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0年5月的風,帶著江南特有的潮濕,吹在陳桂英臉上時,她正坐在媒人王嬸家的八仙桌旁,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藍布褂子上磨起的毛邊。對麵那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男人叫黃國柱,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眼神在她身上溜來溜去,看得她渾身發緊。

小陳啊,國柱可是個實在人,王嬸嗑著瓜子,唾沫星子濺在油亮的桌麵上,雖說前頭有個娃,但人家手藝好,在鎮上修家電,掙得不少呢。你帶著倆娃,離過婚,能找著這樣的,算是燒高香了。

陳桂英猛地抬頭,撞進黃國柱那雙算計的眼睛裡。這場景太熟悉了,熟悉得讓她心口發疼——這是她和黃國柱第一次見麵的日子。可明明,她應該在2002年那個悶熱的夏天,拿著法院判決書,蹲在解放一村的樓道裡哭到渾身抽搐纔對。

她記得法官敲下法槌時的嚴肅,記得黃國柱拿到42500元房屋補償款時得意的笑,記得自己拖著病體搬家時,兩個孩子紅著的眼眶。更記得這十二年婚姻裡,黃國柱把工資卡藏在鞋墊下,把買菜剩下的毛票都要數三遍,冬天讓她用冷水洗衣服,夏天嫌她吹風扇費電。女兒想要個花頭繩,他說浪費錢,有那錢不如給我打瓶酒;兒子發燒想喝口糖水,他罵嬌氣包,我小時候喝井水照樣長這麼大。有次她重感冒,想請個醫生來看,他把藥箱鎖起來,說挺挺就過去了,白花錢,結果她燒得昏迷,還是鄰居送的醫院。

我不同意。

三個字從喉嚨裡擠出來時,陳桂英自己都愣了。王嬸和黃國柱也愣住了,八仙桌上的瓜子殼彷彿都停止了滾動。

小陳你說啥王嬸把冇嗑完的瓜子從嘴裡拿出來,眉毛擰成個疙瘩,這可是你媽托我跑了三趟才說成的親事,你咋說變就變人家國柱不嫌棄你帶倆娃,你還挑啥

黃國柱臉上的笑僵住了,往前湊了湊:陳同誌,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有話咱可以好好說。過日子嘛,互相遷就著來。他那副假惺惺的樣子,和十二年後在法庭上辯稱家中經濟一直由我支撐時一模一樣。

陳桂英站起身,藍布褂子的下襬掃過桌沿,帶下來幾粒瓜子。她看著王嬸,又看看黃國柱,聲音不大卻很清楚:這婚我不結了。黃同誌,你另找合適的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冇管身後王嬸的叫喊和黃國柱瞬間沉下來的臉。走出王嬸家那條窄巷子,陽光落在身上,暖得有些不真實。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是2002年那張被生活磋磨得蠟黃憔悴、眼角爬滿細紋的臉,而是三十歲,還帶著點紅暈的模樣。手也不是後來那雙佈滿裂口和老繭的手,雖然也粗糙,卻還帶著點力氣。

真的回來了,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這一次,她絕不會再跳進那個火坑。

走到巷口時,撞見了聞訊趕來的母親。母親手裡還挎著個籃子,裡麵裝著給王嬸的十個雞蛋。看到陳桂英,母親的眼睛立刻紅了:你這死丫頭,咋這麼不懂事!黃國柱哪點不好有手藝,能掙錢,總比你一個人帶著倆娃強!我看你是被上次離婚嚇怕了,腦子不清醒!

媽,陳桂英抓住母親的胳膊,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做家務磨出來的,他不是好人,跟他過日子,我和孩子都得受罪。

你咋知道母親甩開她的手,氣呼呼地說,人家有手藝,能掙錢,總比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強!你男人走了三年,你帶著倆娃,吃了多少苦我跟你爸冇本事,幫不上你多少,找個有正經活計的男人,你能輕快些,娃也能少吃點虧。

陳桂英知道現在說什麼母親都不會信。前世她也是這樣,被母親勸著找個依靠,被穩定生活的承諾哄著,稀裡糊塗就嫁了。她深吸一口氣,決定換個說法:媽,我想先找份工作。等我自己能養活孩子了,再考慮婚事也不遲。

母親愣住了。1990年的嘉善縣,女人離婚後帶著孩子,大多是靠孃家接濟或者再嫁,很少有人想著出去工作。尤其是陳桂英,隻念過兩年小學,字認不全幾個,能乾啥母親上下打量著她,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你能乾啥你連字都認不全幾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出去能找著啥活

我可以學。陳桂英的語氣很堅定。前世她在黃國柱的控製下,連去鎮上趕集都要報備,更彆說工作了。但她記得,鎮上的紡織廠這兩年正在招工,招的是臨時工,不用太高文化,隻要肯吃苦就行。雖然累點,好歹能掙份工錢。

接下來的幾天,母親天天跟她唸叨黃國柱的好:你看他,昨天還托人送了兩斤紅糖,多會來事。王嬸說了,他修家電一天能掙五塊,比種地強多了。你帶著倆娃,再嫁不容易,過了這村冇這店了。王嬸也跑了兩趟,話裡話外都是女人家總得有個男人依靠彆太挑了,差不多就行。

黃國柱送來的紅糖,陳桂英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她揣著家裡僅有的五十塊錢,去了鎮東頭的紡織廠。那五十塊錢,是她男人走的時候留下的,她一直冇捨得花,用布包了三層,藏在床板底下。

招工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姓劉,是廠裡的會計。他看了看陳桂英的身份證,又上下打量她:農村戶口離過婚還帶著兩個孩子

是。陳桂英攥緊了手心,手心全是汗,劉同誌,我能吃苦,啥活都能乾。臟的累的都行,隻要給我口飯吃。

劉會計推了推眼鏡:我們這兒要三班倒,累得很,噪音大,粉塵也大。工資也不高,第一個月試用期才三十塊,乾得好第二個月漲到四十。你考慮清楚。

我乾!陳桂英立刻答應。三十塊錢,夠給孩子買兩袋奶粉,還能買幾斤米。

就這樣,陳桂英成了紡織廠的臨時工,負責給織好的布匹剪線頭。車間裡全是機器的轟鳴聲,震得她耳朵嗡嗡響,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喊。線頭很細,紮得手指發癢,一天下來,手指頭上全是小口子,沾了水火辣辣地疼。但她心裡是亮堂的,比前世在家裡看黃國柱臉色強多了。

中午休息時,她啃著自己帶的窩頭,就著鹹菜。窩頭是母親早上蒸的,有點硬,但她吃得很香。看著窗外穿梭的工友,有男有女,都在埋頭乾活,冇人閒言碎語,冇人指桑罵槐,她第一次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可麻煩很快就找來了。黃國柱不知道從哪兒聽說她去了紡織廠,竟然在下班時堵在了廠門口。他還穿著那件的確良襯衫,袖子捲到胳膊肘,看到陳桂英就迎上來:陳同誌,下班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女人家,天黑走夜路不安全。

陳桂英往旁邊躲了躲:不用了,黃同誌,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你咋這麼絕情黃國柱的聲音拔高了些,引得旁邊幾個工友探頭探腦,我知道你嫌棄我前頭有個娃,但我保證,以後對你的娃跟對我自己的娃一樣好。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多不容易,跟我過日子,我保證不讓你受委屈。

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你,更不想跟你過日子。陳桂英打斷他,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請你以後不要再來騷擾我,不然我就去派出所告你。

說完她轉身就走,這次黃國柱冇再跟上來。但她能感覺到背後那道怨毒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她知道,這事冇那麼容易結束。黃國柱那個人,她太瞭解了,自私又記仇,得不到的東西,就想毀掉。

回到家,兩個孩子已經睡著了。女兒叫丫蛋,五歲,兒子叫小石頭,三歲,都是瘦瘦小小的,頭髮發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看著他們熟睡的臉,丫蛋的眉頭還皺著,像是做了噩夢,陳桂英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前世她總覺得對不起孩子,跟著她在黃國柱手底下受了不少委屈。丫蛋想買個花頭繩,黃國柱說浪費錢;小石頭想喝瓶汽水,黃國柱瞪著眼罵他饞嘴。有次小石頭髮燒,黃國柱不讓看醫生,說小孩子火力旺,燒燒就好了,結果燒成了肺炎,住了半個月院,花光了她偷偷攢下的一點私房錢。

這一世,她一定要讓孩子們過上好日子,能吃飽飯,能穿暖衣,生病能看醫生,想買個花頭繩就買,想喝瓶汽水就喝。

第二天上班,劉會計把她叫到辦公室:小陳,昨天那個男的是咋回事

陳桂英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是之前介紹的對象,我不願意,他就老纏著我。

這樣啊,劉會計點點頭,你彆怕,要是他再來廠裡鬨,你就跟我說。咱們廠雖然不大,但也不能讓職工受欺負。他要是敢鬨事,我就找保衛科的人把他趕出去。

陳桂英心裡一暖,說了聲謝謝劉會計。劉會計擺擺手:好好乾活就行。你剪線頭剪得挺乾淨,比有些老工人都仔細。

也許是劉會計打過招呼,也許是黃國柱覺得冇麵子,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冇再來找過麻煩。陳桂英安心地在紡織廠上班,雖然累,但每個月能拿到三十塊工資,心裡踏實。她省吃儉用,早飯就喝一碗稀粥,中午啃窩頭,晚上回家就著母親做的鹹菜吃點米飯。她把大部分錢都攢起來,偶爾給孩子們買個饅頭改善夥食。丫蛋和小石頭很久冇吃過白麪饅頭了,拿著饅頭小口小口地啃,眼睛亮晶晶的,看得陳桂英心裡發酸。

母親看她過得確實比以前有勁頭,每天下班回來雖然累,但臉上有笑容,也不再提黃國柱的事,隻是偶爾歎氣說她太苦:你看你,手上全是口子,晚上睡覺都在哼哼。陳桂英聽了,隻是笑笑:媽,不苦。比起以前,這算啥比起前世那十二年暗無天日的生活,現在這點累真不算啥。

轉眼到了七月,天氣越來越熱。紡織廠裡像個蒸籠,機器散發著熱氣,人站在裡麵,不乾活都一身汗。陳桂英每天下班都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藍布褂子濕透了,貼在身上,難受得很。

這天她剛走出廠門,就看到黃國柱和一個陌生男人站在不遠處,那男人穿著公安製服,正指著她跟黃國柱說著什麼。陳桂英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那穿製服的男人朝她走過來:你是陳桂英

我是,請問您有什麼事陳桂英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手心卻又開始冒汗。

有人舉報你破壞彆人家庭,那男人拿出個小本子,說你跟黃國柱處對象,收了人家的東西,現在又反悔,還到處說他壞話,影響他找對象。

陳桂英又氣又急:我冇有!我根本冇跟他處對象,更冇收過他的東西!他送的紅糖我當天就退回去了!他是誣告!

黃國柱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陳同誌,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王嬸做媒,村裡好多人都知道咱們在處對象。我給你送紅糖,也是一片心意,你雖說退回來了,但那情意是真的。現在你找到工作了,就把我甩了,還在廠裡說我壞話,說我小氣、帶孩子,這不是破壞我的名聲嗎

你胡說!陳桂英氣得渾身發抖,我啥時候說你壞話了我根本就冇跟彆人提過你!

是不是胡說,到所裡說清楚就知道了。穿製服的男人不耐煩地揮揮手,跟我走一趟吧。

陳桂英知道這是黃國柱故意找茬,但她冇證據。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圍觀,指指點點的,她咬了咬牙,跟著那男人往派出所走。她不怕去派出所,身正不怕影子斜。

到了派出所,做筆錄的是個姓李的民警,四十多歲,看起來挺實在。陳桂英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從第一次見麵到拒絕婚事,再到黃國柱的糾纏,最後說到今天的舉報。李民警聽完,又去問了黃國柱幾句,然後讓他們先回去等訊息。

小陳啊,李民警看著陳桂英,這種事冇憑冇據的,以後還是少跟他來往。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彆惹麻煩。他要是再騷擾你,你就來所裡說。

陳桂英點點頭,心裡卻清楚,黃國柱不會就這麼算了。他這種人,心眼小,報複心強,這次冇占到便宜,肯定還會想彆的法子。

果然,從派出所出來冇幾天,廠裡就傳開了閒話。有人說她嫌貧愛富,一開始同意跟黃國柱處,找到工作就把人家甩了;有人說她作風有問題,跟黃國柱不清不楚的;還有人說她是故意勾搭黃國柱,想騙點東西。這些話像蒼蠅一樣,嗡嗡地圍著她轉。

有次她去水房打水,聽到兩個女工在議論:你說那個陳桂英,看著挺老實,冇想到這麼有心計。就是,帶著倆娃還不安分,黃國柱雖說帶個娃,好歹有門手藝,她還挑三揀四的。陳桂英端著水盆,氣得手都在抖,但她冇說話,默默地走了。跟這種人吵,隻會讓事情更糟。

劉會計找她談了一次話,雖然冇說什麼重話,但意思很明顯,讓她注意影響:小陳,廠裡人多嘴雜,你彆往心裡去。好好乾活,嘴長在彆人身上,他們愛說啥說啥。但你也儘量彆跟那個黃國柱來往了,省得惹麻煩。

陳桂英心裡委屈,卻冇地方說。她隻能更加拚命地乾活,想用事實證明自己不是彆人說的那種人。她剪線頭剪得更仔細了,有時候彆人都休息了,她還在車間裡忙活。

可冇想到,黃國柱的手段更齷齪。

那天她下班回家,剛走到巷子口,就聞到一股惡臭。走近了才發現,她家大門口被人潑了糞水,臭烘烘的,引得鄰居都出來看。丫蛋和小石頭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來,小石頭還嚇得哭了,嘴裡喊著媽媽,臭,我怕。

陳桂英氣得渾身發抖,她知道這肯定是黃國柱乾的。除了他,冇人會這麼缺德。她抄起門口的掃帚,就想去黃國柱家理論。可剛走到巷口,就被隔壁的張大媽拉住了:小陳,你彆衝動。黃國柱那個人不講理,你去了也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被他打一頓。

難道就這麼算了陳桂英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憑啥這麼欺負人我隻想好好過日子,帶著孩子活下去,他為啥就不放過我

唉,這種事說不清道不明的。張大媽歎了口氣,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倆娃,跟他硬碰硬,吃虧的是你自己。你還是趕緊把門口弄乾淨吧,彆讓孩子再害怕了。

陳桂英看著家門口的汙穢,又看看屋裡嚇得瑟瑟發抖的孩子,心裡的火氣慢慢變成了無力。她知道張大媽說得對,跟黃國柱那種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就是想逼她妥協,逼她嫁給她。

她默默地回到家,打開水,一點點地把門口沖洗乾淨。洗著洗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混著臟水淌在地上。她不明白,自己隻想好好過日子,為什麼就這麼難前世受了十二年的苦,難道這輩子還要被他纏上,不得安生嗎

就在這時,她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前世黃國柱在法庭上說過,他那時候在經營太陽能熱水器,有不少存款,所以才那麼囂張。1990年,太陽能熱水器還是個新鮮玩意兒,知道的人不多。黃國柱現在肯定還冇開始做這個生意,說不定還在猶豫。

如果她能搶先一步,是不是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是不是就能掙到錢,帶著孩子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受黃國柱的欺負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住了。她知道這很難,她冇本錢,冇人脈,甚至連太陽能熱水器是什麼樣都不太清楚。但她更知道,這是她擺脫黃國柱,讓自己和孩子過上好日子的唯一機會。靠在紡織廠上班,一個月掙三四十塊,隻能勉強餬口,根本攢不下錢,更彆說拜托黃國柱了。他就像塊狗皮膏藥,不徹底走遠點,他總能找到機會欺負人。

她想起自己攢下的錢,加上這個月的工資,一共纔有一百二十三塊五毛。這點錢連買個零件都不夠。她又想到了母親,母親手裡應該還有點養老錢。那是母親和父親種地攢下的,平時誰都捨不得動。

第二天,她鼓起勇氣去找母親。母親正在納鞋底,看到她進來,放下手裡的活:咋了今天不上班

媽,我想跟您說點事。陳桂英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啥事你說。

媽,我想做生意。陳桂英低著頭,聲音有點小,我想賣太陽能熱水器。

母親愣住了,手裡的針線掉在地上:你說啥做生意賣啥熱水器你瘋了好好的班不上,做啥生意那都是男人乾的事,你一個女人家,能行再說,你知道那啥熱水器是啥樣嗎

我知道難,陳桂英抬起頭,眼神很堅定,但我不想一輩子就這麼窩囊下去。黃國柱那個人不會放過我的,我不做點什麼,遲早會被他毀了。我去紡織廠上班,他都能找去鬨,還往咱家門口潑糞,這日子冇法安穩過。媽,您就幫幫我吧,等我掙了錢,一定好好孝敬您,讓您和孩子都過上好日子。

說著,她撲通一聲跪在了母親麵前。母親嚇壞了,趕緊拉她:你這孩子,咋還跪下了快起來,快起來。

媽,您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陳桂英眼淚掉了下來,我知道這風險大,但我真的不想再被黃國柱欺負了。我想掙錢,想帶著您和孩子搬到鎮上去住,離他遠遠的。

母親看著她,眼淚也下來了:你這又是何苦呢做生意風險多大啊,萬一賠了,你和孩子咋辦我這錢是攢著給你爸看病的,他那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得厲害。

爸的病我記著,等我掙了錢,就帶爸去大醫院看。陳桂英哽嚥著說,媽,我不怕。就算賠了,我也認了。大不了我再去紡織廠上班,總比被黃國柱纏一輩子強。

母親沉默了很久,屋子裡靜悄悄的,隻能聽到窗外的蟬鳴。過了好一會兒,母親終於歎了口氣,從床底下摸出個布包。布包是用舊衣服改的,洗得發白,上麵打了好幾個補丁。她打開層層包裹,裡麵是一遝皺巴巴的錢,最大的麵額是十塊,還有不少一塊、五毛的,甚至還有幾分的硬幣。

母親數了數,數了三遍,才遞給她:這裡有五百二十七塊三毛錢,是我和你爸攢了大半輩子的養老錢。你拿著,要是真賠了,就當媽冇攢過這筆錢。但你得答應媽,不管成不成,都得好好活著,彆讓我和你爸操心。

陳桂英接過錢,手指觸到那些帶著母親體溫的鈔票和硬幣,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媽,謝謝您,謝謝您……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有了本錢,一共是六百五十塊八毛,陳桂英開始琢磨怎麼乾。她記得前世黃國柱是從江蘇那邊進的貨,具體哪個地方記不清了,隻記得離嘉善不遠,坐長途汽車能到。她決定先去江蘇看看,找找有冇有賣太陽能熱水器的廠家。

她請了五天假,把孩子托付給母親和父親,揣著六百多塊錢,坐上了去江蘇的長途汽車。汽車是那種綠皮的,又舊又擠,一路搖搖晃晃。陳桂英暈車暈得厲害,吐了一路,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下車時腿都軟了,站都站不穩。

她找了個最便宜的旅館住下,一晚五塊錢,房間很小,裡麵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牆壁上黑乎乎的。放下行李,她喝了點水,緩了緩勁,就開始在市場上轉悠。她不知道哪裡有賣太陽能熱水器的,隻能見人就問。

問了好幾家店鋪,人家一看她是個女的,還帶著濃重的嘉善口音,都不怎麼搭理她。有的說不知道,有的甚至以為她是來搗亂的,揮手讓她走開。有個老闆不耐煩地說:你一個女人家,問這乾啥這玩意兒貴得很,你買得起嗎

陳桂英冇氣餒,她知道萬事開頭難。她換了個方法,不直接問價格,而是裝作想買的樣子,跟老闆聊天,打聽行情。她看到一家店鋪門口擺著個大鐵箱子,上麵有管子,看著像是太陽能熱水器,就走了過去。

老闆,這是啥呀她故意裝作不懂。

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看她挺實在,就說:這是太陽能熱水器,用太陽曬就能出熱水,不用燒煤,省電。

這麼神奇陳桂英故作驚訝,那這個貴不貴啊我家想裝一個,省得天天燒熱水。

老闆笑了:不貴,三百多塊錢一台,能用好幾年,算下來比燒煤劃算。

陳桂英心裡有底了,跟老闆聊了半天,問了進貨渠道、價格、怎麼安裝這些事。老闆看她確實有誠意,就告訴她,他是從無錫的一個廠家進的貨,還把廠家的地址和聯絡人告訴了她。

陳桂英千恩萬謝,當天就買了去無錫的車票。到了無錫,她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個廠家。廠家規模不大,是個小作坊式的工廠,老闆姓周,挺實在的。周老闆聽她說想進貨,有點猶豫,說他們一般不跟散戶打交道,都是批給大批發商。

陳桂英就跟他說實話,說自己是個單親媽媽,帶著兩個孩子,被人欺負,想做點生意餬口,求他幫幫忙。周老闆聽了,挺同情她的,又看她確實不容易,就說:行,我給你個實在價,三百塊錢一台,你要多少

陳桂英咬咬牙,用手裡所有的錢,訂了兩台太陽能熱水器。廠家答應負責送貨到嘉善,運費要她自己出,一共五十塊。算下來,她手裡隻剩下回程的車票錢了,一共八塊五。

回到嘉善,已經是第四天晚上。母親看到她又黑又瘦,眼窩都陷進去了,心疼得直掉眼淚:你這孩子,出去遭這麼大罪乾啥丫蛋和小石頭撲到她懷裡,抱著她的脖子不肯鬆手,小石頭哭著說:媽媽,你去哪了我想你。陳桂英抱著孩子,心裡又酸又暖,覺得再苦再累都值了。

太陽能熱水器送到的那天,是第五天下午。陳桂英請了廠裡的兩個男工友幫忙,一個叫趙建軍,一個叫孫衛國,都是老實人,平時在廠裡跟她關係還不錯。她給兩人買了兩包煙,算是酬謝。幾個人把熱水器搬到鎮上的集市口,找了個顯眼的位置放下。

她找了塊木板,用粉筆寫上太陽能熱水器,省電省力,用太陽燒水。字寫得歪歪扭扭,但很醒目。她還從家裡端了個盆,準備演示給人看。

一開始,冇人過來問。大家都圍著看新聞,七嘴八舌地議論:這啥玩意兒長得跟個大鐵箱子似的,能熱水

看著怪嚇人的,能好用嗎

一個女的賣這個,靠譜嗎彆是騙人的吧。

陳桂英心裡有點慌,但她還是強作鎮定,有人問就耐心解釋:這是太陽能熱水器,利用太陽的光就能把水燒熱,不用燒煤,也不用耗電,既省錢又方便。你看,這裡加水,曬上幾個小時,就能出熱水,洗臉、洗澡、洗衣服都能用。

有人問:那得多少錢啊

一台三百五。陳桂英報了價。她想著,一台加五十塊錢,能賺點錢,也能給幫忙的人買點東西。

啥三百五人群裡炸開了鍋,買個煤爐才幾塊錢,這玩意兒也太貴了!

就是,誰買這玩意兒啊,純粹是騙人的吧。三百五,夠買半年的煤了。

一個女的,不好好在家帶孩子,出來搗鼓這些,肯定是想錢想瘋了。

聽著大家的議論,陳桂英心裡有點發慌,但她還是強作鎮定:大家要是不信,可以先試試。我給大家演示一下。

她找了個桶,往熱水器裡加水,然後等著太陽曬。過了一個多小時,太陽挺毒的,她打開閥門,熱水流了出來,雖然不是特彆燙,但也溫乎乎的。周圍的人都驚呼起來:還真能出熱水啊!

這玩意兒還真有點意思。

雖然有人感興趣,但還是冇人買。三百五在1990年可不是個小數目,相當於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了,誰也不敢輕易下手。

第一天,一台冇賣出去。陳桂英收攤回家時,累得直不起腰,嗓子也啞了。母親看著她,欲言又止。陳桂英知道母親想說什麼,她笑了笑:媽,冇事,剛開始都這樣。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集市。這次,她把丫蛋也帶去了,讓丫蛋在旁邊幫忙遞個東西,也顯得熱鬨點。有人開始問得詳細了,問安裝難不難,能用多久,壞了怎麼辦。陳桂英一一解答,還承諾負責安裝和維修:隻要是我賣出去的,一年內壞了,我免費修;要是修不好,我給你換個新的零件。

中午的時候,一個開小飯館的老闆走了過來。老闆姓錢,五十多歲,開了家小飯館,就在集市旁邊。他看了半天,問:這玩意兒真能省不少錢我那飯館天天燒熱水,一天得燒兩筐煤,成本太高了。

那是肯定的。陳桂英趕緊說,您飯館用水多,用這個熱水器,一天最少能省一筐煤,一個月下來,就能省不少錢呢。用不了一年,就能把這三百五掙回來。

錢老闆想了想,說:行,我買一台試試。要是好用,我再給你介紹生意。你可得給我安好,要是不好用,我可找你退錢。

陳桂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說:謝謝錢老闆!您放心,我這就給您安裝去。保證好用。

她請了趙建軍幫忙,跟著錢老闆去了飯館。安裝花了一下午時間,趙建軍以前在村裡乾過泥水活,懂點水電,加上廠家給的說明書,兩人慢慢琢磨著,總算裝好了。調試好後,看著嘩嘩流出的熱水,錢老闆滿意地笑了:不錯不錯,看著是挺好。這水還挺熱乎。

他當場給了陳桂英三百五十塊錢,都是十塊、五塊的零錢,用橡皮筋捆著。陳桂英接過錢,手都在抖。這是她掙到的第一筆大錢,比在紡織廠乾一個月強多了。

有了第一個顧客,後麵的生意就好做了。那個錢老闆用了幾天,真覺得省了不少煤,就跑來找陳桂英,說這熱水器確實好用,一個星期下來,省了半筐煤。他還把隔壁開雜貨鋪的老闆也帶來了,那老闆也當場訂了一台。

這下,陳桂英的名聲在鎮上的小老闆圈子裡傳開了。接連幾天,都有人來找她買太陽能熱水器。她訂的兩台很快就賣完了,手裡有了七百多塊錢。除去本錢和運費,淨賺了一百五十塊。她冇敢耽擱,立刻又去了趟無錫,這次訂了五台。

周老闆見她一個女人家這麼有魄力,也願意給她更優惠的價格,二百八十塊一台,還答應以後每次送貨都給她免一半運費。陳桂英心裡熱乎乎的,覺得日子越來越有奔頭了。

從無錫回來,她就向紡織廠辭了職。劉會計有些惋惜,但也支援她:小陳,你是個能乾的,好好乾,肯定能闖出一片天。以後要是遇到啥難處,還可以回廠裡來找我。

陳桂英謝了劉會計,心裡挺感動的。在紡織廠雖然累,但劉會計和工友們對她都不錯,比在家裡強多了。

辭了職,陳桂英一門心思撲在賣太陽能熱水器上。她不光在集市上擺攤,還騎著一輛借來的二八大杠自行車,挨家挨戶地去推銷。那自行車是趙建軍借給她的,又大又沉,她個子不高,騎起來很費勁,每次都得踮著腳才能蹬動。

鎮上的商店、工廠、學校,她都跑了個遍。有次,她去鎮中學推銷,找到校長。校長是個老知識分子,戴著眼鏡,挺和藹的。聽了她的介紹,說學校的澡堂正好需要更新設備,燒煤又貴又麻煩,就讓她先裝一台試試。

陳桂英高興壞了,當天就帶著趙建軍和孫衛國去安裝。忙活了兩天,看著學生們能用熱水洗澡了,校長滿意得很,當場決定再訂五台。這一筆生意,就讓陳桂英賺了三百多塊錢。

她給母親買了件新棉襖,花了三十五塊,是那種紅色的,母親以前一直想買,捨不得。給父親買了瓶治腿疼的藥,花了十八塊。給丫蛋和小石頭各買了一雙新鞋,丫蛋是粉色的,小石頭是藍色的,花了二十塊。看著孩子們穿上新鞋在院子裡跑,母親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父親坐在門口,吧嗒著旱菸,也咧著嘴笑。

可黃國柱像是陰魂不散,又冒了出來。那天陳桂英正在集市上擺攤,黃國柱帶著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她認識,是鎮上工商所的老張,平時挺橫的。

陳桂英,有人舉報你無照經營,老張板著臉,跟我去所裡一趟。

陳桂英心裡咯噔一下,她光顧著做生意,確實還冇來得及辦營業執照。但她知道,這肯定又是黃國柱搞的鬼。除了他,冇人會這麼盯著她。

張同誌,我這就去辦營業執照,您通融一下,陳桂英陪著笑臉,我這攤位離不開人,要是走了,東西被人偷了咋辦

不行,必須馬上走。老張態度堅決,無照經營,違反規定,就得接受調查。

黃國柱在旁邊幸災樂禍地說:陳同誌,做生意就得守規矩,無照經營可不行啊。我早就跟你說過,女人家彆瞎折騰,安安分分過日子多好。

陳桂英瞪了他一眼,冇理他,跟著老張去了工商所。她知道,跟這種人置氣冇用,解決問題纔是關鍵。

到了工商所,陳桂英把情況跟所長說了一遍,說自己剛起步,還冇來得及辦手續,保證第二天就把所有手續辦齊。所長看她態度誠懇,又聽說她生意做得不錯,給鎮上好幾家單位都裝了熱水器,也冇為難她,隻是讓她儘快把營業執照辦了,罰了她五十塊錢。

從工商所出來,陳桂英心裡憋著一股氣。她知道,黃國柱不會就這麼罷休。他就是見不得她好,見她掙到錢了,就想方設法地使壞。她必須儘快強大起來,掙更多的錢,把生意做大,讓黃國柱再也不敢欺負她。

第二天,她就去辦了營業執照,花了三十塊錢。她還請了個幫手,就是之前幫她安裝熱水器的趙建軍。趙建軍在紡織廠工資不高,家裡還有老母親要養,聽說陳桂英請他,一個月給八十塊,還管午飯,立刻就答應了。

有了趙建軍幫忙,陳桂英就能騰出時間去跑更遠的地方推銷。她騎著自行車,跑遍了嘉善縣的各個鄉鎮。有時候一天要騎幾十裡路,累得腰痠背痛,晚上回到家,腿都腫了。但隻要想到能多賣一台熱水器,能讓孩子過上好日子,她就渾身是勁。

有一次,她去一個偏遠的鄉鎮,路上自行車壞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隻能推著自行車走,走了兩個多小時纔到鎮上,找到個修自行車的地方。等修好車,天都黑了。她摸黑往回趕,心裡有點怕,但一想到家裡的孩子和母親,就又鼓起了勇氣。

一年下來,陳桂英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不僅賣太陽能熱水器,還開始兼賣一些相關的配件,比如水管、閥門、密封圈什麼的。這些東西利潤不高,但能方便顧客,也能增加點收入。

她在鎮上租了個小門麵,是個兩間的平房,一間用來放貨,一間用來辦公。她花了兩百塊錢簡單裝修了一下,掛上了桂英太陽能熱水器專賣店的牌子,正式成了個小老闆。開業那天,錢老闆、學校的校長還有以前紡織廠的劉會計都來道賀,送了些鞭炮和對聯,挺熱鬨的。

手裡有了錢,陳桂英第一件事就是在鎮上買了套房子。那是個兩居室,雖然不大,但采光很好,離學校也近。花了一萬二千塊錢,幾乎是她所有的積蓄。

她帶著母親和兩個孩子搬了進去,終於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搬家那天,趙建軍和孫衛國都來幫忙,錢老闆也讓飯館的夥計過來搭把手。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傢俱搬上樓,雖然累得滿頭大汗,卻都笑著說:小陳,不,現在該叫陳老闆了,這房子真不錯,以後就是鎮上人了。

陳桂英看著窗明幾淨的屋子,看著孩子們在地板上跑來跑去,心裡踏實得很。她給每個幫忙的人都包了個紅包,裡麵是五塊錢,不算多,卻是她的心意。

黃國柱也聽說了陳桂英買房的事,不知道從哪兒混了進來,假惺惺地說:陳老闆,恭喜啊。當初我就看你是個能乾的,果然冇看錯。要不,咱以前的事就過去了,我來給你打工吧,我修家電的手藝,修熱水器肯定也行。

陳桂英冇搭理他,隻是讓趙建軍把他請了出去。看著黃國柱灰溜溜的背影,陳桂英心裡冇有痛快,隻有平靜。她早就不在乎這個人了,他好他壞,都跟她沒關係了。

日子越過越紅火,陳桂英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她不僅在嘉善縣開了分店,還把生意做到了鄰縣。她雇了十幾個工人,有安裝的,有推銷的,還有負責售後的。趙建軍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幫她管著工人和倉庫。她成了遠近聞名的女強人,但她還是喜歡彆人叫她陳桂英。

兩個孩子也長大了不少,丫蛋上了小學,成績不錯,尤其是數學,每次考試都是前幾名。小石頭也上了幼兒園,活潑開朗,不像以前那麼怯生生的了。他們穿著乾淨的衣服,揹著新書包,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再也不是以前那兩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了。

母親的身體也好了不少,不用再下地乾活,每天就在家看看孩子,做做飯,偶爾去公園跟老太太們聊聊天。父親的老寒腿,陳桂英帶他去上海的大醫院看了,拿了藥,雖然冇徹底好,但比以前強多了,冬天不怎麼疼了。

有一次,陳桂英去鄰縣談生意,在火車上遇到了一個男人。那男人是個老師,姓王,儒雅隨和,跟她聊了一路,聊得很投緣。王老師知道了她的經曆,很佩服她的堅強和能乾,說:陳同誌,你不容易,真不容易。

後來,王老師經常來找她,有時候是幫她看看合同(她這幾年一直在認字學文化,簡單的字能認了,但合同還是看不太懂),有時候是帶孩子們去公園玩。母親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勸她:小陳,王老師是個好人,你倆要不處處看你一個人太累了,找個伴搭夥過日子,能輕快些。

陳桂英笑了笑,冇說話。她不是不想再找個伴,隻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有自己的事業,有可愛的孩子,有疼她的父母,日子過得充實又踏實,冇必要非要找個男人。

她試過談戀愛,王老師確實是個好人,對她和孩子都不錯。但相處了幾個月,她發現自己總是放不開,心裡總有道坎。王老師也看出來了,跟她說:陳同誌,我明白你的意思。沒關係,咱們做朋友也挺好,有啥難處,你儘管找我。

陳桂英挺感激他的,也鬆了口氣。她發現,原來不結婚,也能過得很好。

2002年夏天,陳桂英的太陽能熱水器生意已經做得很大了,她註冊了自己的品牌,還開了一家小型的加工廠,專門生產太陽能熱水器的配件。她買了輛小轎車,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但開著方便,去鄰縣談生意不用再擠火車了。

這年暑假,她帶著父母和兩個孩子去杭州旅遊。站在西湖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看著孩子們在旁邊追著鴿子跑,父母坐在長椅上曬太陽,陳桂英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夏天。那時候,她還蹲在解放一村的樓道裡哭,覺得人生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希望。

可現在,她有蒸蒸日上的事業,有健康的父母,有懂事的孩子。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這種美好,是她靠自己的雙手掙來的,踏實,安穩。

媽,你看,那船好漂亮!丫蛋跑過來拉她的手。

陳桂英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是啊,真漂亮。走,咱們也去坐船。

她牽著丫蛋的手,招呼著父母和小石頭,往碼頭走去。陽光灑在湖麵上,也灑在她的臉上,暖融融的。她知道,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不是因為嫁了個好男人,而是因為她自己,靠自己的雙手,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淋過雨的人,不一定非要找個人一起撐傘。自己打一把傘,走得更穩,也更自由。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重生後,這婚不結了,我要搞事業,重生後,這婚不結了,我要搞事業最新章節,重生後,這婚不結了,我要搞事業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