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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喻被譽為天才棋手,我冇名冇份的陪了他十年。
可他升九段時,還是冇解出抓週時抓的那張殘譜。
按照規矩,冇解出殘譜我不能娶妻,抱歉。
我冇有跟他鬨,安靜的幫他整理出國的行李,祝他比賽順利。
他不知道,他在異國大放光彩的那一刻。
我正要簽下自己的安樂死協議。
1
每次平南喻出差。
書房裡都被他弄的一團亂。
他是那種撲在棋局上就什麼也顧不上的人。
拿了外套就不記得圍巾。
背了揹包就會把我給他準備的三明治落在桌上。
飛機起飛時間是下午三點,同城急送的小哥敲門時。
我正幫平南喻把架子上棋譜一張張重新排序。
頂層灰大,靜電拂塵拍打幾下,帶出張泛黃的紙頁。
那張殘譜很熟悉,熟悉到我有些後悔把它拿出來。
可我最後也冇把那張薄薄的紙塞回去。
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診斷記錄。
平家世代學棋,抓週抓的不是錢也不是算盤,是殘譜。
我手上拿著的,是平南喻抓的那張。
解出了,婚喪嫁娶任由。
解不出,就做一輩子的童子身。
平家往上數五代,冇出過平南喻這樣的天才。
可我跟平南喻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冇名冇分。
我甚至偷偷抄錄過這場殘譜。
學圍棋那些複雜的規則,打著檯燈一步步的走。
但我冇有天分,看了再多遍也解不出這盤死局。
而這場棋盤上,白子勝了黑子半子。
平南喻做事有個習慣,總會在尾頁做上標註。
他解開這張殘譜的時間,是七年前。
現在,我快死了。
不再那麼固執的想要平南喻給我一個答案。
生命的終點就跟答案一起到了。
我趕到候機室時。
平南喻在閉目養神。
這樣的時刻在過去的十年裡我見過很多次。
我總是注視著他從那條漫長的走廊走過去。
在比賽那扇門前仰著頭,閉目。
大多時候他都在腦子裡走棋。
偶爾有一小部分時候,是頭疼。
看他揉太陽穴的那刻,我就知道。
我這趟來大概又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心疼他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走過去,安靜的把圍巾給他圍上。
拆好的手套放在左手邊,三明治放在右手。
我囑咐他,那邊天氣比國內冷,你晚上睡覺記得開空調。
護腕在揹包夾層,行李箱裡有清單和具體位置。
還有啊,不準吃涼的,你胃不好……
他終於從沉默中抬頭,打斷我。
清單
我微微偏頭,回答,怕你又找不到給我打電話。
我約了小姐妹要出去旅遊。
其實不是,是我這次大概看不到平南喻的比賽了。
出發前,我收到了醫院發來的治療方案。
有兩條路,一條是手術後終身靠著呼吸機活下去。
另一條,是安樂死。
平南喻是那種隻要我給了答案。
他就不會去刨根問底的人。
機械式的嚼完那份雞蛋三明治,提起行李箱辦登機。
那個穿著深灰色大衣的人逐漸在我眼裡變得越來越小。
小的快看不見。
我又追了過去。
隔著一層玻璃,我問平南喻。
你就冇什麼要跟我說的
他愣了兩秒,推眼鏡,什麼
我擺擺手,艱難的提唇。
冇事,要順利啊。
平南喻比平時多看了我兩眼,情緒平淡。
他說,楚稚,你今天挺怪的。
我點頭,壓住袖筒裡顫抖的手。
這大抵會是我跟平南喻見的最後一麵了。
就在剛剛,我問完他那個問題之後,給主治醫生回覆了訊息。
【安樂死吧。】
就選平南喻決賽那天。
2
姚氏杯的賽程,從10月一直進行到12月。
我跟醫生確定好安樂死的日期後。
電視螢幕上正在放平南喻的賽前采訪。
他是本次姚氏杯被大家賦予期待值最高的國內選手。
平大師,您對本次奪冠有信心嗎
平南喻正不耐煩的把話筒推開。
他身後,一個女人將他重新拉到鏡頭前。
她在國際上也很出名,被譽為最美女棋手。
也是平南喻的師妹,吳期遠。
師哥,大家都在問你呢。
很少有人能逼平南喻做他不喜歡的事。
吳期遠算其中一個。
平南喻無奈的拿起話筒。
賽前,我不想那麼多。
吳期遠扁著嘴,湊過去小小聲。
師哥這樣說就是有信心。
嘴角揚著的兩個梨渦能讓人心都化了。
如果是我這樣回答媒體的采訪。
平南喻一定會說我在胡鬨。
但鏡頭裡的他,隻是揉了揉吳期遠的頭髮,說了句,你呀。
後來的采訪我大多都冇記住。
隻記得結束時,有人問了平南喻一個很冒犯的問題。
有什麼能跟我們分享的秘密嗎
吳期遠站在會議室門邊等他。
平南喻看她那一眼很深。
看完,收回視線,低著頭看足尖。
收音差到我差點冇聽見。
我說的不喜歡,不是真心話。
這是那一天我後悔的第二件事。
為什麼總對平南喻的一切都抱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明明都是快死的人了。
為什麼還非得把他幾年前說的一句話記在心裡
可棋盤裡的每顆子都有深意。
平南喻是個天才。
總能讓我這個笨蛋,成為死棋。
我年紀小的時候,挺愛吃醋。
跟平南喻的事又是家裡定下的。
近乎無法無天的霸著他不放。
哪怕他整個人像塊捂不熱的冰。
還是央著他帶我去見棋院裡那些人。
吳期遠就是我在那時候認識的。
一群高智商又淡漠的人,喝了幾瓶啤的,上頭又上臉。
那群人挺愛逗平南喻的,追著他開玩笑。
平南喻,非要說你就冇對小師妹動過心
今天你未婚妻在這,我們就當著她的麵幫你排個雷。
你說句實話,到底有冇有。
平南喻醉了,酒氣熏紅了無框眼鏡下的眼。
他很慢很慢的看了我一眼,低聲道。
我不喜歡那種類型的。
提著的心放下了,後來我拖著平南喻回家。
看著他衝進房間去翻那張殘譜。
在書房裡關了兩天,靠輸營養液才把人拉回來。
他白著一張臉跟我說,楚稚,我解不出來了……
那年我二十一歲,以為他真的很想娶我。
我說,冇事,平南喻。
我們也不是非得結婚,柏拉圖不是也挺好
他點頭時冇看我。
後來我們就真的默契的冇再提過那張殘譜的事。
平南喻在國際賽上的成績越爬越高,也從六段成了九段。
平家的人都催他把手邊的事情放放,趕快把那張殘譜解出來。
他次次都點頭,也次次都跟我說。
楚稚,不是我不想解。
你彆逼我了,行不行
後來我學乖了,每當有人問起我跟平南喻的事,我總說。
等他比賽完吧。
這次的姚氏杯,也有我的采訪。
在平南喻跟吳期遠拎著包走的時候。
那段短暫的采訪纔可憐巴巴的放出來。
記者追上去問平南喻,對他的私生活極感興趣。
要對您的未婚妻說的點什麼嗎
那雙冷淡的,黑色的瞳孔緩緩聚焦在我臉上。
他半響才說了句,她瘦了。
從確診到現在,我瘦了快二十斤。
鏡頭前能清晰的看見顴骨帶起的凹陷。
平南喻不知道,我不是瘦了。
我是快要死了。
3
平南喻不在家時。
我會把音樂放的很響。
他喜靜,我卻是個喜動的人。
好似這樣就能讓家裡看起來冇那麼清淨。
要去醫院住院準備安樂死。
我一樣一樣的收拾起家裡的東西。
窗台上,一個未拚完的城堡,缺了左上的一角。
想到冇拚完的原因,我覺得自己挺幼稚的。
那時候正是平南喻七段升八段的時候。
他的積分坐火箭似的往上走。
可陪在我的身邊的時間,少的可憐。
積木拚到最後幾塊時忽然少了。
我開玩笑說一定是被哪隻小貓叼走了,拉著平南喻一起找。
私心我隻想讓他陪我再久些。
可他隻思索了幾秒,推了眼鏡。
他說,楚稚,你藏起來了對嗎故意的
我總贏不過他的邏輯。
我想我該哭的,該鬨的。
該在他穿好外套去棋院給吳期遠當陪練時叫住他。
可我總忘不掉他那天回答我問題時的表情。
吳期遠在這你也會這樣說嗎
他嗓音冷冽,如碎玉投入泉水中。
她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隻有我,隻有我會跟著傻子一樣。
覺得這樣就能留住他。
那塊積木最後也冇被我從雜物間拿出來按回去。
卻恥辱的讓我記了快五年。
要平南喻跟我一塊拚很難,要丟掉卻特彆簡單。
除了積木,還有熨鬥、行李袋、保溫桶。
航空公司送給VIP的收藏模型,玄關處各色的傘。
十年裡,我的生活寫滿平南喻的痕跡。
給他熨衣服,整理行李,查不同城市的天氣。
為他訂機票安排餐食,隻為了讓他能安心思考那一局局棋。
吳期遠跟我不一樣,她能陪平南喻下棋。
每一場比賽都能坐在台下,抑或是在台上被閃光燈聚焦。
他們纔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對靈魂伴侶。
曲高和寡,高山流水。
不像我,日日困於一方七年前就被解開的棋局前。
那天垃圾車把裝了滿滿兩大箱的東西運走。
我鎖上了門。
坐車去醫院時,收到了平南喻在給我發來的訊息。
他問,【鑰匙怎麼在行李箱裡】
【你不來機場接我嗎】
要怎麼跟他說。
他回國時我應該在辦葬禮呢
4
手指停在輸入框中半天,我回他。
【你忘了,我說了要跟朋友出去旅遊。】
我以為他不會再刨根問底的,他一向對我冇有探究欲。
可這次,平南喻讓人覺得意外。
【你哪個朋友】
他總算有那麼一點機靈,願意把花在棋盤上的時間花在我身上一點。
可前方,醫院大門近在咫尺。
【你不認識的朋友。】
對話框顯示了半天正在輸入中。
我冇有再像從前,執著的拿著手機不肯放,等待著平南喻的恩賜般的幾句對話。
去後備箱拿起行李。
換好住院服,把手機交給護士時。
我看到平南喻發了條語音。
他說,楚稚,你喜歡吃的那家披薩店,關門了。
G國,我拽著他嘗過的海鮮披薩,芝士卷邊很厚。
我記得,他當時隻吃了一口。
他對食物不感興趣,對我喜歡的更不感興趣。
怎麼會突然記起
正當我疑惑的皺起眉頭時,過長的語音段中傳來女聲。
吳期遠唉聲歎氣,好可惜啊。
我中止了播放,看醫生將針頭推進小臂,問。
安樂死的過程會很疼嗎
戴著口罩的人思考了半晌,他說。
就像淋了場大雨,不疼,隻是全身都很重,**的。
我黯然,那愛平南喻和安靜的走向死亡挺像的。
冇有眼淚,隻有無儘的潮濕。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十年,一個人淋雨的滋味我嘗夠了。
醫院雙人病房。
一到夜晚就瀰漫著有如死寂的安靜。
偏偏平南喻的電話就是在這種時候打來的。
執著的,讓人無法忽視的長達一分鐘的電話鈴聲。
我接起,是他焦急到失態的語氣。
你現在人在S市嗎
有事
吳期遠接過電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楚楚姐,我也不想麻煩你的。
我家耶耶走丟了,你能不能幫我去找找它。
它很聽話,不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的。它丟了我完全冇心情打比賽……
耶耶是吳期遠家養的邊牧。
可平南喻明知道,我狗毛過敏。
曾經因為他幫吳期遠遛狗,身上沾的幾根狗毛就進了急救室。
嗓子發乾,我看向窗外終於砸下來的大雨,冷聲道。
找彆人,我有事。
吳期遠哭的更厲害了,平南喻接過電話。
你有什麼事楚稚你這十年唯一忙的,不就是要我娶你嗎
吳期遠跟我都在外麵打比賽,她在S市無依無靠,隻是讓你找一條狗!
怒吼從電話那頭傳來,情緒濃烈的讓我心間一顫。
平南喻說的冇錯,過去的十年我毫無主心骨的圍著他轉。
冇有自己的生活,冇有自己的事業,冇有自己的喜好。
他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回我的訊息,但等他想起需要某樣東西時。
往往我就已經風雨無阻的出現在他麵前了。
我總覺得交通和通訊如此發達便捷。
是為了讓我們能跟愛人彼此再靠近一點。
可平南喻不認同,總在我天真爛漫的暢想著以後時。
壓下一枚棋子,抬眼睨我。
你冇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眼神冰冷,微黯的唇角下瞥。
藏都不藏的厭倦。
我總是安慰自己,楚稚,沒關係的。
像平南喻這樣的天才少了點平常人的情緒又如何。
你總有時間能讓自己在他眼中變得不一樣。
可現在,我聽著身在異國的他為吳期遠焦頭爛額。
甚至找到賽方開始協調比賽時間。
我就明白,我一直以來都錯了。
日複一日的溫敦養不出特彆的情感。
從一開始,一些人就是不一樣的。
眼淚砸進住院服裡,我輕輕笑了下。
嗓音冰冷,你說的對,平南喻。
我很忙,忙著去死。
5
那通電話是平南喻掛斷的。
我聽到一聲嗤笑,他說。
想找藉口也不用找個這麼蠢的。
空寂的夜再度隻能聽見隔壁床老人的喘息聲,像死神的低吟。
我就說不該告訴平南喻的。
就算說了,他也不會信。
為了回國幫吳期遠找狗。
平南喻在資格賽中表現很搶眼。
一改之前迂迴的風格,強勢結束比賽後訂了回國的機票。
在賽程如此緊張的姚氏杯裡,這幾乎開了先例。
記者追著他到機場,提問如織。
這是您第一次采取這麼激進的打法,媒體朋友都很關注您的狀態!
您這麼找機會回國,是擔心未婚妻嗎
我給自己紮針的手一頓,看向直播裡有些眼熟的女記者。
印象中她去過家裡做過幾次采訪。
也是那群媒體中唯一一個注意到我手不正常顫抖的。
我很感動,特意拜托了她,彆跟平南喻說,我怕影響他比賽狀態。
平南喻目光淩厲的掃過她。
記者有心提了其他問題。
平南喻冇接茬,揪著那句話不放:
楚稚……她還不配我這麼緊張。
記者愕然,後知後覺想要關掉攝像機時。
吳期遠已經敏銳的抓到鏡頭,一臉委屈的解釋。
楚楚姐這次確實太胡鬨了。
所有人都知道姚氏杯的比賽對師哥到底有多重要,就這麼一點小事,她卻……
她低聲歎了口氣。
從始至終,冇提過是因為她的狗。
平南喻不在意,他從冇想過媒體會抓住這件事不放。
就如我跟他的婚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問我是不是平南喻的棄婦,他也不在意。
晦暗不明的語氣最引人深究,吳期遠不願意說的事。
大有人願意從平南喻的過去找蛛絲馬跡。
於是,我又成了那個眾矢之的。
簡訊裡塞滿不堪的言論。
【當初要不是你,這一對師兄妹早修成正果了吧】
【嘖嘖,平南喻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娶你還想不通嗎不就是因為不愛……】
【能拿了大滿貫卻冇辦法娶自己最愛的人,楚稚我恨你一輩子!】
輿論不斷髮酵,我無力垂著手。
等我想像過去一樣找平家的人處理時,收到了他們送來醫院的花籃。
十年來一點一滴教我如何照顧平南喻的人,握著我的手。
楚楚,雖然你的身體情況我們一直瞞著南喻。
但現在,你也知道自己不合適做平家的媳婦了,你同意嗎
望著那張彎著眼的溫柔麵孔,我手指一點一點冰冷下去。
我早該知道,不是嗎
八歲就離世的爸媽,十六歲把我塞到平家的姑母,冇名冇份的十年。
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的人,失去價值了就該滾回爛泥潭裡。
於平家,於平南喻,都是這樣。
愛,是這世界上最貴的東西。
花錢還是花時間,都買不到。
S市的秋天,街道上落滿梧桐葉。
我向醫生申請了外出。
我想把平南喻處心積慮藏起來的那張棋譜還給他。
也想看他跟吳期遠在一起的模樣,是不是比我更快樂。
吳期遠家離棋院很近,兩個人出現在周邊的那一刻。
就有粉絲拍了照發到網上。
吳期遠脆弱的靠在平南喻身上的模樣,親密無間。
我就在街道對麵的咖啡店,靜靜的看著兩人問遍周邊的每一戶人。
耶耶冇丟,吳期遠喜出望外的在一家漢堡店裡找到了它。
這麼無聊的事,平南喻這麼不愛跟彆人打交道的人。
卻連眉頭都冇皺過,甚至還在耶耶撲上來時伸手圈住了小狗,也一併將吳期遠圈進了懷裡。
我看不下去那一幕,給平南喻發了訊息。
【我們,見一麵吧】
訊息發出,麵對的是巨大的紅色感歎號。
或許是藥品帶來的良性作用,我很平靜。
隻覺得平家人真習慣把事情做絕。
指骨又病態的顫動,我已經出來了三個小時。
將那張棋譜壓在咖啡杯下。
我讓服務員幫我把它轉交給平南喻。
替我祝他,比賽順利。
平南喻離大滿貫隻差姚氏杯的冠軍獎盃。
拿下這次的比賽,不論他是否願意告訴平家人他解出了那份殘譜。
他都有了追尋自己愛情的權力。
再也不用被我困在七年前的棋局中了。
轉身的那一刻,我戴上帽子。
服務員幫我遞交棋譜。
平南喻從毛茸茸的兩顆腦袋中抬頭時。
看到的是街道邊呼嘯而過的一輛急救車。
他趕晚上的飛機,就要飛回G國。
甚至冇拆開那封信,冇等服務員說完那句——
比賽順利。
6
我的身體狀態很差。
甚至有可能撐不到安樂死手術那天就有可能死去。
就一定要選那天嗎
我戴著呼吸機,艱難的搖頭。
看著床頭擺了一抽屜的毛線,弱聲道。
等我把東西都織完,就做手術,行嗎
林醫生甚至不敢拿鏡子給我照。
生怕我看到自己現在的乾枯的模樣。
他跟我討價還價,像是死神是個好脾氣的檔口老闆。
我努努力,你爭取再織兩幅手套,一副帽子,一個馬甲,行嗎
我點頭,想要笑,卻先咳嗽了出來。
這些東西是給福利院的小孩們準備的聖誕禮物。
從確診那天我就很勤快的動手織了。
總不能失信,也不能讓孩子們爭風吃醋。
日程排的很滿,除了打針,吃藥。
近乎所有的時間我都花在了做這些事情上。
以至於從平南喻口中聽到我名字時。
我甚至冇反應過來。
楚稚給我打電話了嗎
大洋彼岸,八強賽,他纏鬥了快五個小時之後,問起我。
棒針從指縫中下滑,吳期遠錯愕的那一瞬。
我補齊錯漏的那一針,聽到她的回答。
冇有,估計她在忙吧。
下一秒,鏡頭再抬起時采訪間的門已經被平南喻關上了。
誰也不知道他在發什麼脾氣。
那段他跟吳期遠的采訪後,整個采訪屆近乎儘人皆知。
快半個小時之後,我接到了吳期遠的電話。
她帶著怒氣質問我,楚稚,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但比賽,特殊時期,你能不能照顧一下師哥
你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有多差嗎!
我擰著眉,有些詫異的笑了。
整幢醫院,同一個樓層。
冇有人不是在死神的鐮刀下討生路。
以前我總覺得,平南喻拿了比賽冠軍。
就離我想要的婚禮,想要的身份更近一些。
可現在我半隻腳踏進了土裡。
這些都不再是我關注的事了。
是平南喻讓你打來的
她愕然,……不是。
我冷聲,那你就冇資格指責我在做什麼。
更冇資格指責為什麼我把自己看得比平南喻更重。
他不配。
我嫌煩,手機卻還是頻繁震動。
終於捨得放下手中的鉤針時,傳來的是平南喻偏重的呼吸。
等聽到我說話了,他就又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了。
他說,楚稚,藥冇帶夠。
我怎麼都冇想過,有天我也會這麼跟平南喻說話。
彆這麼幼稚的跟我撒謊。
我不懂他現在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我自認自己是個公平的人,不會用自己對他的付出捆綁他來愛我。
隻會愈發笨拙的掏空自己去愛他。
十年來,哪怕我第一次陪他出國,冇出過錯。
我不欠他的。
電話那頭,他沉默。
擰著眉頭跟我說,比賽,我贏了。
以往我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跟他說恭喜的。
可這次,他主動。
我隻是點頭,嗯。
平南喻先沉不住氣,你就冇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窗外和他離開時那天的天氣一樣,枝葉搖晃,大風。
我說,平南喻,你今天挺怪的。
他理應大步往前走,理應捧起獎盃跟他真正愛的人表白。
他理應對我坦誠,理應放我走進墳墓。
可那天我掛斷電話之前,他啞著嗓子問我。
那張殘譜是你找人給我的,對嗎
我還有什麼可否認的呢
平南喻比我這種笨蛋聰明瞭太多,能從千萬條可能中找出唯一正確的。
電話那頭,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我知道的,平南喻害怕我要他娶我。
鼻腔堵的發酸,我攥著手指,低低道。
冇必要,真冇必要。
平南喻,我倒也冇非你不可。
我鬆口了,平南喻卻哽嚥了。
一個腦子裡隻有棋路的人。
不會哄人,不會道歉,冷淡的問我下一步打算。
不是非我不可,那你要找誰
不等我回答。
電話兀自掛斷了。
手機裡的機械女聲還是我給平南喻選的。
快十年,十八歲時我對書房裡他素白淡漠的臉鐘情。
後來有再多人說我遲鈍笨拙。
不如平南喻冷靜機敏,我都當冇聽見。
隻因初去平家那天,他潑了在背後罵我的男生一盆棋子。
你贏不了我,她也贏不了我。
你們有什麼不一樣嗎
那之後,冇人敢再說我笨。
我沾沾自喜,踩著平南喻的影子走了十年。
看著此刻病房裡婆娑的樹影,才恍然發覺。
有些事,不需要說出口。
7
從10月到12月,新聞裡關於平南喻的筆墨越來越多。
提前殺死比賽,不接受采訪更不願出酒店房間。
有人說他這次的棋風特彆凶殘。
也有人說他這是想通了,不再跟之前一樣藏拙。
病房裡的人總偷偷看我臉色。
棒針停了就關電視,不停就繼續開著。
那份小心翼翼,讓人覺得心臟痠軟。
要進手術室的前一天晚上,我把織了快八個月的東西都送了出去。
帽子、圍巾、小馬甲。
跟著一起送出去的,還有葬禮的邀請函。
要感謝確鑿的手術時間,能讓我提前送自己最後一程。
一共六份,小護士盯著螢幕中剛結束一場比賽的男人問我。
要留一份嗎
我搖頭,目光掠過時冇有停頓,不用了。
平南喻需要的是慶功宴,是大party。
不是一場葬禮。
麻醉劑下針前,小護士又一次急匆匆的敲了病房門。
電話,平……的……
按照姚氏杯的比賽進程,他此時此刻應該在候場。
決賽,離他六大世界賽事滿貫隻差最後一捧獎盃。
AI預測的勝率裡,他高達76.9%。
是提前來告訴我這場比賽他毫無顧慮要贏了了
還是謝我給他機會讓他追逐他要的愛人
我聲線平靜,摁了接通。
我給你一分鐘。
一分鐘之後,我會被麻醉,在手術中安靜的走向生命的終點。
他嗓音顫抖,不可置信的看著三分鐘前收到的郵件。
楚稚,你跟我玩什麼惡作劇
訂墓地的訊息發到我這來,怎麼,咒我去死
這樣就冇人攔著你找其他男人了
我一愣,訊息欄上翻是多通未接電話。
訂墓園時,我冇填過平南喻的聯絡方式。
是他們聯絡不到我自己發到平南喻的郵箱的。
一旁是慌張到焦頭爛額的吳期遠。
她梨花帶雨的哭著搶過手機。
嫂子,彆跟師哥鬨了行嗎
就算師哥冇準備好娶你,你就不能等比賽結束再跟他吵嗎
非要在這種時候亂他的心思……
平南喻隻覺得這是場惡作劇……
我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該覺得難過。
從確診到現在,我的病曆本就放在床頭櫃最後一層。
隻要平南喻稍稍低個頭,稍稍在乎我一些。
他都能發現我日漸衰弱的呼吸聲。
過去我還能安慰自己,他在下棋之外最愛的人是我。
可現在,我做不到再騙自己。
擦掉眼淚,我輕輕道。
平南喻,跟你有關係嗎
就算我明天就下葬,你會為我掉一滴淚嗎
平南喻壓抑住起伏的胸腔,憤然道。
彆開這種三流玩笑,等我回國。
時鐘轉向一點三十,手術時間到了。
等平南喻回國
我怕是等不到了。
選的火化,代理人會幫我提交申請登出身份。
從此之後,我跟平南喻再也沒關係了。
他拿他的大滿貫,愛他的小師妹。
而我,天高地闊,寧做一粒微塵。
8
手術過程跟林醫生說的很像。
藥水注射進身體後,整個骨髓都像泡在暴雨裡。
沉重,泥濘,連呼吸都艱難。
我緊閉雙眼,卻有白光在我眼前炸開。
再睜開眼睛時,我就這麼飄在了那群采訪媒體裡。
偌大的時鐘顯示,現在是G國時間的晚上七點三十分。
時差倒回國內,離平南喻那通電話過了兩個小時。
平南喻拽掉眼鏡,毫無征兆的在白子占上風時投子認輸。
比賽提前結束,他將對手送上了姚氏杯的最終領獎台。
全場愕然,在國內選手最接近大滿貫的時刻裡。
在所有人都以為平南喻會鋒利的奪下姚氏杯冠軍的時刻。
他選擇了棄權!
吳期遠是第一個衝上去質問他的人。
師哥你明明可以!
平南喻喉結微滾,盯著手錶。
現在飛國內,最早的機票幾點
就那一句,吳期遠臉色白了。
你是為了楚稚放棄的
開什麼玩笑,她訂個墓園你就連最高榮譽都置之不理了要回去找她
她那麼大一個人了怎麼可能會……
我歪著頭,趴在一束百合花後看。
挺奇怪的,分明是靈體,平南喻卻似有所感的朝我看過來。
他兩眼通紅,哽咽後,拿到了自己的手機。
陌生電話,發給了他一份葬禮邀請函的圖片。
那上麵寫的邀請人是——楚稚。
我隻邀請了六個人來參加我的葬禮。
其中一個,是那個女記者。
帶著圓圓的黑框眼鏡,呆愣的像個局外人。
平南喻精準的從人群中找到她,嗓音嘶啞。
你手上有楚稚的視頻對吧給我。
隻要是平南喻想做的事,冇人能夠阻止。
我像被施了法一樣隻能跟著他飄。
看他從記者的一大堆存檔視頻中找到未剪輯的原始版本。
看他一幀一幀的拉動那個長達兩小時最終卻被剪到十秒的采訪。
他從前真的從來冇那麼認真的看過我。
像是連錯過了一秒都不捨得。
所有人都知道,平南喻不在意楚稚。
以至於這群記者去找我的時候,我毫無準備。
穿著睡衣,手足無措的把藥瓶塞進抽屜。
聲音被放大,又啞又低。
是維生素。
平南喻目光如隼。
從縫隙中放大,4K的畫質輕易的擊穿偽裝。
她撒謊。
他說的對,說謊的人是我。
可為什麼踉蹌的人,卻是平南喻
9
那場采訪是記者在預賽時就準備好的。
那確實不是維生素,是止痛藥。
胃裡剛吃掉的東西就會吐掉。
對藥物的不良反應讓我整個人暴瘦了二十斤。
我嫌上鏡太醜,甚至問記者要了十分鐘整理。
貓進洗手間,給自己嘴唇塗了格格不入的正紅色。
我都聽到了他們在客廳裡小聲的議論。
唉,要不是她是平大師的未婚妻。
我還真不願意來接這一趟采訪,又無趣長的又寡淡,拉低收視率。
可惜吳期遠的采訪都約滿了……
我聽完,安安靜靜的在洗手間裡背了十句梗。
坐在鏡頭前,還是磕磕巴巴的逗不笑任何人。
那也是我最難捱的一個月,卻也還是可笑的,堅持要活著。
變著花樣給平南喻做便當,想看他奪冠。
好像他拿了冠軍就會娶我似的。
兩個小時的視頻,平南喻就在機場候機室裡看完了。
神色頹喪的站起,撥了好幾通電話。
我下意識摸口袋,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死了,手機也不在身上。
平南喻再怎樣也打不通那個隨時都為他開機的電話了。
我就看著那張驕傲冷淡的臉龐慢慢黯淡下去。
看他發狠的蹭著中指上的那枚繭。
她不接我電話了。
我從冇聽過平南喻這麼無奈,這麼小小聲的說話。
脆弱在過去是不會存在在他身上的,他冇有弱點。
唯一能對他的情緒產生振幅的人,是吳期遠。
這種時刻,她總是陪在他身邊的。
不會出事的,我讓棋院的小師弟現在就過去看了。
師哥你等等,他馬上就到了。
如她所說,照片很快傳過來。
彆墅的燈盞亮著。
就像我還在家裡,就像過去一樣。
每晚亮著燈等著平南喻回家。
平南喻艱難的闔上眼,卻又在我以為他要睡會時猛的睜開了。
他目光凜然的看著吳期遠。
眼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懷疑和試探。
那張照片是剛拍的嗎
吳期遠秒點頭,師哥,你還信不過……
平南喻打斷了她。
書房的燈冇亮,楚稚不會讓那盞燈壞的。
平南喻說對了,卻也猜錯了。
書房的燈從來都徹夜亮著,為了他。
但那盞燈被我打碎了,在我整理東西去醫院安樂死之前。
我挺恨平南喻的,但我做不到對他大吼大叫。
就算我再聲嘶力竭,他大概也隻會從棋盤中抬頭看我一眼,落一句。
楚稚,好吵。
我對他就是那麼不值一提的,以至於我完全冇想過。
他會因為我對吳期遠發火。
眸子壓著紅,平南喻咬著後槽牙問。
她人到底在哪!
吳期遠白了臉,剛刪掉的聊天記錄像釘在她心裡的一顆鋼釘。
她畏手畏腳道,在……醫院。
嗯,更確切的說。
我的安樂死手術做完了。
現在,在太平間。
10
聽到訊息的那一刻。
平南喻整個人像過載的老式電視機。
雪花點不斷的從那張素白的臉上閃過去,表情在驚詫和悲痛中反覆卡頓。
我以為在我的葬禮上連淚都不會掉下一滴的人。
呆呆的從行李箱裡翻出幅灰色的鉤針手套。
湊在臉頰邊,反覆摩擦到半張臉都紅了。
他呆滯的盯著一排排跳動的航班資訊,笑了。
騙人的吧她說她跟朋友去……
平南喻思考到一半就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可他偏偏太聰明,太通透。
想起在每個宴會廳裡,在平家人帶著我交際的場閤中。
我瑟縮無奈,想往他身後躲的樣子。
我看到平南喻捂住臉,大滴的淚液從他的指縫中滑落。
他喃喃道,她……哪來的朋友
跟他在一起的十年裡,除了圍著他轉。
我唯一外出的時刻隻有去福利院,陪小朋友們過節。
就連這些年平家打給我的生活費,和爸媽留下的遺產。
也有大半全都給福利院添置新的床鋪被褥和書籍了。
我既冇有朋友,也冇有生活。
僅有的,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平南喻。
而這根稻草,現在才知道,自己壓死了一隻駱駝。
三個小時的航班,我看著平南喻睜著眼。
他備戰國際大賽時睡眠時間總是很少,但不論哪一刻也冇有像現在這樣。
眼底紅血絲密閉,卻連閉目養神都做不到。
吳期遠強硬的給他戴上眼罩。
他掙紮,喉結嗡動後盯著窗外的雲層。
他說,我不敢,閉上眼就全是楚稚。
我靠在過道裡,覺得挺好笑的。
活著的時候,平南喻怎麼都不會想我。
死了卻頻頻掛念我。
如果還有得選,我一定讓那小哥換句話傳,就說。
平南喻,你放心。
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去你夢裡的。
生病太痛了,喜歡他這件事也太辛苦了。
我都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飛機平穩落地。
平家整個家族到場,在VIP出口找到了平南喻。
他整個人累到脫水,問的第一句是。
你們是帶我……
不等他說完,他大伯立刻道,是,是,是。
S市的高架不論哪天都一樣堵。
我跟著平南喻被堵在朝南的快速路上。
而朝西郊的方向,一整列肅穆的車輛也同樣被堵在高架上。
車裡,林醫生捧著我的骨灰。
他到底還是冇放下心,把我完全交給葬禮團隊。
不知道這傢夥翹了這半天班過後要熬幾個大夜才能調回來。
真笨,一個病人而已。
我趴在視窗看,手指遙遙捏著那一輛小車。
某一個瞬間,居然覺得自由。
平南喻的手臂從我肩上穿過去。
他也看到了那條顯眼的葬禮車隊。
喉結滾動,他挪開的眼神中寫著恐懼。
如果平南喻再熟悉一點S市的道路。
就會發覺這條路駛去的方向不是醫院,而是平家老宅。
可他的精力從不會放在這種小事上。
還要多久
坐前排的大伯麵帶喜色,二十分鐘。
成了魂體有一點好。
我能毫無阻礙的看到他大伯手機上不斷髮來的新訊息。
【大家動作都快點,新郎官這邊還有二十分鐘就要到了。】
接車的團隊緊跟一列 1,而後是一張照片。
吳期遠畫著新娘妝,正期待又驚喜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平南喻的母親在群裡毫無顧忌的吐槽。
【總算把那個病鬼送走了。】
【要不是她南喻都拿了大滿貫了,拿獎娶妻喜上加囍。】
【現在還好是期遠不介意我們沖喜,大家都加把勁,趕快把事情落定。】
平家來接平南喻,不是帶他去醫院看我的。
是帶他去結婚的。
11
十年,這些人早就等煩了,想撇開跟我的關係。
這趟著急的去機場接回平南喻。
就是為了去晦氣,結喜氣。
讓他跟吳期遠結婚,好好地給平家孕育下一代。
二十分鐘後,一串鞭炮在車門前炸響。
平南喻被嚇了一跳,驚愕的看向滿堂彩的老宅。
眼神中疑惑不解,更多了半分期冀。
你們聯合起來給我準備的驚喜
我搖頭的那一瞬。
平南喻的母親連連點頭,拉著平南喻進了婚房。
我進平家的第一年。
平南喻的母親就把平家祖祖輩輩的婚服給我看過。
那時我就曾期冀過平南喻穿上的樣子。
他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寬肩窄腰,一抹豔色風光不減。
禮俗照舊,依平南喻的性子去了些繁瑣的。
吉時燃起燭火時,吳期遠從另一間屋子小步走來。
與此同時,我的身形變淡了不少。
福利院的孩子們開始唱詩。
蓋著蓋頭,平南喻唇線淡淡的磕頭奉茶。
那頭,有人為我送上鮮花。
煙花炸響時,墓園掀開第一抔土。
我的身形變得越來越淡,就要跟平南喻說再也不見。
那一瞬,平南喻揭開了蓋頭。
喜服裡的人溫溫柔柔的喊他,師哥。
平南喻丟了蓋頭,重重一顫。
酒杯應聲落地,他遲鈍的回頭看向端坐的他的母親。
楚稚,人呢
你們說的驚喜就是把她換掉!
全場愕然中,有個小男孩捧著手機,笑出了聲。
小叔叔,你不是討厭她嗎
她死了,你娶新的漂亮嫂嫂不好嗎!
小男孩被人緊急捂嘴時。
平南喻已經瘋一般的衝出了門外。
誰也不知道一個常年泡在棋室裡的人是怎麼把那些堵在門口的人推開的。
等吳期遠滿臉淚痕的追過去時。
車輛已經揚長而去。
方向跟我飄走的一樣,是那張邀請函上的墓園。
他也主動走向我一次了。
在我靈魂都快飄散的時候。
12
平南喻趕到時。
葬禮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
林醫生為我唸完悼詞,福利院的孩子們紛紛閉上眼。
這一年的聖誕節,每個人床頭的襪子裡都藏著自己的禮物。
冇有人知道,明年的聖誕老人會不會如期出現。
童稚的嗓音在碧綠的墓地裡顯的格外空曠。
一首節日快樂歌,莫名唱的所有人聲淚俱下。
平南喻就是在這時候看到墓碑上我的名字。
還有那張時常帶著淡笑看著他的臉。
墓碑旁站著送了我最後一程的醫生、護士,同病房的病友,記者,福利院的小朋友們。
黑白色肅穆中,他一身的大紅色顯的那麼格格不入。
偏偏,哭的最狠的那個人是他。
楚稚,你跟我開什麼玩笑
不是說跟朋友去旅遊,不是說不能來機場接我。
你告訴我的我都相信了,你怎麼能就這麼把我丟下!
我坐在墓碑上,平靜的看著他撲過來,抱住我的照片。
身上的婚服被他扒下來披到我的墓碑上,他痛哭道。
楚稚,我跟你道歉。
你現在就給我醒過來,我帶你回去結婚。
你彆跟我鬨了,書房的燈還壞著,你讓我一個人怎麼辦
林醫生把他從墓碑前揪起來,狠狠丟到墓地邊上。
平南喻,夠了。
楚稚不需要你在她死後假惺惺的表演你愛她。
她跟你冇有任何關係了。
平南喻不答,怔愣的盯著他手上的灰色小圍巾。
針腳細密,和過去我為他織的手套一模一樣。
她給我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林醫生就輕蔑的笑了。
把圍巾圍在自己脖子上,將那些孩子手上的禮物一一指給平南喻看。
楚稚給她想到的所有人都留了禮物。
冇有給你的。
那句話讓平南喻眼底的最後一絲光芒也燃儘。
帶著圓框眼鏡的女記者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平大師,告訴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楚稚她……原本想瞞你一輩子的。
雨絲從天空中飄落。
墓園裡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唯獨平南喻還在。
他手指陷進泥地裡,眼眶通紅。
卻咬著牙死死說不出一個字。
直到最後,我的身體像是被雨霧化成了實體。
拍在他的側臉,你走吧,平南喻。
你就承認自己冇那麼愛我。
他垂著頭,整個人的力氣像被完全抽乾。
想抱出我,卻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落在他身上,他啞聲道:
……可我也冇真的想過要娶彆人。
我輕輕笑了。
一定要說,他就隻是真的介於愛於不愛之間。
既厭惡一個平庸者的愛慕,也無法放棄四季三餐的庸常。
直至死亡將二者永遠分開。
那場雨結束後,我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再後來,是記者捎來的一封又一封短報。
聽說,平南喻把平傢俬藏的所有棋譜都燒光了。
抽菸,酗酒,整日待在書房中誰也不肯見,生生斷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而吳期遠,最初還願主動去照顧平南喻。
後來被平南喻從四樓推下,右手截肢。
兩人老死不相往來,屬於平南喻的黃金時代也徹底落幕。
我的魂靈在四處飄蕩。
記的最久的反倒不是那一張張小報。
是後來福利院的孩子帶來的一份錄取通知書。
她說,楚稚姐,要是你能撐到現在,我或許有機會救你的。
我給她回信,在夢中。
那就用這份心意,去救更多的人。
我這個庸人願做枚死棋。
卻總有人能從圍牆中出逃,占得一線生機。
如是,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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