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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暖黃色的溫馨與安穩呢
是真實的
還是另一麵……折射著深淵的、更大的鏡子…
1
梅香陳姨
2024
年
8
月
14
日
星期四
我抱著陳姨硬塞過來的玻璃罐往家走時,夕陽把樓道的窗欞染成蜜糖色。玻璃壁上凝著的水珠順著梅子形狀的紋路滾下來,在我手背上洇出一片涼,像陳姨剛纔拍我肩膀時,那股裹著梅香的溫熱勁兒還冇散儘。
囡囡,明早燒排骨記得放兩顆!她的嗓門兒還是那麼大,驚得窗台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灰影子掠過聲控燈,在白牆上晃成一團模糊的雲。我抬頭笑,看見她鬢角的白髮沾著夕陽,像撒了把碎金:知道啦陳姨,您昨天還說要放冰糖,今天又改梅子了她叉著腰瞪我,圍裙口袋裡露出半截蔥:冰糖是甜,梅子是鮮!你那排骨燉得跟柴似的,得靠這個提味兒!說完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對了,朵朵今天在樓下畫向日葵,說要送你一幅——彆嫌她煩啊,小孩兒片子。
話音剛落,三樓拐角就飄來一股酸溜溜的糖醋香。201的門縫裡鑽出個小腦袋,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羊角辮,正是朵朵。她舉著張畫紙往光裡送,畫紙邊緣還沾著草莓果醬的黏膩:阿姨,看!我畫了我家陽台上喝夕陽的花!我蹲下來,看見畫裡的向日葵花瓣邊緣暈著紫紅,每朵花心裡都嵌著細碎的亮片——今早她蹲在樓下貼糖紙時,我還罵她小搗蛋,冇想到全貼到畫裡去了。哇,朵朵畫得真好看!我摸了摸她的頭,指尖碰到她手腕上的草莓果醬印,這亮片是你自己貼的她用力點頭,髮梢的蝴蝶結晃得我眼睛發酸:嗯!我問隔壁賣糖紙的爺爺要的,他說‘給阿姨的花要最亮的’!
2
朵朵畫葵
正說著,她突然踮起腳,把畫紙往我懷裡塞。草莓果醬蹭在我淺藍色襯衫袖口,洇開一小片不規則的、深粉色的汙跡。阿姨要拿好哦!她仰著臉笑,眼睛彎成月牙兒,等你明天燒排骨,我就去你家哦!
我剛要說話,電梯口的聲控燈啪地亮了,照見17樓周爺爺的梨木柺杖,還有他竹籃裡青殼蟹吐出來的泡沫——那些泡沫在冷白燈光下泛著彩虹光,像撒了把碎玻璃。
老傢夥又犯懶!周爺爺的聲音沙啞得像舊砂紙,他拄著柺杖敲了敲下行鍵,鋼索從井底傳來嗡的一聲,像巨獸在吞嚥。我站起來,看見他褲腳沾著泥,應該是剛從菜市場回來:周爺爺,您又買了這麼多蟹他眯著眼睛笑,眼角的皺紋裡全是得意:給我孫子帶的,那小子就愛吃這個——比他爸媽買的新鮮!
旁邊傳來藍牙耳機的雜音,程式員小陸從拐角走過來,手機螢幕上顯示著複雜的工程檔案,日期欄清晰跳動著2024-8-14:周爺爺,您又去市場了啊今天蟹買得不少嘛。他揉了揉太陽穴,語氣裡帶著點疲累,我趕項目呢,晚點兒還要調試新係統。
周爺爺冇理他,盯著電梯門喊:老東西,快點上來!
叮——
3
電梯驚魂
電梯門滑開的刹那,冷白燈光像冰瀑一樣傾瀉下來,照得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穿紅裙的小女孩蜷在角落,懷裡的兔子玩偶左耳撕裂,棉絮從裂縫裡鑽出來,像腦髓外溢。她抬頭看我,眼睛裡冇有焦點,聲音黏稠得像化了的糖漿:姐姐去幾樓我愣了一下,按下15——我家住在15樓,冇錯。姐姐她又喊了一聲,突然探身戳亮電梯麵板上的37。那按鈕瞬間亮起刺目的血紅色,液晶屏閃爍了一下,顯示出2014-8-14的字樣後又迅速隱去。37樓有冰糖葫蘆哦。她咧嘴笑,牙齦滲出的猩紅滴在白色襪帶上,像朵枯萎的花。
我皺起眉頭,想說小朋友,不能亂按按鈕,但電梯已經開始上升。8樓到了,門開的瞬間,一股腥風捲進來——是露天菜場!魚販剁骨的悶響混著活禽的尖啼,沾血的羽毛撲進轎廂,粘在我臉上,癢得我直縮脖子。周爺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冰涼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痛感,指甲掐進我肉裡:賣菱角的…像我過世十年的老伴…他盯著門外,眼神裡全是恐懼,她…她穿的藍布衫,手裡拎著竹籃…跟我老伴兒一模一樣…
哐當!
電梯猛然閉合,把市井暮色軋成一張扁平的照片。我看不見周爺爺的臉,隻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小陸的手機音效——是一串急促、冰冷、重複的電子合成音:錯誤…異常…信號丟失…
我低頭看手機,螢幕藍光照見我的臉,蒼白得像張紙。突然,電梯開始瘋狂下墜,燈光頻閃,像垂死的人在喘息。我抓住扶手,指甲掐進掌心,聽見周爺爺喊:抓緊啊!可下一秒,他抓著我的手卻鬆開了。
轎廂並未在預計的樓層停下,反而繼續上升。數字跳動著,很快越過了15…17…繼續向上攀升23…28…33…36…37。它停在了37層。
叮——
門緩緩打開。預想中整潔明亮的公寓走廊並未出現,眼前竟是一個極儘奢華的私人高定奢侈品展廳。
4
鏡中詭影
水晶吊燈的巨大光瀑從挑高的天花傾瀉而下,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鍍金的陳列櫃裡,鉑金包在精心設計的射燈下流淌著某種……近乎液態的金屬光澤。空氣中瀰漫著高級皮革、稀有香水和金錢的味道,但在這富麗堂皇之下,隱隱滲透著一種冰冷而窒息的、帶著數字精確感和演算法般漠然的氛圍,像一座由代碼和金錢構築的蜂巢。
有個穿駝色羊絨衫的女人,姿態如同AI般精準地倚靠在一個展示櫃旁,嘴唇塗著當季最流行、號稱血橙的顏色,鮮豔得不自然。她轉身看向我,眼神像掃描儀:林女士聲音帶著職業性的微笑,卻又毫無人氣。你好啊,電梯有時會…很調皮。畢竟,能直達37層的住戶不多。說起來,您先生……最近似乎有些困擾。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小陸,3702的陸先生,他負責本棟的智慧係統維護,通過……數據分析,注意到你家陳先生最近夜裡常去電梯間徘徊,行為模式異常。失眠指數很高呢。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嗒…嗒…嗒…清晰而富有節奏的聲響。我屏住呼吸,驚駭地發現,這嗒嗒聲,竟與電梯井深處那細微而沉重、彷彿拴著什麼東西的鐵鏈拖曳聲……完美共振!一聲,一聲,敲擊著我的耳膜和心臟。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她怎麼知道陳銘小陸為什麼用數據分析他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全身。
正對著我的,是一麵試衣鏡。鏡麵清晰,映照著這片炫目的奢華和我自己略顯蒼白的臉。突然,鏡中的景象開始扭曲!就像信號被乾擾的螢幕!鏡麵中央,一個點狀旋渦猛地向內塌陷。
鏡麵倒影瞬間被吞噬,旋渦深處,一張臉——陳銘的臉——像被無形巨手擠壓著,痛苦地、緩慢地從裂縫中向外擠了出來!皮膚是死屍般的青灰色,眼窩深陷,嘴脣乾裂。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卻緊緊盯著我,嘴角費力地翕動,發出斷斷續續、彷彿來自深淵的氣音:
快……快走……不…不要…相信…鏡子…
哢嚓嚓——
鏡麵應聲而裂!刺耳的碎裂聲中,蛛網般的紋理瞬間爬滿了整麵鏡子!暗紅色的、散發著濃烈鐵鏽和腥味的粘稠液體,如同蜿蜒的蚯蚓,從那些裂紋中汩汩滲出,順著光滑的鏡麵淌下來,在奢華的羊毛地毯上洇開一塊塊深色的汙跡。
就在鏡麵崩裂的前一刹那,我驚恐地看到——在那些碎裂的菱形鏡框中,映照出的不是我完整的倒影,而是無數個被切割、分裂的我!
每一個小小的菱形鏡格都被一個我的區域性塞滿:一隻驚恐的眼睛、半張扭曲的嘴巴、一個顫抖的肩膀……更駭人的是,每一個分裂的我的脖頸上,都緊緊纏繞著數條散發著微光、彷彿有生命般扭動的纖細數據線!
它們像冷血生物的觸手,勒緊又鬆開,持續不斷地閃爍著幽藍和慘白的光。
啊——!我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踉蹌後退,背脊撞在冰冷的金屬電梯壁上。展廳裡的燈光因為劇烈的鏡麵碎裂而劇烈閃爍。
就在這時,轟隆——!
5
黑暗深淵
左側巨大的、原本鎖死的防火安全門竟然毫無征兆地向內猛然洞開!門外是冰冷、黑暗的電梯井通道,強勁的陰風裹挾著粉塵呼嘯而入!
門後並非消防樓梯,昏暗的光線下,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身影背對著我站立。她似乎在極遠的地方,又似乎就在門邊。唯一清晰的是她盤起的髮髻後,一枚式樣古舊的祖母綠髮簪,在展廳慘白的光線下幽幽發亮。
回去啊……回不去了呀……
一個極其微弱、婉轉卻又飽含深重哀傷的少女哼唱聲,彷彿就在我耳邊,又彷彿來自電梯井的深淵底部。
血肉……當路費……才……出得去……
隨著最後一個飄渺的音符消散,髮簪上的綠光彷彿也隨之跳動了一下。整個展廳的聲控燈啪地一聲,應聲熄滅!隻有水晶吊燈最後幾縷掙紮的輝光,在那些流淌著血汙的鏡麵碎片上反射出片刻刺眼的猩紅,隨即徹底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稠黑暗!唯有那枚祖母綠髮簪的位置,一點詭異的幽綠,在黑暗中持續地、低低地亮著。
我尖叫著向後摸索,扶著電梯壁,然而黑暗和恐懼徹底剝奪了感觀。冰冷的風從洞開的安全門洶湧灌入,夾雜著鐵鏈摩擦聲和若有若無的歎息。
噗——
燈光詭異地再次亮起,但不再是柔和白光,而是令人心悸的慘綠!整個展廳的頂燈變成了幽深的綠色,將這片奢侈品牢籠映照得如同幽冥鬼蜮。我癱坐在冰冷的電梯轎廂裡,轎廂門還敞開著!
電梯樓層顯示麵板變成了觸目驚心的亂碼!猩紅的數字與扭曲的字元瘋狂跳躍、閃爍、重組——1…8…15…37…15…88.888…2024-8-14…——按鈕下方液晶屏上巨大的數字¥188,888就像被強酸腐蝕,邊緣模糊,融化流淌,轉瞬化作無數暗紅色、蝌蚪狀的細小符文,扭動著身體,急速地向樓層按鈕的縫隙、向電梯控製板的邊緣、向轎廂內外濃得化不開的陰影深處……逃逸般遊去!
嗡——哢!哢哢哢——!
整個電梯猛地一震!
下一秒,失重感如同巨人的鐵拳,轟地砸進我的身體!五臟六腑驟然被向上拋起,又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拽向下方無底深淵!
轎廂失控了!它在以恐怖的速度墜落!
…
小陸的手機發出最後的、不成調的尖銳蜂鳴,螢幕瞬間被瀑布般沖刷而下的、猩紅色的亂碼和錯誤符號徹底淹冇!那些扭曲的字元如同擁有生命的蛆蟲,爭先恐後地鑽出手機螢幕的邊框,沿著他握住手機的手指急速向上蔓延,瞬間爬滿了他裸露的小臂皮膚!他驚駭地想要甩開手機,但手臂上的字元已深深烙印,皮膚呈現出熔融塑料般的、不真實的僵化反光。
他的呼喊被巨大的墜落聲淹冇,整個人形開始劇烈地高頻閃爍、抖動,輪廓邊緣變得模糊、畫素化,如同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手機螢幕上最後爆開一團刺目的白光——Connection
Lost(連接丟失)。
緊接著,他整個閃爍的影像連同那部沸騰著血紅字元的手機,被失控下墜的轎廂捲起的黑暗渦流猛地吸了進去,如同被一張數字巨口吞冇,原地隻留下一片模糊扭曲、短暫殘留的光影殘跡和空氣中極淡的臭氧焦糊味。
世界陷入狂暴的旋轉與轟鳴!風聲淒厲地呼嘯!陳姨給我的那隻盛滿醃漬梅子的玻璃罐,在我臂彎裡劇烈地、高頻地震顫起來!
原本光滑的罐壁,在那片刺目的慘綠燈光下,竟浮現出幾縷迅速蔓延、如同古老符文般的紫黑色光紋!
陳姨那張佈滿褶皺的臉的虛影在罐壁上痛苦地閃現、扭曲,乾瘦的手指如同觸摸著無形屏障般劇烈地劃過罐壁內側!
唔!周爺爺那隻枯瘦如鷹爪的手,冰冷而帶著異常高的體溫感,猛地從旁邊黑暗中伸出,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他渾濁的眼珠瞪得巨大,幾乎要脫眶而出,裡麵充斥著恐懼與一種瀕死的瘋狂決絕。
數!他嘶吼著,聲音被墜落的風壓撕扯變形。他的手掌那股奇特的冷熱交織感穿透皮膚直抵骨髓!跟我數!一!二!三!
他用儘全力要將我從傾斜的轎廂地麵上拽起來。
幾乎同時,轎廂壁上因墜落和扭曲擠壓產生的玻璃裂紋中,數隻青黑色的蟹鉗猛地刺出!緊隨其後,一隻隻瘋狂的青殼螃蟹撕開裂隙,爭先恐後地爬了出來!它們在飛速墜落的轎廂壁上攀爬跳躍!細長的步足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咯咯咯銳響!其中最大的一隻蟹,高舉著巨大的鼇鉗,精準地在半空中夾住了一張同樣被墜落狂風捲起的、畫滿硃砂符文的黃紙,隨後一同被狂風捲向黑暗的上方。
小女孩懷裡的兔子玩偶,在劇烈的顛簸中,突然詭異地自行坐立起來!它那撕裂的左耳因動作而被牽拉,更多的棉絮傾瀉而出,啪嗒一聲,裹在棉絮中的半張泛黃照片從中掉落。照片在空中短暫飄飛,隻能看清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模糊的背影,少女的髮髻上似乎彆著一點幽綠的光……照片和小女孩瞬間被氣流捲入角落黑暗。
轎廂內壁僅存的一片完整鏡麵中,陳銘青灰色的臉痛苦地扭曲著,西裝褪去形態,眨眼間竟化作一條肮髒髮黃的裹屍布,包裹住他身體的鏡中影像!在他胸口位置的裹屍布破口處,一截軟軟垂下的東西露了出來——正是半截粉紅色的、帶著一個小小蝴蝶結裝飾的珊瑚絨髮帶!
轎廂仍在高速墜落!頂部的通風口中,那點祖母綠的幽光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強光!猶如黑暗中綻開的慘綠照明彈!綠光自上而下傾瀉,瞬間照亮了整個電梯轎廂頂部的內壁!
原本光滑的金屬頂板,在綠光的照射下,赫然浮現出一個巨大、繁複、由暗紅色線條組成的古老八卦陣圖!陣圖的中央,刻著一個猙獰的鬼首圖案,此時正散發著與八卦陣格格不入的慘綠光芒!八卦陣的邊緣,無數蝌蚪狀的符文正沿著陣圖的軌跡緩緩遊動、組合!
周爺爺的竹籃在劇烈的震顫中哐當傾倒,蓋子滾落。冇有液體湧出——大群的青黑色螃蟹瞬間從籃中噴泉般爆發出來,發出密集得令人頭皮炸裂的咯咯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群新湧出的螃蟹甲殼顏色異常幽暗,步足關節處纏繞著幾縷水草般的灰白色絲絮,蟹鉗開合間滴落著粘稠腥臭的黑色汁液。
它們無視物理規則,如同聞到血腥的食人魚群,瘋狂地撲向旁邊抓著扶手的周爺爺!周爺爺發出一聲被掐斷喉嚨的悶哼,他的棉布褲腿、布鞋瞬間被蟹群覆蓋!那些滴著黑汁的蟹鉗毫不留情地撕扯著他的褲腳、鞋麵,甚至攀附上他的小腿!
蟹群湧動著、疊摞著,形成一個不斷增高、蠕動擴張的黑色繭狀物,將他的下半身急速吞噬,他的掙紮和驚叫戛然而止。唯一能看到的,隻有從那黑色蟹繭頂端探出的、佈滿褶皺和驚恐的老者麵孔,以及一隻絕望伸向虛空中、指甲縫裡嵌著潮濕泥土的枯手。
那隻手徒勞地抓握著虛空幾秒,隨即,連帶著那張老臉,也被最後一批洶湧而上的黑色螃蟹徹底吞冇!原地隻剩下一個劇烈蠕動、表麵無數蟹眼泛著幽光、滴答著腥臭黑水的巨大人形蟹巢。
幾秒後,這個巢穴猛地收縮、坍塌,無數螃蟹融入地麵上流淌開來的濃稠黑水,向著轎廂中心瀰漫開去——在蔓延的腥臭黑水中,幾十隻青殼螃蟹迅速聚攏,用甲殼在地麵拚湊出濕漉漉的四個大字——酉時三刻!
6
醃梅救贖
在慘綠光芒和血紋八卦的交織中,我的倒影瘋狂分裂!每一個分裂的倒影的臉都緊貼在無形的菱形鏡框壁壘上,嘴巴無聲地開合,眼睛裡充滿了絕望!脖頸上那發光的電子鎖鏈勒得越來越緊!
囡囡!!陳姨那焦灼嘶啞、帶著哭腔的急促聲音,如同穿透厚重玻璃罐的高頻共振,無比清晰地、直接灌入了我的腦髓深處:
梅子……吞下去!!抱緊罐子!快呀——吞梅子!
這聲音彷彿來自靈魂深處最後的呐喊。劇痛的失重感撕裂著身體,猩紅亂碼、鬼魅綠光、瘋狂螃蟹、扭曲倒影和遍地腥臭黑水淹冇了世界。死亡的冰冷觸手攥緊了我的心臟。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一切!我右手猛力擰開一直被我緊緊護在臂彎裡的玻璃罐!
那霸道、刺激性的酸澀混合著紫蘇辛香的氣息撲麵而來!我的左手直接探入冰冷的糖汁中,抓起一顆裹著糖霜的琥珀色醃梅!
冇有任何猶豫!
牙齒狠狠咬破糖霜與梅皮!濃縮了一個季節青杏般猛烈的酸辛,混合著紫蘇強烈的草木氣息,如同爆炸的能量脈衝,轟然在口腔內炸開!這股力量並非僅僅作用於味蕾,它瞬間刺穿了恐懼和感官的迷霧,直貫腦髓!
唔!
劇烈的酸意讓我全身蜷縮,眼淚狂飆而出。
但就在這痛楚的、難以忍受的酸澀激盪開的刹那——
7
溫馨歸家
叮——!
一聲清脆、平和、帶著日常質感的電梯到達提示音,如同神諭般擊碎了所有瘋狂!
狂暴的失重感瞬間消失。
淒厲的風聲戛然而止。
閃爍的亂碼、猩紅的血符、慘綠的光瀑、刮擦的蟹腳、分裂的倒影、流淌的黑水……所有光怪陸離的幻象如同被按下了刪除鍵,瞬間消失無蹤!
電梯轎廂穩穩噹噹地停了下來。內壁光滑潔淨,燈光是溫和正常的米白色。樓層顯示屏清晰地亮著綠色的15字。
我癱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心臟狂跳,全身虛脫,口腔裡殘留著濃烈到發苦的酸澀和紫蘇的餘味。
懷裡的醃梅罐,冰涼的玻璃壁緊緊貼著我發燙的皮膚。它就好好地躺在我的臂彎裡。罐壁外凝結著細密的水珠。玻璃晶瑩透亮,裡麵的醃梅飽滿地浸在琥珀色的糖汁裡,紫蘇葉點綴其中。隻有罐蓋內圈的密封膠墊似乎受到高溫烘烤般略微變形。
罐子完好無損,隻是裡麵的梅子……少了一顆。
電梯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一股熟悉得讓人鼻子發酸的味道湧了進來——紅燒排骨燜煮的濃鬱醬香,混合著米飯的蒸汽,還有淡淡的油煙氣息。
家門,竟然虛掩著。溫暖的黃色燈光從門縫裡流淌出來。
8
煙火人間
囡囡
丈夫陳銘的身影出現在光亮中。腰間繫著藍格子圍裙,手裡拿著鍋鏟,臉頰上似乎蹭了一點醬油漬。
怎麼這麼晚他眉頭擰緊,快步走進來蹲下,地上涼,快起來。出什麼事了摔著了他冇等我回答,目光落在我臂彎裡的罐子上,臉上掠過一絲瞭然,陳姨又給你塞好吃的了這麼大一罐梅子……他的聲音像滾燙而真實的救命稻草,身上乾淨的洗衣粉清香混合著廚房的煙火油煙味,驅散了最後一絲殘留的電梯腥風。
積壓的恐懼和委屈決堤,我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帶著油煙味的胸口,貪婪地呼吸著這安全感。
小心點,鍋鏟臟!他穩住身子,小心扶我起來,又順手接過梅子罐,掂了掂,輕笑道,謔,份量不輕啊。正好,排骨焯好水了,就等你這罐梅子提味呢!今天按你上次說的方子,特意放了冰糖和陳皮……
家中的空氣溫暖而慵懶。廚房砂鍋裡發出咕嘟咕嘟的輕響。窗外,暮色四合。
我把梅子罐放在餐桌上,白色的水蒸氣從鍋子裡逸散出來,瞬間模糊了我的眼睛。
就在此時——
阿姨!阿姨!朵朵的聲音帶著獻寶般的驕傲。
我循聲望去,朵朵半個身子趴在我家門框上,小臉通紅,手裡高高舉著一枝真正的、帶著露水氣的向日葵!金黃色的花瓣舒展著,中心花盤飽滿結實,在夕陽餘暉下,能看到花瓣邊緣粘著晶晶亮亮的小碎屑。
林阿姨!我給你摘的!她聲音響亮,奶奶說,向日葵最喜歡看人做好吃的!所以你把它放在你家陽台,這樣它就能每天看你燒排骨啦!它可喜歡聞這個香味了!
看著小女孩天真的笑容,心頭最後一點寒意似乎被暖意融化。我忍不住笑起來,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指尖不經意地拂過自己淺藍色襯衫袖口的那塊深粉色汙漬——汙漬的形狀,在廚房溫黃的燈光下,似乎真的圓潤了幾分,像一顆被壓扁的梅子甚至邊緣…隱約透出一點極淡的紫蘇葉鋸齒狀的暗痕
謝謝朵朵!阿姨就把它放陽台!我接過向日葵,轉身走向陽台。晚風吹來,帶來草木氣息,吹動我的衣袖。袖口的汙漬被風吹著,觸感略微有些黏膩。
幾乎是同時,口袋裡傳來指尖觸碰玻璃罐的冰涼感。我心念一動,把醃梅罐子從餐桌上拿起來,湊近廚房的燈光仔細看向罐壁內壁。
剛纔隻注意裡麵和水珠,此刻,在溫黃的燈光下,我突然發現——靠近罐口下方、糖汁液麪以上約半厘米的內壁玻璃上,一小塊地方!
不是水霧,也不是汙漬。
那是幾片極其細小的、新鮮的紫蘇葉碎片,它們並非漂浮在液體中,而是神奇地、扁平地吸附在乾燥的玻璃內側。它們的邊緣巧妙地相互交疊、延伸,組合成了四個極其微小、卻筆畫清晰的繁體字:
莫信鏡影
就像有人剛剛用蘸了汁液的紫蘇葉,小心翼翼地從罐子內部寫了上去。綠色的葉汁邊緣甚至還在極其緩慢地向下浸潤。
莫信鏡影……
電梯裡碎裂的試衣鏡、無數被切割的我、陳銘從裂縫中擠出的青灰臉龐、那句斷斷續續的警告不要…相信…鏡子……那些畫麵碎片再次刺痛神經。
指尖冰涼地微微顫抖。就在我低頭看向玻璃罐內壁的瞬間,眼角的餘光掠過窗台上那盆沐浴在晚風和廚房餘光中的向日葵。
金黃色的花瓣上,那幾顆被朵朵當亮片貼上去的透明小塑料圓片,在某個角度下,忽然折射出一抹極其短暫、冰冷、與祖母綠髮簪幾乎一樣的幽綠光澤!
像黑暗中轉瞬即逝的冷眼。
這微光如同冰錐刺入心頭。
發什麼呆呢快來!陳銘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端著一小碗剛出鍋、紅亮誘人的梅子排骨放在餐桌上。他隨手夾起一塊排骨,不由分說地塞到我還冇合攏的嘴裡。
梅子的醇厚酸意溫柔地漾開,包裹住醬香肥美,冰糖的清甜和陳皮的微辛隨之瀰漫,化作一股讓人舌尖發顫、胃袋發暖的極致滋味。它霸道地席捲了口腔,衝散了生澀梅子的酸苦和血腥味的殘影。它像朵朵明媚的向日葵,像陳姨嘹亮的嗓門,像周爺爺竹籃裡生猛的青殼蟹……是嘈雜油膩,卻又無比堅實、安心的人間煙火。
我順從地咀嚼著,感受著味蕾的歡愉,那股暖流確實在驅散寒意。我看向陳銘的臉,他微笑著,眼神在廚房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溫和。可就在剛纔,在那極其短暫的幽綠反光出現的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他嘴角肌肉一絲極其細微的僵硬
窗外的夕陽徹底沉冇。窗外感應燈像是得到了信號,巷弄裡、樓道內的聲控燈光次第亮起,然後熄滅。一聲輕微的防盜門閉合聲似乎從低層傳來,模糊不清,像是小陸慣常的、疲憊歸來時的關門力度和節奏
一聲沉重的、悶悶的物體撞擊地板聲隱約從上方傳來,帶著木質迴音,像是一根梨木柺杖不小心脫手掉在了堅硬的地磚上隨即是一聲沙啞含混、分不清是嘟囔還是歎息的低語飄過,模糊得彷彿來自很深的樓道。
我抱著那罐涼涼的醃梅罐,蜷進沙發一角。身體的寒意似乎在消融。丈夫在廚房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收拾碗筷的水聲嘩嘩作響。陽台上的向日葵在晚風中輕輕搖晃,那些亮片頑強地捕捉著屋內的燈光,一明,一滅,一明,一滅,像跌落的星辰,也像無聲的監視器。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罐壁,指腹清晰地感受著內壁紫蘇葉拚出的字跡紋路。口腔裡排骨的鮮美餘韻還在迴盪,舌根卻固執地殘留著那顆生醃梅最初的、尖銳的苦澀酸意——那味道彷彿一個冰冷的錨點,沉在味蕾的記憶之海深處,無聲地提醒著某些真實發生過的事物。
那些高懸在37樓、浸泡在金錢和演算法冰冷光澤裡的虛妄慾念,比不上砂鍋裡咕嘟沸騰的醬香。
那些電梯深井中、以血肉為路費的詭異符咒,抵不過一顆陳姨親手醃漬、帶著紫蘇咒語的酸梅子。
那些鏡中的扭曲幻象、被裹屍布纏繞的低語……最珍貴的、最值得拚死守護的,確實藏在這燈火、這菜肴、這圍裙身影裡。
可是……
莫信鏡影。
那袖口黏膩的汙漬是真實的。
罐內未乾的葉汁字痕是真實的。
向日葵亮片轉瞬即逝的幽綠是真實的。
舌根殘留的苦澀酸楚是真實的。
這暖黃色的溫馨與安穩呢
是真實的
還是另一麵……折射著深淵的、更大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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