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與月 第一章

小說:銀與月 作者:瑾珘 更新時間:2025-08-15 18:25:21 源網站:dq_cn源

-

1

雲深叩寨門

周硯之的行李箱滾輪碾過青石板路,嗑出細碎的聲響,像春蠶食桑,又像山雀啄石,一聲聲叩問著被雲霧纏了千年的苗寨。導航信號早在半小時前就斷了線,螢幕上隻剩片混沌的灰,倒和眼前漫過木樓飛簷的白霧相映成趣。

他站在石階下仰頭望,層層疊疊的吊腳樓依山而建,黑瓦上的青苔吸飽了潮氣,在簷角鋪成毛茸茸的綠。廊柱上纏著曬褪了色的藍布,風過時,布角卷著山霧翻飛,帶得簷下懸著的銀飾叮噹作響——有魚形的掛墜,有蝶紋的吊牌,還有纏枝蓮紋的銀環,聲音清越得像山澗在唱歌。

喂!你是從北京來的學生吧

周硯之回頭時,正撞見陽光從雲縫裡漏下來,斜斜打在石階頂端。穿靛藍繡花圍裙的姑娘站在光裡,手裡攥著根晾布的竹竿,竹梢還纏著半縷藍絲線。她頭髮用紅繩纏成粗辮盤在頭頂,銀梳沿垂下來三枚小銀鈴,說話時腦袋微微一動,銀鈴就跟著晃,把那束陽光晃成了滿地碎金。

我是周硯之。他推了推眼鏡,鏡片上蒙著層山霧凝成的水汽,說話時哈出的白氣和霧融在一起,找銀匠王師傅。

我阿爸就是。姑娘噔噔跑下來,竹籃撞在石階上,裡麵的野柿子滾了滾,甜香混著她圍裙上的靛藍氣味漫過來。她停在他麵前,鼻尖沾著點灰,眼睛亮得像剛被泉水洗過,我叫阿依。你這箱子沉得像裝了石頭,裡頭是啥寶貝

周硯之彎腰打開箱釦,紅外測溫儀的金屬外殼在霧裡泛著冷光,旁邊的金屬分析儀還裹著防震泡沫。阿依好奇地伸手要摸,指尖剛要碰到儀器,被他下意識按住——這是導師托關係從研究所借來的精密設備,誤差不能超過0.5℃。

彆碰,很貴。他的聲音繃得太緊,像山澗裡冇被水流磨圓的石頭,硌得空氣都發澀。

阿依倏地縮回手,指尖在圍裙上蹭了蹭,倒冇生氣,突然笑出聲來。她一笑,眼角就泛起淺窩,銀鈴跟著叮噹地晃:你們城裡人的寶貝,比我們的雪花銀還金貴她轉身往坡上走,粗辮甩動時,銀鈴催命似的響,跟我來,我阿爸在打'蝴蝶媽媽'的銀冠,讓你瞧瞧啥叫真寶貝。

王師傅的工房在木樓二層,推開門就撞見窗外的梯田,新插的秧苗在霧裡泛著嫩青。老人正坐在矮凳上,手裡的小錘一下下敲在銀片上,每一下都落在紋樣的節點,節奏穩得像寨子裡報時的銅鼓。火塘裡的炭燒得紅通通的,把他滿是老繭的手映得發亮,銀片上的蝴蝶翅膀正一點點顯形,翅尖的紋路比髮絲還細。

阿爸,測溫度的來了。阿依把野柿子放在工作台角,自己先拿起一個,咬下去時汁水順著嘴角流到下巴,她伸出舌尖舔了舔,眼睛彎成月牙。

王師傅抬眼瞥了周硯之一下,眼皮耷拉著,繼續捶打銀片:測吧。工具彆碰。

周硯之把測溫儀對準火塘邊燒得發紅的銀料,螢幕上跳出896℃。阿依湊過來看,鼻尖幾乎碰到他的胳膊,帶著點皂角的清苦氣,混著她剛吃過野柿子的甜香:這數能看出啥我阿爸摸一下就知道,該退火了。

他正想說金屬延展性與溫度呈非線性關係,火塘裡突然爆出個火星,直往他臉上飛。阿依伸手擋在他眼前,銀鐲子在他臉頰旁劃過,帶起一陣涼風,火星落在她手腕上,燙出個極小的白印。

小心燙。她縮回手時,指尖沾著的炭灰蹭在他手背上,印了個圓圓的小墨點。

周硯之盯著那個墨點,像盯著道解不出的物理題。火塘的暖意漫過來,銀匠的錘聲敲在心上,他忽然覺得這896℃的銀料,好像比儀器顯示的更燙些。

2

火塘漫歌聲

周硯之在寨尾借了間老木樓,窗外就是阿依家的蠟染坊。每天清晨,他都是被藍靛的氣味叫醒的——那是種帶著泥土腥氣的涼,混著草木發酵的微酸,順著窗縫鑽進來,還纏著阿依哼的苗歌調子。

太陽出來亮堂堂,銀匠的錘兒響叮噹...她的聲音像浸過山泉水,滑溜溜的,繞著木樓的廊柱打轉,碰著簷下的銀飾,帶起一串細碎的迴響。

他揣著筆記本去工房時,總能撞見阿依在忙。有時是幫王師傅遞鏨子,小錘在她手裡比繡花針還靈活,敲在銀片上的聲音都帶著節奏;有時是坐在火塘邊煮藍靛,竹籃裡的白布浸進去,再拎出來時,藍得像雨後洗過的天,連霧都染成了淡藍。

這是在做啥周硯之蹲在染缸邊,看她用蠟刀在布上畫紋樣。蠟刀是牛角做的,刃口磨得極薄,在布上劃出細勻的線,彎彎曲曲遊成條魚。

蠟染。阿依把布浸進染缸,藍靛水在她手邊漾開圈圈漣漪,等下脫了蠟,藍布上就顯出白魚,像在水裡遊呢。她忽然轉頭,辮梢的銀鈴晃得他眼暈,你要不要試試

周硯之握著牛角刀的手直抖,蠟線歪歪扭扭,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蛇,連眼睛都歪到了腮幫子上。阿依笑得直拍腿,搶過布來補了幾筆,蛇尾突然開出朵銀花,花瓣上還鏨著細如髮絲的紋路。

這樣纔對。她把布掛在竹竿上,風一吹,藍布晃悠著,白魚像活了似的遊。我們苗家的紋樣,都有來頭。魚是多子,花是吉祥,你看這銀花,是我阿嬤教我的,說能鎖住福氣。

那天周硯之的筆記本上,第一次冇記數據。他在空白頁畫了條帶銀花的蛇,蛇鱗畫得歪歪扭扭,倒像阿依銀鐲子上的紋路。

傍晚收工時,王師傅總讓阿依唱苗歌。老人說銀料聽著歌會更聽話,打出來的紋樣更活泛。阿依的聲音裹著火塘的暖意,漫過工房的梁木,繞著那些待打的銀料打圈:月亮出來照山坡,阿哥打銀妹來合...唱到這兒,她總會偷偷瞟周硯之,眼睛亮得像綴在辮梢的銀墜子,映著火光閃啊閃。

他聽不懂歌詞,卻能聽出那調子在說什麼。像火塘裡跳動的光,忽明忽暗;像銀料冷卻時縮起的紋路,細密纏繞;像他胸腔裡越來越亂的心跳,敲得比王師傅的錘聲還響。

3

銀魂敲不碎

第七天,周硯之想測銀料在不同鍛造階段的硬度變化。他拿著硬度計湊近工作台時,王師傅的錘突然停在半空,銀片上的蝴蝶翅膀剛要展翅,就那麼懸著。

苗銀有苗銀的規矩。老人把小錘放在鏨子旁,指腹摩挲著銀片上的紋路,一錘是筋骨,二錘是血肉,三錘是魂。你那機器,測得出魂不

周硯之愣住了。他能背出銀的硬度係數是2.5,能算出不同溫度下的延展率,卻不知道哪一錘能敲出蝴蝶的魂。火塘裡的炭劈啪響,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答不出題的學生。

阿依悄悄拉他到廊下,從竹籃裡拿出個藍布包,解開時露出對銀鐲子,刻著他看不懂的回形紋。這是'萬字紋',她指尖劃過紋路,阿爸說,敲的時候心裡得想著'平安',紋纔會順,戴著才靈。她把鐲子往他手腕上套,銀器貼著涼涼的皮膚,像條冰滑的蛇,你測溫度的時候,能不能...也想想點啥

那天下午,周硯之盯著螢幕上跳動的數字,突然覺得那些溫度不再是冰冷的參數。830℃時,阿依正哼著歌添炭,炭灰落在她圍裙上,像撒了把星子;910℃時,她轉身遞鏨子,辮子掃過他的手背,銀鈴的響落在皮膚上,酥酥麻麻;961℃時,王師傅的錘敲下去,銀片上的蝴蝶像要撲棱棱飛起來,翅尖的紋路裡都裹著火塘的光。

他把這些都記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字跡比公式潦草得多,還畫了個小小的銀鈴,旁邊標著叮——。

夜裡下了場雨,雷聲把周硯之炸醒時,看見對麵木樓的燈還亮著。阿依坐在火塘邊,手裡拿著塊銀料,反覆捶打,小錘起落的聲音混著雨聲飄過來,敲得人心頭髮緊。他撐著傘走過去,看見銀料被打成了薄薄的片,上麵用鏨子刻著歪歪扭扭的星子,有的缺了角,有的長了尾巴。

睡不著。她往火裡添了塊柴,火光騰地起來,照亮她眼下的青黑,明天是'吃新節',要給寨裡的小孩打銀鎖,得趕在天亮前打好。

周硯之坐在她對麵,火光照著她的側臉,睫毛上沾著點雨霧,像掛著碎銀。我幫你。他拿起小錘,學著她的樣子敲下去,銀片發出清脆的響,卻歪了方向,把個星子敲成了歪瓜裂棗。

兩人冇說話,隻有錘子敲在銀上的叮叮聲,混著窗外的雨聲,倒像支不成調的歌。天快亮時,第一隻銀鎖成了形,鎖麵上的星子歪歪扭扭,卻閃著光,像他們倆熬紅的眼睛。

像你畫的蛇。阿依把銀鎖舉到眼前,笑出了兩顆小虎牙,晨光從窗縫鑽進來,落在她牙齒上,亮得像銀。

4

蠟染藏心事

吃新節那天,寨子裡殺了頭黃牛,血腥味混著米酒香漫了半條街。曬穀場上架起了長桌,碗碟擺得像條長龍,蒸糯米的熱氣裹著肉香往天上飄,連霧都染成了暖烘烘的白。

阿依穿了身新衣裳,靛藍的裙襬上繡著銀線蝴蝶,走動時像有千百隻蝶在飛。銀冠上的鳳凰垂著流蘇,走一步,流蘇掃過肩頭,窸窣作響,像有活物在動。

來,喝杯米酒。她遞過土陶碗,酒液裡漂著顆紅枸杞,像沉在水裡的星子。周硯之抿了一口,辣意從舌尖竄到喉嚨,嗆得他直皺眉,惹得周圍的姑娘們笑成一團,銀飾的叮噹聲差點掀翻曬穀場。

阿依拉著他去看蠟染展。曬穀場的竹竿上掛滿了藍布,風一吹,像一片會動的海。有的印著蝴蝶,翅尖的銀紋閃著光;有的纏著藤蔓,卷著細碎的銀花;最中間那塊特彆大,上麵是片梯田,田埂上站著個戴眼鏡的小人,正笨拙地舉著小錘,旁邊蹲個梳粗辮的姑娘,辮梢的銀鈴畫得格外亮。

這是我畫的。阿依的臉紅得像米酒裡的枸杞,手指絞著衣角,給你留個紀念,萬一...你忘了苗寨的樣子呢。

周硯之摸著布上的蠟線,凸起的紋路硌著手心,突然想起她補畫的銀花。他想說不會忘,卻被吹蘆笙的聲音打斷。寨裡的年輕人拉起手跳踩堂舞,蘆笙的調子熱熱鬨鬨,阿依被表姐們拽進圈裡,銀飾叮噹聲混著蘆笙響成一片,像有無數銀鈴在唱歌。

她跳著跳著,突然朝他伸出手。周硯之猶豫了一下,握住那隻帶著銀鐲涼意的手。她的手心很熱,像火塘裡的炭,汗濕的指尖纏著他的,分不開。兩人的影子在地上跟著節奏晃,他踩錯了三次腳,每次都踩在她的繡花鞋上,鞋麵上的銀蝴蝶被踩得變了形。

你這人,學打銀笨,跳舞更笨。阿依仰頭笑他,銀冠上的流蘇掃過他的臉頰,有點癢,像蝴蝶停在上麵。

月亮升起來時,阿依拉他去後山。竹林裡的風帶著桂花香,把月光篩成碎銀,落在地上閃閃發亮。她突然唱起歌,調子比平時低,像在說悄悄話:竹子生來節節高,銀線牽來妹心焦...

周硯之的心猛地一跳,像被小錘敲中了。他摘下眼鏡,藉著月光看她辮梢的銀墜,突然說:我導師說,苗銀可以用3D建模輔助設計,這樣...這樣就能批量生產,讓更多人知道...

你總說這些。阿依打斷他,聲音有點悶,像被霧堵住了,你們城裡人的辦法,是不是覺得我們的手藝不好敲得慢,做得糙

不是。他著急起來,手都在抖,我是想...想讓更多人看到,看到你們的銀有多好,看到...

看到又咋樣她踢著腳下的石子,石子滾進竹林,驚起隻山雀,他們會知道銀鎖要敲七七四十九下纔夠結實會知道蠟染的藍靛要曬足三十天,雨天還得收進屋裡會知道阿爸打銀冠時,三天三夜不閤眼,就怕哪錘敲錯了魂

竹林裡的風停了,隻有銀鈴偶爾響一聲,像在歎氣。周硯之看著她的背影,粗辮垂在身後,銀鈴垂著不動,像泄了氣。他突然發現自己說的保護,其實是不懂。他懂金屬的熔點,卻不懂阿依捶打銀料時,心裡唸的是哪句祝福;懂硬度係數,卻不懂王師傅停錘時,眼裡的銀魂有多沉。

5

鈴響催離彆

調研隻剩三天時,王師傅要打一套百鳥朝鳳銀冠,給寨裡要出嫁的姑娘。這是苗寨最複雜的活計,鳳凰的尾羽要分七段打,每段的火候都得掐得準,得守著火塘三天三夜。

周硯之搬了張竹凳坐在旁邊,看著銀料在火裡從暗紅變成亮白,在錘下從生硬變得柔軟。阿依熬得眼睛發紅,眼尾泛著紅血絲,卻不肯去睡,給阿爸遞鏨子時,指尖的動作穩得像冇累過,隻有偶爾垂眼時,睫毛的顫抖藏不住疲憊。

這鳳凰的尾羽,要分七段打。王師傅突然開口,小錘停在銀片上,第一段要燒到發白,第七段隻要有點溫就行。差一度,紋路就活不了。

周硯之趕緊記下溫度,筆尖在紙上劃過,卻看見阿依偷偷抹了把眼淚,手背蹭過眼角時,銀鐲子亮得晃眼。他後來才知道,那個要出嫁的姑娘,是她最好的表姐,要嫁到山外的縣城去,再也不回來學打銀了——表姐的蠟染是寨裡最好的,銀鎖打得比阿依還精巧。

第二天早上,周硯之發現工房的窗台上,放著個小布包,用蠟染的藍布包著,上麵繡著朵銀花。打開一看,是枚銀製的月亮,邊緣打磨得極光滑,背麵刻著極小的蠟染紋樣——正是他畫的那條帶銀花的蛇,蛇鱗上還鏨著細碎的點,像星子。

他去找阿依,看見她蹲在蠟染坊的竹筐旁,正把曬乾的藍布疊起來。陽光落在她的辮梢,銀鈴不響了,原來被紅繩繫住了,紅繩勒進銀鈴的環裡,緊緊的。

這個...他把銀月亮遞過去,指尖碰到她的,像觸電似的縮回。

送你了。她冇抬頭,聲音有點啞,像被火塘熏過,阿爸說,城裡的月光冇山裡亮,戴著它,能想起點啥...想起火塘也行啊。

周硯之捏著那枚月亮,銀的涼意滲進掌心,卻暖得發燙。他想說我還會回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這話太輕,托不起火塘裡燒了三天三夜的炭,也係不住她辮梢被紅繩勒緊的銀鈴。

離開那天,阿依冇來送。周硯之揹著行李走到寨門時,石板路的潮氣漫過鞋底,像要把他的腳印黏在這兒。身後突然傳來銀鈴的叮噹聲,脆得像山澗破冰。他回頭,看見阿依站在石階上,辮子上的紅繩解開了,銀鈴在風裡響得熱鬨,三枚小鈴串成串,晃出細碎的光。

這個給你。她跑下來,帆布鞋踩在濕石板上打滑,手裡緊緊攥著塊藍布,我昨晚染的,趕在天亮前脫了蠟。

布上的星星歪歪扭扭,有的長了角,有的拖著尾巴,像極了他們一起打的銀鎖。周硯之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霧堵住,隻能看著她轉身跑回木樓,辮梢的銀鈴一路響,從石階頂端漫下來,纏在他腳邊,像在說彆走。

他走出很遠,回頭望時,雲霧又漫上來,把苗寨鎖成團模糊的青。隻有銀鈴的餘音還纏著耳邊,叮、叮、叮,敲得人心頭髮空。

6

銀語跨山海

北京的實驗室裡,周硯之對著螢幕上的數據發呆。紅外測溫儀的探頭蒙著層灰,金屬分析儀的顯示屏暗著,像睡著了。電腦屏保是那張蠟染梯田,小人旁邊被阿依補的銀花在光裡閃,藍布的底色褪了些,倒更像雨後的山霧。他寫了三版報告,都不滿意。那些溫度、硬度的數字,怎麼也裝不下火塘的光,銀匠的錘,還有阿依笑起來時,眼角那枚被陽光曬成金箔的淚。

三個月後,非遺保護中心的展覽開幕。展廳裡的射燈亮得晃眼,周硯之在苗銀展區停住腳——玻璃櫃裡的百鳥朝鳳銀冠在光裡亮得耀眼,鳳凰的尾羽分七段展開,每段的紋路都活靈活現,像剛從火塘裡飛出來。旁邊的標簽寫著烏蒙苗寨

王記銀坊,下麵還有行小字:傳統工藝與現代數據協作作品。

喜歡這頂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點山霧的潮氣。

周硯之轉身時,撞翻了旁邊的展架介紹牌,塑料板落地的聲響裡,他看見阿依站在那裡。她穿了件藍布襯衫,袖口繡著蠟染的蝴蝶,翅尖釘著極小的銀片,走動時閃著光。手裡的參展手冊卷著角,笑得有點侷促,像第一次在石階上見他時那樣。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發緊,像被銀線勒住了喉嚨。

阿爸讓我來的。她指了指銀冠,指尖劃過玻璃櫃,他說,那鳳凰的第七段尾羽,用了你測的961℃數據,比以前好打多了,紋路也活泛。

周硯之看著她,突然發現她辮梢的銀鈴換了新的,是極小的星星形狀,和他們一起打的銀鎖一個模樣。我……他想說自己寫了份新報告,關於怎麼用3D列印做模子,保留手工修細節的溫度,卻被她打斷。

我帶了點新做的銀飾。她從帆布包裡拿出個木盒,打開時,銀飾在射燈下亮得像苗寨的月光。有蠟染魚形的墜子,魚鰭上鏨著銀花;有跳動的火苗紋,焰心標著極小的數字;還有個星星銀鈴,鈴身刻著行苗文。

阿爸說,讓銀飾自己說話,比啥都強。她拿起那個星星銀鈴,遞過來時,銀鏈纏上他的手指,這鈴身的字,是‘雲深之處’。

周硯之捏住銀鈴,背麵刻著行更小的字:961℃。正是銀料最容易刻出棱角,也最容易留住溫度的數值。

我在報告裡寫了……他的心跳得像王師傅打銀的錘,震得胸腔發疼,能不能……請你回去看看我們可以建個工坊,一半放儀器,一半壘火塘,讓城裡的人來學……

阿依突然笑了,眼睛彎成他帶回來的那枚銀月亮,眼角的淺窩盛著光:你這人,還是喜歡講大道理。她把銀鈴係在他的揹包上,轉身往展廳外走,走吧,去嚐嚐北京的酸湯魚,肯定冇我們寨裡的正宗——我帶了阿爸醃的酸湯料,藏在包裡呢。

銀鈴在風裡響起來,清脆得像苗寨的月光漫過了城牆。周硯之跟著她往外走,突然明白,有些東西不用數據證明。比如銀在961℃時的溫柔,比如藍布上歪歪扭扭的星星,比如他和她,隔著山與城的距離,卻能聽懂彼此心裡的聲音——像銀匠的錘敲在銀片上,每一聲,都帶著火塘的溫度。

展廳外的陽光正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銀線,一頭繫著雲深的苗寨,掛著曬褪色的藍布和叮噹的銀飾;一頭繫著喧鬨的城,牽著未寫完的報告和跳動的銀鈴。風過時,銀鈴又響了,叮、叮、叮,像在說,路還長呢。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銀與月,銀與月最新章節,銀與月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