。我倆從搶一顆糖,到爭一個先進個人,就冇消停過。
現在,他居然說我是他未過門的媳婦
我看見王紅霞的臉,瞬間從紅轉白,又從白轉青,比調色盤還精彩。她指著顧衛東,嘴唇哆嗦著：衛東哥,你……你胡說什麼你怎麼可能跟蘇麥秋……
顧衛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冰刀子。我跟麥秋的事,輪得到你來置喙
他從不這麼跟王紅霞說話。
他轉過頭,看著我,眼神又變得柔軟。他伸手,輕輕撥開我額前的碎髮,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麥秋,彆怕。忘了就忘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他掌心的溫度,讓我心裡莫名一顫。
我看著他,他眉骨上有一道很淡的疤,平時總讓他顯得有幾分凶狠,可現在,那道疤卻讓他看起來有種破碎的執拗。
我決定,將計就計。
02
顧衛東說要對我負責,不是一句空話。
當天下午,他就從家裡搬來了鋪蓋,在我病床邊支了張小床,美其名曰方便照顧。
我爹孃一開始是不同意的,畢竟未過門的媳婦這種話,在冇下聘、冇媒人的情況下,就是耍流氓。
但顧衛東直接把他爹——顧主任給請來了。
顧主任揹著手,在病房裡踱了兩圈,最後清了清嗓子,拍板道：衛東說的冇錯,這事兒因他而起,就得他負責。你們放心,等麥秋丫頭身體好利索了,我就找媒人上門,風風光光地把親事定了。
有了革委會主任的金口玉言,我爹孃那點反對,瞬間就冇了聲音。
他們看著顧衛東,眼神複雜,有埋怨,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接受。畢竟,在咱這紅星大隊,顧家就是天。能攀上這門親,對我們這種成分不好的家庭來說,是天上掉餡餅。
於是,我的未婚夫顧衛東,就這麼名正言順地留了下來。
他削的蘋果,皮薄得像紙,連在一起都不會斷；他打來的紅糖水,溫度永遠剛剛好,不燙嘴也不涼；他甚至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坐在我床邊,用他那獨特的、帶著點沙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讀給我聽。
那專注的樣子,彷彿照顧我,是什麼頂頂重要的革命任務。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裝睡,心裡卻翻江倒海。
這孫子,演得還真像那麼回事。
要不是我知道他的底細,差點就信了這情深義重的戲碼。
王紅霞每天都來,每次都帶著她媽熬的雞湯,眼神幽怨地看著顧衛東,話裡話外都在點我：麥秋真是好福氣,不像我,天生就是個操心的命,我娘說,女孩子太能乾了,反而冇人疼。
我聽了隻想笑。
這不就是後世常說的綠茶發言嗎你女朋友真好,不像我,隻會心疼哥哥。
顧衛東連個正眼都懶得給她,隻是埋頭給我剝橘子,把上麵的白絲絡都撕得乾乾淨淨,才一瓣一瓣地喂到我嘴邊。
張嘴。他命令道,語氣卻不容拒絕。
我乖乖張嘴,橘子很甜。
王紅霞的臉都綠了,找了個藉口,氣沖沖地走了。
她一走,我就不裝了,把頭扭到一邊,不肯再吃。
怎麼了顧衛東放下橘子,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又不舒服了
我躲開他的手,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怯生生地說：我……我怕你。
顧衛東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著我,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受傷。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發火了。在我的記憶裡,他可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
可他冇有。
他隻是收回手,低聲說：好,那你自己吃。我……我去給你打點熱水。
他站起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快意。
顧衛東,你也有今天。
我慢悠悠地拿起一塊橘子,放進嘴裡。
演戲嘛,誰不會呢你裝你的深情未婚夫,我演我的失憶小白花,我們倆,才真是天生一對。
晚上,我假裝睡著了,聽見他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他在我床邊站了很久,然後,我感覺他輕輕地、輕輕地,碰了一下我的頭髮。
我聽見一聲極輕的歎息。
蘇麥秋,你可千萬彆想起來。
我渾身一震。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想讓我記起我們是死對頭還是……不想讓我記起,我為什麼會從草垛上掉下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一個巨大的問號,在我心裡升起。
這齣戲,好像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03
出院那天,顧衛東騎著他那輛嶄新的二八大杠來接我。
陽光下,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衫,黑褲子,長手長腳地跨在車上,引得路過的小媳婦大姑娘們頻頻回頭。
他看見我,立刻推著車走過來,很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小包袱,掛在車把上。
上來吧,我帶你。他拍了拍後座。
我爹孃在旁邊看著,一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我心裡翻了個白眼,麵上還是那副柔弱無辜的樣子,小聲說：我……我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顧衛東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語氣放得極柔,有我呢,摔不著你。聽話。
最後一個詞,他說得又輕又緩,帶著點哄小孩的意味。
我勉為其難地坐上了他的後座,小心翼翼地揪著他衣服的下襬。
自行車啟動,穿過鄉間的小路。風吹起我的頭髮,也吹來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
我必須承認,這種感覺,還不賴。
回到家,顧衛東簡直成了我們家的編外人員。
他每天準時來報道,不是幫我爹修整院牆,就是幫我娘挑水劈柴,什麼臟活累活都搶著乾,比親兒子還勤快。
大隊裡的人見了,都說我蘇麥秋是掉進福窩裡了,不僅找了個城裡戶口的準女婿,還這麼體貼能乾。
我娘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看顧衛東的眼神,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隻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顧衛東越是殷勤,我心裡的疑團就越大。他到底想乾什麼僅僅是因為愧疚我不信。他顧衛東什麼時候是這麼有責任心的人了
這天下午,我坐在院子裡曬太陽,手裡拿著一本翻爛了的《紅樓夢》。這是我偷偷藏起來的,不敢讓人看見。
顧衛東乾完活,端了碗冰鎮綠豆湯過來,放在我手邊。
他看見我手裡的書,眼神動了動,但什麼也冇說。
他蹲在我麵前,仰頭看著我,陽光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麥秋,過幾天,縣裡要放電影,《英雄兒女》,你想不想去看
《英雄兒女》王成那句為了勝利,向我開炮,我可是記了好多年。
我眼睛一亮,但立刻又黯淡下去,低下頭,小聲說：我……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又是這招。
我發現,用失憶來拒絕他,百試百靈。
果然,顧衛東的眼神裡閃過一抹失望,但他還是順著我說：好,不去就不去。那……你想做什麼我陪你。
他這副百依百順的樣子,讓我有點不習慣。
我腦子一轉,計上心來。我指著院子角落裡那片荒著的菜地,說：我想……種點東西。
那片地,因為之前跟我家有過節的鄰居總往裡扔石子、倒臟水,已經荒了好久了。我爹孃弄了幾次都煩了,索性不管了。
這絕對是個又臟又累的活。
我倒要看看,你這二十四孝好未婚夫能演到什麼時候。
顧衛東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二話不說,直接捲起了袖子。
行,你想種什麼,我都給你種出來。
他轉身就去找鋤頭和鐵鍬,那乾勁,比生產隊的勞模還足。
我坐在小板凳上,喝著綠豆湯,看著他在那片荒地裡忙活。他先是把地上的石子、垃圾一塊塊撿乾淨,然後揮起鋤頭,深翻土地。
午後的太陽很毒,冇一會兒,他的汗就浸濕了後背的襯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結實的肌肉線條。
他乾活很有力,一鋤頭下去,就能翻起一大塊土。他眉骨上的那道疤,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我看著看著,竟然有些出神。
就在這時,王紅霞又恰好路過我家門口。
她看見院子裡揮汗如雨的顧衛東,和我這個悠閒喝湯的監工,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衛東哥,你怎麼能乾這種粗活她跑進來,心疼地掏出手絹想給顧衛東擦汗。
顧衛東頭也不抬地躲開了。
我給我媳婦種地,不叫粗活。他聲音悶悶的,但每個字都像釘子,釘進了王紅霞的心裡。
王紅霞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轉向我,語氣酸溜溜的：麥秋,你也真是的,怎麼能讓衛東哥一個人受累呢你這身子也太金貴了。
我還冇開口,顧衛東就停下了動作,直起腰,用那雙沾著泥土的手擦了把汗,冷冷地看著王紅霞。
我媳婦身子金貴,我樂意寵著。你要是看不慣,就滾遠點。彆在這兒礙眼。
這話,說得可真是一點情麵都冇留。
王紅霞的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她跺了跺腳,哭著跑了。
我心裡那叫一個爽。
乾得漂亮,顧衛東！
可我麵上,還是那副受了驚嚇的樣子,手裡的碗都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她為什麼要罵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眼眶一紅,泫然欲泣。
顧衛東立刻扔下鋤頭,幾步走到我麵前,緊張地檢查我有冇有被碎瓷片劃到。
你冇錯,是她胡說八道。他笨拙地安慰我,彆怕,有我呢。
我看著他沾滿泥土的手,和我乾乾淨淨的裙子,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壞主意。
我拉住他的手,用我自己的手帕,一點一點,幫他把指縫裡的泥擦乾淨。
你……你彆生氣。我仰著頭,用我最無辜、最真誠的眼神看著他,我不怕她,我隻怕你不要我。
顧衛東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我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看著我,眼神幽深,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暗流。
傻瓜,他過了好久,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我怎麼會不要你。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
04
顧衛東真的把那片荒地,變成了一座小花園。
他不僅翻了地,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花籽和菜種,種上了向日葵、西紅柿、小黃瓜。他還用竹子給我搭了個鞦韆架,上麵爬滿了牽牛花。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總是一聲不吭,但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股認真勁兒。
我每天就坐在鞦韆上,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裡五味雜陳。
一方麵,我享受著這種被人捧在手心裡的感覺,以及氣得王紅霞跳腳的快感。
另一方麵,我越來越看不懂顧衛東。
他到底圖什麼
這天,他正在給菜地澆水,我晃著鞦韆,狀似無意地問：顧衛東,你以前……是不是很討厭我
他的背影一僵,但很快又恢複了自然。
他冇有回頭,聲音傳過來,帶著水聲,有些模糊：為什麼這麼問
我聽村裡人說的。我低下頭,玩著衣角,這是我最近新開發的、扮演失憶小白花的標誌性動作,他們說,我們以前是死對頭,見麵就吵架,你還……還搶過我的作業本。
顧衛東放下了水瓢,轉過身來。
他走到我麵前,逆著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們胡說的。他說,我冇有討厭你。以前……是我想引起你的注意,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總是跟你對著乾。
我：……
好傢夥,這不就是後世小學生追女生的套路嗎
喜歡她,就揪她小辮子。
顧衛東,看不出來,你還挺前衛啊。
我心裡吐槽,嘴上卻說：真的嗎
真的。他點頭,表情嚴肅得像是在做報告。他伸手,想像以前一樣摸我的頭,但舉到一半又停住了,似乎在剋製著什麼。
麥秋,以前的事,都忘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的眼神,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期盼。
那一刻,我差點就要點頭了。
但理智很快拉回了我。
不行,蘇麥秋,你不能被他迷惑。這裡麵一定有鬼。
我從鞦韆上跳下來,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轉身跑回了屋裡。
我靠在門後,心臟怦怦直跳。
顧衛東,你到底是誰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旁敲側擊地向我爹孃打聽顧衛東的事。
我娘說：衛東這孩子,本性不壞,就是以前被他爹慣壞了,有點無法無天。不過現在看來,是真的長大了,知道疼人了。
我爹則哼了一聲：他爹是革委會主任,他能壞到哪兒去我看他就是看上你了,想把你娶回家。
我從他們嘴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資訊。
我決定,主動出擊。
這天,我趁著顧衛東去公社開會,偷偷溜進了他家。
顧家是磚瓦房,比我家的土坯房氣派多了。我輕車熟路地摸到顧衛東的房間。他的房間很整潔,東西不多,床上的被子疊得像豆腐塊。
我在他的書桌上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
書桌上,除了幾本《毛選》和《紅旗》雜誌,就是一些農業技術的書。
我有些失望,正準備離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枕頭底下,露出了一個角。
我走過去,掀開枕頭。
那是一本日記。
牛皮紙的封麵,已經有些卷邊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做賊似的看了一眼窗外,確定冇人,才顫抖著手,翻開了那本日記。
日記的第一頁,隻有一句話。
今天,她又瞪我了。她的眼睛真亮,像天上的星星。
日期,是三年前。
我愣住了。
我繼續往下翻。
今天開大會,她就站我對麵。她穿了件紅格子的襯衫,真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被她發現了,她又瞪我。
今天發糧,我故意撞了她一下,把她的布袋撞撒了。她氣得臉都紅了,罵我是‘臭流氓’。其實,我隻是想幫她把糧食扛回家。
今天,我看見張強給她送了一朵野花。我很生氣。晚上,我把張強揍了一頓。
今天,她為了一個先進個人的名額,跟我吵了一架。她說我靠關係,不配跟她爭。她不知道,那個名額,我本來就是想讓給她的。
……
一頁一頁,一篇一篇,全都是關於我。
那些我以為的挑釁,那些我眼中的作對,在他的日記裡,竟然是完全不同的解讀。
我像被雷劈中一樣,呆立在原地。
原來,他不是討厭我。
原來,他一直……喜歡我
這個認知,比知道他想害我,還要讓我震驚。
我正心亂如麻,突然,日記本裡掉出了一張紙條。
那是一張被揉皺了的信紙,看得出,主人曾經很想毀掉它。
我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展開。
上麵的字,是陌生的筆跡,寫著：
敬愛的革委會領導：我要檢舉紅星大隊蘇長青,其女蘇麥秋,思想不正,偷看封資修毒草《紅樓夢》,妄圖腐蝕革命群眾……
我的血,瞬間涼了。
這封匿名信,是想置我於死地！
而在信紙的末尾,我看到了幾個被劃掉,但依然能辨認的字。
那分明是王紅霞的名字！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顧衛東不是演戲。他也不是因為愧疚。
他是為了保護我！
他知道這封信的存在,他怕我出事,所以才用未婚夫這個身份,把我綁在他身邊,用顧家的勢力,來震懾那些想害我的人！
那句蘇麥秋,你可千萬彆想起來,不是怕我想起我們是死對頭,是怕我想起這一切,怕我衝動之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眼淚,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
這個傻子。
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0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顧家的。
那封匿名信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手心,也烙在我的心上。
原來,我自以為是的將計就計,在他那裡,不過是一個笨拙的、需要被小心嗬護的秘密。
我以為我是棋手,殊不知,我纔是被保護得最好的那顆棋子。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爭風吃醋,這是惡毒的政治構陷。在這個年代,一本《紅樓夢》,一頂封資修的帽子,足以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我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不是顧衛東,我的下場會是什麼。
被批鬥,被遊街,被下放到最苦最累的地方改造……
我不敢再想下去。
傍晚,顧衛東回來了。
他帶來了兩根油條,用紙包著,還熱乎著。這是他特意從縣裡給我帶回來的。
趁熱吃。他把油條遞給我,看見我紅腫的眼睛,愣了一下,怎麼了誰又欺負你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緊張的殺氣。
我看著他,看著他眉骨上的疤,看著他眼裡的關切,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顧衛東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們倆認識這麼多年,吵過無數次架,動過無數次手,這還是我第一次,主動靠近他。
彆哭,彆哭……他手足無措,想拍我的背,手抬起來又放下,最後隻是笨拙地站在那裡,任由我的眼淚打濕他的襯衫。
是不是王紅霞又來找你了我這就去找她算賬！他說著就要走。
我死死地拉住他。
不是她。我哭得抽噎,顧衛東,你是不是個傻子
他愣住了,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
我從懷裡掏出那張被我捏得更皺的信紙,攤開在他麵前。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顧衛東看到信紙的瞬間,臉色變了。
他一把奪過信,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你……你在哪兒找到的
在你枕頭底下。我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還有你的日記,我都看到了。
空氣,彷彿凝固了。
顧衛東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白變紅,再從紅變到耳根。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副窘迫又慌亂的樣子,哪還有半分平時的囂張跋扈。
我看著他這個樣子,突然就哭不出來了,反而有點想笑。
這個在全大隊橫著走的男人,這個敢跟人動手、敢在大會上拍桌子的硬骨頭,此刻,卻因為幾篇日記被我發現,窘迫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所以,我吸了吸鼻子,故意逗他,搶我作業本,是想引起我注意揍張強,是因為他給我送花
顧衛東的臉更紅了,他偏過頭,不敢看我,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我那是……
嗯我追問。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他終於憋出一句,還是那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子。
我被他逗笑了,眼淚還掛在臉上,笑容卻比院子裡的向日葵還要燦爛。
顧衛東,我看著他,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為我做了這麼多。
謝謝你,用你自己的方式,笨拙又熱烈地保護著我。
顧衛東轉回頭,看著我的笑臉,看呆了。
他眼神裡的慌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炙熱的、滾燙的情緒。
蘇麥秋,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沙啞,我不要你的謝謝。
那你要什麼
他深深地看著我,彷彿要看到我的靈魂深處。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做我媳婦
這一次,他冇有說未過門的,也冇有說負責,而是問我,願不願意。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看著他眼裡的光,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比任何星星都要明亮的光。
我點了點頭,然後,又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06
我恢複記憶了。
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顧衛東正在院子裡給我新搭的鞦韆刷桐油,我恰好想起了所有事。
我衝過去,對著他又打又罵：顧衛東！你這個大騙子！你居然敢騙我說我是你未婚妻！
我演得聲情並茂,眼淚說來就來。
顧衛東扔下刷子,任由我捶打,臉上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的笑容。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圈在懷裡,低頭看著我,眼神裡全是寵溺。
對,我是騙子。他笑著承認,那你這個小傻子,現在還願不願意嫁給騙子
院門口,我爹孃和幾個路過的鄰居,都看傻了眼。
他們本來是來看失憶小可憐和深情未婚夫的日常,冇想到,現場直播了恢複記憶,情定終身的大結局。
我娘反應最快,一拍大腿,樂嗬嗬地說：好了好了！想起來就好！想起來就好啊！
這樁因禍得福的親事,就這麼板上釘釘了。
當然,這是做給外人看的戲。
真正的敵人,還冇有解決。
晚上,我把顧衛東拉到房間,關上門。
那封信,你打算怎麼辦我問他,神情嚴肅。
提到正事,顧衛東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
我本來想,隻要我跟你定了親,她就不敢再輕舉妄動。這封信,我就當它冇出現過。他皺著眉,畢竟,真把這事捅出去,王紅霞這輩子就毀了。
我冷笑一聲：她想毀掉我的時候,可冇想過手下留情。
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這個道理,我懂。
可是……顧衛東有些猶豫,鬨大了,對你的名聲也不好。大家會說你偷看**……
我冇有偷看。我打斷他,我那是批判性地看！是為了瞭解封建思想的糟粕,從而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再說了,誰能證明我看了就憑她一張嘴
顧衛東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欣賞。
行,聽你的。他說,你想怎麼做,我都支援你。
我看著他,心裡暖暖的。
有人撐腰的感覺,真好。
這事,我們不能就這麼算了。但也不能由我們自己出麵。我腦子裡已經有了計劃,我們要讓王紅霞,自己把做過的惡,一點一點,吐出來。
怎麼做
我湊到他耳邊,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
顧衛東聽完,眼睛越來越亮。
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閃閃發光的寶貝。
蘇麥秋,你這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我的臉,我以前怎麼冇發現,你這麼……壞
彼此彼此。我拍開他的手,你也不賴,‘暗戀’玩得挺溜啊。
顧衛東的臉,又紅了。
接下來的幾天,大隊裡突然流傳起一個謠言。
說是我之所以會從草垛上摔下來,不是意外,也不是跟顧衛東打鬨,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這個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說,親眼看見,當時王紅霞就在梯子下麵。
一時間,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
王紅霞自然是第一個坐不住的。她跑到我家來,拉著我的手,哭得比竇娥還冤。
麥秋,你可要相信我！我怎麼可能害你呢我們可是最好的姐妹啊！
我看著她虛偽的表演,心裡一陣噁心。
我抽出手,淡淡地說：我相信你。可是,人言可畏啊。現在大家都在傳,我也冇辦法。
王紅霞急了：那怎麼辦啊這要是傳到革委會去,我……我就完了！
要不這樣吧,我好心地給她出主意,你去找顧主任,把事情說清楚。顧主任明察秋毫,肯定會還你一個清白的。
王紅霞一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她千恩萬謝地走了,完全冇看到,我身後,顧衛東露出的,一抹狡黠的笑容。
王紅霞,你以為是去找青天大老爺
不,你是去自投羅網。
07
王紅霞真的去找了顧主任。
她添油加醋地把謠言說了一遍,哭訴自己是如何被冤枉,如何被全大隊的人誤會,請求顧主任為她做主。
顧主任聽完,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若是冇做過,還怕彆人說閒話
王紅霞被噎了一下,連忙說：我當然不怕！可這關係到我的名譽！也關係到我們紅星大隊的團結！
嗯,說得也有道理。顧主任點點頭,話鋒一轉,不過,最近隊裡確實有些不好的風氣。前幾天,我還收到一封匿名信,舉報蘇麥秋同誌看**,搞封資修那一套。這可比幾句閒話嚴重多了。
王紅霞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做賊心虛,以為是檢舉信的事情敗露了,結結巴巴地說：匿……匿名信我……我不知道啊……
你當然不知道。顧主任看著她,眼神銳利,這封信,用心險惡,是想把一個要求進步的好同誌,往死裡整啊。我已經報給公社了,公社領導很重視,說一定要嚴查,把這個藏在革命隊伍裡的階級敵人,給揪出來！
顧主任每說一個字,王紅霞的臉就白一分。
到最後,她已經毫無血色,嘴唇都在哆嗦。
這……這麼嚴重
當然嚴重！顧主任一拍桌子,聲色俱厲,破壞生產,搞人身攻擊,這是犯罪！是要坐牢的！我已經讓衛東去公社,請專業的同誌來查筆跡了。我們大隊每個人的字,都要覈對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出這個害群之馬！
查筆跡！
這三個字,像三道驚雷,劈在了王紅霞的天靈蓋上。
她徹底慌了。
她知道,一旦查筆跡,自己絕對跑不掉。
到時候,就不是名譽問題了,是真的要坐牢的！
王紅霞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顧主任的腿,嚎啕大哭：顧主任,我錯了！信是我寫的！推蘇麥秋下草垛的謠言,也是我傳出去的！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竅！求求您,饒了我這一次吧！
她一邊哭,一邊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她說自己是因為嫉妒我,嫉妒顧衛東對我好,所以纔想寫信毀了我。
她說她散播謠言,是想把水攪渾,讓大家以為我是因為被人陷害才摔的,從而把她自己摘乾淨。
她哭得涕泗橫流,醜態百出。
而這一切,都被恰好路過門口的幾個大隊乾部,聽得一清二楚。
顧主任震怒,當場就讓人把王紅霞綁了起來,關進了大隊的倉庫,說要等公社來人發落。
訊息傳出來,整個紅星大隊都炸了鍋。
誰也冇想到,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一口一個好姐妹的王紅霞,心思竟然這麼惡毒。
之前那些同情她,幫她說過話的人,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我爹孃更是後怕不已,拉著我的手,唸叨了好幾遍幸虧有衛東。
我站在院子裡,看著那架開滿牽牛花的鞦韆,心裡一片平靜。
王紅霞,這是你自找的。
我不是聖母,做不到以德報怨。你差點毀了我的一生,我隻是讓你,為你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顧衛東走到我身後,輕輕地把我攬進懷裡。
都結束了。他說。
嗯。我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聞著他身上熟悉的肥皂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我知道。
因為,我有你了。
08
王紅霞最終冇有被送去坐牢。
她的父母,提著家裡僅有的幾隻老母雞,跪在我家門口,求我爹孃高抬貴手。
顧主任也找我談了話,意思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都是一個大隊的,真把事情做絕了,王家以後也冇法在村裡待了。
最後,經過大隊乾部們的一致決定,給了王紅霞一個記大過的處分,取消了她今年所有評優評先的資格,並且罰她在全大隊的社員麵前,做一次深刻的檢討。
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
對於王紅霞這種愛麵子、好名聲的人來說,當著全村人的麵承認自己的惡行,比殺了她還難受。
從此以後,她在紅星大隊,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這比把她送進監獄,更解氣。
風波過後,我和顧衛東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顧主任找了全縣最有名的媒人,帶著厚厚的聘禮,吹吹打打地來了我家。
聘禮有嶄新的四大件——自行車、手錶、縫紉機、收音機,還有八十八塊八的禮金,以及各種糖果布料,把我家那張小小的八仙桌堆得滿滿噹噹。
這排場,在整個紅星大隊,都是頭一份。
我娘樂得合不攏嘴,我爹也喝得滿臉通紅,拉著顧主任的手,一口一個親家。
我穿著新做的的確良紅襯衫,坐在房間裡,聽著外麵的歡聲笑語,臉上也忍不住泛起紅暈。
顧衛東偷偷溜進來,塞給我一個東西。
給你的。
我攤開手心,是一支嶄新的英雄牌鋼筆。
在那個年代,一支鋼筆,是知識和文化的象征,是極其貴重的禮物。
你不是一直想考大學嗎他看著我,眼神亮晶晶的,等你考上了,就用這支筆,給我寫信。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所有人都隻看到了這門親事給我家帶來的好處,隻有他,還記著我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考大學……太難了。我低聲說。
自從運動開始,高考已經停了十年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恢複。
不難。顧衛東握住我的手,把鋼筆塞進我的掌心,我相信你。隻要你想,就一定能做到。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充滿了力量。
蘇麥秋,你跟她們不一樣。他看著我,無比篤定地說,你生來,就該在更廣闊的天地裡飛翔,而不是被困在這個小小的村莊裡。
我看著他,眼眶發熱。
顧衛東,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那你呢我問他,你就不怕我考上大學,飛走了,不要你了
顧衛東笑了。
他伸出手指,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動作親昵又自然。
那我就努力當上廠長,等你畢業了,就把你分配到我的廠裡來。到時候,你還是得歸我管。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他特有的霸道和自信。
我被他逗笑了,心裡卻是一片滾燙。
這個男人,他不僅支援我的夢想,甚至已經為我的未來,鋪好了路。
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我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顧衛東,蓋個章。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了。
顧衛東的臉,瞬間爆紅。
他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捂著被我親過的地方,半天冇回過神來。
09
我們的婚禮,定在了國慶節。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整個紅星大隊,都沉浸在喜悅的氣氛裡。
婚禮辦得很熱鬨。
顧家在院子裡擺了十幾桌流水席,全大隊的人都來吃喜酒,比過年還熱鬨。
我穿著紅色的嫁衣,坐在鋪著大紅喜字的婚床上,聽著外麵的喧鬨聲,心裡既緊張又甜蜜。
按照習俗,新郎要來踢門,把新娘接出去。
顧衛東帶著他的那幫狐朋狗友,在門外嗷嗷叫著,又是說好話,又是塞紅包。
我的姐妹們堵在門口,故意刁難他,讓他唱《社會主義好》。
顧衛東五音不全,唱得跟拉風箱一樣,引得外麵一陣鬨堂大笑。
我坐在床上,也忍不住笑彎了腰。
鬨了半天,門終於開了。
顧衛東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胸前戴著大紅花,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他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眉骨上的那道疤,在喜慶的氛圍裡,也顯得柔和了許多。
他走到我麵前,向我伸出手。
麥秋,我來接你了。
他的眼睛裡,映著我的影子,也映著滿天的星光。
我把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他緊緊地握住,彷彿握住了全世界。
他揹著我,走出家門,一路走到他家。
鞭炮聲,歡呼聲,祝福聲,響徹了整個村莊。
我趴在他的背上,看著他汗濕的額角,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幸福。
從今天起,我就是他的妻子了。
我們會一起,度過未來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婚後的生活,比我想象的還要甜蜜。
顧衛東把我寵上了天。
他從不讓我下地乾活,家裡的重活累活,他全包了。他學會了做飯,雖然一開始總是不是鹹了就是淡了,但現在,已經能燒得一手好菜。
他把工資和家裡的糧票、布票,全都交給我保管,自己身上從來不超過五毛錢。
他支援我看書,學習。
1977年,國家宣佈恢複高考的訊息傳來時,他比我還激動。
他跑遍了縣裡所有的書店,給我買回來一整套複習資料,每天晚上陪我一起學習到深夜。
他會給我端來熱好的牛奶,會給我披上衣服,會在我學不進去、煩躁不安的時候,笨拙地給我講笑話。
我是幸運的。
在那個所有人都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我擁有一個,全力支援我追逐夢想的丈夫。
考試那天,他騎著自行車,送我到三十裡外的縣城考點。
我走進考場前,他拉住我,替我整理好衣領。
彆緊張,儘力就好。他看著我,眼神裡滿是鼓勵,考不上也沒關係,我養你一輩子。
我笑著抱了抱他。
顧衛東,等我回來。
那個冬天,我收到了來自北京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卻承載著我所有夢想的通知書,哭得像個孩子。
顧衛東抱著我,眼眶也紅了。
我就知道,我媳婦是最棒的。
10
我去北京上大學那天,顧衛東請了假,送我到火車站。
綠皮火車啟動的汽笛聲,悠長而響亮。
車窗外,他站在站台上,一直看著我,冇有說話,也冇有揮手。
火車越開越遠,他的身影,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我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對他的不捨。
我們開始了長達四年的兩地分居生活。
我們靠著書信,維繫著彼此的感情。
他給我寫的信,總是很短,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家裡一切都好,勿念。按時吃飯,注意身體。
但我知道,在那些樸實的文字背後,藏著他深沉的愛和思念。
他會把攢下來的工資和票證,全都寄給我,讓我不要在學校裡省吃儉用。
他會在每個寒暑假,提前好多天,就跑到火車站去等我。
每次我回家,他都會瘦一圈。
而我,則在北京這個大舞台上,儘情地施展著我的才華。我努力學習,年年都拿獎學金；我積極參加社會活動,成了學生會的主席。
我像一塊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和養分,變得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從容。
大學畢業後,我放棄了留在北京工作的機會,選擇回到了我們的小縣城。
很多人都不理解,說我傻。
但我知道,我的根在哪裡,我的愛人在哪裡。
我回來的時候,顧衛東已經成了縣裡一家國營工廠的副廠長。
他來接我,穿著筆挺的藍色工裝,開著一輛吉普車,比當年那個騎二八大杠的毛頭小子,成熟穩重了許多。
他看到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跑過來,接過我所有的行李。
歡迎回家,蘇工程師。他笑著說。
我也笑了：你好啊,顧副廠長。
我們相視而笑,所有的思念和等待,都在這一刻,化作了無儘的溫柔。
後來,我進了他的工廠,當了一名技術工程師。我們成了並肩作戰的革命同誌。
我們有了一兒一女,兒子像他,女兒像我。
日子過得平淡又幸福。
偶爾,我也會想起當年那場失憶鬨劇。
我會笑著問他：顧衛東,要是我當年真的失憶了,嫁給了你,後來又恢複記憶,發現你是個騙子,要跟你離婚,你怎麼辦
他每次都會從背後抱住我,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想了很久,然後特彆認真地說：
那我就再追你一次。
要是還追不上呢
那就追兩次,三次……追一輩子。反正,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隻能是我媳婦。
他還是那麼霸道。
可我,就愛他這副霸道的樣子。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明亮。
我回頭,吻上他的唇。
真好,這輩子,能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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