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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

屋頂漏了。

瓦片砸我臉上。

灰簌簌往下掉,迷了眼。

我裹著被子,從破洞望出去。

天還是墨藍的,星星都冇退場。

穀雨就在那片殘破的晨光裡揮劍。

劍光雪亮,唰唰唰,快得隻剩影子。

寒氣順著破洞灌進來。

我打了個噴嚏,把腦袋縮回唯一暖和的被窩卷裡。

穀雨!才寅時!我吼,聲音悶在棉花裡。

劍勢一收。

穀雨那張過分精神的臉出現在破洞邊緣,眼睛亮得嚇人。

師姐!一日之計在於晨!你看我這招‘破曉驚鴻’是不是又精進了

精進個鬼。

我隻知道我的屋頂又得修了。

這個月第三次。

精進,太精進了。我裹緊被子,翻個身,用屁股對著破洞,下次精進,麻煩對著後山那棵歪脖子老鬆。

師姐!穀雨的聲音帶著恨鐵不成鋼,你可是我們清虛峰的大師姐!師父閉關,你理當督促我們修行!怎能如此……如此懈怠!

我閉上眼,假裝睡死。

師姐!你看白露師姐,天不亮就去寒潭淬體了!

師姐!霜降師兄已經引氣入體三週天!

師姐!你起來看我練劍嘛!

呼嚕聲響起。

我裝的。

但真的很想睡。

穀雨,我的小師妹。

清虛峰百年不遇的卷王。

入門才三個月,修為已經蹭蹭蹭快要攆上我這個入門五年的大師姐了。

她不是在修煉,就是在去修煉的路上。

吃飯辟穀丹一口悶。

睡覺打坐調息就是休息。

娛樂練劍一萬次就是放鬆。

卷得整個清虛峰雞飛狗跳。

襯得我像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我,驚蟄。

人生信條就一個字:躺。

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修煉夠用就行。

師父當年收我,大概是看走了眼。

他老人家閉關前,語重心長拍我肩膀:驚蟄啊,為師觀你心性淡泊,頗有古修遺風,守好清虛峰,看好師弟妹。

我懂。

潛台詞:彆惹事,彆餓死,等我出來。

我貫徹得非常好。

直到穀雨來了。

這丫頭簡直就是一顆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彈。

她的卷,是全方位無死角的。

卷自己,也卷彆人。

師姐!你看我這套基礎劍法,揮滿一千次了!氣息是不是更穩了穀雨收劍,小臉通紅,汗都冇擦,又湊到我躺椅邊。

我正曬著午後暖洋洋的太陽,眼皮都懶得抬。

嗯,穩。我含糊應著。

師姐,我覺得還不夠!我再加練五百次!你說我要是能引動一絲劍氣,是不是就能去藏經閣二樓選更高深的劍訣了她眼睛放光,盯著我。

藏經閣二樓,我慢悠悠翻個身,背對她,要練氣三層。

穀雨瞬間蔫了:我才練氣二層巔峰……

所以嘛,我打了個哈欠,急什麼。曬曬太陽,多好。

不行!她猛地站起來,像打了雞血,勤能補拙!水滴石穿!師姐,我再練兩千次!我就不信衝不破!

她又像個小旋風一樣刮到院子中央。

唰唰唰!

劍風颳得我躺椅邊的落葉直打轉。

我默默把薄毯往上拉了拉,蓋住耳朵。

救命。

這日子冇法躺了。

宗門大比的日子像塊巨石,壓在所有外門弟子頭上。

除了我。

比唄。

反正我墊底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練氣四層,不高不低,卡在中間,非常安全。

但穀雨不行。

她像根繃緊的弦,隨時會斷。

師姐!大比抽簽出來了!穀雨捏著玉符衝進我院子,臉白得像紙,我對上了赤焰峰的炎陽!他練氣五層巔峰!

赤焰峰炎陽,有名的戰鬥瘋子,下手冇輕重。

我撩開眼皮:哦。認輸。

不行!穀雨尖叫,指甲掐進掌心,我準備了那麼久!師父閉關前說過,這次大比成績關乎我們清虛峰下一年的資源配額!我不能給師父丟臉!

師父臉皮厚,丟不了。我實話實說。

師姐!穀雨氣得跺腳,你怎麼能這樣!你可是大師姐!

大師姐讓你認輸。我閉上眼,保命要緊。

我不!她梗著脖子,眼裡有淚光,更多的是倔強,我死也要死在擂台上!

那股熟悉的、帶著血腥味的狠勁兒又上來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這丫頭,不對勁。

太拚命了。

拚得不像求道,像……尋死。

大比那天,人山人海。

擂台被防護陣法罩著,流光溢彩。

穀雨抽簽靠後。

她冇像其他人一樣緊張地熱身或調息。

她就站在角落裡,一遍又一遍,機械地擦拭她那把普通的鐵劍。

眼神空茫,又像燃著一簇幽暗的火。

輪到她了。

清虛峰,穀雨!對陣,赤焰峰,炎陽!

裁判聲音洪亮。

穀雨深吸一口氣,走上擂台。

小小的身影,在對方麵前像棵豆芽菜。

炎陽是個壯碩的漢子,扛著一把門板似的火焰刀,咧嘴一笑,帶著輕蔑:小丫頭,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哥哥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穀雨冇說話。

隻是緩緩舉起了她的鐵劍。

劍尖,對準炎陽。

眼神,冷得像冰。

開始!

炎陽根本冇把她放在眼裡,火焰刀隨意一劈,帶起灼熱的氣浪。

穀雨動了。

快!

快得超出她應有的境界!

像一道貼地的青色閃電,險之又險地避開刀鋒,鐵劍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直刺炎陽肋下!

咦炎陽輕咦一聲,收起了輕視,刀勢一轉,格開鐵劍。

叮叮噹噹!

金鐵交鳴聲炸響。

擂台上,青影與赤紅火焰激烈碰撞。

穀雨完全放棄了防守!

每一劍,都是搏命!

以傷換傷!

炎陽被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激怒了,也打出了真火。

找死!他怒吼一聲,火焰刀光芒暴漲,一道熾烈的火焰刀芒橫掃而出!

範圍太大,避無可避!

穀雨眼中厲色一閃,竟然不閃不避,體內靈力瘋狂湧向鐵劍,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她迎著刀芒,刺出了有去無回的一劍!

穀雨!我猛地從觀戰席上站了起來。

轟——!

劇烈的爆炸聲響起。

火焰刀芒與孤注一擲的劍氣狠狠撞在一起!

防護光罩劇烈震盪!

煙塵瀰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煙塵緩緩散開。

炎陽拄著刀,半跪在地,胸口一道深可見骨的劍傷,鮮血淋漓,滿臉震驚。

擂台的另一邊。

穀雨倒在地上。

鐵劍斷成數截,散落身旁。

她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嘴角不斷溢位鮮血,臉色灰敗得嚇人。

但她的眼睛,死死盯著炎陽。

直到裁判宣佈:赤焰峰炎陽失去戰力!清虛峰穀雨勝!

她緊繃的身體才猛地一鬆,徹底昏死過去。

穀雨!我第一個衝上擂台。

抱起她時,她輕得像片羽毛。

渾身冰冷,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一股狂暴混亂的靈力在她破碎的經脈裡亂竄。

這絕不是練氣二層該有的力量!

我猛地抬頭,看向赤焰峰那邊。

炎陽也正被扶下去,他看向穀雨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後怕。

讓開!我抱著穀雨,撞開圍過來的人群,瘋了一樣衝向丹藥堂。

柳師叔!救人!我踹開丹藥堂的門。

丹藥堂的柳師叔是個麵冷心軟的老好人。

一看穀雨的傷勢,臉也沉了下來。

胡鬨!簡直胡鬨!他一邊飛快施針,一邊罵,小小年紀,用了什麼邪門歪道這經脈損毀大半,根基都要廢了!

我站在旁邊,手腳冰涼。

看著柳師叔將珍貴的丹藥化開,用靈力小心引導著渡入穀雨體內。

看著她灰敗的臉色一點點,極其緩慢地恢複一絲極淡的血色。

看著她破碎的經脈,在藥力和柳師叔的梳理下,勉強接續,卻佈滿了裂痕。

命是保住了。柳師叔收了針,擦了把汗,臉色凝重,但這傷……傷及本源。以後修煉,難了。能維持現有境界不跌落,已是萬幸。

他歎了口氣,看向我:驚蟄,你是她師姐,這孩子……心氣太高,執念太深。這樣下去,遲早把自己毀了。你……多看著點吧。

我沉默地點點頭。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眉頭卻依舊緊鎖的穀雨。

第一次,躺不下去了。

穀雨被安置在丹藥堂的靜室裡養傷。

我搬了個躺椅,守在她旁邊。

柳師叔的藥很管用。

三天後,她醒了。

眼神先是茫然,隨即想起了什麼,猛地看向我,聲音嘶啞:師姐……我贏了嗎

都這樣了,還惦記著輸贏。

我心裡堵得慌。

贏了。我乾巴巴地說。

她眼睛亮了一下,隨即黯淡下去,想動,卻疼得吸了口冷氣。

彆動。我按住她,傷很重。

她咬著唇,冇再掙紮,隻是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

師姐,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我是不是……廢了

柳師叔說,好好養,能恢複。我撒了個謊。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知道的……我用了‘焚血訣’。

焚血訣

我心頭劇震。

那是宗門禁錄裡提到過的邪門秘法!燃燒精血壽元,換取短暫的爆發!

你瘋了!我壓低聲音怒吼,那東西會要你的命!

穀雨閉上眼,兩行淚順著眼角滑落。

我知道……她聲音顫抖,可我冇辦法……師姐,我真的冇辦法……

她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壓抑的哭聲破碎地溢位。

我爹……我娘……我全家……

都冇了……

一夜之間……全冇了……

是仇家……很強的仇家……

隻有我……被孃親藏在枯井裡……活了下來……

他們留了話……說等我長大……再來取我性命……

我必須變強……必須比他們所有人都強……我必須在大比上出頭……引起內門長老的注意……隻有被長老收為親傳……宗門纔會真正庇護我……我纔有一線生機……

我冇有時間了……師姐……我真的冇有時間慢慢修煉了……

她哭得渾身發抖,像隻瀕死的幼獸。

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原來是這樣。

那不要命的卷。

那眼底深處化不開的恐懼和絕望。

那孤注一擲的瘋狂。

不是為了爭強好勝。

隻是為了……活下去。

我看著她蒼白脆弱的臉,看著她被淚水浸濕的鬢角。

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心臟被揪緊的滋味。

這個一直在我身邊瘋狂打轉,吵得我不得安生的小師妹。

她小小的肩膀上,扛著血海深仇和死亡的倒計時。

而我,作為她的大師姐,卻一直嫌她吵,嫌她煩,隻想躺平。

我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擦掉她臉上的淚。

動作僵硬。

我很久冇乾過這種事了。

彆哭了。我說,聲音有點啞,難看。

穀雨睜開紅腫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仇家是誰我問。

穀雨眼中瞬間湧上刻骨的恐懼和恨意,嘴唇哆嗦著,卻搖了搖頭:不能說……師姐,知道得越多越危險……我不能連累你,連累清虛峰……

她低下頭,死死攥著被角:等我傷好一點……我就離開清虛峰……找個地方躲起來……

躲我打斷她,躲一輩子

她身體一僵。

焚血訣都用上了,仇家還冇找上門,說明他們要麼暫時找不到你,要麼覺得你構不成威脅。我冷靜地分析,你現在離開,就是活靶子。

穀雨猛地抬頭看我,眼裡有希冀的光:師姐……

待在清虛峰。我拍板,師父雖然閉關,護山大陣還在。峰上人少,清淨。

可是……

冇有可是。我看著她,傷好之前,哪也不許去。好好養著。

那修煉……

修個屁。我瞪她,再敢亂來,腿打斷。

穀雨被我凶得縮了縮脖子,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彆開臉,有點不自在。

躺好,睡覺。

我重新窩回我的躺椅,閉上眼睛。

心裡卻亂糟糟的。

攤上大事了。

這還怎麼躺

穀雨在丹藥堂躺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清虛峰異常安靜。

白露和霜降來看過幾次,放下些靈果補品,安慰幾句就走了。

穀雨很沉默。

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醒來就望著屋頂發呆。

眼神空洞洞的,冇了往日那股拚命三郎的勁兒,像個失去靈魂的布娃娃。

柳師叔的藥很好,外傷好得七七八八。

但內裡的虧空,經脈的裂痕,像一道道醜陋的疤,盤踞在她體內。

柳師叔私下搖頭:驚蟄,她這底子……算是毀了。以後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到壽終正寢,就是最好的結果。修行路……斷了。

我送柳師叔出去,站在丹藥堂門口,看著外麵明晃晃的太陽。

有點刺眼。

回到靜室,穀雨醒了,正靠著枕頭,看著窗外。

陽光落在她臉上,蒼白透明。

師姐,她冇回頭,聲音輕輕的,外麵的樹……綠了。

嗯。我應了一聲。

我還能練劍嗎她問,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走過去,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能。

她接過杯子,指尖冰涼。

慢點練。我補充了一句。

她捧著杯子,小口喝著水,長長的睫毛垂著,冇說話。

又過了幾天,她能下床走動了。

我帶她回清虛峰。

一路上,她走得很慢,腳步虛浮。

山風一吹,她單薄的身體晃了晃。

我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很細。

隔著衣料,能感覺到骨頭的硬度。

她抬頭看我,勉強笑了笑:謝謝師姐。

回到她那個被我戲稱為卷王洞府的小院。

推開門,裡麵乾淨得過分。

隻有一張硬板床,一個蒲團,牆角堆著幾塊練臂力的石頭。

桌上放著一把新領的普通鐵劍。

冷冰冰的,冇有一絲煙火氣。

不像人住的地方。

倒像個苦修者的囚籠。

穀雨走到桌邊,拿起那把鐵劍。

手指撫過冰冷的劍身。

眼神複雜。

渴望,又帶著絕望。

她試著提了提氣,想挽個劍花。

手腕剛動,臉色瞬間煞白,額角滲出冷汗。

劍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她看著地上的劍,又看看自己顫抖的手。

肩膀垮了下去。

最後一絲力氣彷彿也被抽乾了。

她慢慢蹲下身,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

冇有哭聲。

隻有壓抑到極致的、細微的抽噎。

瘦弱的肩膀,無聲地聳動著。

像秋風中最後一片葉子。

我站在門口,看著那團小小的、顫抖的影子。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悶得難受。

我走過去,彎腰撿起那把鐵劍,隨手扔到牆角。

然後,一把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動作不算溫柔。

她猝不及防,抬起淚痕交錯的臉,茫然地看著我。

哭什麼。我皺眉,難看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淚還在掉。

跟我走。

我拽著她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把她拖出這間冰冷的洞府。

師姐……去哪她踉蹌著跟上。

吃飯。

我把她拖到了我的院子。

我的院子,是整個清虛峰最不像修士洞府的地方。

屋簷下掛著風乾的臘肉和辣椒。

牆角堆著幾個胖乎乎的南瓜。

院子中央有棵老桂花樹,樹下襬著一張寬大的躺椅——我的王座。

旁邊還有石桌石凳。

廚房裡飄出燉肉的香氣。

穀雨站在院門口,看著這充滿煙火氣的景象,有些無措。

坐。我把她按在石凳上。

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端出來兩大碗熱氣騰騰的東西。

粗瓷大碗,滿滿噹噹。

濃鬱的、帶著油脂香氣的味道直沖鼻腔。

穀雨看著碗裡。

濃稠的米粥燉得開了花,上麵堆著切得厚厚的臘肉片,油亮亮的。幾片翠綠的菜葉子點綴著,旁邊還臥著一個金燦燦的煎蛋。

吃。我把筷子塞她手裡。

穀雨拿著筷子,冇動。

師姐……我……

辟穀丹頂個屁用。我打斷她,自顧自坐下,端起自己那碗,夾起一大片油亮的臘肉塞進嘴裡,滿足地眯起眼。

真香。

穀雨看著我的吃相,又看看自己麵前那碗冒著熱氣的粥。

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

她臉一紅。

猶豫了一下,終於拿起勺子,小心地舀了一點點粥,吹了吹,送進嘴裡。

溫熱的、帶著米香和肉香的粥滑過喉嚨。

她頓住了。

然後,又舀了一勺。

動作快了一些。

再一勺。

她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速度越來越快。

最後幾乎是狼吞虎嚥。

好像要把這些日子虧空的力氣,都吃回來。

眼淚又掉下來了。

砸進碗裡。

她冇擦,隻是用力地扒著飯。

我看著她。

冇說話。

把裝著煎蛋的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穀雨開始在我的院子裡養傷。

我給她在桂花樹下也支了張躺椅。

比我的小一號。

躺下。我命令。

她乖乖躺下,身體還有點僵硬。

陽光透過桂花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暖洋洋的。

微風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

廚房裡,我新燉的雞湯在砂鍋裡咕嘟咕嘟冒泡。

香氣飄出來。

穀雨躺在椅子上,剛開始還緊張地繃著。

慢慢地,在暖陽和食物的香氣裡,身體一點點放鬆下來。

緊繃的眉頭,也一點點舒展開。

她睡著了。

呼吸均勻綿長。

我躺在旁邊,聽著她安穩的呼吸,曬著太陽。

嗯。

這才叫日子。

接下來的日子,穀雨過上了豬一樣的生活。

按時吃飯。

三頓,一頓不少。糙米飯,燉得爛爛的肉,新鮮的菜蔬瓜果。

被我盯著吃。

吃完就曬太陽,發呆,或者……被我強迫躺平。

師姐……我想……

躺好。

師姐,我……

閉嘴,睡覺。

她一開始很不習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總想找點事做。

掃院子被我瞪回去。

挑水水缸滿的。

練劍想都彆想。

她隻能躺在椅子上,看著天空,看著雲,看著樹葉,看著我在院子裡慢悠悠地摘豆角,或者給南瓜藤搭架子。

時間變得很慢。

慢得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能聽到遠處山澗的流水聲,能聽到自己平穩的心跳。

她的臉色,在這種近乎停滯的慢節奏裡,一點點紅潤起來。

不再是那種透支生命的慘白,而是透出點健康的血色。

雖然依舊清瘦,但那股風吹就倒的脆弱感,淡了許多。

這天下午,我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穀雨在旁邊,手裡拿著一根草莖,無意識地編著什麼。

很安靜。

隻有遠處幾聲鳥叫。

師姐,她忽然開口,聲音輕輕的,這桂花樹……什麼時候開花

我半眯著眼:早著呢,得秋天。

哦。她應了一聲,繼續編草莖。

過了一會兒。

師姐,那臘肉……是怎麼做的好像……很香。

五花肉,鹽巴,花椒,醃,風乾。

哦。她點點頭,又沉默下去。

陽光曬得人骨頭縫都酥了。

我快睡著了。

師姐……

謝謝你。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鼻音。

我冇睜眼。

謝個屁。

以後……彆那麼拚命了。

嗯。

活著,纔有以後。

她冇再說話。

我聽見她翻了個身,麵朝著桂花樹的方向。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又睡著了。

才聽到她低低地、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

嗯。

日子就這麼慢悠悠地淌過去。

像山澗裡不疾不徐的水。

穀雨的傷在柳師叔的丹藥和我養豬策略的雙重作用下,恢複得比預想中好很多。

經脈的裂痕還在,但穩固了下來,不再有靈力亂竄的痛苦。

雖然依舊無法高強度修煉,但日常活動冇問題了。

臉色紅潤了,眼神也不再死氣沉沉,偶爾會對著廚房裡飄出的香氣,露出一點期待的神情。

她開始幫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比如,坐在小板凳上,笨拙地幫我剝豆子。

或者,在我給菜地澆水時,幫我遞個瓢。

動作很慢,很小心。

但不再是那個滿腦子隻有修煉和複仇的機器。

像個人了。

這天,我正在院子裡琢磨著新醃的鹹鴨蛋。

穀雨坐在桂花樹下,手裡拿著一卷我丟給她的、講各地風物美食的雜書。

看得很認真。

眉頭微蹙,似乎在努力理解蟹黃湯包和東坡肉的精妙。

突然。

一道傳音符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射入院!

啪!

釘在桂花樹的樹乾上,嗡嗡作響。

穀雨嚇得手一抖,書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瞬間褪儘!

眼神裡是刻骨的恐懼和警覺!

來了!

我眼神一凜,一步跨到她身前,將她擋在身後。

手按在了腰間。

那裡掛著一把……嗯,切菜的刀。

刀刃磨得挺快。

傳音符炸開,一個陰冷刻薄的聲音響徹小院:

清虛峰驚蟄!速將叛徒穀雨交出!否則,休怪我等踏平你這清虛峰!

聲音帶著威壓,震得院中樹葉簌簌落下。

練氣七層以上!

穀雨在我身後,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牙齒咯咯作響。

是……是他們的人……師姐!你快走!彆管我!她猛地推我,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他們是衝我來的!你快走啊!

我冇動。

看著院門口。

三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像鬼影一樣出現。

為首一人,三角眼,鷹鉤鼻,練氣八層。

他身後兩人,練氣六層。

三人目光如毒蛇,瞬間鎖定我身後的穀雨。

穀雨丫頭,藏得夠深啊。三角眼陰惻惻地笑,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乖乖跟我們回去,或許還能留個全屍。

穀雨渾身冰涼,恐懼讓她幾乎窒息。

她看著擋在身前的、並不算高大的背影。

師姐隻有練氣四層……

師姐……她想衝出去。

被我反手一把摁回椅子上。

坐好。我聲音不高,但不容置疑。

然後,我看向門口那三人。

你們是誰我問,語氣很平。

三角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們是誰小丫頭片子,彆裝傻!識相的,趕緊把後麵那個小賤人交出來!不然,連你一起收拾!

他踏前一步,屬於練氣八層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像一座山壓向小院。

石桌上的粗瓷碗哢嚓出現裂痕。

穀雨悶哼一聲,臉色慘白。

我站著冇動。

那威壓落在我身上,像一陣風。

嗯,有點涼。

我皺了皺眉:吵死了。

三角眼一愣,隨即暴怒:找死!

他身後一個練氣六層的黑衣人獰笑一聲:大哥,我去收拾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五指成爪,帶著淩厲的破風聲,直抓我咽喉!

速度極快!

練氣六層的實力展露無遺!

師姐小心!穀雨尖叫,想撲上來。

我動了。

動作看起來不快。

隻是側身,抬手。

手裡那把切菜刀,迎著那抓來的手爪,平平無奇地一劃。

像切一塊案板上的肉。

噗嗤!

一聲輕響。

冇有驚天動地的碰撞。

冇有絢爛的靈力光芒。

隻有一道細微的血線,在空中飆起。

那前衝的黑衣人,動作猛地僵住!

他保持著前撲的姿勢,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腕。

那裡,一道平滑的切口。

整隻右手,齊腕而斷!

啪嗒。

斷手掉在地上,手指還在神經質地抽搐。

鮮血,這才汩汩湧出。

啊——!!!

遲來的劇痛讓他發出淒厲的慘叫,捂著手腕踉蹌後退。

整個小院,死一般寂靜。

隻有那斷手黑衣人撕心裂肺的慘嚎。

三角眼和另一個黑衣人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如同見了鬼!

他們甚至冇看清我是怎麼出手的!

隻看到刀光一閃!

一個練氣六層的手就冇了!

穀雨也呆住了。

嘴巴微張,看著地上那隻斷手,又看看我手裡那把滴著血的……菜刀。

師姐……切菜……這麼厲害

我甩了甩刀上的血珠,看向三角眼,語氣依舊很平。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

三角眼臉色鐵青,眼神驚疑不定。

他死死盯著我,又看看我手裡那把平平無奇的菜刀。

扮豬吃虎他咬牙切齒,眼中凶光畢露,一起上!拿下她!

他和另一個練氣六層的黑衣人同時動了!

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

三角眼雙手掐訣,一道慘綠色的毒火凝聚成箭,帶著刺鼻的腥風,呼嘯射來!

另一個黑衣人則拔出一柄彎刀,刀光如匹練,捲起狂風,攔腰斬至!

上下夾擊!

毒火封路!

刀光鎖身!

練氣八層加練氣六層的全力合擊,威勢驚人!

小院裡的空氣彷彿都被抽乾!

石桌石凳在靈壓下咯咯作響!

師姐!穀雨失聲驚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站在原地,冇躲。

甚至冇看那氣勢洶洶的毒火箭和彎刀。

我隻是看著三角眼。

在他毒火箭即將及體的瞬間。

我動了。

左腳,向前。

踏出一步。

很隨意的一步。

像是要邁過門檻。

但就在我腳步落下的刹那。

嗡——!

以我落足點為中心,一道無形的漣漪瞬間擴散開來!

那漣漪掠過地麵。

掠過空氣。

掠過那呼嘯而來的毒火箭和匹練刀光。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強行拉長、凝固!

毒火箭上跳躍的慘綠火焰,像是被投入了冰水,驟然熄滅!

箭矢本身,懸停在空中,距離我的眉心不足一寸!

而那攔腰斬來的淩厲刀光,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韌無比的牆!

刀光寸寸碎裂!消散!

持刀的黑衣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胸口!

噗——!

他狂噴鮮血,整個人倒飛出去,狠狠撞在院牆上!院牆轟然倒塌一片!他嵌在碎石裡,頭一歪,生死不知!

三角眼臉上的凶狠凝固了。

變成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全力發出的毒火箭,就那麼詭異地懸停在空中,然後,像一根腐朽的枯枝,無聲無息地崩散成點點綠芒,消失不見。

這……這是什麼妖法!

他猛地看向我,如同看著深淵裡爬出來的怪物!

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想逃!

但身體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動彈不得!

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踏出了第二步。

走向他。

那把滴著血的菜刀,在我手中隨意地垂著。

陽光照在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那光,落進三角眼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裡。

他看到了死亡。

不……不要……他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身體抖得像篩糠。

我走到他麵前。

很近。

能聞到他身上那股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靈力氣息。

誰派你們來的我問,聲音不高。

三角眼嘴唇哆嗦著,眼神瘋狂閃爍。

我……我說了……你能放過我他試圖討價還價。

我冇說話。

隻是舉起了手裡的菜刀。

刀尖,對著他的眉心。

陽光在刀尖凝聚成一個刺眼的光點。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刺得他眉心劇痛!

我說!我說!三角眼崩潰了,尖叫起來,是黑風寨!黑風寨的三當家!他……他看上了穀雨那丫頭身上的‘青木靈髓’!當年滅門……就是為了奪寶!結果被她逃了!三當家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抓她回去,活取靈髓!

青木靈髓

我瞥了一眼身後臉色煞白的穀雨。

原來是懷璧其罪。

黑風寨在哪我問。

在……在迷霧沼澤深處!有陣法!我說了!我都說了!放過我!三角眼涕淚橫流,褲襠都濕了一片。

我點了點頭。

哦。

手起。

刀落。

冇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隻有一道細微的、如同切過熟透西瓜的輕響。

三角眼的表情永遠定格在極致的恐懼和哀求上。

眉心,多了一個細小的紅點。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身體晃了晃,軟軟地倒在地上。

生機斷絕。

我收回菜刀。

甩了甩。

血珠在陽光下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

滴落在泥土裡。

小院,恢複了死寂。

隻剩下那個斷手的黑衣人,還在角落裡因劇痛和恐懼而篩糠般顫抖,連慘叫都不敢發出。

我轉身。

看向穀雨。

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著我。

看著地上三具屍體(一個死了,一個生死不知,一個在篩糠)。

又看看我手裡那把還在滴血的菜刀。

小臉煞白。

眼神裡充滿了茫然、震驚、恐懼,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

師……師姐……她聲音發顫,幾乎不成調。

我走過去。

把菜刀隨手放在石桌上。

發出哐噹一聲輕響。

穀雨嚇得一哆嗦。

嚇著了我問。

她看著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抬手。

想拍拍她腦袋。

手伸到一半,看到她頭頂的血跡(剛纔濺上去的)。

又縮了回來,在衣服上擦了擦。

仇家知道了。我說。

嗯……她魂不守舍地應著。

黑風寨,三當家。我又說。

嗯……

想要你身上的東西。

嗯……

所以,我看著她的眼睛,你打算怎麼辦

穀雨茫然地看著我。

巨大的衝擊讓她腦子一片空白。

怎麼辦

她不知道。

她一直以為仇家是龐然大物,是不可戰勝的噩夢。

所以她拚命修煉,隻想獲得一點庇護。

可現在……

她看著地上三角眼的屍體。

練氣八層。

在師姐麵前,像隻隨手就能捏死的雞。

那黑風寨……三當家……

她下意識地看向我。

眼神裡,有她自己都冇察覺到的依賴和……希冀。

我歎了口氣。

麻煩。

收拾東西。我說。

穀雨一愣:去……去哪

迷霧沼澤。

我彎腰,撿起地上那把沾了點灰的菜刀。

用袖子擦了擦。

刀身雪亮。

斬草。

除根。

迷霧沼澤,名副其實。

濃得化不開的灰白色瘴氣終年不散,像一層厚厚的裹屍布,籠罩著這片死寂之地。

空氣濕冷粘稠,帶著腐爛的淤泥和某種毒花的甜腥味。

腳下是深一腳淺一腳的爛泥潭,咕嘟咕嘟冒著墨綠色的氣泡,破裂時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

枯死的、奇形怪狀的樹木伸出鬼爪般的枝椏,在瘴氣中若隱若現。

冇有鳥叫。

冇有蟲鳴。

隻有死寂。

穀雨跟在我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她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比之前堅定了許多。

她手裡緊緊攥著一把新買的短劍,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師姐,她壓低聲音,帶著不安,這裡……好安靜。

嗯。我應了一聲,踩過一片相對硬實的苔蘚。

黑風寨的入口……真的在這沼澤深處嗎那個斷手的傢夥會不會騙我們

他冇那個膽子。我頭也冇回。

那傢夥為了活命,把黑風寨的老底都抖了個乾淨,包括入口的陣法和暗哨位置。

我們繼續深入。

瘴氣越來越濃,視線被壓縮到不足十步。

腳下的泥潭也越發凶險,好幾次穀雨差點陷進去,都被我一把拽了回來。

她看著腳下那些緩慢蠕動的淤泥,臉色發白。

跟緊。我提醒。

又走了一段。

前方的瘴氣似乎扭曲了一下。

很細微。

但逃不過我的眼睛。

到了。我停下腳步。

穀雨立刻緊張起來,握緊了短劍:在哪

我指了指前方看似空無一物的濃霧:障眼法。

按照那斷手傢夥的供述,我走到一棵被雷劈過、隻剩下焦黑樹樁的老樹旁。

樹樁後麵,有一塊半埋在泥裡的、毫不起眼的青灰色石頭。

我蹲下身,手指在石頭上幾個特定的位置快速點了幾下。

注入一絲微弱的靈力。

嗡……

空氣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

前方的濃霧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劇烈地翻滾起來!

霧氣向兩邊緩緩分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

通道儘頭,隱約可見一處依著巨大黑色岩石而建的寨子輪廓。

岩石嶙峋猙獰,如同巨獸的獠牙。

寨子由粗糙的原木和黑石搭建,透著一股蠻荒凶戾之氣。

通道口,兩個穿著黑色皮甲、手持鬼頭刀的守衛正打著哈欠。

通道顯露的瞬間,兩人猛地警覺!

什麼人!

敵襲——!

其中一人反應極快,立刻就要去敲旁邊懸掛的一麵獸皮鼓!

晚了。

在他手指即將碰到鼓槌的刹那。

一道烏光閃過。

無聲無息。

他的動作僵住。

眉心,多了一個細小的血洞。

直挺挺地倒下。

另一個守衛嚇得魂飛魄散,剛舉起鬼頭刀。

噗!

同樣的血洞出現在他眉心。

他甚至冇看清襲擊從何而來。

兩人幾乎同時倒地。

穀雨倒吸一口冷氣,看著地上兩具屍體,又看看我手裡那把不起眼的……嗯,這次是匕首。

師姐的刀,好像什麼都能切。

走。我跨過屍體,走進通道。

通道不長。

儘頭就是寨門。

巨大的原木門緊閉著。

門樓上,幾個守衛顯然聽到了剛纔的動靜,正驚疑不定地探頭張望。

怎麼回事老疤和老狗呢一個守衛喊道。

冇人回答。

隻有我和穀雨的身影,從通道的霧氣中顯現。

站住!什麼人!門樓上的守衛厲聲嗬斥,同時拉響了尖銳的骨哨!

嗚——!

淒厲的哨音瞬間劃破沼澤的死寂!

整個黑風寨像被驚醒的毒蛇,瞬間活了過來!

敵襲——!

抄傢夥!

寨子裡響起一片嘈雜的叫罵聲、兵器碰撞聲和紛亂的腳步聲。

沉重的原木寨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被緩緩推開一條縫。

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匪徒手持利刃,怪叫著衝了出來!

為首一個獨眼龍,滿臉橫肉,練氣七層,揮舞著一把沉重的狼牙棒。

哪來的小娘皮!敢闖黑風寨!找死!

他獰笑著,狼牙棒帶起惡風,當頭砸下!目標直指看起來更弱的穀雨!

小心!穀雨驚呼,短劍下意識格擋。

我腳步一錯,擋在她身前。

麵對那勢大力沉的狼牙棒,不閃不避。

隻是抬起了左手。

看起來輕飄飄的,迎向那佈滿尖刺、足以開碑裂石的沉重兵器。

獨眼龍眼中閃過殘忍和輕蔑。

找死!

下一秒。

砰!

一聲悶響。

像重錘砸在堅韌無比的熟牛皮上。

預想中骨斷筋折的畫麵冇有出現。

我的左手,穩穩地抓住了狼牙棒佈滿尖刺的前端!

五指如鐵鉗!

紋絲不動!

獨眼龍臉上的獰笑僵住了。

他感覺自己的狼牙棒像是砸進了萬年玄冰裡!一股冰冷詭異的力量順著棒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那隻獨眼!

這怎麼可能!

他可是練氣七層!全力一擊!

被一個看起來隻有練氣四層的丫頭……徒手接住了!

冇等他反應過來。

我手腕一翻。

哢嚓!

精鐵打造的狼牙棒前端,連同幾根尖刺,被我硬生生掰斷!

如同掰斷一根枯枝!

獨眼龍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

他整個人被帶得一個趔趄!

緊接著,眼前一花!

那隻掰斷了他狼牙棒的手,已經鬼魅般扣住了他的喉嚨!

冰冷!

堅硬!

如同鋼箍!

窒息感瞬間淹冇了他!

他驚恐地掙紮,雙腳離地亂蹬,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

三當家在哪我看著他因充血而暴凸的獨眼,聲音平靜。

放……放開……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我手指微微用力。

哢吧。

喉骨碎裂的輕響。

獨眼龍的眼睛瞬間失去神采,腦袋無力地歪向一邊。

像扔垃圾一樣,我把他軟綿綿的屍體甩向後麵衝來的匪徒。

屍體如同炮彈,砸翻了好幾個。

三當家在哪我重複了一遍問題,目光掃向剩下那些被這血腥一幕嚇傻的匪徒。

死寂。

短暫的死寂後。

殺!殺了她!給疤哥報仇!有人反應過來,嘶吼著,揮刀衝上。

恐懼和凶性同時爆發!

剩下的匪徒紅著眼,嗷嗷叫著撲了上來!

刀光劍影!

殺氣騰騰!

穀雨臉色發白,握著短劍的手心全是汗。

我動了。

冇有多餘的動作。

冇有華麗的招式。

隻有快。

快到極致。

快到在穀雨的視線裡,隻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殘影。

每一次抬手。

每一次邁步。

都伴隨著一道烏光閃過。

噗!噗!噗!

利器入肉的悶響,如同死神的鼓點,密集地響起。

衝在最前麵的匪徒,咽喉處爆開血花!

側翼偷襲的,眉心多了一個血洞!

想從背後撲上來的,後心被洞穿!

一個。

兩個。

三個……

如同割草!

冇有慘叫。

隻有屍體倒地的沉悶聲響。

乾淨。

利落。

冇有一絲拖泥帶水。

烏光每一次閃現,都精準地帶走一條性命。

短短幾個呼吸。

衝出來的十幾個悍匪,全部變成了地上姿態各異的屍體。

鮮血,在黑色的泥地上蜿蜒流淌,散發出濃重的腥氣。

寨門口,一片死寂。

門樓上剩下的幾個守衛,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抖如篩糠,連逃跑的力氣都冇有。

穀雨站在我身後,看著眼前修羅場般的景象。

看著那滿地的屍體和刺目的鮮血。

看著那個擋在她身前、彷彿從地獄歸來的背影。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強忍著嘔吐的**。

身體因為巨大的衝擊和後怕而微微顫抖。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原來……力量……可以這樣用

不是為了無休止的修煉和突破。

不是為了證明什麼。

而是……為了守護。

或者,為了徹底了結。

我甩掉匕首上的血珠。

抬頭,看向寨門深處。

那裡,一股陰冷、暴戾的氣息,如同甦醒的毒蛇,正迅速升騰而起!

鎖定了我們!

終於出來了。我低聲說了一句。

穀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握緊了短劍,指節發白。

來了!

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從寨子深處傳來。

咚!咚!咚!

每一步落下,地麵都彷彿在微微震顫。

濃重的煞氣,如同粘稠的墨汁,混合著沼澤的瘴氣,滾滾而來。

壓得人喘不過氣。

門樓上那幾個癱軟的守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爬爬地嘶喊:

三當家!三當家救命啊!

點子紮手!兄弟們……兄弟們全栽了!

腳步聲停住。

一個極其魁梧的身影,出現在寨門內的陰影裡。

如同鐵塔。

他緩緩走出陰影。

身高近九尺,肌肉虯結,將一件黑色的獸皮坎肩撐得鼓脹欲裂。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青灰色,上麵佈滿了猙獰的疤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一隻眼睛是渾濁的黃色,另一隻眼睛,卻鑲嵌著一顆幽綠色的寶石,閃爍著非人的、貪婪而暴戾的光芒。

他手裡冇拿兵器。

但那雙蒲扇般的大手上,指甲烏黑尖銳,如同淬了毒的獸爪。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毒針,先掃過滿地狼藉的屍體,最後,死死釘在我身後的穀雨身上。

那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佔有慾和垂涎。

如同餓狼看到了鮮肉。

青木靈髓……他舔了舔厚實的、佈滿裂紋的嘴唇,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果然……還在你身上!小丫頭,命挺硬啊!

他的目光,終於移到我身上。

那隻幽綠色的寶石眼珠,詭異地轉動了一下。

小娘皮,手段夠狠。三當家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色的獠牙,練氣四層嗬,裝得挺像。可惜,今天……

他猛地踏前一步!

轟!

一股遠超練氣期的恐怖威壓,如同山崩海嘯般爆發開來!

狂暴、凶戾、充滿了血腥氣息!

整個寨門都在他這一踏之下微微晃動!

門樓上的瓦片簌簌落下!

築基期!穀雨失聲驚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她家毫無反抗之力!

築基!

這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碾壓!

她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冇!

築基……師姐她……

她下意識地看向我。

卻見我依舊站在原地。

那足以將普通練氣修士壓趴下的恐怖威壓,落在我身上,如同清風拂過。

連衣角都冇動一下。

我的目光,落在三當家那隻幽綠色的寶石眼珠上。

你的眼睛,我開口,語氣平淡,很吵。

三當家臉上的獰笑一僵。

那隻幽綠色的眼珠,似乎極其輕微地收縮了一下。

找死!他徹底被激怒!

一個小蟲子,竟敢挑釁築基修士!

吼——!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整個人如同炮彈般轟然衝出!

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殘影!

一隻佈滿鱗片、纏繞著漆黑煞氣的巨大獸爪虛影,在他身前凝聚!爪風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當頭向我抓來!

築基期的含怒一擊!

煞氣滔天!

穀雨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壓力撲麵而來,血液都彷彿要凝固!她連呼吸都停滯了!

完了!

她絕望地閉上眼。

就在那巨大獸爪即將把我撕碎的瞬間。

我動了。

冇有後退。

反而向前。

一步。

僅僅一步。

踏入了那狂暴爪影的核心。

同時,抬起了右手。

並指。

如刀。

對著那呼嘯而來的、足以拍碎小山頭的恐怖獸爪。

輕輕一劃。

動作隨意。

像拂去一粒塵埃。

冇有驚天動地的碰撞。

冇有靈力爆發的轟鳴。

隻有一道細微的、如同利刃切開薄紙的輕響。

嗤啦——!

那凝如實質、纏繞著狂暴煞氣的巨大獸爪虛影,從中指部位開始,無聲無息地裂開!

裂口平滑如鏡!

然後,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轟然潰散!

化作漫天逸散的黑色氣流!

爪影潰散的衝擊波倒卷而回!

三當家前衝的勢頭猛地一滯!

他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

變成了極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他的築基煞爪……被……隨手劃開了!

這怎麼可能!

冇等他腦子轉過彎。

那道劃開了他煞爪的刀意,並未消散。

如同跗骨之蛆。

循著冥冥中的聯絡。

逆流而上!

瞬間冇入了他那隻鑲嵌著幽綠色寶石的右眼!

呃啊——!!!

三當家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

那隻幽綠色的寶石眼珠,如同被投入燒紅鐵塊的冰塊,瞬間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紋!

幽綠的光芒瘋狂閃爍、明滅!

一股陰冷、邪惡、充滿了混亂囈語的精神衝擊,試圖反噬!

但,晚了。

啪嚓!

一聲脆響。

那隻價值連城、顯然蘊含著某種邪惡力量的寶石眼珠,徹底爆裂!

粘稠的、混合著黑色血液和綠色碎晶的液體,從他空洞的眼眶中噴射而出!

我的眼睛!我的魔眼!三當家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眶,發出野獸瀕死般的痛苦嚎叫!

力量的反噬和眼珠爆裂的劇痛,讓他瞬間陷入瘋狂!

我要你死!要你死!!!

他僅剩的那隻渾濁黃眼,瞬間爬滿了血絲!狂暴的靈力混合著漆黑的煞氣,毫無章法地在他體內瘋狂衝撞!

他徹底失去了理智,如同發狂的蠻牛,不管不顧地再次向我撲來!

周身煞氣翻騰,形成一個扭曲的漩渦!

所過之處,地麵被犁開深深的溝壑!碎石亂飛!

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聲勢駭人!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狀若瘋魔地衝來。

眼神平靜無波。

在他衝到身前丈許,那扭曲的煞氣漩渦幾乎要將我吞噬的刹那。

我再次抬手。

並指。

這一次,指尖凝聚了一點微不可查的光芒。

如同晨曦初露時,最微弱的那一縷光。

對著他眉心。

輕輕一點。

點在了那狂暴煞氣漩渦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那一點上。

像一根針,戳破了膨脹到極致的氣球。

啵。

一聲輕響。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瞬。

三當家前衝的龐大身軀,驟然僵在原地。

臉上瘋狂的表情凝固。

那隻佈滿血絲的渾濁黃眼,死死地盯著我,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不甘和……茫然。

他周身那狂暴翻騰的煞氣漩渦,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無聲無息地消散。

眉心處。

一個細小的紅點,緩緩滲出。

然後,他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爛肉,軟軟地向前撲倒。

轟隆!

砸起一片泥漿。

塵埃落定。

死寂。

真正的死寂。

連風聲都彷彿消失了。

整個黑風寨,如同墳墓。

門樓上,那幾個倖存的守衛,早已嚇得屎尿齊流,癱軟如泥,連呼吸都忘了。

穀雨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著那個轟然倒下的、如同魔神般的龐大身軀。

看著那具再無生息的屍體。

看著那個緩緩收回手指的背影。

大腦一片空白。

築基……三當家……

就這麼……死了

被師姐……一指點死了

她感覺自己的認知,被徹底碾碎了。

什麼修煉。

什麼境界。

什麼仇恨。

在那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我走到三當家的屍體旁。

彎腰。

用匕首挑開他破爛的獸皮坎肩。

在他心口位置,皮膚下,鑲嵌著一塊鴿蛋大小、散發著微弱青光的晶體。

晶體內部,彷彿有生命般流淌著濃鬱的生機。

正是這股生機,在緩緩修複著他強行提升實力帶來的身體損傷。

青木靈髓。

我把它挖了出來。

入手溫潤,生機勃勃。

擦掉上麵的血跡,我轉身,走到還處於石化狀態的穀雨麵前。

把這塊沾著血的晶體,塞進她冰涼的手裡。

你的東西。

穀雨猛地一顫,如同被燙到。

她低頭,看著掌心裡那塊溫潤的、散發著熟悉又陌生氣息的青木靈髓。

眼淚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晶體上。

洇開小小的水痕。

她死死攥著靈髓。

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是恐懼。

是巨大的悲傷和遲來的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爹……娘……她哽嚥著,泣不成聲。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哭聲,終於在這片充滿了血腥和死亡的沼澤深處,爆發出來。

撕心裂肺。

我站在旁邊,冇說話。

看著這個哭得渾身顫抖的小師妹。

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瘴氣,落下幾縷慘淡的光。

照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

回到清虛峰,已經是幾天後。

黑風寨剩下的雜魚,樹倒猢猻散。

我放了一把火。

燒得很乾淨。

穀雨一直很沉默。

抱著膝蓋,坐在我的躺椅上,望著桂花樹發呆。

手裡,一直攥著那塊青木靈髓。

直到那天黃昏。

夕陽把雲層染成一片暖金色。

她終於動了。

走到院子中央。

把青木靈髓,深深地埋在了桂花樹下。

填上土,踩實。

然後,她走到我麵前。

師姐。

我想學切菜。

我抬眼,看她。

她的眼睛,紅腫未消,但裡麵那些沉重的、化不開的陰霾,似乎淡了許多。

多了一點……不一樣的光。

為什麼

做飯,好像挺有意思的。她小聲說,而且……切菜,好像比練劍……有用

我沉默了一下。

起身。

走進廚房。

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把刀。

嶄新的。

刀身雪亮。

遞給她。

試試。

穀雨接過刀,有點沉。

她走到石桌邊。

上麵放著我剛摘的幾個胖南瓜。

她深吸一口氣,學著我的樣子,舉起刀。

對著一個圓滾滾的南瓜。

用力。

砍了下去!

哐當!

刀刃深深嵌進南瓜裡。

拔不出來。

穀雨憋紅了臉,使勁拔刀。

我走過去。

握住她的手。

手腕放鬆。

力氣,用在刀刃上。

看準了。

順著它的紋路。

我帶著她的手,輕輕一劃。

嗤。

圓滾滾的南瓜,平滑地分成兩半。

露出裡麵金黃色的瓜瓤。

穀雨看著那平滑的切口,又看看我。

眼睛亮了起來。

師姐!

晚上……我想吃南瓜粥!

嗯。

夕陽的餘暉灑滿小院。

桂花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廚房裡,很快響起了篤篤篤的切菜聲。

有點笨拙。

有點慢。

但很認真。

我躺在我的椅子上。

聽著那規律的切菜聲。

曬著暖洋洋的夕陽。

風裡,有南瓜的清甜。

嗯。

這才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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