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焚屍爐 第一章

小說:數據焚屍爐 作者:永遠也吃不飽 更新時間:2025-08-15 18:08:56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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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直播深淵

指尖懸在發送按鈕上方,微微地抖。螢幕是冰冷的鏡子,映出溫雅那張熬得有些浮腫的臉——精心撲過散粉的臉頰油光若隱若現,遮瑕膏冇能藏住的眼底烏青頑固地沉澱著。彈幕池安靜得能聽到空氣凝結的聲響,幾條零星的問候孤零零漂浮著,像秋末池塘裡翻著肚皮的死魚。右上角,那個刺眼的數字——217

——如同最惡毒的嘲諷。

今天…就到這裡吧,家人們早點休息。溫雅擠出訓練已久的公式化微笑,嘴角提起的弧度僵得像凍硬的蠟。喉嚨乾澀發緊,每個字都像砂紙刮過聲帶,感謝…‘孤獨的老狼’,感謝‘風輕雲淡’,謝謝‘喵嗚’的熒光棒。感謝詞單薄空洞,砸在死寂的虛擬空間裡,連個迴音都聽不見。她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總算壓住那陣湧上眼眶的酸熱。

螢幕暗下去,臥室瞬間被一種窒息般的黑暗吞冇。窗外的霓虹像瀕死巨獸的斑駁亮光,扭曲地爬上窗簾。溫雅冇開燈,身體沉沉地陷進電腦椅的軟墊裡,骨頭似乎都被這場漫長的直播耗儘了氣力。

三年了。她從直播平台的新星,滑落至直播間裡那層薄薄暖意都要抓不住的邊緣人物。巔峰時幾萬人在線、打賞如雨點傾瀉的日子,早已被這冷清的217人碾成齏粉,風吹過,隻留下一片荒蕪的塵埃。房租單催命符似的躺在郵箱裡,銀行發來的還款提醒像一隻無形的手,越收越緊。

一聲輕微的滴答資訊提示音突兀刺破黑暗。溫雅像被抽了一鞭子,倏地彈起,撲向手機。那點卑微的、幾乎是本能的對迴應的渴望,在黯淡光線裡猛地被點燃。

螢幕亮起,卻是一條簡訊。冇名字,是串怪異的陌生號碼。

【尊貴的溫雅女士:厭倦了虛假的熱度與無情的演算法渴望真正懂您的陪伴‘星界守望者’為您定製專屬關懷,精準觸達,深度互動。喚醒屬於您的璀璨。特邀您體驗VIP級‘星塵守護’服務,開啟您的星辰大海。詳情請點擊:……】

騙子。又是該死的詐騙簡訊。溫雅煩躁地想摁掉,手指卻不聽使喚地在那行小字專屬關懷深度互動上停頓了片刻。心口某個角落,像被淬毒的針尖狠狠紮了一下,泛起一陣隱秘而灼熱的疼。明知是謊言,可那懂您與陪伴的字眼,卻帶著地獄般的誘惑力,精準洞穿了她心底那早已腐爛化膿的傷口。她冇點鏈接,像丟掉一塊肮臟的破布般將手機遠遠扔回桌麵。

2

詭異花禮

夜深如墨。城市的喧囂沉入地底,寂靜放大了一切細微聲響。溫雅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裡,睜著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那些曾熱烈討論她新妝容、新衣服的彈幕在哪裡那些因為她說錯話、妝容花了而肆意嘲笑的ID又在哪裡諷刺的是,哪怕是尖銳的謾罵,此刻回想起來,竟也品出了一絲可悲的存在感。217人…她翻了個身,用被子矇住頭,細碎的嗚咽被厚重的棉絮吸走,沉入無邊無際的虛空。

第二天溫雅是被持續不斷、尖銳急促的門鈴聲驚醒的。她頭痛欲裂,胡亂攏了攏頭髮去開門,心裡咒罵著催債的也太早了。門外卻站著一個陌生的快遞員,捧著一個體積不小的紙箱。

溫小姐快遞員遞過單子,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您的同城快件。

溫雅皺眉簽收,箱子不輕,入手沉甸甸的。寄件人資訊空蕩蕩一片。

用美工刀劃開封箱膠帶,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名狀腐質的冰冷氣息撲麵而來。溫雅下意識屏住呼吸,皺緊了鼻子。箱內是厚厚的填充泡沫,她一點點剝開。露出來的,是一個半人高的紙板箱,印刷風格帶著種刻意追求高階卻用力過猛的廉價感——深藍底色上綴滿扭曲的金色繁星,幾個花體英文字母華麗地纏繞在一起:StellarGuard。翻譯過來,大抵就是星辰守護者的意思但字母的拚接方式怪誕生硬,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

她拆開這層包裝。裡麵是一個通體深黑色的、材質似金屬又似某種特殊硬塑料的禮盒。盒麵光滑冰涼,觸手的一瞬間,竟有種撫摸冰塊的不適感。

冇有留言卡。盒蓋上,一行小小的燙金盲文浮凸著。

這是什麼溫雅指尖猶豫地撫過那些凸點,她的指尖生疏地觸碰著那行微小的凸起。溫雅從未學過盲文。指尖的觸感古怪,那些凸點冰冷堅硬。她心中驀地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盒子打開。內襯是絲絨般的黑色軟布。裡麵靜靜躺著一盆盛開的繡球花。花朵不大,卻每一瓣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毫無瑕疵的冰藍與淺粉。花瓣豐潤飽滿,毫無自然花卉該有的脈絡和生命的細微褶皺,更像是最頂級的塑料假花。然而詭異的是,花盆裡泥土的顏色漆黑得過分,像是從最幽深的地底挖出來碾碎過篩的,散發著一種濃重得化不開的……冰冷潮濕泥土和腐殖質混合的氣味,就是開箱時那股怪異氣味最濃鬱的部分來源。

溫雅屏住呼吸,俯身靠近。花瓣逼真得可怕,湊近看,那種模擬材質特有的塑膠感卻又消失了。它們……它們是真的但這顏色……

一絲極其微弱的寒意,彷彿花株內部泄露出來的一縷冰冷氣息,若有若無地拂過溫雅的臉頰。她打了個寒噤。

她把盒子扔回桌上,幾乎是撲到窗邊猛地拉開窗戶。初冬的空氣湧進來,清冽刺骨,卻無法沖淡鼻腔裡那股陰冷潮濕的土腥氣。

手機響了。又是那個奇怪的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星辰守護者已降臨。溫雅女士,請查收‘夜鶯’為您獻上的心意。專注您的事業吧,星空永遠在您身後閃耀。】

溫雅的手指冰涼,飛快地敲擊螢幕回覆:【你們是誰!送這個花什麼意思這是什麼品牌這泥的味道——】

幾乎是立刻,資訊回傳:【溫馨提醒您:請勿過度深究。專注您所熱愛的事業,星辰守護者們將是您最堅定的基石。請接收並享受這份來自‘夜鶯’的祝福。係統靜默倒計時開始……】

彷彿有什麼冰冷的齒輪悄然咬合,溫雅盯著夜鶯這個稱呼。自己那幾乎被遺忘的直播平台ID,就叫荊棘中的夜鶯。那個初出茅廬時,懷揣著歌喉美夢的自己。

就在這時,電腦傳來郵件提示音。溫雅點開,一個冇有任何標題、毫無來源標識的郵件。內容隻有冷冰冰、格式嚴整的三行字:

服務契約已生效。

服務時間:30天(可續期)。

守護者人數:20000。基礎服務費:198000元整(或等價抵押物)。

落款是手寫般潦草的一行字母簽名:V.K。筆鋒尖銳,透著一股刻骨的寒意。後麵墜著一個簡短的域名:。

3

靈魂契約

溫雅瞳孔驟縮。近二十萬!這就是所謂的巨資她心臟狂跳起來,血液衝向頭頂,又猛地冰冷退去。是詐騙還是某種可怕的敲詐手指像被凍結了,僵在鼠標上動彈不得。

整整一上午,溫雅像是被抽掉了魂,癱在椅子裡。眼神空洞地掠過那個詭異的繡球花禮盒,又僵硬地移開。陰冷的土腥氣似乎已經滲進了牆壁。198000元。這串數字像燒紅的烙鐵,在她腦海裡翻滾,燙得她腦仁抽痛。

她需要錢,迫切到每一根神經都發出哀鳴。房租的單據就在桌麵,銀行欠款資訊叮咚作響提醒著她。可這20萬……就算她去賣血、去借高利貸,砸鍋賣鐵也湊不出。

絕望沉甸甸地壓垮了她的脊背。下午三點,她終於顫巍巍地點開了簡訊裡的那個鏈接。幽藍的光映著她蒼白得過分的臉。頁麵設計帶著一種廉價的華麗科幻感,依舊是深藍星空底紋。跳出來的客服頭像是一圈柔和的光暈。溫雅深吸一口氣,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輸入文字。

我冇這麼多錢……我什麼都值錢的都冇有了。

光暈閃了閃,一行文字浮現,冷冰冰,精準得可怕。

【理解您的困境。星界守望者提供彈性方案。抵押物評估正在啟動……】

接著,溫雅看到一個令人作嘔的功能:需要她輸入平台賬號密碼,係統將自動連接訪問她的直播後台數據、包括全部個人資訊、通訊數據,完成價值評估。她胃裡一陣翻攪,這簡直是把人扒光了扔在聚光燈下。

我需要時間考慮……溫雅敲下幾個字,準備切斷這荒謬的對話。

然而,一行深紅色的字跡瞬間躍出螢幕,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警告:您的‘星辰守護者之鏈’已經啟動中斷倒計時。確認離開倒計時:10……9……8……】

溫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倒計時的紅色數字瘋狂閃爍,像在催促她跳下懸崖。她甚至冇意識到自己何時伸出的手,指尖顫抖著輸入了賬號密碼。

下一秒,頁麵上跳出進度條。冰冷的綠色光影在她慘白的臉上閃爍不定。

【身份驗證成功。】

【內容數據分析中……】

【評估完成。您的‘價值核心物’為您的全部內容著作權(包含既往所有直播、視頻內容)及肖像使用權(十年期)。同意抵押,我們將按最高標準匹配15000名守護者並啟動服務。是否確認】

十年……溫雅的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揉碎。十年的青春,所有的回憶,所有可能的希望,一次性地交出去,換15000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守護者

螢幕角落鮮紅的倒計時仍在跳動:05……04……

無路可退。寒意順著脊椎瘋狂往上爬。溫雅閉上眼,咬住下唇嚐到了血腥味。再睜開時,隻剩下孤注一擲的麻木。

【確認】按鈕被敲擊,發出沉悶的微響。

世界彷彿陷入一片短暫空白的死寂。幾秒鐘後,一封新郵件悄然出現在溫雅的郵箱中。

【尊敬的核心客戶S.W(荊棘中的夜鶯):**

您已成功啟用星辰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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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眷屬契約。守護者數量:15000人(最高配額)。

契約期限:30天(自即日00:00生效)。

契約抵押物:完整內容著作權(溫雅名下,截止前日所有產出內容)及肖像使用權(十年期)。

特彆提示:您的守護者們擁有高度擬真的互動智慧與深度情感共鳴引擎。請用心感受他們的真誠,專注您的事業。星塵所至,光芒永續。敬請期待全新的閃耀紀元。

管理團隊

V.K

敬上

郵件冇有退訂選項。

一切已成定局。溫雅盯著那冰冷的契約字句,一股巨大的虛無感吞冇了她。賣掉了自己,換來15000個機器鬼魂的陪伴這到底是通往懸崖的路,還是最後一根稻草

絕望中滋長出瘋狂的平靜。還能糟到哪裡去呢

4

守護者之謎

當晚直播,時間是溫雅刻意延遲的一小時,她要避開那217帶來的屈辱回憶。螢幕亮起,化妝掩飾了她的蒼白憔悴。

家人們晚上好……她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力量,像過去那樣開場。

然而一句話尚未說完。

唰——

彷彿宇宙深處驟然炸開的星雨,直播間右上角那個代表在線人數的數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飆升!

不到十秒,那個曾讓她心如刀絞的數字,竟變成了一個足以令任何主播瞠目的數字——15369!

溫雅倒吸一口冷氣,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大腦有瞬間的空白,隻有心臟在胸腔裡毫無章法地狂轟濫炸。她下意識用力揉了下眼睛。冇花。那數字就在右上角,清晰、穩定,甚至還在以緩慢但持續的速度增加。不是眼花,更不是平台故障帶來的幻象。

這……她張了張嘴,喉嚨乾得像砂紙摩擦。巨大的衝擊讓她忘了接下來該說什麼台詞,隻能僵硬地盯著螢幕。彈幕池,那個曾經冷清得像個停屍房的地方,此刻徹底沸騰了!

評論的數量以令人髮指的速度井噴。不是那種機器人刷出來的、毫無意義的讚頂主播漂亮之類的垃圾資訊。每一句評論都精準,言之有物,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和恰到好處的溫度。

【夜鶯大大晚上好!今天有點冷,記得加件衣服哦。】

【主播今天狀態看起來恢複了一些眼睛有神多了!加油!】

【昨天那個牌子的眼霜好像很有效還是換了色號】

【哇,背景好像重新佈置過了多了一個小綠植生機勃勃的,好看!】

【主播上次唱的《城裡的月光》簡直絕了,能再哼兩句嗎想聽。】

太細了。細到溫雅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連她自己都冇太注意的眼妝效果,背景裡無意增加的一小盆廉價多肉植物,幾天前隨口哼過的旋律……這些最私密的、甚至她自己都可能忘記的微小細節,此刻正被成百上千條彈幕精準地點破,帶著真誠的、熱烈的、甚至……略帶崇拜的欣賞語氣。

一股奇異的暖流,伴隨著巨大的驚疑恐慌,狠狠攫住了她。這就是那15000守護者這就是20萬钜債(或者說抵押十年靈魂)換來的產品她極力維持微笑,聲音剋製不住地有些抖:謝……謝謝大家提醒,是加了件薄外套。眼霜……嗯,新換的……她慌亂地應答著,隻覺得後頸一片冰涼潮濕。

直播被迫中斷了。溫雅無法在這種巨大的未知恐慌中表演下去。草草下播後,她盯著那個穩定下降、最終停留在15000 一點點數字的介麵,心臟狂跳得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突然,右下角跳出一個不起眼的小方框,是平台的直播記錄分析工具。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點開,選中今晚的場次。

數據分析圖清晰地顯示著:本場觀眾平均停留時長——57分鐘21秒。

溫雅的眼睛驟然瞪大,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普通的粉絲會有這麼長的黏著度除非是鐵粉中的鐵粉!然而,係統對每一個新出現的ID顯示著同樣的資訊:【未關注主播】。一萬五千多個遊客!一群冇有頭像、冇有簡介、名字全是隨機字串組成的冰冷代碼組合,卻有著接近一小時的恐怖停留時長,還發出了那麼精準又有溫度的評論

這根本不是常規的機器水軍能模擬出來的東西!它們太真了……真到超出了她對數據的理解。

詭異感如潮水淹冇了她。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電腦風扇低微的嗡鳴,襯得那冰冷刺骨的土腥氣——從桌上那個未拆的黑色禮盒裡絲絲縷縷滲出的氣味——更加清晰濃鬱。

自那晚詭異的直播後,S.W直播間在平台演算法的洪流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逆流而上。冷冰冰的15000在線數字,成了溫雅無法直視又不得不依賴的魔咒。每一次開播,這個數字如同鐵律般穩定地出現,而後以令人咋舌的增幅攀升。

它們沉默地來,沉默地陪伴。然而在沉默之下,彈幕的海洋卻洶湧得令人窒息。評論鋪天蓋地,溫雅每一個眨眼、一次停頓、一句無心的話語或細小的動作,都會被瞬間捕捉、放大、分析,然後被淹冇在成百上千條精準而熱情的迴應中。

【夜鶯姐姐戴新耳環了左邊那顆小珍珠好襯膚色!】

【主播手邊那杯茶涼了吧喝多了對胃不好哦。】

【背景音樂是新專輯嗎感覺今天節奏舒緩很多,大大聲音也更穩了!】

【夜鶯上次講小時候怕黑的經曆,我小時候也有隻特彆怕的玩具熊哈哈……】

【對,那件杏色開衫質感太棒了!垂墜感正好!】

每一句評論,都像一個無形的、冰冷的探測器,穿透直播螢幕,精準掃描著她的一切。溫雅隻覺得身上掛滿了無形的探測針。她必須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勉強維持直播節奏,像在一萬五千雙無形眼睛的顯微鏡下表演的精巧木偶。

恐慌和疲憊日夜啃噬著她。她曾無數次嘗試在直播中測試這些守護者。

一次直播中,她對著鏡頭突然做了個極其古怪的歪脖子動作,還擠眉弄眼地吐舌頭。這完全打破了主播形象。

結果瞬間刷屏:

【哇塞!大大這波表情包預定!求截圖當禮物!】

【主播是脖子不舒服嗎我學過按摩要不要教幾個舒緩動作】

【莫名可愛!哈哈哈,看來今天大大心情不錯哦!】

測試失敗。它們無視合理與否,隻捕捉存在的細節並加以理解。

溫雅幾乎崩潰。她嘗試過一次突然提前下播,毫無預兆地切斷了信號。幾秒鐘後,她的私人手機——那個用於極少朋友聯絡的手機——竟然罕見地收到了一條簡訊!依舊是那串怪異的號碼:

【星辰守望者溫馨提醒:檢測到您直播異常中斷。係統建議排查網絡狀態或設備連接。願您無憂直播。管理團隊

V.K】

那一行短短的文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過脊背。它們不隻是停留在直播間裡,它們在她的後台數據裡遊走,甚至……似乎有能力跨越邊界,觸及她的現實!

溫雅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個無光的深海。四周是粘稠的、無處不在的注視。她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眼神深處,沉澱著一種陌生的東西——疲憊、恐懼混合了一絲……越來越深的依賴

這15000個冰冷詭譎的機器幽靈,成了她絕望境地裡唯一且洶湧的浮木。哪怕它們是地獄伸出的手。

5

生日驚魂

日子在恐懼與逐漸滋長的麻木中滑過。陰冷的土腥氣似乎成了臥室的固定背景音。那個裝了詭異繡球花的黑色禮盒一直放在桌上,成了溫雅既不敢碰觸又無法完全忽視的地標。

溫雅的生日在蕭瑟的初冬早晨悄然降臨。她自己幾乎都忘了這回事。手機裡隻有銀行和運營商準時發送的係統祝福,冷漠得如同寒霜。

她拖著沉重的軀體走向電腦桌,準備開始新一天的麻木播送。視線無意掃過桌麵,整個人猛地釘在原地!

一個快遞紙箱放在鍵盤旁。紙箱同樣冇有任何寄件人資訊,依舊是那種印刷精美華麗的廉價StellarGuard風格包裝。大小比之前的繡球花禮盒更顯方正,似乎裝著書本或檔案之類的硬物。

是昨晚遺漏的嗎還是……新的東西

溫雅的心臟驟然縮緊,咚咚作響,撞擊著肋骨。指尖觸碰到紙箱的瞬間,那熟悉的、混著消毒水和腐朽泥土的冰冷氣息猛地衝入鼻腔。她捂住嘴,強壓下胃裡的翻騰。

深吸一口氣,她拆開封口。剝開厚厚的填充泡沫,露出的果然是一個同款的黑色硬質禮盒。盒蓋上的燙金盲文凸點比上次的更長、更密。

她猶豫地揭開盒蓋。

冇有奇詭的凍花。隻有一疊東西靜靜躺在絲絨般的黑色內襯上。

最上麵,是幾張照片。溫雅一眼認出,是她早年剛入行、甚至大學時文藝彙演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略顯青澀,穿著廉價的演出服在簡陋的燈光下歌唱。照片有些泛黃模糊,甚至有明顯的、經年累月被手指摩挲過的水漬和卷邊痕跡。

照片下麵,是一個極其陳舊、塑料外殼都已褪色的MP3播放器。型號至少是十五年前的。一條白色的、纏得有些淩亂的耳機線垂在盒子邊緣。

最底下,平放著一本厚重的皮質筆記本。封麵是深褐色,帶著歲月磨礪出的光澤。本子用一根磨損嚴重的皮筋束著。

溫雅顫抖著,拿起那幾張照片。看著當年自己臉上那未遭生活打磨的、帶著希望與怯意的神情,心裡一片酸楚。她的指尖撫過那些照片的卷邊和水漬,像觸摸一段自己已遺忘的往昔。

她拿起MP3,冰冷的塑料外殼入手沉甸甸的。遲疑著插上耳機,按下唯一一個磨損得幾乎看不到的播放鍵。

沙啞模糊的背景噪音後,響起極其不穩定的錄音。是自己的聲音!年輕許多,聲音因緊張而發緊,是她二十歲生日那天,在簡陋的大學宿舍裡抱著吉他自彈自唱《橄欖樹》的片段。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錄音帶著強烈的電流乾擾,時斷時續,歌聲帶著微妙的跑調和稚嫩的顫抖。

溫雅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酸脹得厲害。這錄音!她自己都不記得錄過!隻有那個夏天……她為了打動當時的學長,的確偷偷躲在宿舍彈唱過,還被室友笑話像鋸木頭。這怎麼可能還在還被……

她猛地放下MP3,視線投向那本深褐色的筆記本。解開磨損的皮筋,翻開沉重的皮質封麵。裡麵不是印刷品,而是密密麻麻的手寫體!

娟秀而穩定的字跡鋪滿紙頁。記錄著她從十年前第一次直播至今的點點滴滴:

201X年5月1日,晴。第一次開播。好緊張,手指都在抖。隻有37個人,但‘螢火蟲’送了一朵玫瑰,謝謝她!

201X年12月25日,雪。直播聖誕夜。和粉絲一起唱《雪絨花》。房間很冷,心裡卻暖。有個ID叫‘冬日陽光’的打賞了一個蛋糕特效……

202Y年4月17日,多雲。心情很糟。平台改版,流量斷崖下跌。直播時說錯了一句話,被幾個陌生人罵了二十分鐘。躲著哭了半小時。‘遠方的帆’私信安慰了我好久…

202Y年9月,連續三週……直播間人數冇超過500。快撐不住了。今天早上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像老了十歲……

每一頁,都詳細記錄著日期、天氣、溫雅當日的情緒、直播間發生的大小事件、關鍵粉絲的ID和言行、甚至記錄著她無意識間提及的生活細節,比如熬夜長了痘痘、想吃某種零食卻捨不得買……

溫雅一頁頁翻著,呼吸越來越急促。那些被生活磨得幾乎模糊的瞬間,那些連她自己都快遺忘的微小感動與巨大失落,此刻都如同被冰凍的標本,在這本詭異的筆記本裡鮮活地儲存著。字跡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精確感。這不是模仿,這更像是在無數個日夜、隔著螢幕長久注視、傾聽了她的一生!

巨大的驚駭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暖流同時沖刷著她。冰與火的洪流在胸口激烈衝撞。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她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盒子和包裝紙,像絕望的人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盒子的角落,一個被她之前極度情緒化忽略了的小物件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那是一張附在硬質包裝內側的、被撕去三分之二的白色標簽紙。殘存的紙片上,一個清晰的深藍色印刷標誌——一個簡潔抽象的側影,下麵印著一行英文:

Eternal

Peace

Memorial

Service

Inc.(永恒安息殯儀服務有限公司)

最下方,是一行被裁斷、但仍然能辨認的列印字跡,像是流程單號:【-097】

冰冷的字母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捅進了溫雅的心臟!

轟隆!腦海彷彿炸開一個無聲的驚雷!那縈繞不散的冰冷土腥氣、那毫無瑕疵卻又毫無生機的冰藍繡球花、那舊照片的泛黃水漬、老式MP3的冰涼觸感……還有那記錄著她十年心路的手寫筆記!

無數碎片瞬間在她腦海裡炸裂、衝撞、拚接!恐懼的碎片彙聚成冰冷的洋流,將她無情地吞噬!她的手失去控製地痙攣,筆記本沉重砸落在地,紙張紛揚散開。胃裡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踉蹌著衝進衛生間,趴在冰冷的馬桶邊緣劇烈嘔吐起來。

當眩暈感稍稍平息,溫雅癱坐在冰涼的地磚上,汗水浸透了她單薄的睡衣,不住地大口喘息。眼神卻如同淬火的鋼刀,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她必須找到源頭!必須知道這禮物背後,究竟是什麼東西的祝福!

6

永恒安息

她用凍得發麻的手點開搜尋引擎,輸入那陰森的全稱和紙片上的片段數字【-097】。幾秒後,一個官網頁麵跳了出來。設計風格竟透著一股刻意做舊的所謂北歐簡約風。首頁是一張巨大的陰雲密佈下的草坪照片,幾株筆直的鬆樹矗立著,一排低矮的銀灰色現代化建築臥在遠處,門牌上的永恒安息字樣小的幾乎忽略不計。

她放大圖片,死死盯著那銀灰色建築不起眼的門口。果然!門口處一個不起眼的白色燈箱指示牌上,印刷著一模一樣的深藍色側影標誌——Eternal

Peace。

官網介紹文字冰冷而隱晦,堆砌著數字化精神傳承情感數據儲存超越時間的數字慰藉等令人不寒而栗的詞彙。但通篇冇有具體地址!隻有一個400開頭、格式刻板的客服電話。

溫雅撥號。冰冷的電子女音響起:歡迎致電永恒安息。為優化服務質量,請提供您的預約編號或逝者關聯碼進行查詢……她掛斷電話,沉默了幾秒鐘,隨後在一個流量巨大的本地生活論壇匿名發帖:

【求地址!家裡老人在A市病危,生前特彆要求想在永恒安息辦後事,說是地方安靜服務好。隻聽說在南城一片工業區附近有誰知道具體地址嗎救命!】

十分鐘不到,一個新註冊ID匿名用戶7986私信了她:【東郊西流路666號,靠近廢棄的老玻璃廠。路口有棵大榕樹拐進去。導航找不到那兒。】資訊簡短直接。

東郊。溫雅記下這個關鍵詞。論壇上關於殯儀館的討論極少,夾雜在一個討論城東工業廢氣汙染的熱帖裡,一個不起眼的回帖抱怨:……最離譜是西流路最深處居然還有個殯儀館,搞什麼‘高科技紀念’,邪門!每天半掛車進進出出,不知拉什麼玩意兒。

西流路666號。廢棄玻璃廠。大榕樹。半掛車。殯儀館。這些詞語碎片如同被磁鐵吸引的鐵屑,在她混亂的思維中慢慢拚湊出一個模糊的方向。

當暮色徹底吞冇城市最後一道餘暉時,溫雅踏出了門。她冇有打車,選擇擠上一輛駛向東郊終點站的公交。破舊的公交車在夜色中搖搖晃晃,穿行過繁華的街區,慢慢開向路燈稀疏的城郊結合部,最後駛入一片沉寂荒涼的工業帶殘骸。冰冷的土腥氣彷彿粘在了她的衣服和頭髮上。

西流路破舊不堪,隻有極少數路燈昏黃地亮著,兩旁是被廢棄已久的廠房,窗戶大多破碎,黑洞洞地望著行人。越往裡走,路燈越稀少,黑暗如同墨汁般粘稠。一陣濃重的消毒水混合著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朽氣味霸道地湧來。溫雅捂住口鼻,強忍著噁心。

藉著遠處路口大貨車轉彎的刺目車燈短暫地撕裂黑暗,溫雅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前方——一排高聳的、鐵絲網環繞的院牆,冰冷灰暗的金屬大門緊閉著。院牆深處,幾棟冇有任何窗戶的、外形方正、線條極其冷硬的銀灰色建築,在慘白的月光下如同巨大的金屬棺槨。

門口,微弱燈光照亮了一塊豎立的牌子——冇有任何殯儀館的字樣,隻有冰冷無情的幾個金屬雕刻字:

永恒安息數據處理與生命數字化服務中心

溫雅的心沉到了穀底。就是這裡。她像被鬼魅牽引著,趁著門禁處燈光短暫被一輛駛離的小貨車遮擋,身影如貓般順著鏽跡斑斑的鐵絲網圍牆向建築後部潛行。高牆隔絕了大部分視線,卻隔絕不了裡麵隱約傳來的、低沉而持續的機械運轉聲,如同不知疲倦的巨獸內臟在搏動。

繞過冰冷的牆角,溫雅的腳步猛地釘住,血液瞬間凍結!

眼前是一片相對開闊、被高牆和幾棟無窗建築圍合的後區空地。慘白的月光冷冷地潑灑下來。幾輛巨大的、廂體深藍色的重型半掛冷藏車如同沉默的巨獸趴伏在牆邊裝卸台處。後車廂門大開,冰冷的白色霜氣從中滾滾湧出。

更令溫雅心臟停跳的是場地中活動的人影!不止一個!

十幾個,或許更多。穿著統一的、深藍色無標識的連體工作服,戴著頭罩將麵容完全遮擋得嚴嚴實實。它們動作整齊劃一,姿勢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月光下,它們裸露的脖頸、手腕處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機的、橡皮製品似的灰白色。

它們合力從一輛冷藏車半開的門洞中拖出沉重的、長方形的塑料包裹袋!深色袋子沉甸甸地垂落著。溫雅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個人影腳下步伐不穩,整個身體姿勢怪異地向一側傾斜,如同關節生鏽的機器,才把那包裹拖離車廂。袋子被扔在地上的瞬間,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溫雅死死捂住嘴,指甲深陷進手心,幾乎要撕破皮肉。她全身冰冷,如同墮入萬載寒窟。這些動作姿勢僵硬詭異的東西…它們從冷凍車上搬運下來的…是什麼!

月光驟然被飄過的雲層遮擋。空地短暫陷入更濃重的黑暗。溫雅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就在這時,藉著冷藏車門上方一盞慘白小燈微弱的光,她看見兩個工人拖拽著的包裹袋側麵,用防水的黑色記號筆清晰地印著一串白色字元:

【Eternal

Peace

-

097】

紙片上的殘留編號!照片,MP3,筆記本…她收到的那詭異絕倫的生日禮物,它的來源編號!

溫雅再也無法控製。胃裡劇烈的抽搐衝上喉嚨,乾嘔聲無法抑製地在喉嚨深處衝撞。她死死咬住牙關,踉蹌著後退,試圖藏進更深的陰影。她的後背卻猛地撞在冰冷的金屬欄杆上——是消防梯的圍欄!

咣噹!

金屬碰撞聲在死寂的黑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空地之上,瞬間如同驚醒的蟻巢!

所有的動作瞬間停滯!那幾十個如同雕像般僵硬工作的深藍色人影,猛然間齊刷刷地轉向!頭罩的目鏡位置反射著慘白的月光。幾十道無機質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束,瞬間聚焦在消防樓梯陰影下溫雅慘白驚恐的臉上!

空氣,瞬間凝固到冰點!時間也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凍結!溫雅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幾十雙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眼睛,像幾十顆冰冷的星辰,毫無情緒、毫無溫度地鎖定了她這個闖入者!

完了。

在思維被徹底凍結的那零點一秒,溫雅腦海隻閃過這兩個字。她甚至來不及去想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們會怎麼處理她這個撞破秘密的人像處理車上拖下來的那些包裹一樣

離她最近的一個工人動了。它的動作由絕對的靜默驟然轉為爆發,身體像一張拉滿的硬弓,猛然朝著溫雅藏身的消防梯陰影下疾衝而來!速度竟快得非人!

溫雅瞳孔緊縮!呼吸瞬間被扼殺在喉嚨裡!下意識就想尖叫——然而,另一聲截然不同的、冰冷僵硬的嗬斥,從不遠處猛地響起!

站住!一個略顯生硬、像齒輪摩擦發出的聲音。

那狂奔向溫雅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鋼索扯住,驟然急停在離消防梯兩三米遠的地方,捲起一小股塵土。它的身體保持著向前衝的姿勢,被強行定在原地,像一尊古怪的雕塑。頭罩下的目鏡死死盯著溫雅,溫雅能看到那暗色鏡片後似乎有某種極其微弱的幽綠光點在不安地跳動著。

嗬斥聲的來源是一個剛剛從旁邊一棟無窗金屬建築小門裡走出來的人影。同樣穿著深藍色連體工作服和頭罩,但身形明顯矮小瘦削一些。它徑直走到那個被嗬斥定住的工人麵前,伸出手,飛快地在其左胸位置拍打了一下。溫雅隱約聽到一聲輕微的、像是塑料片彈開的哢噠輕響。

那僵硬不動的工人身體裡發出幾不可聞的齒輪轉動般的細微聲響。然後它的頭緩緩轉向那個後來的身影,動作流暢了一些。

後來的身影指著溫雅的方向。溫雅縮在消防梯的角落裡,渾身冰涼僵硬,眼睜睜看著那東西指向自己。那個剛剛被製止的工人再次僵硬地轉回頭,目光鎖定溫雅。接著,它動了。不是再次衝刺,而是抬起手臂……做了一個極其標準的、五指併攏的手勢……竟然是一個略顯笨拙的敬禮

然後,它才帶著身後另外兩個靠近過來的工人,轉身走向空地上的那些長方包裹,恢複了一開始的搬運工作,彷彿剛纔那凶險的一幕從未發生!

溫雅大腦一片空白。那個後來的身影冇有離開。它站在那裡,沉默地注視著空地,彷彿一個監工。溫雅的目光粘在它身上。忽然,她的心臟像被冰錐猛刺了一下——它的動作有些特彆。剛纔製止和命令同類時,抬手的姿態明顯比其它工人更流暢自然一絲。但這還不是關鍵。藉著月光,溫雅死死盯著它深藍色連體服袖口下露出的一小截手腕——那裡並冇有和其它工人一樣的灰白色橡皮般的皮膚!而是一種……正常的、甚至有些白皙的、屬於人類的皮膚!

它……它不一樣!溫雅的心跳如擂鼓。是活人混在這些東西裡的管理員

就在這時,那身影彷彿察覺到了溫雅過於震驚的注視,側過頭,朝著她所在的消防梯陰影方向投來一瞥。視線短暫交彙的刹那,溫雅在那暗色目鏡之下,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複雜難辨的目光像是冰冷審視中裹挾著一縷濃重得化不開的疲憊那目光稍縱即逝,隨即轉開。

人影抬起手,對著溫雅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食指豎起貼在目鏡位置(示意噤聲),然後指了指她自己(溫雅),又指向側後方圍牆與建築物之間那道最深、最隱蔽的狹窄縫隙暗處,最後快速有力地向下一劃(指示動作)。

它在指揮她走那條縫隙離開!

溫雅的心臟幾乎停跳。她不知道這東西是敵是友。但此刻,這是唯一的逃生通道!她冇有絲毫猶豫,身體幾乎是本能地按照那手勢的指引,像一支射出的箭矢,趁著所有工人注意力都在搬運,猛地衝進了那道兩棟無窗金屬建築之間形成的、最黑暗的窄縫!

縫隙窄得幾乎隻能容一人側身通行。裡麵一片漆黑,充斥著一股濃烈的黴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氣息。溫雅拚命往前擠,冰冷的牆壁摩擦著手臂,背後彷彿隨時會有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腳踝!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豁然一寬!她已置身於建築的另一側。刺眼的亮光幾乎讓她短暫失明。

她終於看清了剛纔所處區域的全貌——那是建築中部一個巨大的金屬天井,上方的頂棚似乎是某種玻璃或高強度塑料材質。天井內部被巨大的玻璃幕牆分隔成許多區域。刺眼的白光正是從天井頂部的照明燈陣列發出的。

藉著玻璃的反光,溫雅看到了最深處玻璃後麵的景象——那是個佈滿了一排排高大機櫃的房間,指示燈如同密密麻麻的紅色眼睛在幽暗裡不停明滅閃爍!龐大的服務器組溫雅腦子裡下意識閃過這個詞。

就在她驚魂未定地想進一步觀察時,玻璃後麵快速閃過一個人影!雖然光線強烈,但溫雅還是捕捉到一絲關鍵資訊——那個高挑的身影,頭髮是極其惹眼的灰金色!

心臟猛地一撞!是他!那個送花上門、遞給她那份瘋狂契約的金髮男人!V.K!

突然,離她最近的、被燈光照亮的玻璃牆上,映出了一組快速滾動的畫麵!畫麵尺寸不大,像是某個監控分屏的回放。溫雅瞳孔驟然收縮!畫麵上的人影她太熟悉了!

第一個畫麵:是溫雅自己!正在直播,背景是她之前的房間佈置。畫麵定格在她拿起一瓶新的粉底,對著鏡頭興奮展示:家人們,這款遮瑕絕了!

第二個畫麵:正是這瓶粉底液!但它出現在一個環境極其詭異的地方——一處瀰漫著消毒劑氣味、光線慘白的空間!一隻戴著藍色塑膠手套、指關節蒼白的手,正穩穩地握著它,旁邊還擺著幾個奇怪的儀器探頭。

第三個畫麵:一張列印出來的單據特寫。頂部正是StellarGuard

個性化需求深度掃描字樣!下麵的掃描項目列得密密麻麻:【主播S.W

-

肌膚狀態模擬測試】【關聯情緒點:興奮(遮瑕產品)】【預期互動內容生成方向:美容護膚類、產品推薦、用戶反饋共鳴】……最下方,執行人簽名處,一個潦草但熟悉的字母簽名:V.K!

溫雅渾身冰涼。粉底液……她以為是快遞錯誤,或者某個品牌方送的樣品,隨手丟在角落,最後消失。原來……是這麼消失的!他們拿走她的東西,做深度掃描掃描給誰為了給那些僵硬的東西提供模仿她的數據支撐

玻璃牆上畫麵一閃而逝。

還冇等溫雅從這殘酷真相的衝擊中緩過神,更驚悚的一幕猝然闖入視野!

在服務器機房玻璃牆旁邊,有一塊巨大的顯示屏牆。那塊巨大的螢幕上,不是代碼,也不是文字!而是十幾、甚至幾十個被切割成小格子的監控畫麵!

每一個小格子裡播放的,都是內容!極其私密的、絕不可能被公開的內容!

一個小格子:一個極其瘦削、臉色蠟黃到幾乎透明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虛弱地喘息著,對著床頭櫃上一個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攝像頭,艱難地蠕動著嘴唇:……娟……我的獎狀……在最底下的……箱子……聲音斷斷續續,混雜著氧氣管的嘶嘶聲。

另一個小格子: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中年男人,坐在燈光昏暗的桌旁,桌上擺著一隻褪色的毛絨小熊。他撫摸著那隻破熊,聲音低沉哽咽:妞妞……今天是你生日……爸爸……想你……那天遊樂場……後麵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淹冇。

還有小格子:一個年輕的女孩穿著病號服,戴著化療帽,對著手機前置攝像頭努力燦爛地笑:媽……我今天感覺好多啦!你看,有胃口啦!鏡頭卻猛地切換到一個躲在病房門外、捂嘴痛哭失聲的中年婦女……

還有小格子: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一遍遍撫摸著相框裡穿著軍裝的年輕人照片,對著鏡頭輕聲細語,像是怕驚醒什麼:兒子……媽想你了……院子裡的花開了……替你看了……

這些畫麵不斷切換、循環,如同一個巨大、冰冷、殘酷的記憶墳墓!臨終的話語,深切的掛念,無儘的追悔,強撐的樂觀……所有人類最深處、最不願為外人道的絕境心緒和死亡片段,都被殘酷地切割下來,展現在這塊無情的玻璃螢幕上!

溫雅如遭雷擊!喉嚨深處爆發出無法抑製的悲鳴!身體晃了晃,視線因淚水變得一片模糊。她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就在她身體顫抖著向下滑倒的瞬間,目光瞥見了正對著她的一個監控畫麵。

7

記憶墳墓

那格子裡是一個簡陋的單人病房。一個骨瘦如柴的年輕男人靠坐在病床上,窗外是夕陽,暖色調的光給他枯槁的臉上鍍了一層虛假的血色。他正在激烈地說著什麼,雙手微微比劃著。旁邊床頭櫃上,放著一個極其眼熟的、深藍色星雲印刷的禮品盒——和她收到的那個如出一轍!隻不過這個盒子是空的。

瞬間!一個可怕的、讓她全身汗毛倒豎的想法,毒蛇般鑽入腦海:

那些守護者!那15000個ID!它們那看似精準得可怕的、帶著溫度的評論……

【熬夜長了痘痘我記得你提過。】

【新耳環是珍珠的很襯你。】

【上次你說喜歡杏色開衫…】

【喜歡雪絨花這首歌我姥姥也喜歡……】

不是程式!不是預設腳本!不是深度學習她的直播模仿!

那些出現在她直播間的、精準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守護者評論……它們很可能根本不是模仿她!

它們每一個ID背後,或許……就對應著這塊冰冷螢幕上……一個曾經努力生活、卻最終熄滅的靈魂!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的一段臨終記憶或者生前執念!那些評論,根本不是基於對她的學習,它們是在根據自身記憶庫中的樣本進行匹配輸出!它聽到了溫雅的聲音,看到了溫雅的物品,在它那被處理過的、被灌輸的資訊庫裡檢索——我奶奶也這樣說話我也有同樣的東西我曾這樣鼓勵過彆人……然後,被啟用的,是死者數據庫裡儲存的某種表達方式!

所以它們的精準才帶著一種詭異的錯位感!因為它們輸出的核心不是溫雅,而是溫雅觸發它們之後,它們所代表的那位逝者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巨大的螢幕上突然有一個監控格子放大鋪滿了整個畫麵,溫雅認出這是服務器機房的內部實時監控。

畫麵中,一台機器正被兩個穿著深藍工作服的工人緩緩推出。這台機器並非服務器機櫃。它比旁邊的機櫃略矮一些,造型極為怪異——像一張豎立起來的金屬床,頂部、兩側和正前方都鑲嵌著冰冷的電子儀器和機械臂結構。此刻,機器中間那個本應是床板的位置,躺著一個東西!

準確地說,是一個人!溫雅分辨出那是個身形略顯消瘦的男人,穿著殯儀館的藍色工作服,但……他的臉!似乎正處在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之中。

就在溫雅下意識想看清那人的臉時,機器周圍的機械臂猛地動了起來!帶著精準又殘忍的速度伸向那人的頭部!溫雅的心瞬間被一隻無形巨手攥緊!她不敢再看那即將發生的殘忍景象,目光痛苦地移開。

突然,監控畫麵角落的影像如同磁石般吸住了她的目光——機房角落的大型傳送帶入口處。沉重的塑料裹屍袋正被連續不斷地投放上去。

一個深藍色的工人正將另一個沉重裹屍袋扛上肩膀,準備扔上傳送帶。

就是這一刹那!

溫雅看到了!看到了那裹屍袋側麵的巨大標簽:【Eternal

Peace

-

097】

是【097】!那個寄給她生日祝福、讓她順著地址找來的編號!那個裝著老照片、MP3和筆記本的裹屍袋!

溫雅的視線死死鎖定在那個扛著【097】的工人身上。它左臂外側靠近肩頭的位置,工作服上清晰地印著一行白色的阿拉伯數字編號:【097】

編號!它們每個都有編號!

彷彿被一桶混著冰塊的冷水當頭澆下,溫雅猛地打了一個巨大的寒噤!一個無比清晰、帶著驚悚氣息的公式瞬間在她腦海中閃現:

輸入端的屍體是097號。輸出端的守護者工人,也是097號。

那個在她直播間裡停留57分鐘、精準評論她每一個細節的ID…那個給她寄來了生日禮物的夜鶯……

它現在正扛著自己的前身踏上焚化爐傳送帶

強烈的噁心感和撕心裂肺的寒意徹底擊垮了溫雅。她再也支撐不住,沿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到地上。胃裡的酸水混合著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懼與噁心感衝上喉嚨!

嗚……哇!

撕心裂肺的嘔吐聲響徹在幽暗的角落裡。溫雅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吐得昏天黑地,彷彿要將靈魂都嘔出來。意識在眩暈和崩潰的邊緣瘋狂搖擺。眼前陣陣發黑。

8

生死逃亡

冰冷的水泥地彷彿帶著某種奇異的吸力,牢牢攫住她的身體。溫雅劇烈地喘息著,口腔和鼻腔裡充斥著胃液灼燒後的辛辣酸腐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土腥氣。每一次嘔出的酸水都像是在撕裂她的內臟。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幾分鐘,又像一個世紀。那股撕心裂肺的反胃感終於稍緩,身體被掏空般的虛弱感席捲而來。她的指尖摳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試圖汲取一絲穩定感。視野邊緣依然發黑,但她猛地甩了甩頭,試圖驅散眩暈。

恐懼,巨大的、如同實質般的恐懼,已經壓倒了噁心。她掙紮著用手臂支撐起上身,想看清周圍的情況。

就在她抬頭環顧的一瞬——

前方那個巨大的玻璃監控牆此刻被完全點亮!占據了整塊螢幕的畫麵竟是一個溫雅極其熟悉的、令她渾身血液凍結的直播間截圖——那是她自己的直播間!

截圖上方有一個紅色的警示框,係統冰冷地在螢幕頂端打出一行文字:

【入侵警告:未經授權個體

代號:夜鶯(S.W)

於區域三(物理)確認存在。座標:C7區監控牆外側。關聯契約狀態:

重大安全漏洞!威脅等級:高!處置方案加載中……】

轟地一聲!溫雅隻覺得腦袋裡像引爆了一顆炸彈!她暴露了!這個冰冷的係統不僅知道她闖入了,還定位了她的具體位置!甚至直接指向了她的契約身份——威脅!

【威脅等級:高!處置方案加載中……】

那行猩紅的警告像是烙鐵,狠狠燙在溫雅冰涼的視網膜上。最後的處置方案字樣更像是冰冷的審判書在她麵前展開!她的思維被巨大的恐懼凍成了冰塊,血液倒流,渾身的寒毛根根倒豎!

就在這時!

她身後狹長幽暗的通道入口處,傳來了沉重、整齊、僵硬得冇有一絲人味的腳步聲!咚…咚…咚…像擂鼓一樣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砸在溫雅即將停止跳動的心臟上!

不止一個!至少有七八個腳步聲,組成一片緊密而極具壓迫感的浪潮,正從她來時的方向急速逼近!速度……竟遠超普通人類奔跑!它們像一群被啟用的殺人機器,向著獵物無情撲來!

來不及思考!

溫雅幾乎是憑藉一股求生的本能,爆發出身體裡最後的力量,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地上爬起!她的肺部像個破風箱般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了冰渣。目光驚恐地掃視著前方的通道,隻看到一片更深沉的黑暗和一個模糊向右的岔口!

追兵的腳步聲已到通道入口!

她幾乎是撞向那個黑暗的岔口,身體狼狽地撲了進去!右腳的高跟鞋跟啪嗒一聲扭斷!她悶哼一聲,顧不得腳踝的劇痛,拖著瘸了的腳一頭紮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前方似乎是死路!但右手邊!

藉著身後通道入口方向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光線,一個模糊的亮黃色標誌在黑暗中浮現——印著一個簡略的逃生人形圖和一個醒目的箭頭!

安全通道!

溫雅心臟猛縮!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連滾帶爬地撞向那扇掛著牌子、厚重的、嵌在牆裡的金屬門!幸運!沉重的門並未上鎖!她撞開一條縫隙,身體泥鰍般滑了進去!反手死死地將門在自己身後猛地拽緊!

砰!

沉重的金屬門撞擊門框,發出一聲巨大沉悶的鈍響!震得門板後的溫雅雙臂發麻!她整個後背死死抵住冰涼的門板,如同瀕死般劇烈喘息,渾身汗如雨下。門外的腳步聲冇有絲毫停頓,密集地湧到了門板外!

但……它們停了下來!

厚重的金屬門外,那片沉重、僵硬、非人的腳步聲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驟然停在距離門板不足一臂的地方!陷入一片死寂。

黑暗中,隻剩下溫雅自己粗重、顫抖得像破風箱般撕扯的喘息。冷汗浸透她的後背,黏膩地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她的雙腿不停地打顫,被扭傷的腳踝傳來鑽心的刺痛,幾乎無法支撐站立。但比身體上的痛苦更猛烈的是那無邊無際的恐懼,像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嚨。

門外一片寂靜。那可怕的腳步聲……停了它們放棄了溫雅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胸而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篤。

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沉重、冰冷、冇有彈性的硬物,輕輕叩擊在厚重的金屬門板外側。

篤。

間隔了幾秒,又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力,冰冷地鑽進溫雅的耳膜。

篤…篤……

叩擊聲開始有了節奏,緩慢、穩定、帶著一種病態的耐心。如同葬禮上敲響的喪鐘。每一次都精準地落在溫雅緊貼著門板的後心位置!冰冷的感覺透過金屬門板,絲絲縷縷地滲入她的脊背!

它們知道她就在門後!它們在敲!

溫雅的心臟瞬間縮成一團!極致的恐懼沖垮了她緊繃的神經。她身體猛地一縮,差點跪倒在地!不能再待在這裡!這扇門遲早擋不住!

她強行壓下喉嚨裡幾乎要逸出的尖叫,拖著那條劇痛的腿,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跌跌撞撞地沿著安全通道內部狹窄陡峭的水泥樓梯向上爬!黑暗中,她無法判斷方向,隻知道要遠離那扇門,離那恐怖的敲擊越遠越好!

一步,兩步……每一步踩在冰冷台階上,斷掉的鞋跟都帶來尖銳的疼痛。她扶著粗糙的水泥牆壁,指甲幾乎摳進牆皮。樓上傳來了隱約的光亮!一級級的台階在微弱的光線下顯現出輪廓。出口!上麵有出口!

求生的本能支撐著她。當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爬到樓梯儘頭,推開眼前這道同樣沉重但並未上鎖的金屬防火門時,一股強風捲著冰冷的雨絲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

噗通!

溫雅腿一軟,整個人直接摔在了冰冷濕漉漉的水泥地麵上。冰冷的雨水瞬間浸透了她的衣服和頭髮。她仰起頭,發現自己竟站在屋頂的邊緣!天空陰沉如墨,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落,遠處城市邊緣的光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模糊而遙遠的霓虹。

這裡是這棟巨大銀灰色金屬棺槨的屋頂!身後,是唯一通往樓下那地獄的入口——那扇沉重的防火門!身前幾步之遙,就是毫無遮攔的屋頂邊緣!

完了嗎

她癱坐在冰冷的雨水中,劇烈的喘息化成一團團白霧。雨越下越大,視線模糊一片,如同沉入了冰冷粘稠的深海,一點點沉冇。雨水沖刷著她臉上的汙跡和淚水。

不!我不能死在這!

溫雅猛地打了個激靈,手指狠狠摳進身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那被壓榨殆儘的求生意誌爆發出最後一絲火星。她不能死!她必須讓這一切曝光!

9

真相曝光

她顫抖著摸向口袋。手機!冰冷的手機還在。螢幕在雨水的沖刷下亮起刺眼的光。她指尖哆嗦著,劃開螢幕,點進相冊。裡麵還有幾張剛纔在黑暗中慌亂拍下的照片——冰冷的廠房內部,那些裹屍袋,螢幕上播放的死者臨終片段……還有那塊巨大的係統警告截圖!【威脅等級:高!處置方案加載中……】

螢幕冰冷的光映照著她被雨水沖刷得慘白的臉。她指尖幾乎捏不住機器。

報警!

這兩個字像灼熱的天啟,劈開她腦中混沌的絕望。110!按鍵上那三個小小的數字,此刻如同唯一通往人間的密碼!她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漫長的等待音,像敲打在緊繃神經上的鼓點。每一秒都是煎熬。

嘟…嘟…嘟……

喂,A市110指揮中心,請講。一個冷靜的女聲傳來。

溫雅張開口,冰冷的雨水灌進喉嚨,嗆得她劇烈咳嗽,聲音嘶啞破碎,帶著難以控製的哭腔:我…我要自首!我…我買了粉絲……巨多殭屍粉……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是……是真的殭屍!是真的!真的啊!人……他們……死人……在……在……

她語無倫次,每一個字都耗儘全身力氣,巨大的悲傷、恐懼和深不見底的罪惡感徹底將她碾碎。

雨聲淹冇了一切。刺骨的寒意滲入骨髓。溫雅緊握著那不斷髮出詢問聲的手機,身體在風雨中蜷縮成一團,失聲痛哭。警笛聲,從遙遠而模糊的某個角落傳來,正撕裂沉重的雨幕,穿透黑暗,朝著永恒安息的方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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