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長風當著全廠人的麵,將一枚鋥亮的一分錢硬幣推到我麵前,嗓音溫柔得能掐出水。

晚晚,彩禮我隻給一分,剩下的,我用一輩子來還。

所有人都誇他情深義重,是打破舊俗的進步青年,等著我感動涕零地點頭。

我卻笑了,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那枚硬幣,彈進了他身後滾燙的鋼水裡。

我要的不是彩禮,我要的是他的命。

鋼水映紅了我的眼,也燙平了我心底最後一絲對他的人味兒。

01

林向晚,你瘋了!我媽第一個衝上來,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整個紅旗鋼鐵廠的表彰大會。

顧長風,作為廠裡最年輕有為的大學生工程師,剛剛拿到年度先進個人的獎狀,就當眾演了這麼一出情深不悔的求婚戲碼。他算準了,在八十年代,一個女人的名聲比命都重要。他功成名就回來找我這個被他耽誤了前程的農村戶口未婚妻,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更彆提,他把彩禮降到一分錢,簡直是給足了我這個高攀者臉麵。

可他算錯了。我平靜地看著他那張因為震驚和難堪而扭曲的俊臉,三年前,就是這張臉,對我說著最甜的話,卻乾著最畜生的事。顧長風,想娶我,可以。拿你的前途來換,你換嗎

人群炸開了鍋。竊竊私語像無數根鋼針,紮在我身上。

這林向晚怎麼不知好歹顧工現在可是金鳳凰!

就是,當年要不是她家成分不好,顧工能跟她訂婚

聽說她為了進城,死纏爛打非要嫁給顧工,現在還拿喬,真不要臉。

這些話,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我媽氣得渾身發抖,揚手就要給我一巴掌。

手腕卻在半空中被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攥住。

嬸兒,有話好好說。沈屹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側,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把我護得嚴嚴實實。他是廠裡的維修工,一個退伍兵,平時沉默寡言,冇人把他放在眼裡。

顧長風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死死盯著沈屹握著我媽的手,眼神冷得像冰。沈師傅,這是我的家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他這話說得極有水平,既點明瞭我們未婚夫妻的關係,又暗示沈屹一個外人彆多管閒事。

我媽也回過神,甩開沈屹,指著我的鼻子罵:林向晚,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孽障!今天你要是不跟長風把事兒定下來,你就彆認我這個媽!

我爸也跟著歎氣,拉著我的胳膊,晚晚,彆犟了,長風是好孩子,他心裡有你。

是啊,他心裡有我。三年前,他拿著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在我麵前燒成灰燼,然後頂替了我的名額去上大學時,也是這麼說的。他說:晚晚,委屈你了。等我出人頭地,一定回來娶你,讓你當城裡人,過好日子。

那時,我信了。我一個農村姑娘,能怎麼辦隻能含著血淚,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眼睜睜看著他踩著我的骨頭,青雲直上。

我看著眼前這個衣著光鮮,前途無量的男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穿著破汗衫跟我描繪未來的窮小子了。

顧長風,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婚,不結。以前送你的東西,麻煩你折現還我。你現在是大學生,應該算得清這筆賬。

說完,我不再看他瞬間煞白的臉,轉身就走。

走出人群,我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林向晚。顧長風追了上來,在無人的角落裡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他臉上再也冇有了剛纔的溫柔,隻剩下被戳破偽裝的猙獰。

你到底想怎麼樣非要鬨得這麼難看他壓低聲音,語氣裡滿是威脅,你彆忘了,你弟弟還在醫院躺著,想讓他用上進口藥,就憑你那點工資

02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左手手背上一道猙獰的疤痕暴露在空氣中。那道疤從手腕一直延伸到指節,像一條醜陋的蜈蚣。

這是三年前,他頂替我去上大學後,我為了給家裡多掙點工分,去黑煤窯打零工,被掉落的煤塊砸出來的。每到陰雨天,就疼得鑽心。

我弟弟的事,不用你管。我冷冷地看著他,顧長風,收起你那套吧,我嫌臟。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有一瞬間的動搖,但很快又被狠戾取代。林向晚,你彆給臉不要臉。我回來找你,是念舊情。不然你以為,憑你現在的條件,還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那也比你好。沈屹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

他手裡拎著個扳手,工裝上沾著油汙,眼神卻亮得驚人。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把我拉到他身後,動作熟練得彷彿演練過千百遍。

顧工是大學生,文化人,彆在這兒動手動腳的,叫人看了笑話。沈屹語氣平淡,但那股子軍人特有的壓迫感,卻讓顧長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顧長風眯起眼睛打量著沈屹,一個不入流的維修工,也敢跟他叫板他冷笑一聲:沈屹,我勸你少管閒事。這是我和晚晚之間的事。

她說了,不想跟你談。沈屹寸步不讓。他有個習慣,每次說話前,右手拇指和食指會下意識地撚一下,像是在確認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尖酸刻薄的女聲插了進來。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林向晚啊。怎麼,顧大哥回來找你,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來人是白露,廠長的女兒,從小就喜歡跟在顧長風屁股後麵。她穿著一身時髦的連衣裙,燙著當時最流行的捲髮,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嫉妒。

配不上顧大哥,就想找個維修工接盤林向晚,你的眼光可真夠差的。白露陰陽怪氣地說著,眼睛卻瞟向顧長風,帶著幾分挑釁。

顧長風的臉色更沉了。他最要麵子,白露這番話,無疑是把他和我,還有沈屹,捆綁在了一起,成了一個笑話。

我懶得跟他們廢話,轉身就走。

站住!顧長風厲聲喝道。

我冇理他,徑直往前走。我知道,他今天丟了這麼大的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回到家,我媽坐在炕上抹眼淚,我爸蹲在地上抽旱菸,屋子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你要是不嫁給長風,我就死給你看!我媽見我回來,又開始一哭二鬨。

媽,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上趕著賣女兒我平靜地問。

我媽被噎了一下,隨即提高了音量:他答應了!隻要你嫁過去,他立馬給你弟弟聯絡省城的專家,還把你們結婚的新房,換成廠裡新蓋的家屬樓,三室一廳!你弟弟的病,你家裡的日子,哪個不要錢你個死丫頭,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作死!

原來如此。他用我最在乎的弟弟,來拿捏我。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看著我媽那張被生活磋磨得毫無光彩的臉,突然覺得很無力。她不懂,有些東西,比好日子更重要。

房子和專家,我自己會想辦法。我深吸一口氣,這個婚,我寧死不結。

03

反了你了!我媽抄起炕上的雞毛撣子就朝我打來。

我冇躲,任由那一下下抽在身上。這點痛,比不上心裡那道傷口的萬分之一。

我爸看不下去,攔住了我媽。行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張。

她有什麼主張她就是要把我們一家都害死才甘心!我媽哭嚎著。

我知道,跟他們說不通道理。顧長風畫的餅太大了,大到他們願意賭上我的幸福。

第二天,我照常去車間上班。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飛遍了整個工廠。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聽說了嗎林向晚把顧工給拒了,嫌彩禮少。

天哪,一分錢彩禮還少這不明擺著是倒貼嗎她還想怎麼樣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冇了顧工,我看她以後怎麼辦。

我充耳不聞,低頭乾活。手裡的零件在飛速打磨,發出刺耳的聲響,正好蓋過了那些噪音。

中午吃飯的時候,顧長風的妹妹顧長玲端著飯盒,故意坐到我對麵。

林向晚,你可真行啊。我哥好心好意回來找你,你倒好,給我哥冇臉。她把飯盒敲得叮噹響,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樣,一個農村戶口的臨時工,手還那麼醜,哪個男人看得上你

她說話的腔調,跟顧長風如出一轍的傲慢。

我抬起頭,慢條斯理地嚥下嘴裡的窩窩頭,然後看著她,笑了笑。那你哥是瞎了眼嗎放著廠長的女兒不要,非要回來找我這個又醜又窮的臨時工

顧長玲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有冇有胡說,你回去問問你哥不就知道了我端起飯盒,懶得再理她。

下午,車間主任找到我,臉色很難看。林向晚,你跟顧工到底怎麼回事廠長都來問了。你彆因為個人問題,影響整個車間的聲譽。

我心裡冷笑,這麼快就動用關係施壓了。

主任,這是我的私事。

私事現在全廠都在傳,說我們車間的人不知好歹,忘恩負義!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主任拍著桌子,我告訴你,明天廠裡開婦女工作會議,你必須去。婦聯的王主任要親自找你談話,讓你端正思想,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簡直就是一場批鬥會。他們想用集體的力量,把我壓垮。

我捏緊了拳頭。

下班後,沈屹在車間門口等我。他手裡拿著一個蘋果,紅得像火。

給。他把蘋果塞到我手裡,言簡意賅。

謝謝。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天開會,彆怕。他突然說。

我愣住了,抬頭看他。他的眼神很堅定,像是在告訴我,他什麼都知道。

他們人多。我小聲說。

邪不壓正。他還是那副言簡意賅的樣子,說完,轉身就走了。他走路的姿態很特彆,腰桿挺得筆直,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透著一股軍人的利落。

我握著那個溫熱的蘋果,心裡突然湧上一股暖流。

在這個所有人都在逼我、指責我的世界裡,他是唯一一個,對我說彆怕的人。

04

婦女工作會議如期召開。

會議室裡坐滿了人,各車間的婦女代表,還有廠領導,婦聯的王主任坐在正中間,表情嚴肅。我一進去,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開口就是一通大道理。林向晚同誌,我們黨和國家一直倡導自由戀愛,婚姻自主。但是,自由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要符合社會道德,要有利於生產建設……

她滔滔不絕,把我的個人問題,上升到了集體榮譽和思想覺悟的高度。

……顧長風同誌是我們廠裡培養出來的優秀人才,是青年人的榜樣。他念舊情,不嫌棄你的出身和條件,願意和你組建革命家庭,這是值得肯定的。可你呢,不僅不感激,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他下不來台。這是什麼行為這是小資產階級的矯揉造作!是個人主義的惡性膨脹!

一番話下來,直接給我定了性。

我坐在那裡,聽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看著王主任那張正義凜然的臉,突然很想笑。

王主任,我站了起來,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您說的都對。婚姻自主,自由戀愛。所以我選擇不嫁給他,也是我的自由,對嗎

王主任被我噎了一下,臉色變得很難看。你這是強詞奪理!你……

而且,我打斷她的話,目光掃過全場,我記得廠裡一直宣傳,婦女能頂半邊天,鼓勵我們女同誌自立自強,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美好生活。我不想依靠男人,我想靠自己的努力,把日子過好。這難道不符合廠裡的號召嗎還是說,隻有嫁個好男人,纔是一個女同誌的唯一出路

這番話,我說得擲地有聲。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了下來。在這個時代,自立自強是一麵絕對正確的旗幟。王主任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要是反駁我,就是否定她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這場針對我的批鬥會,就這麼被我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我知道,這隻是開始。顧長風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果然,他開始從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我的工作。

我是臨時工,合同一年一簽。很快,車間裡就傳出風聲,說廠裡要裁員,第一個就裁我。

人心惶惶。我媽知道後,又來找我鬨了一場,說我不嫁給顧長風,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我冇有理會這些。我知道,坐以待斃隻有死路一條。

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一共三百二十七塊五毛。然後,我找到了沈屹。

沈師傅,我想請你幫我個忙。我把錢推到他麵前。

他看了看錢,又看了看我,眉頭微皺。什麼事

幫我弄一台縫紉機,要蝴蝶牌的。我說。

蝴蝶牌縫紉機是當時的緊俏貨,有錢都未必能買到。但我知道沈屹有路子,他退伍兵的身份,讓他認識很多人。

他冇問我為什麼,隻是撚了撚手指,點了點頭。錢你收回去。三天後,我給你訊息。

三天後,他真的拖來了一台半舊的蝴蝶牌縫紉機。

謝謝你。我把錢硬塞給他。

他這次冇有拒絕,隻是說:這錢,算我借你的。等你掙了錢再還。

有了縫紉機,我的計劃就可以開始了。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對服裝的樣式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做一些市麵上冇有的新潮衣服,拿去夜市賣。

在那個灰、黑、藍是主流的年代,我的想法大膽又冒險。

我白天在廠裡上班,晚上就躲在屋裡,藉著昏暗的燈光,踩著縫紉機,一件件地做。我把當時流行的喇叭褲改得更合身,把的確良襯衫加上了荷葉邊和泡泡袖。

第一個客人,是廠裡最愛俏的姑娘。她看到我設計的衣服,眼睛都直了,當場就買了兩件。

一傳十,十傳百。我的小生意竟然真的做了起來。

顧長風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一天晚上,他堵在我家門口,看著我屋裡透出的燈光和縫紉機的聲音,眼神陰沉得可怕。

林向晚,你倒是挺有本事。他冷笑著說,不過,你以為靠這個就能翻身彆忘了,現在抓投機倒把,可不是鬨著玩的。

05

投機倒把四個字,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上。

這確實是懸在我頭頂的一把刀。八十年代初,政策雖然有所鬆動,但割資本主義尾巴的餘威還在。我這種行為,一旦被舉報,後果不堪設想。

這就不勞顧工你費心了。我關上門,把他隔絕在外。

我心裡清楚,顧長風這是在警告我。他得不到的,就要毀掉。

接下來的幾天,我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勁。總有幾個聯防隊的人在我家附近晃悠,眼神不善地往我屋裡瞟。

我知道,這是白露的手筆。她爸是廠長,跟聯防隊的人熟得很。顧長風不方便親自出麵,就借了她的手。

白露這個人,冇什麼腦子,但嫉妒心極強。她每次看到我,都習慣性地用手撥弄她那對珍珠耳釘,好像那是她身份的象征。

我必須想個辦法,否則遲早要出事。

機會很快就來了。市裡要舉辦一個改革新風貌的服裝設計比賽,鼓勵個體戶和工廠推陳出新。

我看到報紙上訊息的那一刻,就知道,這是我的機會。

我連著熬了好幾個通宵,設計了三套衣服。一套是改良版的中山裝,更顯挺拔;一套是碎花連衣裙,帶著法式的優雅;還有一套,是當時最大膽的牛仔套裝。

我把設計稿拿給沈屹看。

他一個大男人,自然看不懂這些。但他看得很認真,最後指著那套牛仔服說:這個,好看。

他的肯定,給了我巨大的信心。

我想參加比賽,但是我冇有資格。我說出了我的困境。比賽要求以單位或者個體工商戶的名義報名,我兩樣都不是。

沈屹沉默了一會兒,撚著手指,像是在思考。

我幫你。他說。

我不知道他要怎麼幫我。但第二天,他就拿著一張蓋著紅章的報名錶來找我。報名單位那一欄,赫然寫著:擁軍服裝個體戶。

這是……我驚呆了。

我一個戰友轉業後開了個小作坊,專門給部隊做些縫縫補補的活。我跟他說了你的事,他願意幫你。他解釋得輕描淡淡。

我拿著那張報名錶,手都在抖。這不僅僅是一張紙,這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沈屹,謝謝你。除了謝謝,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他看著我,眼神裡有種我看不懂的情緒。好好比,彆讓我丟臉。

比賽那天,我見到了白露。她代表紅旗鋼鐵廠參賽,穿著一身她自認為很時髦的紅色套裙,趾高氣揚,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露出輕蔑的笑容。林向晚,你怎麼也混進來了走了什麼後門啊

跟你一樣。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的臉立刻就綠了。

比賽過程很順利。當我的模特穿著那套牛仔服走上台時,全場都轟動了。那種屬於年輕人的、自由不羈的氣息,是那個時代最稀缺,也最渴望的東西。

毫無懸念,我拿了一等獎。

市報的記者當場就要采訪我,問我的設計理念。

我拿著話筒,看著台下臉色鐵青的白露和不知何時也趕到了現場的顧長風,我清了清嗓子,大聲說:我的設計理念,來源於生活,也來源於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黨和國家鼓勵我們自力更生,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女性,我想證明,我們女人,不依附於任何人,也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的話,贏得了滿堂彩。

第二天,我就登上了市報的頭版。標題是:《改革春風下的新女性:一把剪刀裁出新天地》。

我成了正麵典型。誰還敢說我是投機倒把

06

我火了。

不是那種流言蜚語的火,是真正意義上的火。

市報的報道一出來,我那個小小的擁軍服裝個體戶立刻成了香餑餑。無數人拿著報紙找上門來,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

我順勢租了個小門麵,正式掛牌營業。我弟的醫藥費,家裡的生活,都有了著落。我媽看著我每天忙進忙出,數著收回來的錢,臉上的愁雲終於散了,看我的眼神也從埋怨變成了驕傲。

顧長風和白露,則成了全廠的笑柄。

一個想用舉報毀掉我,結果把我送上了正麵典型。一個想用婚姻捆綁我,結果被我當眾打臉,還眼睜睜看著我越飛越高。

白露氣得好幾天冇來上班。顧長風則徹底沉寂了下去,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誰也不見。

我以為他會就此罷手,但我還是低估了他的陰險。

一天晚上,我盤點完當天的賬目,準備關門回家。沈屹像往常一樣,默默地幫我收拾好東西,陪我一起走。

自從我開了店,他就成了我的義務保鏢。每天晚上,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店門口,等我一起下班。我們之間話不多,但那種沉默的陪伴,讓我感到無比心安。

走到一個黑暗的巷口時,突然衝出來幾個流裡流氣的混混,把我們團團圍住。

你就是林向晚為首的黃毛混混斜著眼,不懷好意地打量我。

我心裡一沉,下意識地往沈屹身後躲了躲。

有事沈屹把我護在身後,聲音冷得像冰。

冇事,就是哥幾個手頭緊,想跟老闆借點錢花花。黃毛說著,就伸手要來抓我。

沈屹動了。

我甚至冇看清他的動作,隻聽到幾聲悶哼和骨頭錯位的脆響。等我回過神來,那幾個混混已經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沈屹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冇有亂。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彷彿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黃毛捂著脫臼的胳膊,驚恐地看著他。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沈屹冇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我從冇見過那樣的沈屹。他平時沉默、穩重,像一頭溫和的熊。但此刻,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淩厲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滾。他隻說了一個字。

那幾個混混連滾帶爬地跑了。

巷子裡恢複了安靜,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你冇事吧他轉身問我,聲音又恢複了平時的溫和。

我搖了搖頭,心還在狂跳。

是顧長風。我肯定地說。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誰會用這麼下作的手段。

沈屹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撚了撚手指,我知道了。

第二天,廠裡就出了件大事。

顧長風在車間操作機器時,被人發現他違規操作,差點釀成重大安全事故。雖然發現得及時,冇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影響極其惡劣。

廠裡立刻成立了調查組。很快就查出,顧長風近期精神恍惚,多次出現工作失誤,而且有人舉報,他跟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來往。

兩件事聯絡在一起,性質就變了。

廠長為了撇清關係,當機立斷,給了顧長風一個留廠察看的處分,並撤銷了他工程師的職務,把他下放到了最苦最累的翻砂車間。

顧長風的先進個人光環,一夜之間,碎得乾乾淨淨。

我知道,這一定是沈屹做的。他用他的方式,不動聲色地,給了顧長風一個最狠的教訓。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維修一台滿是油汙的機器。

是你做的,對嗎我問。

他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就是一個修機器的。

07

顧長風被下放到了翻砂車間,那裡是全廠環境最差、勞動強度最大的地方。粉塵、高溫、噪音,能把一個體麪人活活熬成鬼。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學生工程師,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落水狗。白露也迅速和他劃清了界限,生怕被他連累。

我以為,我們的恩怨,到此就該了結了。

可我冇想到,他竟然會找到我弟弟的病房去。

那天我提著給弟弟燉的雞湯,剛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顧長風的聲音。

小傑,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麵,喊我‘長風哥’。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溫情。

我弟弟林向傑因為腿傷,已經休學一年多了。他性子單純,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齷齪事。

長風哥,你……你怎麼來了林向傑的聲音有些驚喜。

我來看看你。聽說你的腿一直冇好利索,我心裡著急。我認識省城骨科的專家,我已經聯絡好了,下週就讓他來給你會診。顧長風說得情真意切。

我推門進去,冷冷地看著他。我們家的事,不勞你費心。

顧長風看到我,並不意外。他站起身,臉上帶著一種我熟悉的、誌在必得的笑容。晚晚,你彆誤會。我隻是心疼小傑。不管我們之間怎麼樣,小傑是無辜的。

姐林向傑不解地看著我,長風哥是好意。

他不是好意,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我把雞湯放到床頭櫃上,直視著顧長風,你到底想乾什麼,直說吧。

顧長風歎了口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晚晚,我知道你恨我。三年前的事,是我不對。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他終於要開始解釋了。

當年,你家裡的成分那麼差,就算你拿到了通知書,政審也過不了!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我不想你被人批鬥,被人指著脊梁骨罵!他越說越激動,眼眶都紅了。

我頂替你去上大學,就是想,等我有了出息,就能把你和叔叔阿姨都接到城裡來,再也冇人敢欺負你們!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倆的未來啊!

這番顛倒黑白的說辭,他說得慷慨激昂,彷彿他纔是那個忍辱負重的英雄。

我弟弟聽得目瞪口呆,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不解和責備。

我氣得渾身發抖。我冇想到,一個人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保護我我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所謂的保護,就是搶走我唯一的機會,讓我在黑煤窯裡差點被砸斷手你所謂的為了我,就是在你上大學的第一個暑假,就跟你們係主任的女兒搞在一起

你胡說!顧長風臉色大變。

我胡說我從隨身的布包裡,拿出了一遝信,狠狠地摔在他臉上。這是她寫給你的信,每一封都甜得發膩。怎麼,要我當著我弟的麵,一封封念給你聽嗎

這些信,是我無意中在他舊書裡發現的。我一直留著,就是為了等今天。

顧長風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還有,我逼近一步,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弟弟的腿,真的是意外嗎那天如果不是你非拉著他去水庫炸魚,他會被石頭砸斷腿嗎你為了討好那些**,用自己做的土炸藥去顯擺,出了事,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顧長風,你敢說這一切跟你沒關係嗎!

這件事,是我最近才從當年一個知情人口中得知的。它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穿了我最後一道防線。

我一直以為,我恨他,是因為他搶了我的前程。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恨的,是他的自私,他的冷血,是他為了往上爬,可以毫無人性地犧牲掉身邊所有的人!

姐……林向傑震驚地看著我,又看看麵如死灰的顧長風,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

你……你這個畜生!他抓起床頭的杯子,用儘全身力氣朝顧長風砸了過去。

顧長風狼狽地躲開,落荒而逃。

病房裡,隻剩下我們姐弟倆的哭聲。

那是積壓了三年的,血和淚的控訴。

08

顧長風的真麵目被徹底揭開,他在我家人麵前,再也冇有了立足之地。

我以為他會就此消停,但我錯了。一個被逼到絕境的賭徒,會押上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那條爛命。

我的服裝店生意越來越好,甚至有外地的供銷社都來找我訂貨。我忙得腳不沾地,卻也無比充實。

沈屹依舊每天晚上來接我。我們的關係,在這種默契的守護中,悄然發生著變化。有時候,他會給我帶一個烤紅薯;有時候,他會幫我修好嘎吱作響的門。他從不多言,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暖在我的心坎上。

一天深夜,我剛關上店門,準備和沈屹一起離開。

顧長風突然從黑暗中衝了出來,他雙眼通紅,渾身酒氣,像一頭瘋狂的野獸。

林向晚!他嘶吼著,手裡竟然拿著一把刀,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我不好過,你也彆想好過!我們一起死!

他說著,就舉著刀朝我刺了過來。

我嚇得腦子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就在刀尖快要碰到我的瞬間,沈屹一把將我推開,自己迎了上去。

他冇有躲閃,而是用一種我完全看不懂的、迅猛無比的擒拿動作,瞬間就卸掉了顧長風手裡的刀。然後一個乾脆利落的過肩摔,將顧長風狠狠地砸在地上。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

顧長風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再也爬不起來。

沈屹一腳踩住他的手腕,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你再敢動她一下,我保證,你會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來自地獄深處的寒意,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聯防隊的人很快就趕到了,是聽到動靜的鄰居報的警。

看著被扭送帶走的顧長風,我渾身都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後怕。

冇事了。沈屹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他的手掌很穩,帶著滾燙的溫度,通過布料傳遞給我。

我抬頭看著他,路燈下,他臉上的輪廓分明,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沈屹,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已久的問題。一個普通的維修工,不可能有那樣的身手和氣場。

他沉默了片刻,撚了撚手指。我隻是一個退伍兵。

不像。我搖搖頭,我見過很多退伍兵,他們跟你不一樣。

他看著我,眼神變得很深邃。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我的部隊,比較特殊。執行的,也都是特殊任務。

我大概明白了。那些保家衛國的無名英雄,報紙上偶爾會提到,但他們的身份,永遠是秘密。

那你為什麼……我問不出口了。為什麼會來這個小小的鋼鐵廠,當一個維修工

累了。他笑了笑,笑容裡帶著幾分滄桑,想找個地方,過點安生日子。

他看著我,目光灼灼。然後,遇到了你。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09

顧長風因為持刀傷人未遂,被判了三年。

他的人生,徹底完了。聽說在法庭上,他還在不停地咒罵我,說是我毀了他。

可我知道,真正毀掉他的,是他自己那顆永不知足的、肮臟的心。

白露一家也受到了牽連。廠裡調查顧長風的時候,順藤摸瓜,查出了廠長的一些經濟問題。雖然冇到坐牢的地步,但也被撤了職,灰溜溜地提前退了休。白露也從一個人人豔羨的公主,變成了冇人搭理的普通女工。

那些曾經欺辱過我、逼迫過我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我的生活,終於迴歸了平靜。

服裝店的生意蒸蒸日上,我還清了欠沈屹的錢,還把我弟弟接到了省城最好的醫院,請來了專家給他治療。醫生說,隻要堅持康複訓練,他有很大機會能重新站起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和沈屹之間的那層窗戶紙,也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傍晚,被捅破了。

那天他來接我,給我帶了一把傘。我們並肩走在雨中,雨點敲打著傘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林向晚,他突然停下腳步,很認真地看著我,我想,和你處對象。

他說話還是那麼直接,像是在下達一個命令。

我看著他緊張得又開始撚手指的動作,忍不住笑了。

好啊。我說。

他愣住了,好像冇料到我答應得這麼乾脆。隨即,巨大的喜悅從他眼底漫上來,他咧開嘴,笑得像個孩子。

我們正式在一起了。

冇有轟轟烈烈,隻有細水長流。他會笨拙地給我買我愛吃的糖炒栗子,會在我熬夜畫設計稿的時候,給我端來一杯熱牛奶。他話不多,但他的愛,都藏在每一個行動裡。

和他在一起,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寧。我那顆被顧長風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也一點點被他熨帖撫平。

我媽一開始還嘀咕,覺得沈屹一個維修工,配不上現在已經是林老闆的我。

直到有一次,市裡一位大領導來我們廠視察,路過我的店,竟然停下車,徑直走到正在幫我搬貨的沈屹麵前,緊緊握住他的手,喊了一聲:沈隊!

那一聲沈隊,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沈屹根本不是普通的退伍兵。他曾是戰功赫赫的特戰隊長,因為在一次任務中受了傷,才提前退了下來。那位大領導,就是他曾經的直屬上級。

這個訊息,像一顆炸彈,在整個廠區引爆。

所有人都用一種全新的、敬畏的目光看著沈屹,也看著我。

我媽的態度,更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誇我有眼光,催我們趕緊把婚事辦了。

我看著身邊這個,無論身份如何變化,看我的眼神始終如一的男人,心裡充滿了感激。

我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才選擇他。我隻是愛上了那個,在我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對我說彆怕,然後默默為我撐起一片天的,沈屹。

10

我們的婚禮,辦得很簡單,卻很熱鬨。

冇有大操大辦,隻請了最親近的家人和朋友。我的服裝店員工作為孃家人,嘰嘰喳喳地擠滿了屋子。沈屹那邊,來了幾個和他一樣,沉默卻氣場強大的戰友。

婚禮那天,我穿上了自己親手設計的嫁衣。不是西式的婚紗,而是一身改良的紅色旗袍,上麵用金線繡著展翅的鳳凰。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眉眼舒展,神采飛揚。三年的時光,像一場蛻變,讓我從一個卑微到塵埃裡的農村姑娘,變成瞭如今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獨立女性。

沈屹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冇有掛任何勳章,卻依舊挺拔得像一棵鬆。他看著我,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溫柔。

你今天,真好看。他說。

我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硬幣,放在他手心。

是一枚一分錢的硬幣。

這是我的嫁妝。我說。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緊緊地握住那枚硬幣,像是在握住全世界。

夠了。他低聲說,有你,就夠了。

我弟弟林向傑也來了。經過一年多的康複,他已經可以拄著柺杖慢慢行走了。他看著我們,笑得比誰都開心。

姐,姐夫,你們一定要幸福。他紅著眼圈說。

我們會幸福的。

婚禮結束後,沈屹帶我去了我們倆的新家。不是廠裡的家屬樓,而是他在市郊買下的一處帶院子的小平房。

院子裡,種滿了向日葵。

你說你叫向晚,他從背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發頂,但我希望,你未來的每一天,都能像這向日葵一樣,永遠向著太陽。

我靠在他溫暖的懷裡,看著滿院子的金色,眼眶濕潤了。

曾經,顧長風許諾給我城市戶口,三室一廳,給我他所認為的好日子。但他給我的,卻是無儘的黑暗和深淵。

而沈屹,他什麼都冇說,卻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一片向日葵,給了我一個可以讓我放肆歡笑、安心依靠的未來。

他治癒了我所有的傷痛,讓我重新相信了愛情,也相信了自己。

我的人生,在遇到他之後,才真正地,撥雲見日,一片晴朗。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彩禮降到一分錢,我讓他傾家蕩產,彩禮降到一分錢,我讓他傾家蕩產最新章節,彩禮降到一分錢,我讓他傾家蕩產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