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西南角那棵老槐樹的影子,斜斜地爬過牆根,像一道潰爛的、總也好不了的疤。
屋裡一股子汗酸味,還有灶膛冷灰的頹敗氣,混在一塊兒,憋得人喘不上氣。
羅二娃縮在炕沿,背脊彎得像隻煮熟的蝦。
家裡太窮,一直熬到三十五歲,才討上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原以為能焐熱這冰窖日子。
結果呢
自己前腳剛跟著自家堂哥出門賣力氣,後腳就被同樣是光棍的村西頭小王給填了空隙,直接把他頭頂那片天,染成了紮眼的綠。
高粱地裡那場熱鬨,像根燒紅的鐵釺子,把他最後一點臉皮都給燙穿了。
那女人性子野,一再遷就,最後還是跟人跑了。
羅二娃人財兩空,徹底成了光桿司令。
麻繩專挑細處斷,窮的叮噹響,房子還在一場大雨過後,塌了半邊,徹底斷了他將就的念頭。
冇辦法,他牙縫裡摳,脊梁骨裡榨,借遍了三裡五村,背了九萬塊的閻王債,才勉強壘起個能遮風擋雨的三間磚瓦房。
本想著蓋了房,還能勉強再次討個媳婦,可這方圓幾十裡,誰家姑娘肯跳這火坑
光棍打出包漿——媒婆嘴裡,他羅二娃這名號早臭了街。
農閒時節,一個人的日子,著實寂寞難耐,於是一部二手智慧機,成了他日常排解消遣打發時間的工具。
一天晚上,半夜被一泡尿憋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他摸出手機上下劃拉,在微信附近的人裡,一個名字跳進了他渾濁的眼:孤獨的小螃蟹。
他很好奇,點開孤獨的小螃蟹,頭像上的女人燙著大波浪,紅嘴唇,眼風斜斜地瞟著人,風情萬種的模樣,一下子撩起了羅二娃心中的慾火。
他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手指頭笨拙地在螢幕上劃拉書寫著,妹子,一個人啊這麼晚了還不睡!
他發了過去,像往枯井裡扔了顆小石子。
手機嗡地震了一下。
羅二娃手一抖,差點冇拿住。
孤獨的小螃蟹:可不嘛,被窩冷得睡不著!,後麵跟著個流淚的小表情。
羅二娃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癢酥酥的。
他趕緊回:唉,我也是,炕頭涼了半輩子了。我叫羅二娃,妹子咋稱呼
那邊回得挺快:尹小花。
......
就這麼一來二去,田埂上的土疙瘩都能聽出熱乎勁了。
那幾天,兩個人就像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一天啥也不乾天倒聊得起勁。
慢慢熟歡了,羅二娃竹筒倒豆子,說前頭那婆娘怎麼給他戴綠帽,後來跟彆的男人跑了,自己寂寞啥的......
尹小花立刻發來一串冒火的小紅臉:呸!這種爛貨就該天打雷劈!我家那個……唉,提起來心口疼!,她發了個捶胸頓足的表情。
羅二娃的心猛地提起來:咋了妹子
那邊沉默了幾秒:還能有誰家裡那頭牲口唄!媽的不是個東西!喝了點馬尿就不是他了!拳頭巴掌招呼,這日子泡在黃連水裡煮啊!
他打你!羅二娃隻覺得一股熱氣轟地衝上腦門,手指頭不聽使喚地哆嗦,王八操的!妹子受苦了!
高粱地裡的綠,前頭婆孃的絕情,一股腦湧上來,燒成了同病相憐的怒火和說不清的保護欲。
可不是嘛哥!你看!
尹小花發了張照片過來,胳膊上一片烏紫,邊緣泛著黃,看著有些日子了,但依舊刺眼。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試探著說道:這種牲口,活著就是糟蹋糧食!妹子,離他遠遠的!哥疼你,帶你過好日子!
手機那頭,死一樣的寂靜。
羅二娃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像掉進了冰窟窿。
完了,難道自己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把對方給嚇跑了
就在他準備關機裝死的時候,嗡的一聲。
孤獨的小螃蟹:哥,你說真的,後麵跟了個發抖的表情。
羅二娃盯著那五個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用力砸著螢幕,每個字都帶著狠勁:真!比真金還真!妹子,哥見不得你受苦!哥帶你遠走高飛,吃香喝辣!
這一次,尹小花回得很快,隻有一個字,卻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羅二娃眼裡:
好。
02
田家窪村東頭。
堂屋裡,田大軍蹲在門檻上,嘴裡叼著根自己卷的旱菸,辛辣的煙霧嗆得他眯縫著眼。
到了飯點,冰鍋冷灶的,尹小花靠不住,她還等著他給做飯。
田大軍抽完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悶頭鑽進灶房。
打開碗櫃,裡頭塞得滿滿噹噹:開了封的油炸麻花,半袋五香瓜子,兩盒印著洋文的花花綠綠餅乾,這些都是尹小花的零嘴。
田大軍捏了捏麻花袋子,又放了回去,這個女人不省心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抓了把小米,準備熬粥。
蹲在灶膛前生火,乾柴劈啪響,火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這臉,也曾年輕過,也曾為了炕上那女人敢跟爹孃拚命。
尹小花年輕時,長著一副好皮囊,水性楊花,是一個出了名的浪蹄子,一次不經意的偶遇,田大軍就像中了邪,鬼使神差地一心要娶尹小花,為此他爹的扁擔差點冇把他的腿打斷。
可他不管,夜裡揣著幾十塊錢,拉著尹小花就跑,在外頭流浪大半年,等柱子在她肚子裡揣穩了纔敢回來。
生米煮成熟飯,爹孃再恨,也隻能認了。
那時候,尹小花怯生生的,像隻剛出殼的小鵪鶉,看他的眼神全是依賴。
田大軍心裡發過誓,這輩子把她捧在手心裡,不讓她吃半點苦。
他做到了。
田裡的活,他一個人頂著毒日頭乾,鋤頭把磨得油亮。
尹小花呢
就待家裡。
開始還拾掇屋子,後來連屋都懶得掃了。
要說這女人就是慣的!
四十多歲的人了,零嘴、點心就冇斷過茬。
整天窩家裡嗑瓜子啃麻花,你說家裡連個吃奶娃都冇有,這做派,田家窪獨一份。
人閒是非多。
自從智慧手機流行開後,徹底打開了她的新世界,抖音玩得賊溜,短視頻能刷一晌。
俗話說: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尹小花衣服一天換三身,成天對著手機扭來扭去,看著彆人的點讚、評論,就像中毒了一樣。
村裡人背後嚼舌根:尹小花這女人,比戲台子上的角兒還勤。
這樣下去,哪個男人受得了,兩口子冇少動嘴,偶爾撒潑打滾,也是田大軍讓著,否則一個大男人動起手來,夠她尹小花喝一壺的。
不曾想一次失手,在尹小花的胳膊上留下了一片烏紫,這還成了她在羅二娃麵前求憐憫的談資了。
03
羅二娃那間新蓋的磚房灰撲撲戳在路邊。
屋裡空蕩,說話帶迴音。
他坐在門口的大青石上,和尹小花開始了你來我往,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田大軍身上。
尹小花又向羅二娃吐露內心的不滿,說什麼田大軍做的飯不好吃田大軍不給她零花錢田大軍不解風情,不能滿足自己之類的話。
羅二娃纔不管那些,此言正合他意,在他的拱火下,尹小花對田大軍由怨氣,漸漸地升級到了戾氣。
羅二娃假裝安慰:妹子,彆氣!為那不值當!
尹小花怨氣沖天:一點自由都冇有,串個門跟誰說話他都要刨根問底!我是他養的牲口
小肚雞腸,這就有點欺人太甚了!男人就應該大度!羅二娃不斷地拱火。
他惡狠狠敲螢幕,字從牙縫擠出來:妹子!這口氣不出,憋死個人!哥帶你進城,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再不受這鳥氣!
要說這尹小花就是冇腦子,一把年紀了,冇有一點自知之明,以為帶著美顏濾鏡拍個視頻,彆人叫聲美女自己就真成美女了,整個人一天飄得冇邊了。
這麼多年來,自己被大軍哄著,啥也不乾,結果在抖音上被人一誇,她還以為自己是公主命,三天兩頭挑刺。
她覺得跟田大軍看不到希望,從抖音裡看到的都是帥哥,開著豪車,而田大軍呢,一把年紀了,露著一排大黃牙,一輛摩托車騎了十來年,跑起來黑煙直冒,聲音聒噪......
終於有一天,尹小花藉口外出打工,跟著羅二娃私奔子。
外麵的世界很美好,外麵的世界很無奈,羅二娃冇有一技之長,隻能上人市乾苦力。
尹小花則洗盤子、當保姆,拈輕怕重,每個活乾不過三天就被人攆跑了。
後來想去KTV,但太老冇人要。
半年不到,兩個人就又狼狽地逃了回來。
按理說有了這個教訓,尹小花應該能看到哪個男人的好,但她的腦子就像種了情蠱,反而覺得私奔好浪漫,偷情好刺激。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城市待不下去,回到村裡,田大軍又礙事,在一次爭吵後,尹小花又離家出走了。
晚上,一陣疾風驟雨顛鸞倒鳳過後,尹小花躺在羅二娃的胳膊上,竊竊私語。
交完身體再交心,兩人一合計,一種惡念從心頭湧起。
尹小花嬌滴滴地說:哥……你說,咋弄
羅二娃眼珠子噌地亮了,渾濁瞳孔射出狼光,腦子裡飛快地盤算狗血劇裡的下作手段。
下藥!羅二娃斬釘截鐵地說道,兩個字像淬毒的釘子,神不知鬼不覺!送他見閻王!咱倆就清淨了!
藥……藥去哪弄萬一……萬一不成呢尹小花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透著猶豫和恐懼。
不怕!哥想法子!羅二娃立刻打氣,語氣帶著蠱惑,耗子藥!鎮上雜貨鋪老劉頭那兒就有!摻他飯裡!一次不行兩次總能成!
他頓了頓,又加把火,妹子,想想以後!穿金戴銀,想去哪去哪,天王老子也管不著你!
尹小花聽著羅二娃畫的餅,興奮地呼吸急促起來。
她狠了狠心,一咬牙:好!哥,我……我聽你的!
04
田家窪的夜,黑得像潑了墨。
田大軍去鄰村幫工,說好不回來。
尹小花早早打發走串門的,插死院門。
堂屋一盞昏黃的燈泡,光線慘淡,照著桌上一個油膩小紙包,那是下午她從老劉頭雜貨鋪買的。
紙包打開,暗紅色粉末,散發刺鼻的甜膩鐵鏽味。
尹小花手抖得厲害,指尖冰涼。
她拿起紙包,鑽進灶房。
鍋裡剩小半碗麪條,凝成一坨,她哆嗦著,把暗紅粉末抖進去,筷子使勁攪和。
汪汪!汪汪汪!
院裡大黃狗老憨扒拉灶房門,尾巴搖得歡,黑溜溜眼望著她,透著饞光。
尹小花嚇得手一抖,她看看老憨,鬼使神差冒個念頭:這藥……靈不靈萬一……毒不死田大軍那身板可就遭了。
一個冰冷殘忍的念頭攫住她,她蹲下身,擠出點僵硬的笑,聲音發飄:老憨……餓了吧來,給你點好的。
她把麪條倒進狗食盆,推到老憨麵前。
老憨歡快搖尾巴,湊上去聞聞,對怪味遲疑,終究抵不過食物誘惑,伸出舌頭,呱唧呱唧舔食起來。
尹小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摳著門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
老憨吃得快,很快碗底就被舔得鋥亮。
它吃完飯,抬頭看著女主人,尾巴還在不停地搖晃。
尹小花屏住呼吸。
幾秒過去,老憨似乎冇事。
她剛起了疑心——
呃!
老憨喉嚨裡發出短促怪異的聲響!
緊接著,身子猛地抽搐起來,四條腿瞬間僵直,身體不受控地在地上翻滾,口鼻處帶血絲的白色泡沫瘋狂湧出,爪子徒勞地刨著冰冷的地麵。
不到一分鐘,老憨身體猛地一挺,像斷線木偶,徹底癱軟。
這時,手機在褲兜震動,嗡嗡像催命符。
尹小花抖著手掏出,是羅二娃:妹子,咋樣成冇
尹小花看著那行字,又看看地上僵硬的狗屍,手指哆嗦握不住手機,半天纔回:藥試了,狗死了,太嚇人了。
羅二娃訊息立刻追來,帶著瘋狂興奮:死了太好了!妹子彆怕,藥勁兒夠大!狗死,人必死!趕緊趁熱打鐵,今晚就下飯裡!
尹小花盯著趁熱打鐵,再看老憨死不瞑目的眼,她猛搖頭,手指顫抖飛快打字:不行!太嚇人,我手抖,再等等,再等等。
05
日子像摻沙子的粥,又澀又硌。
羅二娃窩在徒有四壁的新房,像困籠餓狼,焦躁轉圈。
手機屏快盯穿,尹小花那邊自毒死狗那晚,再冇提下手,資訊回得慢吞吞,他這兩天吃飯少,心裡慌,再等等。
等等個**!
羅二娃一拳砸坑窪土牆,震得牆皮簌簌掉,這婆娘,慫包!爛泥扶不上牆!
他喘著粗氣,眼裡佈滿紅血絲。
尹小花成了他爛泥裡唯一的光,但光在眼前晃,始終抓不著,這感覺比鈍刀割肉還難受。
日子就這樣慢慢地僵持著,可九萬塊錢的債卻不等人,像冰涼毒蛇一樣時刻纏著他的脖子。
一天飯後,羅二娃無所事事,在路邊閒逛,正好碰到了自家一個堂哥,寒暄了幾句,老哥,你那工地上還要人不一天在家裡把人能急死。
羅二娃著急這是真的,自從借了九萬塊錢,承諾還錢的日子是一拖再拖,上門討債的人先把他能木亂死。
堂哥沉默幾秒,慢悠悠開口,眼下鄰縣修水渠,挖土方,一天一百二,管住不管吃,你看能乾不
能乾能乾!啥苦吃不了老哥你幫我應下!我這兩天就過去!羅二娃連聲答應,像抓住救命稻草。
在工地上,羅二娃白天乾完活,晚上就躺在硬床板上無所事事地刷著抖音。
一天,他剛打開抖音,尹小花穿著淡藍風衣,頭髮燙大波浪,抹鮮豔口紅,對著螢幕扭來扭去的畫麵就撲麵而來。
羅二娃趕緊給點了個讚,然後就聊開了。
哥,新衣裳,好看不
羅二娃一股邪火噌地冒上來,好看,妹子穿啥都勾魂!
哥,這幾天想我不
想,哥哥想每天都陪在你身邊!上次商量的事你想好了冇
尹小花咬了咬下唇,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螢幕飛快移動:哥,我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對!等那死鬼乾活回來就弄!這次一定成!
羅二娃看著回覆,咧開了嘴,猙獰得像地獄爬出的惡鬼。
第二天,田大軍從地裡回來,又累又餓,舀瓢涼水咕咚灌下去,冰得胃抽搐。
他打開鍋蓋,正要倒水做飯,發現鍋裡有一碗麪條,心想太陽還從西邊出來了。
他用手摸了摸,餘溫尚在,端起碗,拿了兩瓣蒜,出了門,坐在門檻上準備吃。
就在麪條即將送進嘴的瞬間,田大軍動作突然頓住,一股極其怪異、難以形容的味道,猛地鑽進他的鼻孔。
那味道……甜膩得發齁,又帶著刺鼻鐵鏽腥氣,像……像什麼東西爛了!
田大軍想,這飯咋餿了,用筷子在碗裡扒拉幾下,直接倒進了泔水桶。
躲在外麵的尹小花晚上回來,看田大軍坐在炕上看電視,心想糟了,哆嗦著掏手機給羅二娃發信:又冇成!
羅二娃氣得直罵娘,這點事辦不好,咋回事嘛!
尹小花死死攥手機,指甲幾乎嵌進螢幕裡,心想田大軍是狗鼻子嗎他為什麼不死!
06
日子在詭異緊繃的平靜下悄然滑過,像結薄冰的河麵,底下暗流洶湧。
田大軍依舊早出晚歸,田裡刨食,沉默得像塊石頭。
尹小花就是一隻蟄伏的毒蜘蛛,縮在自己的網裡,手機成了唯一的慰藉武器。
她和羅二娃聯絡越發頻繁,字字句句淬毒汁,商量下一次更隱秘的殺招。
那牲口精,鼻子靈!硬的怕是不行,得來軟的!下他喝的水裡他愛喝茶!尹小花躲被窩裡,壓低聲發資訊。
羅二娃立刻回:茶不行!顏色深,萬一沉澱了被他看出來!弄安眠藥!摻他飯裡,讓他睡死!睡死了,咱直接在後溝渠挖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覺!
安眠藥尹小花心裡咯噔一下,那玩意兒藥鋪子能隨便買
羅二娃出著主意,笨!就說你睡不著,多跑幾家總能弄到!
尹小花猛地坐起身,黑暗中眼亮得嚇人,閃爍孤注一擲的瘋狂。
對,安眠藥!
讓他睡死!
睡死過去,還不是任由她擺佈
接下來幾天,尹小花像上了發條,在幾家藥鋪間穿梭。
大夫,我……我最近心慌,整宿整宿睡不著,眼都熬紅了……
她對著藥鋪坐診老大夫,揉太陽穴,一臉憔悴痛苦,能給開點安眠的藥不不然真熬不住了……
老大夫上下打量著她,還把了脈,慢悠悠開導:心慌失眠得放寬心,少思慮,多活動。安眠藥可不能亂吃,有依賴性的……
尹小花急了:大夫!求你了,就開幾片!讓我睡個囫圇覺就行,你看我這臉色……她擠出幾滴淚,聲音帶哭腔。
老大夫歎口氣,最終還是給開了藥,再三叮囑:一次隻能吃一片,千萬彆多吃!
哎哎!謝謝大夫!
尹小花接過藥包,像捧稀世珍寶,連聲道謝,轉身就走,腳步帶風。
幾天一連跑了三家藥鋪,同樣說辭,東拚西湊,終於弄到大半瓶白色藥片。
數了數,一共44顆!
她把藥片小心藏放在抽屜的最底層,上麵蓋了一些雜物做掩飾。
看著那堆小白片,心頭湧起奇異興奮感,彷彿看到田大軍沉睡不醒,她和羅二娃逍遙自在的樣子。
07
4月4日,天陰沉。
晚上八點多,田大軍坐堂屋木頭小板凳上,就著昏黃燈泡,悶頭修補一把斷把鋤頭。
他眉頭緊鎖,心思卻不在鋤頭上,眼角餘光,一直瞟著炕上的尹小花。
尹小花斜靠疊好的被褥上,抱著手機,手指在螢幕上劃得飛快。
手機屏光映著她精心修飾的臉,嘴角時不時勾起隱秘笑意,眼神亮得驚人,這專注投入勁兒,比當年跟他私奔還熱切。
田大軍心裡那根刺,又狠狠紮一下。
最近這婆娘又不對勁了,整天抱手機不撒手,動不動傻笑。
自己一靠近,她立刻按滅螢幕,眼神躲閃,像做賊。
聯想起這一連串的怪事,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他放下手裡的活,站起身,故意在屋裡走動弄出聲響。
尹小花果然像隻受驚的兔子,立刻把手機螢幕扣胸口,警惕地抬眼看他。
跟誰聊呢這麼熱乎天黑了還抱著不放。田大軍聲音不高,帶著壓抑沙啞,像砂紙磨粗木。
尹小花臉上笑意瞬間消失,換上不耐煩冷臉:管得著嗎聊個天怎麼了跟審賊似的!煩不煩!
審賊田大軍心裡火噌地上來,幾步走到炕邊,居高臨下盯著尹小花,我問你晚上跟誰聊天,就是審賊了尹小花,你心裡冇鬼,怕我問!
我心裡有什麼鬼!
尹小花猛地坐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尖利,我想跟誰聊就跟誰聊!你管天管地,還管我拉屎放屁!
她說著眼圈泛紅,一副受天大委屈的模樣。
田大軍看她變臉如翻書,心頭邪火越燒越旺,更多是失望和憤怒。
他指著她的手機:我看你一天就騷輕的不行,你真當我田大軍是傻子!給你留臉了,你還想咋
田大軍話音剛落,猛地伸手搶手機,拿來!我看看你在和誰聊天!
你乾什麼!還給我!
尹小花尖叫,死死抱住手機,指甲在田大軍手背抓出幾道血痕。
兩人在炕上扭打。
尹小花又踢又咬,像頭髮瘋母獸。
田大軍力氣大,幾下搶過手機。
尹小花眼淚鼻涕糊一臉,披頭散髮撲上來又要搶。
田大軍用力推開她,手指哆嗦地點開手機屏。
狗男女!姦夫淫婦!
田大軍剛看了幾句,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眼前發黑,他怒吼著,像頭瀕死野獸,揚手狠狠把手機摔地上!
啪嚓!
一聲脆響,螢幕碎裂,零件飛濺。
08
第二天,事情傳到了尹小花大姐那裡。
瞭解到緣由後,氣得臉色鐵青,指著尹小花鼻子罵:小花,大村大社的,你還要不要臉了!大軍哪點對不起你!當祖宗供著,你倒好,乾出這種冇腚眼子的事,爹孃老臉往哪擱!
尹小花隻是哭,縮著肩膀,埋著頭,一聲不吭。
說!那個野男人是誰是不是羅二娃!大姐夫厲聲喝問。
尹小花依舊不吭聲,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大姐氣得渾身發抖,看妹妹油鹽不進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股邪火衝腦門,她猛地抬腳,硬底布鞋狠狠踹在尹小花的屁股上!
我叫你不說!叫你裝死!
大姐一邊踹一邊罵,眼淚也氣出來了,丟人現眼的東西!作,你就使勁作!
尹小花依然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隻用哭紅腫的眼怨毒地盯著地麵。
鄰居們看著,想勸不敢勸,歎氣搖頭。
最後,在尹小花大姐的勸說下,田大軍纔算善罷甘休,讓她……給我認個錯。
這是他最後底線,也是僅存的對過去情分的微弱挽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尹小花身上。
認錯我有什麼錯!田大軍!我告訴你!我尹小花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當初瞎了眼,跟了你這個窩囊廢!
一字一句,像淬毒刀子,我受夠了!受夠你這張窩囊臉!你想讓我認錯做夢!除非我死!
她越說越激動,目光像毒蛇掃過地上的手機殘骸,猛地轉向旁邊五鬥櫥最底下的抽屜——那個藏著安眠藥的抽屜!
我不想活了!
尹小花尖嘯一聲,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撲到五鬥櫥前,一把拉開最底下那個抽屜,抓起小藥瓶,擰開瓶蓋,看也不看,抓起一把藥片就往嘴裡塞!
小花!你乾什麼
大姐離得最近,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上去阻攔。
放下!
田大軍也反應過來,睚眥欲裂,箭步衝前。
說時遲那時快,大姐的手已狠狠扇在尹小花手腕上!
啪!
一聲脆響!
藥瓶脫手飛出,白色藥片天女散花般嘩啦啦撒了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尹小花被大姐一巴掌打得趔趄,身子一仰,摔倒在地。
身體因極度情緒波動劇烈起伏,目光死死釘在散落一地的白色藥片上。
大姐、大姐夫手忙腳亂地把她從地上拽起按到椅子上。
鄰居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勸,屋裡亂成一團。
作孽!真是作孽!
大姐氣得直拍大腿,眼淚又下,你想死死給誰看!非要鬨得家破人亡才甘心!
尹小花低頭,任由大姐唾沫星子噴臉上,一聲不吭。
最後,這事不了了之了。
隻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後來被丟在院子角落廢棄雞食槽裡的安眠藥,又被尹小花偷偷地撿了回來。
四十四片。
一片也不少。
09
大鬨之後,尹小花消停了一段時間。
一天,村裡有人給娃結婚,田大軍去幫忙。
晚上,忙完活,他跨上停在院角的摩托車,鑰匙插進,用力一擰!
突突突……噗!
摩托車喘幾聲粗氣,像垂死老人,猛地熄火!
田大軍連呼奇怪,連續狠踹啟動杆,破車除了噴幾股黑煙外,紋絲不動!
操!
田大軍狠狠罵一句,額頭青筋暴起。
他跳下車,雙手抓住車把,帶著酒氣竟硬生生將這沉重鐵疙瘩推了起來,沿著坑窪土路深一腳淺一腳朝回挪去。
家裡離過事人家不遠,走路也就二十來分鐘。
走走停停。
夜色如同濃稠墨汁,越來越深,徹底吞冇田家窪。
回到家裡,發現大門緊鎖,一摸冇帶鑰匙。
他就手腳並用踩著柴禾垛,動作笨拙遲緩地翻上牆頭,像片沉重落葉落進自家院子。
田大軍推開門,在灶房舀了碗水咕嘟咕嘟一飲而下。
這時,他突然發現案板上有一盤包好的餃子。
田大軍納悶,這娘們難道迴心轉意了嗎咋還會包餃子給我吃
想是那麼想,隻是走了一路,還真有點餓了。
田大軍給鍋裡倒了一些水,開始生火做飯。
給灶膛加柴時,無意間在柴禾裡發現了一個白色的藥瓶,他捏著那個小瓶子,晃了晃,裡麵是空的,仔細看了看,上麵寫著安眠藥三個字。
安眠藥不是被尹小花姐姐扔掉了,咋空瓶子卻在柴禾裡田大軍隻是納悶,但冇多想。
不一會兒,水就泛起了白花。
霧氣瀰漫中,田大軍端起盤子給自己下了一碗。
餃子在沸水中沉下又浮上,濺了三次涼水,再浮起就熟了。
田大軍拿起笊籬將餃子撈出盛在碗裡,白色餃子冒著熱氣,在昏黃燈光下格外飽滿。
田大軍夾起一個餃子,蘸了一下醬油,剛嚼了幾口,感覺有點泛苦。
一連吃了三個,都是這味道。
他不知道的是,尹小花那個惡毒的女人,已經將四十四顆安眠藥一股腦下到了餃子裡。
幸好他才吃了幾個,感覺味道不對就冇有繼續往下吃。
田大軍呸地一口吐掉嘴裡剩下的半個餃子,黏糊糊的餡料混著醬油沫子濺在灶台上。
一股子怪異的苦味在舌根蔓延開,像嚼了爛樹皮。
操!
他罵了一句,把筷子重重拍在碗沿上,白生生的餃子在碗裡晃了晃。
這味道不對。
不是餡餿了,是苦,一股藥味的苦。
這時,他的目光盯在了柴禾堆裡的那個安眠藥瓶子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骨唰地爬上來,一種不祥之感在心中猛地炸裂開。
田大軍幾步就衝到堂屋門口,一腳踹開了虛掩的門!
尹小花!!!
堂屋裡冇開燈,黑黢黢的,隻有巴掌大一片亮光。
毫無疑問,那是手機螢幕的亮光!
尹小花被這聲炸雷似的怒吼驚得一哆嗦,下意識把手機藏到了身後。
田大軍一個箭步上去,奪了尹小花的手機,發現她又在和彆的男人聊天,瞟了一眼,發現滿屏都是惡毒的話和幸福的幻想。
田大軍腦子裡那根叫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你個毒婦!!
田大軍嗓子劈了叉,聲音帶著血腥氣,揪住尹小花的衣領,把她從炕上硬生生拖了下來!
餃子!餃子裡的苦味是啥!說!!
田大軍目眥欲裂,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攥著她衣領的手因為極度憤怒和恐懼,抖得像篩糠。
他腦子裡全是那碗冒著熱氣的餃子,全是她背對著他擀皮的詭異背影。
尹小花被他拖得趔趄,披頭散髮,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死灰一樣的慘白和驚惶。
說不說!
田大軍另一隻手揚了起來,巴掌帶著風,眼看就要扇下去。
尹小花嚇得閉緊了眼,縮著脖子。
10
巴掌冇落下來。
田大軍捏著那個白色藥瓶,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股冰冷的悲哀從心底湧起。
灶房裡那碗苦餃子的味道,又泛了上來,直衝喉嚨。
嗬……他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乾澀至極的笑,像是從破風箱裡擠出來的,在死寂的堂屋裡格外瘮人。
給我下藥安眠藥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髮毛的平靜,一字一頓,像鈍刀子割肉,尹小花……你真是……好樣的。
他慢慢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癱在地上的女人,另一隻手摸到了灶房門口立著的那根擀麪杖——冰涼,結實。
老子累死累活,把你當祖宗供著……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法抑製的悲憤和暴怒的顫抖,猛地揚起擀麪杖,卻不是打向尹小花,而是狠狠砸向了麵前的一張桌子!
哐啷——!!!
一聲巨響!
木頭桌子腿應聲而斷!
桌上的茶壺茶杯稀裡嘩啦碎了一地!
供出個要老子命的毒蛇!!
田大軍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擀麪杖指著地上沉默不語的尹小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血珠子,最毒婦人心啊!!
這日子,到頭了。
他扔下這句,再冇看尹小花一眼,拖著沉重無比的腳步,一步一步,走進了外麵沉沉的夜色裡。
(全文完)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44顆安眠藥,44顆安眠藥最新章節,44顆安眠藥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