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廠翻盤 第一章

小說:她在大廠翻盤 作者:一點兒意思 更新時間:2025-08-15 15:33:05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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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從清晨一直落到我出門。合租屋的窗台返著潮,我把晾到半乾的白襯衫拽下來,熨鬥在衣襟上來回推兩遍也冇完全撫平摺痕。鑰匙串上的小金屬片磕在桌角,一聲清脆。我把那枚改裝過的鑰匙扣捏在手裡,拇指下觸到凹進去的數字0620,冰涼又紮實。父親把舊門鑰匙做成的,就是它,讓我每次想鬆勁的時候能握回一點力氣。

七點多的地鐵像一條悶著氣的獸,我被推著擠進車廂,腔子裡都是潮濕和清潔劑的味道。手機備忘錄裡密密排著今天的待辦:競品口碑詞雲更新,夜間人群素材初稿,預算申請備註補齊,週會覆盤。列到最後,我把一句話往前拖了拖:確認總方案人群劃分口徑。手指停了停,又把那句話加粗標成紅色。螢幕反光裡是我冇睡夠的黑眼圈,和一雙要把字往裡盯出洞的眼。

九點整,週會準時開始。顧行把投影一開,會議室的燈比雨天的窗更亮。他像往常一樣站在螢幕邊,手指在第一張封麵頁劃過,語氣平穩而鋒利。標題裡寫著總方案V3,我下意識往前坐了坐。第二頁開始展示人群劃分和觸達路徑,我喉嚨像被紙劃了一下。那是我上週末半夜梳的框架,連夜間檔位的切入順序都一模一樣,隻是文案換了兩個詞。第三頁素材結構,我的指節攥緊了些,又放開。我在共享盤裡新建的未成型方案檔案夾冇對外共享,也冇有走審批,連檔名都還帶著草稿兩個字,誰能看到它。

署名裡寫著總負責人是顧行,協作陳璟。陳璟坐在我對角,衣服剪裁利落,筆尖在筆記本上輕輕劃,她冇有看我。顧行講到數據口徑,我舉手,說想確認一下拉新統計的去重演算法。會議室裡短暫安靜,他看了我一眼,說按照平台統一口徑,不必糾結細節。語氣不重,但像在用白手套按住一隻冒頭的釘子。大家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我們之間來回。我低頭,把剛纔那句話記在本子邊緣,隻寫了四個字:後續單談。

會剛散,群裡就叮叮噹噹地開始催下午的填報。我繞去茶水間接水,水壺的蒸汽衝在臉上,眼睛裡的刺意退了一點。周青也在,他把杯蓋擰上,壓低聲音問我,方案版權歸屬有冇有郵件留痕。我說還冇來得及走流程。他嗯了一聲,說如果有可能,儘量把對外合同的補充條款也翻出來看看,尤其是授權和返點的那幾個小條目。我點頭。他又說了一句,彆把情緒寫進郵件裡。杯蓋扣緊的聲音像一記提醒。

回到工區,螢幕前的世界隻剩下表格和曲線。我把總方案V3和我那份草稿攤成兩塊視窗,目光像尺,一列一列比過去。到夜間人群那一頁,我能分辨出每一個小點的來處。那是我某個淩晨看完評論區兩百條留言做出來的分層。我把相同處在表格裡標灰,捨不得刪,用半透的顏色刷過去,看著像一層霧。我冇證明,也還冇有對話的資格。

午後陳璟發訊息來,問我下午的分工怎麼協同。我回了一句,你來牽頭也行,我補數。我本能地想試探一句,你昨晚加班到幾點,她那邊很快回了個笑臉,說彆太較真,順著來,大家都一樣。我的指尖懸在鍵盤上,一秒鐘裡想過十幾段話,最後刪掉,隻發了一句收到。

四點,雨停了一會兒,陽光從雲縫裡壓下來,像剛從水裡撈出來。我突然覺得很熱,把椅背往後仰了仰,又坐正。打開共享盤的訪問曆史,幾行時間戳靜靜躺著。我把視窗拉大,看到淩晨兩點四十一分,有人打開過未成型方案檔案夾裡的草稿。訪客欄隻顯示了一個內網標識符,看起來像是哪層樓的路由名,那串字母裡夾著3F。辦公樓的無線點位命名我平時冇在意過,今天它像一盞低頭的燈。鼠標指尖在那條記錄上停了一會兒,又滑到截圖鍵上。我把截圖放進一個新建的檔案夾,取了一個不顯眼的名字,扔進本地硬盤。

整整一個下午,我在報表和日誌之間來回切。工區裡有人在談快遞丟了,有人講隔壁部門突然並組,笑聲裡帶著點緊張,像在嚼脆的糖。我能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均勻,背部靠椅背的力道一點點加重。如果今天把話說滿,明天我可能就坐在另一個位置上了。我從抽屜裡摸到那枚鑰匙扣,金屬邊緣剛好卡進指縫裡,握著不疼,鬆開也捨不得。

六點多,大家陸續去樓下吃飯。我冇下去,點了一份外賣,吃了兩口就涼了。顧行從我身後走過,步子停了一秒,問我晚上還加班嗎。我說把數據再對一下。他嗯了一聲,像是在對空氣說話,繞著螢幕看了一眼,什麼也冇說,走了。我看著他背影消失在玻璃門的折射裡,白色的光把邊緣糊開了一點。

夜裡辦公室隻剩下鍵盤的聲音。時間一過九點,屋裡出奇地安靜,空調的風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吹在手背上有點涼。我把今天截下來的幾張圖按時間命名,放進U盤。燈下的金屬反光細碎,像水麵上的魚鱗。我把檔案逐個打開又關上,確認每一個時間點都能對上。我給自己列了一個明天的清單:找行政部確認三層的門禁記錄,問法務補充條款的存放位置,補齊人群畫像的來源描述,給自己寫一封隻發給自己的郵件,單獨存一份。

手機震了一下,是合租屋群裡有人問晚上要不要帶奶茶。我本來想回個不要,想了想又敲了要,備註無糖。螢幕發著光,我的臉懸在裡麵,像另一個人。窗外雨又下起來,玻璃上的水痕拉成細線。遠處樓頂的紅燈忽明忽暗,像在計數。

我關掉了共享盤,把瀏覽器的曆史清了清,收拾好桌麵。揹包裡裝上U盤,拉鍊拉到頭,聲音很輕。我從工位起身,沿著走廊走過去,玻璃門外的燈比室內更暗,電梯的紅色數字跳動著,下到三層停了停,又往上去了。我直到站在電梯前才意識到自己並冇有要去哪,隻是想看一眼三層的方向。那層是行政樓連接的過道,白色的牆上貼著外包清潔的公告和消防通道圖,角落裡擺著兩把疊起來的摺疊椅,冇有人說話。我靠在欄杆上,看著那個紅色數字在不同的樓層之間來回,像某種無聲的脈搏。

回到工位時,時間剛過十點。我又把截過的圖看了一遍,把檔名換成更平常的樣子,像一堆和工作無關的生活照片。電腦螢幕的左上角有一小塊暗影,是貼膜的氣泡,之前一直冇空處理。今天它突然礙眼。我伸手按了按,氣泡從中間向四周散開,最後還剩下一點,像一顆遲疑的點。我把手拿開,光重新鋪平了。

我知道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爭辯。爭辯在這種時候常常無效,像把水往斜坡上推。我需要先讓證據穩穩地站住,能經得起任何問號。我把那枚鑰匙扣塞回褲兜,指尖還留著金屬的涼。我想起父親寄給我它時的簡訊,說門開不開,關鍵看鑰匙齒上的那幾道紋。我坐回椅子上,深吸了口氣,把今天的備忘錄同步到本地,刪掉了上麵幾個情緒化的詞。

夜班的清潔阿姨推著桶進來,見我還冇走,衝我笑了一下。我也笑了笑,把杯子裡的水喝完,紙杯底部有細小的氣泡粘著,一直不肯上來。樓下雨勢忽大忽小,雨點打在空調外機上,發出均勻的噠噠聲。我關了電腦,走廊的燈亮了一排又滅了一排,像在給我讓路。

出門前我又停了一下,打開手機,把共享盤的訪問曆史翻到最上麵那行。那行時間戳乾淨利落,淩晨兩點四十一分,後麵跟著那串不起眼的內網標識符,尾巴上露出一個3和一個F。它像一根線,從今天穿到昨天,再遞嚮明天。我慢慢把螢幕鎖上,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早晨的風把昨夜的雨味吹散了一些,路麵還在泛著光。進公司時門禁讀卡器亮了一下綠燈,我把杯子灌滿熱水,坐下就開始清理昨晚留下的表格和截圖。右上角的日期跳成了新的數字,像提醒我今天會發生些什麼。九點的例會拖到九點半,顧行臨時加開了一個小段,強調執行層要少問為什麼,多盯結果。我把筆記本合上,手掌在封麵上摩挲了一下,指尖還能摸出昨夜那點疲憊。

午間十二點零三分,群裡突然響成一片。郵件列表裡冒出一封標題很長的通知,落款是人事部。第一段說了大促節點的重要性,第二段具體到名額調整,第三段列出項目負責人名單。我把名單從頭到尾拖了一遍,眼睛像刀片,名字一個一個切過去,最後隻剩下刺痛。我冇有在裡麵。我的手背撐在桌沿,抿著水杯,水麵抖了一下,溢位一圈。很快又有一封補充說明,強調優勝劣汰比例擴大、末位淘汰進度將與大促同步。我盯了幾秒,聽見心裡有一團薄玻璃輕輕碎開。

顧行從遠處走過來,拍了拍我的桌麵,語氣溫和,說彆緊張,名單不是一次性定死,重點還是看結果。我點頭,說明白。他又笑了笑,像是給我一塊糖,接著安排我去接手低毛利品類的引流。那部分原本被當成流量填充位,預算小、人群雜、轉化差,冇人願意接。我看著螢幕裡躍動的光標,不說話。他見我冇反應,換成了鼓勵的口氣,說這個位置做得漂亮也能出成績。我把水杯挪開,問他資源位怎麼分配。他說等整體走到位再看。語氣很輕,好像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不必我操心。

茶水間的蒸汽往外冒,杯蓋在我手心裡燙得剛好。陳璟端著酸奶進來,碰了碰我的杯子,像問候又像安慰,笑著說彆想太多,順著來大家都一樣。我抬眼看她,她的眼裡很乾淨。我說好。她又問低毛利那塊有冇有什麼想法,要不晚上拉個小會。我說先把數據口徑確認了再開會,她點點頭,抿了口酸奶,走出去時步子很輕。她離開後我把杯子舉到嘴邊,聞見熱水裡淡淡的塑料味。

一點半,我把昨晚彙總的評論標簽和人群畫像再過了一遍,刪掉幾條情緒化的詞,把更多時間戳和截圖貼進去。然後給周青發了訊息,問合同補充條款的存放地,能否調閱授權部分。他回覆很快,說可以申請閱覽,但需要我寫清楚用途。我回了兩個字,取證。他又多發了一句,說如果要查後台訪問日誌,行政那邊隻保留近三十天的記錄。我盯著數字三十,像盯著一扇緩慢關閉的門。

下午三點,我約了許源在樓下的咖啡店見。窗外的樹葉被風翻得正反手,我把揹包扣在腳邊。許源的工牌掛在胸前,臉上帶著倉庫常有的曬色。他聽我說完困境,冇問太多,拿出小本子記了幾行,問我需要什麼。我把需求講得儘量直白,想試做一批小禮盒,用來在夜間場景裡測試,數量不用多,但包裝要穩,開箱也要簡潔。他想了十秒,說可以調試一條小線,先走五十套,運輸打木架,成本稍高。我說可以。他又提醒說這種小批量很容易被彆人拿走,最好準備一個單獨的收貨點,避免流入公共倉。我把這個提醒記下來,心裡那股繃緊的弦鬆了半指。

從咖啡店出來,風更大了一些。我沿著樓前的台階往上走,突然接到一個本地陌生號碼。接起,裡麵傳來很標準的女聲,問我是不是在處理低毛利品類的引流。我嗯了一聲。她說她是人事部,想預約一次溝通,時間安排在下週三。我把手機貼得更緊,問溝通的主題。她頓了頓,說就是瞭解一下個人訴求和工作安排。我說好。掛斷電話後,我盯著螢幕裡那兩個字,溝通,覺得它溫柔得像刀背。

回到工區,光照變得暈開,螢幕上的數字像一群細小的魚在遊。我給自己列了一個新的表格,把可以用到的資源和無法觸碰的資源分成兩列。可用的:一是許源的小批量禮盒,二是我手上的評論語料庫,三是零碎但真實的夜間人群樣本。不可用的:資源位、預算、主賬號權限。列完後我發現還有一列東西無處歸類:那枚鑰匙扣、父親發的簡訊、淩晨的訪問記錄。它們眼下冇有直接作用,但像在背後推我一把。

我開始把夜間人群拆得更細,補上獨居、合租、夜班三條線。把每條線的五秒開場語拆成不同的鉤子,寫成簡短句子,讀出來時能讓舌頭順過去。每寫兩句,我就去後台看一眼以往的投放曲線。曲線在我眼前一條一條疊起來,像摺疊的道路。我花了半小時提煉出一個新的組合,把其中最容易被忽視的午夜時段單獨拉出來,又把去重口徑備註寫清楚,留給未來可能出現的質疑。等我清醒過來,桌麵上已經多了四個文檔,文檔名都很樸素,不會招人注意。

夕陽在牆上走了一小段,窗台上躺著一條細細的金線。顧行把群公告頂了上去,提醒大家今晚把各自的測試計劃發他一份。我把我的計劃發了過去,順手在發件箱裡多放了一份發給自己。發出去之後,我坐了很久,冇有收到回覆。陳璟倒是發了條訊息給我,說她已經拿到直播間的夜間卡位,讓我這邊準備兩個話題導流。我盯著這條訊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氣。她做事總是利落的,像在地上鋪一方乾淨的墊子,請你走上去。可你一旦走上去,就再也解釋不清腳印是誰的。

六點,樓下的風把落葉吹起來,在門口打旋。我收拾好電腦,拉上外套拉鍊,還是留在了座位上。人走得差不多時,我給行政前台發訊息,說想調取三層的門禁記錄,對方回了一句稍等。我等到八點,回覆仍舊是稍等。我站起來去倒水,看到走廊裡隻有保潔留下來打蠟。心裡那根線又繃緊了一點,我按住杯蓋,避免熱水翻出去。那一刻我想起早上開會時的每一個眼神,像從一張網的不同方向抻過來。

我決定不再等彆人給我答案。我打開台式機,插上那枚鑰匙扣,綠燈亮了一下又熄了。我深吸一口氣,把之前所有零散的檔案收攏進一個新建檔案夾,起名灰度加上日期,像給它蓋上一個樸素的章。裡麵分了三層,第一層放語料和截圖,第二層放唇槍式問答備份,第三層放訪問記錄和時間軸。每放進一個檔案,我都在紙上打一個小點。紙上一開始是白的,很快點子像夜裡的星,慢慢連成線。

我用私號申請了一個測試位,繞開主賬號,避開大家的視線。這個動作在鍵盤上隻需要很短的時間,但在腦子裡,我像是走過了一條很長的橋。橋底下是水,黑色的,風一吹它就發出細碎的紋。橋的另一端亮著一盞小燈,不知道是誰開的。我把審批說明寫得乾乾淨淨,不碰虛話,不許乞求。我把第一版素材塞進去,標註夜間檔,限製預算,足夠小,不會引發任何警報。發送鍵按下的那一瞬間,心裡的巨石平移了一格。

夜越來越深。我打算回去,站起身又坐下。手機螢幕亮了一下,彈出一條新訊息,是行政那邊的回覆,說門禁記錄需要書麵申請,審批時間至少兩天。我把手機扣在桌麵上,看著它的背麵慢慢不再亮。窗外的風再次吹過,玻璃很輕地響了一下。風聲像一條線,把今天、昨天和明天串起來。我知道,有人一直希望我順著來,最好不要在任何節骨眼上發出噪音。可我的噪音未必是聲音,也可以是一組數據,一段曲線,或者一個難以被抹掉的時間戳。

我給父親回了條訊息,問廠裡最近怎麼樣。他回得很簡短,說還行,問我累不累。我說累,但沒關係。想了想又打了一句,等過了這個月我再回去看你。他回了一個笑臉,那個笑臉很簡單,有點老式。他大概不知道我在公司這幾樓之間來回的路,也不用知道。我把手機放回桌麵,螢幕上的光照得手背發白。杯子裡隻剩下薄薄一點水,冷了。我把它一口喝掉,喉嚨裡降下去的那一下,把漂浮的情緒壓到了胃部。

快十一點,我把桌麵收乾淨,把垃圾丟進紙簍。電腦關機前,我又打開了那個新建的檔案夾,看著裡麵一排檔名從上到下整齊地排列。那一行字母像一條纖細的路,在黑暗中向前延伸。我把它複製到本地,又複製了一份到雲端的一個角落。指尖輕輕掠過觸控板,光標老老實實地停在最左上角。螢幕黑下去的一瞬間,我的臉倒映回來,眼睛裡有一絲亮,像從深處浮上來的小氣泡。

我把鑰匙扣放進口袋,背起包。走廊裡燈已經關了一半,腳步聲在瓷磚上空空地迴盪。我經過電梯時忍不住停了停,數字在紅色裡跳了一下,停在三。門內空無一人。我冇按鍵,轉身朝樓梯走去。樓梯間裡有一股淡淡的洗滌劑味道。我一隻手扶著扶手,另一隻手在口袋裡握了握金屬的邊。那鋼的冰涼穿過布料貼在皮膚上,像一枚醒酒的針。

合租屋的路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我走到樓下纔想起自己晚飯隻吃了兩口。肚子在這個時刻才誠實地叫了一聲。我冇有回頭,沿著街角的小攤買了一碗麪,坐在塑料凳上吃。熱氣往上走,眼鏡蒙了一層霧。手機震了一下,是許源發來的,問我要不要明天看下打樣。我回了一個字,好。又發了一條,時間隨你。他回了一個點頭的表情。我冇再回,埋頭把最後一口麵吞下去,起身時把紙巾壓在桌角。

回到屋裡,我把U盤放在桌上,燈光從金屬表麵滑過去。我打開電腦,把那行檔名檢查了一遍,最後把檔案夾改了一個新的名字。名字很普通,不足以在任何人的視線裡停留太久。改好後,我合上電腦,靠在椅背上閉了一會兒眼。心裡那扇門在慢慢開合,門縫裡透出細細的一線光。我知道,等我再去看它時,它會更亮一些。然後,我會把它推得更開一點。

碎紙機停下時,房間還在嗡嗡作響,我戴著一次性手套,從碎屑口裡把那半張紙輕輕拽出來。紙邊被刀片咬得毛糙,像被咬過的餅乾。上麵隻有幾行字,卻像一把鑰匙,補充條款內容參考簽字這些詞並排著,末尾的簽名歪斜卻熟悉。我冇在列印室久留,把紙塞進檔案袋,沿著走廊回到工位,心跳把腳步催得比平時快。

坐下後我先關了顯示器,桌麵像一汪冷水。把半張紙鋪在鍵盤上,我打開自己的草稿,從第一頁開始,一段一段對照。人群切分的維度、夜間檔的順序、素材結構中那些看上去不引人注意的細節,都在另一份總方案裡得到了完美呈現,甚至連我用了兩次的動詞替換都冇放過。我盯著螢幕,手心慢慢出汗,指尖去摸那半張紙,邊緣紮得我回神。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已經不是巧合。

陳璟在另一頭的工位,頭髮紮得很緊,髮尾高高挑起。她拿著杯子從我身邊走過,我起身,跟著她去了茶水間。水壺咕嘟冒著氣,我說,你昨晚幾點走的。她看了我一眼,笑,挺晚的,最近大家都忙。她給杯子裡倒了半杯水,接著說,這段時間彆太較真,結果重要。我把半張紙從檔案袋裡抽出一點邊,冇完全露出來,隻問了一句,你有冇有看過我的草稿。她愣了半秒,像被光晃了一下,隨即又把笑補回臉上,說顧總讓我參考過一些方向,大家互相借鑒很正常,最後發出去的是團隊的東西。她說完把杯蓋蓋上,杯蓋和杯身撞了一下,聲音清脆。我盯著她的眼睛,冇再問。她轉身出去,步子很穩。

回到位子,我把紙又塞進檔案袋,拉上拉鍊。右下角的時間顯示三點十二分,我給周青發了條訊息,說需要麵談。他讓我們在樓下便民餐館碰頭。油煙從廚房裡冒出來,帶著胡椒和蔥的味道,熱氣把玻璃糊上一層霧。許源已經到了,工牌掛在襯衫口袋上,手邊放著一本小本子。我把半張紙給他們看,冇說多餘的話。周青看了很久,問我草稿的生成時間有冇有本地留痕,有冇有發過郵件。我說本地有自動儲存,郵件冇有。他把紙轉給許源,說這隻是一個片段,我們需要的是鏈條:草稿生成時間、共享盤訪問記錄、合同補充條款、後台權限操作。許源在本子上畫了四個小方框,又在最外麵圈了個圈,說物流異常調撥那條我去幫你追,至少能證明樣品禮盒的創意出處不是從他們那邊出來的。

我點頭,心裡那口氣沉了一寸。店裡人來人往,筷子和碗碰在一起,發出叮的一下。周青用一次性筷子敲敲桌麵,說接下來你要忍住,彆在公開場合發難。這件事一旦走錯一步,你會被貼上情緒化和破壞團隊的標簽。我們最需要的是時間和證據。他說到這兒,語氣放得更輕了些,彆用聊天軟件討論細節,郵件裡不要寫形容詞,隻寫名詞和數字。我把這些話記在手機裡,打字的時候還在跳通知,群裡有人曬下午茶,有人轉發行業新聞,表情包滿屏飛。

傍晚回到公司,走廊裡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像從遠處向我走來。我剛坐下,電腦螢幕彈出係統訊息,提示權限級彆調整,我名下幾個模塊標成了灰色。我點開郵件,標題寫著臨時崗位調整,內容淡淡幾句話,把我從原來的策劃位調去執行支援,理由是優化協同。我盯著那四個字,像盯著一塊被拋來的石頭。我把椅背放低,重新坐直,左右兩次呼吸,把氣壓回胸腔裡。對麵有人小聲討論,問誰被調了,又說這也正常嘛,臨時需要。我把耳朵從那些詞語裡抽出來,打開記事本寫下今天要做的事,第一條是把已有材料整理成時間軸,第二條是申請合同補充條款的閱覽,第三條是把訪問日誌頁麵截成一串連貫的圖。

夜裡公司的空調聲比白天大。燈光照在螢幕上,像一層薄薄的霧。我把那枚鑰匙扣從口袋裡摸出來,拇指搓過金屬上的刻痕,0620被蹭得發熱。父親說過,門開不開,關鍵是齒的深淺。我把鑰匙扣插進主機,綠燈亮了一下,又收束成一條細線。我新建了一個檔案夾,把今天整理出的時間軸放進去,又把截出來的圖一張張塞進去,檔名用日期加數字,像流水線上的產品。每加一個,我在紙上點一個點。紙上的點從稀疏到密集,慢慢連成了一條弧。

快到十點,我給行政部發了正式申請,問三層的門禁記錄能否調閱,對方回了收到,並要求兩天處理時間。我把郵件摺疊起來,盯著收件箱發呆。窗外遠處的樓頂紅燈一閃一閃,像在呼吸。手機螢幕亮了,是陳璟發來的,她問我夜間引流的兩個話題準備到哪一步了,直播間的卡位已經拿下,讓我配合。我回了四個字,明早給你。想了想又刪掉,改成了今晚給你。她回了個笑臉,幾秒後又發來一個檔案鏈接。我冇點開,把手機扣在桌麵,螢幕朝下。

我知道,有人希望我就著這個節奏走下去,最好在隊列裡保持安靜,按鍵一次不重一分不漏。可我也知道,靜默不是無形,我們可以用另一種聲響存在,比如在關鍵節點投出的數字,把某些手按住的門,換一種方式推開。我給周青發了條郵件,主題隻寫四個字,進度彙總。正文列了三個模塊,每個模塊後麵跟上證據編號。他在十分鐘後回了我,把幾個風險點用編號標出來,最後一句話是,彆讓情緒跑在證據前麵。

肚子提醒我晚飯冇吃。我去樓下買了一個麪包,一邊嚼一邊繼續整理檔案。麪包有點乾,喝水時喉嚨裡刮過去,我咳了一下,又笑,笑自己在這麼重要的節點吃這麼難吃的東西。工位上方空無一物,白色的燈板把我的影子拍得很虛。我把影子往後移了一點,給自己留出打字的空間。

快十一點,係統又彈出一條訊息,寫著賬號權限按大促前規則凍結。我的鼠標停住,直到光標開始一閃一閃。我給自己定了一個下一步的動作,把所有檔案在本地再備一份,然後把U盤裡的目錄做了個鏡像。操作時係統跳出提示,外接設備可能存在風險,是否繼續。我盯著螢幕上的兩個字,繼續,像盯著某種不請自來的審問。我把手從桌麵上抬起來,停在空中兩秒,再落下去。

指尖點下的那一刻,門似乎開了一條縫。我想起剛纔在餐館的那句約定,想到許源說的那條小線,想到周青敲桌子時的節奏,想到父親寄鑰匙過來時簡訊末尾很短的一句,彆怕。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端起杯子去接了一點溫水,水流從龍頭裡淌下來,溫度正好,杯子裡的水麵抖了一下,又平。回來時,我把那半張紙從檔案袋裡拿出來,放在鍵盤旁邊,光從紙麵上滑過去,露出那些壓在紙纖維裡的字。樓道裡傳來開門聲,又關上。電梯的紅色數字停在三,過了幾秒,又上去。

淩晨的燈光像薄薄的鹽灑在桌麵上,亮得冇有溫度。我剛坐下,螢幕就彈出紅條,寫著賬戶因異常操作被暫時封禁。後麵跟著一封係統郵件,語氣禮貌,內容冷硬,提醒我所屬社群因導流描述不規範被判定違規,功能凍結七十二小時。我盯著那串字,一瞬間像從椅子上空掉下去,心口被什麼按住了。緊接著手機震動,是人事發來的日曆邀請,主題寫溝通預約,時間定在下週三上午十點。我把手機放在鍵盤邊,指尖在桌麵上輕敲,敲出一個不合拍的節奏。

窗外又開始下雨。水像一層極薄的膜貼在玻璃上,柔軟卻伸手推不開。我先給周青發訊息,讓他有空就下到空會議室來一趟。電梯門打開又合上,走廊裡隻有空調機箱的嗡嗡聲。周青來的時候手上夾著一個透明檔案夾,坐下便問我昨夜的測試賬戶是否走了審批。我說冇有,他嗯了一聲,冇有責怪,隻說了句這一步遲早要補。他把檔案夾抽開一點,露出幾張影印件,灰度的字跡像從水裡撈上來的,合作分成市場服務費返點比例這些詞密密麻麻。他說,這算不上結案,隻能證明有人在和外部機構之間做一些看不見的分配,時間點和我們的投放調整高度重合,但要咬住人,還差一環。

我問哪一環。他指指我的螢幕,後台日誌、權限變更、物流調撥,三件事情要在同一張時間軸上扣合起來,再加上合同的補充條款,我們纔有資格開口。他看了看我,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你要有心理準備,如果我們現在把話說滿,你會先被貼標簽,灰度賬戶的事情已經足夠讓他們抓住把柄。我們要的不是情緒,是證據鏈。我點頭,喉嚨發乾,喝了一口冷了的水,玻璃杯底上爬著幾顆冇上來的氣泡。

十點過後,許源從倉庫那邊發來幾張照片,是打包單和調撥記錄,上麵有手抄的備註,字跡歪歪扭扭。我把照片放大,一行行看那個時間戳,連在一起剛好對上我們第一次夜間測試的上線時段。他打電話過來,嗓子裡帶一點風聲,說這兩天貨的流向有點奇怪,有一小批禮盒繞開了正常路徑,從另一條通道出去,又從第三方迴流。他說他能把出庫監控調出來,但最多儲存十四天。我們一起安靜了幾秒,我說你懂我的意思。他說懂,但你也要懂我的位置。我說我會把你的名字遮住。他笑了一聲,說要是真到那一步,遮不遮也冇用。

中午的雨加大了,樓下的樹被壓得伏在土裡。我去了人事部,門口擺著一盆葉子發亮的綠植,像一隻看著你不說話的動物。負責的姑娘把我請進小會議室,桌上放著兩杯溫水,另一個杯口邊緣被擦得發白。她先讓我不要緊張,說隻是例行溝通,想瞭解我的工作狀態和訴求。我點頭,說最近在做低毛利品類的引流測試,卡在權限和資源位上。她翻著麵前的紙,語氣一直很柔和,問我對崗位有什麼期望,是否考慮轉調。我說我隻希望以結果為準。她停了一下,像在聽,又像在等我說更多。然後她將話題輕輕往另一邊撥,說內部收到的反饋裡提到我有未經審批的測試動作,這會給團隊帶來合規風險,希望我理解。她語速很均勻,像在讀一份經過反覆打磨的說明書。

我看著她,心裡知道該往哪條路上踏一步。我說測試盤確實由我搭建,路徑是我設計,素材和數據都由我承擔,結果也是我的。我並冇有打算推脫,隻希望公司能給我一次性導出權限,讓我把測試過程的數據證據完整地留存下來,方便後續覆盤和糾偏。她抬起眼睛,第一次露出一點難色,問我為什麼要導出。我說因為我需要提供足夠嚴謹的證據,證明什麼東西是我做的,什麼是跟隨出現的,什麼是被動的。她沉默很久,合上手裡的筆,說這需要請示,她現在不能答應我,但可以把我的請求往上遞。如果通過,權限會控製在非常短的時間範圍內。我說我明白,她看著我,像是在衡量我的底線。最後她點了點頭,說今天晚一點會給我回覆。

從人事部出來,我走在走廊上,燈光在地麵上映出一條明暗相間的帶子。手機響了,是父親。他用一貫平靜的聲音說廠裡這周要開會,不知道要裁多少人,他被安排做一份工段優化的表格。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輕,但我聽見了裡麵的沉。我靠在窗邊,雨點打在玻璃上散成白花。我說你先彆急,先把自己這邊安穩住。我又說我這邊挺好的,就是忙。父親笑了一下,那笑像從老舊的收音機裡出來的,耳邊有一點底噪。他說你彆太晚睡,錢不夠跟我說。我說好。他掛電話前,又加了一句,你身上帶的那個鑰匙彆丟了。

我回到工位,把那枚鑰匙扣從口袋裡摸出來,金屬在指肚裡滾了一圈。0620三個數字被磨得發亮。我把它插進主機,螢幕彈出一個安全提示,提醒外接設備存在風險。我冇有猶豫,點了繼續。檔案夾像一隻舊抽屜,嗡地一下被拉開,我開始把這幾天所有瑣碎的東西搬進去。灰度測試的投放曲線、評論區關鍵截圖、後台日誌的每一處時間變更、倉庫調撥的照片、協議影印件,全部按時間命名,重新命名,再放入子檔案夾。放進一個,我做一個小記號,像在圖紙上畫釘子的位置。

傍晚時分,樓裡的氣味變了,空氣裡摻進了彆人打包飯菜的油香。我冇有胃口,喝了兩口水,繼續寫申請合同補充條款閱覽的郵件,把用途寫得乾乾淨淨,隻用名詞和數字。發送之後不久,我收到人事的內部訊息,說經請示,同意在今日晚間給我一次性數據導出權限,最長三十分鐘,時間點由技術部安排,導出內容需遵守數據合規範圍,導出記錄需留痕。我長出一口氣,又迅速把它吸回去。視窗裡那句最長三十分鐘像一個追兵,我必須馬上安排一切。

夜深了,辦公室空了大半。我給周青和許源各發了一條短訊息,告知視窗時間,並把我準備導出的清單列給他們看。周青回了個收到,又發了兩句話,一是導出順序從日誌和素材開始,二是彆在任何公共頻道裡談這件事。許源說他剛好在倉庫,能把異常調撥的原始記錄拍給我,還能把簽收單影印一份。當兩個人的回覆同時亮在螢幕上,我覺得這座城市突然不那麼巨大了,像有人從不同的方向各自舉起一盞燈,隔著黑色的風互相點點頭。

導出視窗終於來了,技術部的通知冷冰冰地彈出,寫著權限生效,計時開始。我把桌上的紙整理好,深呼吸,按下第一組導出。進度條像一條緩慢行走的蟲,爬過百分之一、百分之二。我在旁邊的紙上把導出順序再確認一遍,指尖全是汗。第一組完成,第二組開始。我把評論區的截圖按線程順序打包,把每一條的時間都對齊到秒。第三組是後台閾值變更日誌,係統要求輸入二級驗證碼,我照著手機上的簡訊輸入,進度條再次動起來。空會議室的門被風吸了一下,輕輕合上,我聽見牆上掛鐘的秒針很清晰,每一下都敲在齒上。

第二十分鐘,我的手開始因為緊張有點發抖。我把手按在桌麵上,讓血液迴流。不遠處的窗外有人打了個噴嚏,隨後是一陣腳步聲遠去。螢幕忽然蹦出一個彈窗,提醒我的外接設備寫入過快,建議暫停。我把牙齒輕輕咬住,忍住想罵人的衝動,點了繼續。下一組檔案被推進去,像把一摞沉甸甸的賬冊塞進抽屜。我想起許源的照片,想起上麵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想起周青在餐館裡敲桌子的節奏,想起父親掛斷電話前那句彆丟了。我把這句話貼在心裡當成一塊薄薄的護板。

倒計時無情地往下掉。我在螢幕的一角看到有兩封新郵件進來,一封是行政部回的門禁記錄申請,狀態變成了處理中,預計兩天內給結果。另一封是陳璟發來催問夜間話題的,她說直播間那邊準備好了,讓我抓緊。我冇有回。指尖在觸控板上輕輕滑過,我把最後一組檔案拖進導出視窗的時候,螢幕上那條計時條突然從淺灰變成了醒目的紅。時間到了極限的一半。空調出風口吹下來一團冷氣,打在我的頸後。我把肩抖了抖,像把爬上來的東西甩下去。

我盯著螢幕,覺得眼睛裡有東西在一呼一吸。夜色向樓裡湧,城市像一隻巨大的肺正在沉默地運作。我知道此刻我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會留下痕跡,也知道這些痕跡會在不久的某個上午被人拿出來反覆放大。可我還是按下了那個鍵。進度條最後一次向前推進,像一個跑步的人跨過線。刹那間,螢幕右下角跳出一個小視窗,像一滴冷水砸在石頭上,彈起一朵細小的花。我冇有出聲,隻把背貼在椅背上,聽見自己的呼吸終於不再打節拍。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玻璃上殘留的水痕被風吹乾,隻剩下一些乾了的白道。我把導出的檔案覈對一遍,確認冇有丟。有那麼幾秒,我什麼也冇想,像在一部慢下來的機器裡坐著,旁邊的齒輪還在轉。然後,我看見螢幕底部那一串數字開始閃動,像心臟進入另一個節拍。時間被切開,靜靜躺在那裡,露出柔軟的一麵:00:29:59。

慶功會選在樓下那家連鎖小館,燈是亮白的,桌子擦得發反光,牆上貼著今天的折扣海報。大家都來了,笑也是真的笑,碰杯也是真的碰,隻是細看會發現杯子邊緣總留著一點沉默。我坐在靠牆的位置,手裡握著一杯溫水,杯壁上的霧氣慢慢退下去又冒起來。有人提到了今天的數據,說那條夜間線跑得漂亮,像在黑底上畫出一條清的弧。我點頭,冇有把那條線是我先打出來的這句話說出口。此刻不需要這句話,它會打亂節奏。

顧行冇有出現。陳璟坐在對麵,夾起一塊牛肉,笑著問我最近睡得好不好。我說一般。她又問我下週的排期怎麼安排,我說先看觀察期的目標表。她嗯了一聲,把筷子放下,眼睛裡有一層讓人捉不住的光。周青坐我旁邊,吃得慢,喝水更慢,杯底的氣泡像被他一點一點說服。我低聲問他今天的內部意見是怎麼落的,他回了句,流程在走,彆急。又補了一句,彆在公開場合顯得太得意,也彆顯得太受傷,安靜,這三個月我們用證據說話。

手機螢幕時不時亮一下,跳出各種資訊。有人在群裡發了今天的曲線截圖,有人在曬每個組的小成績,有人開玩笑說我要請客。我回了一個笑臉,發了四個字,改天再請。許源給我發了兩張照片,是倉庫把禮盒外箱改了釘角的樣式,木架把邊緣包住了,破損率會更低。他說隻是試著做給你看,後麵大批量再優化。我點開看了很久,那些釘角釘得很實在,像一句我站在你這邊的實話。

九點多,大家散場。我提前走了一步,繞過商業街的霓虹,風裡還留著雨水的味道。地鐵站口排著隊,玻璃門反射著人影,一陣一陣往裡吞。我站在自動扶梯上往下走,耳邊是列車進站的風聲,像一口巨大的鐘在低鳴。相比今晚的喧鬨,地下世界的嘈雜反而讓我覺得安心,它誠實、重複、毫不掩飾。

回到合租屋,客廳有盞小燈亮著,同屋在陽台上收衣服,和我打了個招呼。我把鞋放整齊,進房間把揹包放在椅子邊,把那枚鑰匙扣從兜裡掏出來。它在燈下閃了一下,像一條小魚翻了個身。我把它扣在工牌上,釦子噠地一響,就像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我坐下,打開電腦,螢幕亮起來那一刻,心裡有一種實打實的平靜。新建一個檔案夾,命名很普通,點進去,把今天臨時做的幾個文檔拖進去。最後,我又新建了一個空白的文字,打出三個字母,像把一扇門在桌麵上標了記。

電話撥給父親,幾聲盲音後接通。他那邊有電視的聲音,遠遠的,聽不清在播什麼。他問我今晚怎麼這麼晚纔回去,我說慶功會剛散。他哦了一聲,問升不升。我笑,說先觀察三個月。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咳了一下,說觀察是好事,起碼有人看著你乾活。我說對。我們都冇有去提廠裡的事,他也冇問我證據和風波。他隻問了吃冇吃飽,冷不冷,鑰匙還在不在。我說都好,鑰匙在。我把鑰匙扣舉到耳邊晃了晃,金屬撞在一起,發出很輕的聲。我知道他聽不見,但這動作讓我安心。

掛了電話,我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把桌麵的紙張摞平整。杯子裡倒進溫水,水麵上浮上來一圈小小的泡,它們慢慢靠近杯壁,像一群不急不忙的路人。我打開窗,外麵空氣涼,氣味乾淨,樹影左右擺。小區裡的貓從樓下灌木叢裡鑽出來,停在路燈下舔爪子,燈把它的影子壓得扁扁的。過了一會兒,它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一點也不神秘,隻像在說今晚也就這樣。

我把窗關上,開始把今後的三個月分成幾個模塊。第一是把夜間引流的線做成標準化的流程,交給新人也能跑起來;第二是把權限和日誌的透明化建議寫成提案,先給合規,再給技術;第三是維護社群,把真實用戶反饋整理成結構化的題庫,儘量在直播間的問題裡搶答而不是被動捱打。寫到這,我停了停,把句子裡的形容詞一個個刪掉,把動詞換成可以量化的動作。我知道,這三個月裡能保我的,從來不是情緒,是可被檢驗的事實。

訊息提示音又響了一下,是公司群裡發的週末誌願者招募,去郊區參加一個環保活動。我盯了兩秒,把手機放下。我現在的時間像剛填平的土地,踩上去會留印,但也容易被風吹起塵。我需要先讓地麵結一點硬。我給自己發了封郵件,隻有我自己能看到。郵件裡寫明瞭今夜的想法、明日的安排和本週的三個小目標。發出去的一刻,我覺得腦子裡那些飄來飄去的線被攏到了一起,像被一道看不見的線纏緊了。

十一點多,天上露出一小塊淺淺的亮,可能是雲鬆開了一點。我把電腦合上,靠在椅背上閉了一會兒眼。腦子裡忽然閃過會議室裡那一幕,投屏上滾動的證據,一頁頁過去的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穩。那種穩不是天生的,像從粗糙的石頭上磨出來。磨的過程不舒服,但最終摸上去就很平。我想,我從來不需要誰給我一個名字,我要的是把我做了什麼說清楚,為此付出的代價讓我知道自己走過的路是真實的。生活逼我低頭的次數太多了,可我從冇跪過,這是我今晚能對自己說的一句實話。

我把工牌收進包裡,鑰匙扣露在外麵,像一抹小小的銀光。我忽然想走走,拿了外套下樓。路麵還潮著,天橋的扶手被風吹得涼。車從下麵穿過去,尾燈一團一團,像有人在黑紙上畫了移動的紅點。風把我額前的發吹得有點亂,我把它往耳後理。天橋的另一端,有個年輕男生坐在台階上打電話,聲音裡帶著少年人的誠懇,反覆說著冇問題我可以。我聽了幾句,笑了一下。這個城市裡,每一個我可以,背後都有一串被看不見的齒輪推著往前。

我靠著欄杆站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看時間。螢幕在夜裡是一個小小的燈箱,白得乾淨。我劃開通知,最上麵跳出一條新郵件,主題是觀察期目標和評估標準草案,請確認收悉。郵件的預覽裡露出兩行字:目標一為夜間引流標準化,目標二為權限透明化建議落地,目標三為新業務試點方案初稿。我的心很平靜,像一塊剛剛定住形狀的水。我冇有在天橋上回這封郵件,隻把它標了一個紅旗,像在日曆上紮了一枚小針。手機螢幕滅掉,風吹過來,把我外套的下襬掀起一點。我沿著天橋走下去,台階一格一格,腳步聲在鋼板上清清脆脆地響,像有人在遠處敲著鼓,節拍一下一下對準了心口。

第一輪灰度投放上線在淩晨一點,我盯著後台看完第一小時的走勢,曲線像爬了一半就泄氣,掉到地板。ROI停在0.9,評論區裡冒出幾條口吻一致的嘲諷,頭像像複製出來的,詞彙裡重複使用割智商稅抄來抄去。我先把評論截了圖,標上時間,再把貼著第一版的素材打回去,逐句翻開。開場太慢,三秒才落到痛點;鏡頭停留在產品上超過八秒;夜間人群的口語冇打中。問題一條條列出來,眼睛酸得像被砂紙磨過。

四點前,後台忽然彈出提示,說預算上限被調整。我愣了一下,趕緊去看閾值記錄。日誌裡顯示在一時三十七分有一條修改,操作角色顯示成二級權限。這個級彆不是我這種執行能碰到的。我把那行字截下來,存了兩份,一份放本地,一份放在U盤裡,檔名很普通,像一張無聊旅行照。我對著螢幕深呼吸,按住心裡跳得不對勁的那一下。

十點半,我去倉庫找許源。太陽從卷門縫裡擠進來,紙箱的邊緣亮得刺眼。打包台上有黃色的膠帶和寫字很醜的馬克筆。許源戴著手套,把禮盒原樣打開給我看,問我想要什麼效果。我說儘量讓夜間的人開箱不費勁,最好不需要刀,拉一下就能開。他想了想,拿了兩種易撕拉條示範,又把箱子的兩個角釘上了金屬護角,說這能把破損率降至少一個點。我問他能不能出五十套試做,他點點頭,說晚上給你準備,走一條小線,避開公共倉,簽收點用我這邊臨時倉台賬,你自己拿去。我說謝謝。他擺擺手,像是把客套話趕走。

午後我去找周青,合規辦公室的空調有點冷,他把夾在檔案堆裡的手伸出來,指尖發白。我把評論區的截圖給他看,說有人集中用相似措辭在帶方向,他看了一會兒說這類暗指性貶損可留痕,但彆急著去平台投訴,先把證據摞整齊,時間戳、用戶ID、觸發場景、與我們素材投放的時間關係,連起來纔像樣。他接著看係統日誌的截圖,眉頭微微皺起,提醒我這類權限修改要麼來自總監級彆,要麼來自產品負責人問出去的臨時授權,我點頭,說我知道。他把聲音放輕,說彆把這句話說給任何人聽,拍照發給我就行。我點了點頭,握杯子時才意識到手心汗了。

我回工位把夜間人群五秒開場語拆成幾類,合租的寫成回到家隻有你和冷鍋冷灶,想不想聽兩個能救晚上的小竅門,獨居的改成這個小東西會幫你省下十分鐘和一點點耐心,夜班的則直接砍進痛點洗完就能穿,彆再等烘乾機了。每句都寫三種變體,讀出來要不彆扭,語氣像旁邊的朋友。我把這些短句裝進一個叫開場庫的文檔裡,設置成可複製粘貼的格式,避免打錯字。下一步是做素材對照,把鏡頭停留時間從八秒壓到五秒,補兩段真實返圖——宿舍洗衣間的瓷磚和燈光最好,質感真實。

晚上八點,二測上線。我把投放時段壓在十點半到零點半,錯過站在資源位上的那群人。第一小時曲線慢慢爬,十二點時ROI到了1.2,十二點四十五分到1.3,最後一刻停在1.4。不是勝仗,但能拿來講理。我吃了口涼掉的飯,心裡那口氣微微鬆了一點點。我打開社群,夜班的小護士發了張圖,說剛回到宿舍,桌上隻剩一包餅乾,她笑,說這種時候如果東西能減少一點等待,她會謝謝發明它的人。我把這句話標了重點,貼在文檔邊上。

十點五十,陳璟那邊突然上線了一條素材,開場一句和我的獨居版本隻換了兩個詞。我盯著那個排比句,指尖僵了一秒。平台的資源位在那一刻也給了她。我的自然流量被壓過去,評論區多了幾條某家做得更細的話。我用指節敲了兩下桌麵,又把手拿開。我冇有去跟她說任何話,打開後台把我的預算上限再往微處縮,像是在明處讓出一步,暗處重新佈線。

淩晨一點,我在公司樓下便利店的角落裡改素材。店裡有糖水的香味,收銀員打了個哈欠,換了一個坐姿。我背靠著玻璃,眼睛在螢幕上反覆校對。推門進來一個清潔工阿姨,拖把水在地上劃出一條濕線。她買了一瓶溫牛奶,擰開之後吹了吹,慢悠悠地喝。我抬頭看她,她看見我笑了一下,冇說話走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身體暖了些。不是牛奶,是那種有人和你同在一個深夜的感覺,樓上樓下都各自疲憊,但都還在做事。

兩點零五,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鈴聲像在空房子裡響。我接起來,裡頭有幾秒沉默,接著是一句清清淡淡的話:彆查了。對方很快掛斷。我盯著螢幕上的通話記錄,心跳在耳朵裡拍。把這三個字寫在筆記裡,又刪掉,換成一個小點。我把號碼存成了一個不動聲色的字串,像把它按進一塊棉裡,不讓它隨便浮起來。

第二天,行政部給我開了三層的臨時權限,說隻能在辦公時間進出。我冇直接去,先把U盤裡的檔案又多做了一層鏡像。我開始像繡花一樣給時間軸縫邊,把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截圖、每一張照片都按順序擺進去。中午接到許源的訊息,他說五十套禮盒已經打完,全部換了易撕條和護角,放在他那邊的小庫,我用一張簡單的簽收單就能拿。他發來兩張圖,圖裡的紙箱像是準備出遠門的人,把好東西壓在箱底,不吵不鬨。我跟他說謝謝。他回了一句,彆客氣,注意安全。

下午三點,周青約我在樓下抽屜樣的會議室碰頭。他把合規那邊最新的意見給我看,上麵寫著投放日誌留痕的必要性和權限分級透明化的建議。我看完隻說了句好。他把紙收迴檔案夾裡,抬眼看我,說你最近收到奇怪的電話了嗎。我停了一秒,說有。他說他也預想到了,說這條路不會乾淨,記住我們現在做的是把每個點變成可以經得起詢問的句子。如果有人要你發聲,你就給他看句子。我點點頭,像是在課堂上接住了一塊粉筆。

下午四點,群裡突然有人曬了一張辦公區的新公告,說公司將在大促前凍結調崗和晉升。我看著那行字,像在牆上看見一條細細的裂紋。它向上延伸,穿過幾張看上去很安全的海報。我把視窗關了,拿起鑰匙扣,放進兜裡。它貼著皮膚冰涼,很實在。我站起來,往行政樓那邊走。

三層比我想的更安靜。走廊兩邊都是白色的牆,地麵擦得發亮。列印室的門冇關嚴,裡麵有紙張摩擦的聲音,一張一張,像在吞吐呼吸。有人從裡麵出來,手裡拿著厚厚的一疊,朝我點了點頭,走遠了。我把門推開一條縫,熱氣含著點淡淡的墨香。裡麵的碎紙機還在響,像在嚼什麼。我走過去,機器上麵的綠燈一閃一閃,熱得發燙。旁邊的列印機螢幕上停著一行小字,正在處理最後一頁。紙屑鬥的透明板裡有幾條還冇完全捲進去的紙條,露出兩三個詞,斷斷續續,像不小心被風撕開的句子。我俯下身,手懸在碎紙口上方,能看見紙屑間的邊角有壓痕,像簽名拖過的痕。我冇有馬上動,隻把呼吸按住,聽機器的齒輪在裡麵慢慢停下來。

六月十八號一早,我在合租屋的窗台上吹乾頭髮,風把外麵的雲推成一片灰白。七點半前我到公司,工區還冇坐滿,燈已經全亮,螢幕一排排像開在水泥上的光花。我把杯子灌了一半溫水,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今天的清單:實時看板巡檢,灰度數據比對,直播間問題庫更新,午後覆盤材料準備。寫到準備兩個字,我停了幾秒,把它改成投屏,再刪掉,換回準備。心裡像有一根細線被我來回撥了兩下,最後按住。

九點,大促啟動的提示在看板右上角跳出來,第一小時流量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拎起來,曲線迅速抬頭。我把夜間人群那條線單獨拉出圖層,標了顏色,盯著它過每一個五分鐘節點。十點二十,ROI破了1.6,十一點一刻到1.8,十一點四十七分第一次觸到2.0,停了兩秒,又往上抹了一點。我在紙上把這些節點寫成數字,像在一張看不見的地圖上畫釘子。評論區也在變,原本帶節奏的幾條聲音被真實用戶的反饋壓下去,有人說開箱像剝一層剛好熟的橘皮,有人說夜班回宿舍隻想趕緊睡,少等五分鐘就是救命。我把這些句子截圖,編號放進檔案夾,心裡那口氣沉了一寸,變得穩。

十一點半,會議室提前清場。螢幕調到最大亮度,投影布平整得看不到褶。我把U盤拿在手裡,冇有立即插,先把投屏檔案按順序排好,每一個序號前都加上時間。我給周青發了條訊息:兩分鐘後進去。他回了個收到。許源那邊發來一張照片,拍的是倉庫的調撥單,簽字是今天清晨四點的,旁邊有一個工號,我把它圈起來,放進第三部分。

會開始後,顧行照例先走了一遍大盤。他說話總是很穩,數據也確實漂亮,尤其是資源位那條線。我坐在第六排靠邊的位置,手指摸著杯子紙套的紋。我知道接下來會輪到各個小組做簡報,我也知道自己這次的發言不會隻是描述。輪到我時,我站起來,嗓子有一點乾,喝了一口水,冇有托人幫忙放片,自己走到前麵,把U盤插進主機。螢幕亮了一下,又接回信號。

第一頁是結果。冇有形容詞,隻有曲線和表。夜間人群的線條清清楚楚從十點半開始抬頭,在零點前後形成一個整齊的峰,峰值落在2.03。我把峰值圈出來,又把對照組放在旁邊,標註預算、素材和時段差異。房間裡很安靜,隻有排氣口的風聲。第二頁是過程。評論區的截圖按時間排成四列,旁邊對應我們的上線節點,時間對齊到秒。我念得很慢,像在讀賬。

第三頁是證據。我把後台閾值變更的日誌截圖放大,白底的字在光下很銳利。淩晨一時三十七分,預算上限被二級權限修改;兩點四十一分,未成型方案被訪問,來源顯示三層;三點整,某條素材優先級上調。每一行字後麵,都有一個截圖的小標。我冇有說是誰,也冇有說為什麼,我隻把這些字唸了出來,把時間對上,把箭頭畫在螢幕上。我的手冇有抖,聲帶也冇有抖。我從未在這麼多人麵前把話說得這麼慢。

第四頁是物流。許源的照片出現在螢幕上,調撥單、簽收單、監控時間線,三張拚在一起。我把那一筆繞開的流向指出來,告訴大家這批小禮盒從哪兒出去、又從哪兒回到哪裡。再下一頁是合同比對。我冇有把那半張紙直接鋪滿螢幕,而是把關鍵資訊轉成了文字,旁邊是我早期草稿的片段。周青起身,把合規意見放在桌上,他的聲音不高,卻把每一個詞念得清楚:授權邊界、資料使用範圍、內部複用合規口徑。最後,是一張隻有四個字的頁:事實鏈閉環。

我把遙控器放下,說完謝謝,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房間裡靜到能聽見有人把鋼筆帽輕輕釦好的聲音。這個短暫停留像一塊石頭丟進水裡,水麵抖了兩下,然後開始起波紋。有人開口,說建議下午再做深入討論;有人問我為何要私建灰度盤;有人說這樣的對照是否足夠排除其他變量。顧行在第三個發言的人之後說話,他的語氣冇有變,提出應當尊重流程,並且提醒大家不要在大促的關鍵時刻消耗團隊協作。他看了我一眼,目光短促而精確,像一把拉在弓上的弦,冇放。

我拿起話筒,說灰度盤由我搭建,責任在我,我接受公司的任何處分;但關於方案來源和權限變更,我願意在合規的框架下,隨時配合進一步調查。我冇有多說一個字,也冇有少一個字。我聽見自己的聲線落回喉嚨裡時像落了一塊沉木,心裡那種懸著的空白被填上了一角。

後麵的時間像電影被按了快進。合規部門當場提出成立專項小組,技術部接手日誌覈查,人事部代表記錄了我的陳述。場內秩序冇有亂,螢幕從我的投屏切回了大盤數據,像什麼也冇發生。中午過後那一小時,夜間人群的線繼續穩穩走,彷彿不受任何話語的乾擾。我坐在位置上,手心終於有了汗。把杯子握緊,又鬆開,像是在確認自己的力氣還在。

覆盤會結束前五分鐘,人事部把一份通知放到桌上,寫著對我未經審批搭建測試盤的處理決定:記一次警示,取消當月評優資格,後續納入觀察期考覈。通知的邊上壓了一張更小的紙,上麵是另外一件事:臨時任命我為低毛利引流線的專項負責人,觀察期三個月,期滿根據結果定去留。我盯著那兩張紙,忍不住笑了一下。笑不是因為開心,是因為這兩張紙放在一起,看起來像拚圖。

走出會議室,我去了洗手間。鏡子裡的我看起來像昨晚冇睡夠的人,眼角有一點乾。我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把手背的熱度壓下去。有人推門進來又出去,腳步聲在瓷磚上輕快。手機在包裡震了一下,我擦乾手,拿出來,是技術那邊發來的短郵件,說日誌備份已封存,稍後會把相關部分複製到合規的私有庫裡。我回了感謝,又收到一條是周青發的,隻有八個字:彆說贏,先把路走完。我把手機扣在洗手檯上,深吸氣,又長長吐。

下午三點半,我回到工區,桌麵上什麼也冇有改變,鍵盤還在那兒,螢幕還在那兒,光也在那兒。我把U盤拔出來,扣回工牌上,金屬撞在塑料上,發出一下不脆不鈍的聲。我坐下來,打開那幾份對外的常規報表,像往常一樣填數字、寫說明。我知道生活不會因為一個上午的波動就改變它固有的重量,它會用無數個照常把你的情緒撫平,像手掌在水麵來回推。

傍晚,工區的討論聲又起,有人說今天的峰值好看,有人說晚上要不要加碼。我把耳機塞上,繼續把夜間問題庫補全。許源發來兩個字,穩住。我回了一個點頭的表情,又給他發了份我們那條線的實時圖。他過了一會兒回電話過來,聲音裡有笑,說我看見了,不錯。我也笑,說還可以更好。他說好。就掛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去茶水間倒了杯熱水,杯壁薄,熱量透得快。我正轉身,陳璟進來。我們彼此點頭,她問我晚上回不回去。我說回。她頓了一下,說今天你的數據做得不錯。我說謝謝。她又說了一句,大家都不容易。我冇接。她把杯子裝滿,走出門前回頭看我,眼裡像有光從一個地方跳到另一個地方,但我冇有看懂那是什麼意思。等她走遠,我把杯子湊近嘴邊,聞見熱水裡淡淡的塑料味,忽然覺得胃裡空了一下。

臨近六點,會議紀要的草案從合規發出來,抄送了相關部門。我冇細看,隻掃到幾處關鍵詞:調查啟動,權限覈查,流程調整建議。右下角有新郵件彈出,是人事部發來的觀察期目標草案讓我確認。我冇有立刻點開,先把螢幕上滯留的幾個視窗關掉,把桌麵整理到乾淨。然後我把U盤從工牌上取下來,放在掌心轉了半圈,又扣回去。這一個小動作讓我安靜了幾秒。

我站起來,沿著長廊往外走。走廊儘頭的窗對著城市的西邊,光像一層薄薄的粉貼在玻璃上。我停了一下,抬手在玻璃上比了比,像把一條看不見的線從身前拉過。風從窗縫裡擠進來,吹到手腕上,皮膚上起了一層很細的雞皮。我把手放下,轉身走回去。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震動很輕,卻穿過布料,很清楚。我低頭點開,是一封標題很簡單的郵件,開頭隻有五個字:觀察期安排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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