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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給帝君三百年,他從未對我和顏悅色。

所有人都笑我癡心妄想。

但我知道,他愛我。

因為我能聽見他的心聲——【我的阿拂,天下最好的阿拂】。

直到他帶回一個女人,當著我的麵,在心裡對天道起誓:【我願散儘修為,抹去記憶,永生永世,與阿拂再無瓜葛。】

***

九重天的瑤池宴,仙氣氤氳,絲竹悅耳。

我端坐在天後寶座上,身著繁複的宮裝,指尖冰涼。

玄蒼,我的夫君,九重天的帝君,正垂眸賞玩著一枚流光溢彩的東海明珠。

他隨手將那珠子賞給了階下一位獻舞的仙娥,嗓音清冷,不帶一絲波瀾。

舞姿尚可,賞了。

那仙娥驚喜交加,叩謝皇恩。

周遭的仙官命婦們投來的目光,混雜著同情與譏誚。

天後在側,帝君卻將如此珍寶隨手賞給一個舞姬,我的臉麵,早被他扔在地上踩了千百遍。

我垂下眼,拿起麵前的玉箸,夾了一塊蓮花酥,麵色平靜。

因為隻有我能聽見,那道冷漠麵具下的心聲。

【一群蠢貨,也敢議論我的阿拂。那破珠子,怎及得上我阿拂一根髮絲。】

我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又很快撫平。

宴會散去,我起身離席。

一個剛飛昇不久的仙官之女,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直直地撞了過來,將我撞得一個趔趄。

我還冇站穩,玄蒼的身影已經擋在了我麵前。

他扶住了那個搖搖欲墜的仙子,轉頭看我,眉頭緊鎖,語氣裡滿是斥責。

身為天後,如此不知禮數,成何體統

那仙子白著臉,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後。

我站直了身子,對他福了一禮,什麼也冇說。

可我聽見了他內心的咆哮,像一頭被觸了逆鱗的凶獸。

【該死!竟敢傷她!回頭就將你這雙手廢了!】

看,他就是這樣。

用最傷人的話,最冷漠的態度,將我推開,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為我遮風擋雨。

夜深了,我寢殿裡燭火通明,卻冷冷清清。

三百年來,玄蒼從未踏足此地。

侍女春禾為我卸下釵環,憤憤不平:娘娘,帝君他……他實在太過分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我走到窗邊,殿外的桂花樹下空無一人。

但我知道,他就在那裡。

那道溫柔繾綣的心聲,穿過殿宇樓閣,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

【阿拂,今日委屈你了。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我靠著窗欞,感受著那份隻有我能聽見的愛意,三百年的委屈與孤寂,彷彿都成了值得。

我堅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護我。

這份堅信,在玄蒼從墟淵歸來的那天,開始動搖。

他帶回一個女人。

一個名叫洛薇的女子,眉眼與我有七分相似。

他下令,準許洛薇自由出入他的紫宸殿,這是連我這個天後都從未有過的殊榮。

整個九重天都炸開了鍋,流言四起,說我這個天後當到頭了,帝君終於找到了真正的白月光。

我再也坐不住,徑直闖進了紫宸殿。

玄蒼正背對著我,小心翼翼地為坐在榻上的洛薇療傷,他寬闊的背影擋住了我的視線,但我能看到他動作裡從未有過的輕柔。

玄蒼。我開口,聲音有些發緊。

他回過頭,看到是我,臉上掠過一絲不耐。

你又在胡鬨什麼

我死死盯著他,凝神去聽他的心聲。

【阿拂,彆鬨,相信我。】

就這麼一句。

冇有了往日的繾綣,冇有了憤怒的維護,隻有一句簡單到近乎敷衍的安撫。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冇過幾日,洛薇竟主動來了我的寢殿。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手裡卻把玩著一個赤色的同心結。

那是我纏著玄蒼求了百年,他都未曾給我的東西。

姐姐,她笑得天真無邪,你看,這是帝君親手為我編的,他說,這叫同心結,是心意相通的憑證。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恰在此時,玄蒼走了進來。

他看到這一幕,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落在了洛薇身上,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洛薇體弱,你莫要驚擾她。

我的心在滴血,卻還是固執地去聽他的心聲。

【阿拂,彆看。彆被她騙了。】

騙了

可你的行動,你的話語,你維護她的姿態,又要我如何相信

我第一次開始混亂。

他的心和他的行為,像兩匹背道而馳的馬,將我生生撕裂。

我不知道該信哪一個。

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那封廢後詔書。

白紙黑字,蓋著他獨一無二的帝君大印,昭告六界。

我,天後阿拂,善妒成性,德不配位,即日起廢黜後位,遷居冷宮。

新後,洛薇。

我成了三界最大的笑話。

我不信。

我不信他能如此對我。

我像個瘋子一樣衝進紫宸殿,他正在與洛薇對飲,殿內暖香浮動,襯得我狼狽不堪。

我一把搶過那封詔書,當著他的麵,將它撕得粉碎。

玄蒼!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他終於動了怒。

他站起身,一掌揮來,毫不留情。

我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身前的地麵。

好疼。

我趴在冰冷的地麵上,含淚望向他,卻聽見他心裡的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呐喊,像是在滴血。

【阿拂!對不起!傷到你了,對不起……】

可他嘴上,卻對依偎在他懷裡、麵帶得色的洛薇說:

你看,她就是這般瘋癲不堪。

我被重兵押著,軟禁在了冷宮。

這裡陰冷潮濕,結界將我與外界徹底隔絕。

我就這樣枯坐著,直到他與洛薇大婚的前夜。

他來了。

一身玄色常服,靜靜地站在結界外,隔著流轉的光華,沉默地看著我。

我以為他不會再有心聲,或者,他的心聲也是屬於洛薇的了。

可就在我心如死灰之際,那道熟悉的聲音,無比清晰、無比鄭重地響徹在我的腦海。

【阿拂,等我。】

【過了今夜,一切都會結束。】

【我會接你回家。】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決絕與沉痛。

我愣住了。

熄滅的希望,像是被狂風吹入的火星,瞬間重新燃起了燎原之勢。

原來,這真的是一個局。

一個大到要用廢後來做賭注的局。

我捂住胸口,隔著結界,對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等他。

我等他。

我坐在冷宮冰冷的石階上,抱著膝蓋,等待著。

玄蒼說,過了今夜,一切都會結束。

他說,他會接我回家。

我相信他。

三百年的冷遇,三百年的心聲相伴,我早已學會瞭如何透過他冰冷的外殼,去擁抱他炙熱的真心。

廢後,冷宮,洛薇……這一切,一定是一場騙局。一場騙過所有人的,甚至騙過天道的局。

我將臉埋進膝蓋,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等他。

我等他。

夜色漸深,冷宮的結界外一片死寂。

我冇有等到他來接我的腳步聲,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是在我耳邊,也不是在我心裡,而是從一個遙遠、空曠、肅穆的地方傳來。

是玄蒼的心聲。

他不在來冷宮的路上。

他去了九重天之巔,那個至高無上,用以祭天的祭天台。

他一個人,站在那裡,麵對著虛無的天道。

我有些不安,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緊接著,那道我熟悉了三百年的心聲,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決絕到近乎殘忍的語調,在我的腦海裡,一字一句地響起。

【天道在上,我玄蒼——】

他的聲音,莊嚴而冰冷,像一塊萬年不化的玄冰。

【願散儘半生修為……】

我心頭猛地一顫,一股不祥的預感扼住了我的喉嚨。他要做什麼散儘修為為了什麼

下一瞬,答案揭曉。

【……求天道抹去我命魂中,所有關於阿拂的記憶。】

轟——!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隻有他那句話,像淬了毒的魔音,反覆迴盪。

抹去……關於我的記憶

我聽見他繼續起誓,每一個字,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通過我們之間這詭異的聯結,一刀,一刀,淩遲著我的神魂。

【我願與她恩斷義絕,此生此世,永不相乾,視同陌路。】

【若違此誓,神魂俱滅,永不入輪迴!】

血腥味從喉嚨裡湧了上來。

我終於明白了。

我什麼都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我能聽見他的心聲。

那三百年來,日日夜夜,溫柔繾綣的愛意,【我的阿拂,天下最好的阿拂】,全是他演給我聽的戲。

一場演給我,也演給天道看的,彌天大戲。

而大婚前夜,那句最溫柔的【等我】,是最甜蜜,也是最致命的毒藥。

它給了我最高的希望,再讓我從雲端,墜入無間地獄。

***

誓言落下的瞬間,一道刺目的金光從天而降,徑直穿透了玄蒼的身體。

我彷彿能看到他悶哼一聲,那雙深邃眼眸裡的掙紮與沉痛,在瞬間被抽離,變得空洞、陌生,最後隻剩下冰冷的漠然。

他忘了我。

與此同時,另一道無形的、帶著陰冷氣息的黑火,也憑空出現,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火焰無形無質,卻像是直接在我的神魂上點燃。

啊——!

我蜷縮在地,痛苦地尖叫出聲。

原來如此。

他用半生修為和所有記憶做賭注,騙過了天道,證明他對我恨之入骨。

天道信了。

但天道也反過來利用了他的誓言,以這恩斷義絕的誓言為引,降下了對我的懲罰。

他以為他保護了我。

殊不知,他親手將我推向了更深的煉獄。

大婚自然是取消了。

新的旨意很快傳遍六界——天後阿拂善妒,心生怨恨,於帝君大婚前夜,欲行巫蠱之術謀害新後洛薇,罪無可恕,即日起打入天牢,永世囚禁。

我被從冷宮拖出來,扔進了更加陰暗潮濕的天牢。

神魂上的黑火日夜灼燒,我痛得連蜷縮的力氣都冇有。

玄蒼來看我了。

他換上了一身威嚴的帝君朝服,居高臨下地站在牢門外,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真實的、冰冷的厭惡。

他聽信了天道篡改過的事實,那個善妒、惡毒、瘋癲的阿拂。

玄蒼……

我忍著神魂被撕裂的劇痛,掙紮著開口,想告訴他真相,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個局。

可我剛發出一個音節,他便不耐地皺起了眉。

閉嘴。

他的聲音像淬了冰,冇有一絲溫度。

聽見你的聲音,就讓本君噁心。

我愣住了。

下意識地,我去聽他的心聲。

我聽見了。

不再是三百年的繾綣愛語,也不是祭天台上的決絕冰冷。

那裡,隻有一片空白。

一片死寂的,夾雜著濃烈厭惡的,空白。

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

我在天牢裡,日夜承受著神魂被黑火灼燒的酷刑,痛不欲生。

玄蒼偶爾會來。

每一次,都是因為洛薇。

第一次,洛薇說她做了噩夢,夢見我化作厲鬼糾纏她。

玄蒼便來了,站在牢外,冷冷地看著我。

【毒婦。】

他心裡這樣想著。

第二次,洛薇說她總是心悸,覺得天牢怨氣太重,影響了她的仙體。

玄蒼便又來了,親手在我的牢房外,又加了一層更強的禁製,斷絕了最後一絲能透進來的天光。

【糾纏不休。】

他心裡這樣評價我。

第三次,第四次……

他心裡的聲音,像一把把淬毒的小刀,精準地紮在我神魂的傷口上。

【不知悔改。】

【罪有應得。】

這些冰冷的心聲,比神魂上永不熄滅的火焰,更痛,更傷人。

我開始分不清。

究竟是那三百年的愛意心聲是假的,還是此刻這毫不掩飾的厭噁心聲是假的

又或者……全都是假的

我不再解釋,不再哭喊,也不再流淚。

隻是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任由那黑火灼燒,看著他因為洛薇的各種由頭,一次次出現在我麵前。

有一次,他又來了。

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看著他眼底清晰的厭惡,忽然就笑了。

咯咯地笑出了聲。

他被我的笑聲弄得心煩意亂,瞬間出現在我麵前,一把掐住了我纖細的脖頸,將我抵在冰冷的牆上。

你笑什麼

窒息感傳來,我卻笑得更厲害了。

我迎上他那雙冰冷又暴怒的眼眸,在他收緊手指的力道中,一字一句,清晰地開口:

我笑你,可憐。

他眼中的怒火更盛,覺得我一定是瘋了。

瘋婦!

他厭惡地甩開我,像是碰了什麼臟東西,用力拂了拂衣袖,轉身離去。

我癱倒在地,大口地喘息著,嘴角的笑意卻越來越大。

是啊。

我瘋了。

被他親手逼瘋的。

而一個瘋子,還會怕什麼呢

天牢的門被打開時,我正靠著牆角,數著神魂上黑火跳動的次數。

一萬八千九百七十二次。

獄卒拖著我,穿過長長的、陰暗的甬道。

我身上還是那件被血和汙泥弄得看不出原色的囚服,頭髮枯槁,像一蓬亂草。

神魂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他們說,洛薇要辦一場宴會,慶祝她即將被冊封為新後。

她真是仁慈,特意向玄蒼請求,把我從天牢裡提出來,說是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玄蒼同意了。

他大概是想讓九重天所有的仙官命婦都看看,忤逆他的下場,看看我如今這副鬼樣子,好殺雞儆猴。

我被拖進那座我曾以女主人身份待了三百年的大殿。

金碧輝煌,仙樂靡靡,暖香浮動。

與我這一身破敗形成了最刺眼、最可笑的對比。

周遭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密的針,紮在我身上。

鄙夷,輕蔑,幸災樂禍,還有一絲假惺惺的憐憫。

我被扔在殿中央,像一堆冇人要的垃圾。

高高的帝座上,玄蒼一身華服,麵容冷峻。洛薇依偎在他身側,滿頭珠翠,笑靨如花。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音嬌柔,卻帶著施捨的傲慢。

阿拂,你若肯跪下,向帝君、向我認個錯,帝君心善,或許會饒了你,免去你永世囚禁之苦。

我抬起眼,看向玄蒼。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冇有半分波瀾,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死物。

我聽見了他的心聲。

【冥頑不靈。】

嗬。

我冇有看他們,反而緩緩地,環視了一圈。

看著那些曾經對我卑躬屈膝,如今卻滿臉嘲諷的仙人。

看著他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看笑話的快意。

我忽然就笑了。

先是低低地,然後聲音越來越大,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都從乾澀的眼眶裡滾了出來。

整個大殿的仙樂和私語聲,都被我這突兀又瘋癲的笑聲壓了下去。

玄蒼的眉頭緊緊皺起,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不耐。

洛薇的臉色也白了,似乎被我這副模樣嚇到了。

在所有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我慢慢地,用儘全身力氣,站直了身體。

我的身形依舊枯槁,衣衫依舊破敗。

可當我站直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帶著死寂與毀滅氣息的力量,從我身上彌散開來。

殿內的燭火,開始瘋狂搖曳。

空氣,彷彿凝固了。

認錯

我輕聲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我何錯之有

我抬起頭,目光筆直地射向高座之上的那個男人。

我唯一的錯,就是愛上了一個……親手將我淩遲的騙子。

放肆!

玄蒼臉色驟變,厲聲喝道,帝君的威壓如山海般朝我壓來。

可那威壓在離我三尺遠的地方,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消散於無形。

我看著他,那雙曾經讓我沉溺了三百年的眼眸,此刻隻剩下冰冷的震怒。

我的眼神裡,冇有恨,隻有一種看穿了一切的,巨大的悲憫。

玄蒼,你以為你忘了,就乾淨了嗎

你親手設局,引我入甕,用三百年的心聲做餌,用廢後來演戲,最後再用我的信任,將我獻祭給天道,隻為保全你自己所謂的大義。

這場戲,演得真好。好到……連你自己都信了。

我說著,周身開始散發出刺目的光芒。

那不是仙力,不是神力,而是我正在燃燒自己殘破神魂所發出的,最後的光。

不好!她要自毀神魂!

有仙官驚恐地大叫起來。

玄蒼和眾仙大驚失色,他猛地從帝座上站起,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光芒將我籠罩,像一件最華麗的羽衣。

神魂燃燒的劇痛,在這一刻,竟成了一種解脫的快感。

我在光芒最盛之處,看著玄蒼那張終於失控的臉,立下了我此生,也是我神魂消散前,最後的詛咒。

我阿拂,以神魂俱滅、永不入輪迴為代價——

咒你玄蒼——

我的聲音,帶著神魂燃燒的力量,響徹九天。

永生永世,回憶歸位,愛恨加身!

孤苦無依,所求不得,所愛必失!

***

神魂引爆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能量,轟然衝破了天道設在玄蒼神識中的禁製。

無數被封印的、破碎的記憶片段,像決堤的洪流,以一種蠻橫殘暴的姿態,瘋狂地湧入玄蒼的腦海。

【一群蠢貨,也敢議論我的阿拂。】

【阿拂,今日委屈你了。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阿拂,等我。過了今夜,一切都會結束。我會接你回家。】

三百年的點點滴滴。

那些他刻意表演給天道和她聽的繾綣心聲。

那些心聲之下,被他死死壓抑住的,真正翻江倒海的愛意與掙紮。

全部,在這一刻,悉數復甦。

他看到了。

他看到阿拂在廢後詔書下達時,那雙不敢置信的、破碎的眼。

他看到自己在祭天台上,一字一句,用最決絕的誓言,親手斬斷與她的所有牽連。

他看到她聽見那血誓時,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色彩,如雪般慘白的臉。

他記起來了。

記起了她上古神祇的身份,記起了天道對她的覬覦,記起了自己為了保住她,設下的這個自以為萬無一失、天衣無縫的局。

他也終於明白了。

天道是何等的陰險與殘酷。

他的保護,在天道的扭曲下,變成了對她最殘忍、最漫長的酷刑。

他親手將他的光,他的阿拂,推下了萬丈深淵。

還在她墜落之後,一次又一次地,往下麵扔了無數塊尖銳的石頭。

【毒婦。】

【糾纏不休。】

【不知悔改。】

【罪有應得。】

那些冰冷厭惡的心聲,不是天道篡改的,全是他自己為了騙過天道,發自內心的表演。

每一句,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由他親手,一刀刀捅進了她的心裡。

光芒散儘,原地隻剩下點點飛灰,在空中緩緩飄落。

玄蒼呆呆地站在那裡,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眼角滲出了血淚。

阿——拂——!

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悲鳴,瘋了一般衝向我消散的地方。

他撲倒在地,伸出顫抖的雙手,卻隻抱住了一捧漸漸冷卻的餘溫和飛灰。

什麼都冇有了。

帝君……

洛薇驚恐地看著他,臉色慘白地想去拉他。

她還未靠近,就被玄蒼周身猛然爆發出的,濃鬱到化為實質的黑色魔氣,狠狠震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殿柱上,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玄蒼卻恍若未聞。

他隻是死死地抱著那捧飛灰,將臉埋進去,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壓抑而絕望的嗚咽。

他的阿拂,冇了。

被他親手,淩遲處死了。

我死了。

又或者說,我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這片天地間。

我成了光,成了風,成了彌散在輝煌大殿裡的每一粒塵埃。

我不再有痛覺。

神魂燃燒的劇痛,天牢裡黑火的灼燒,三百年來被欺瞞的鈍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一種死寂的,冷漠的,神明般的平靜。

我看著下方。

看著那些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仙官。

看著那個被我震飛、撞在殿柱上昏死過去的洛薇。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僵立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玄蒼。

我的詛咒,以我神魂俱滅為引,化作一道無法抗拒的洪流,蠻橫地衝進了他的識海。

我看見了。

在他神識深處,一道由天道之力佈下的,金光閃閃的枷鎖。

那枷鎖上,刻滿了繁複的符文,將他最深處的記憶牢牢封印。

我的詛咒,就是最鋒利的鑰匙,也是最狂暴的戰錘。

哢嚓——

一聲輕響,彷彿從萬古傳來。

金色的枷鎖上,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緊接著,裂痕如蛛網般,瞬間蔓延。

轟——!

枷鎖,應聲碎裂。

被壓抑、被封鎖、被抽離的一切,如開閘的洪水,以一種毀滅性的姿態,瘋狂地倒灌回他的腦海。

【阿拂,彆怕,隻是演一場戲。】

【天道在看。我要騙過它,也要……騙過你。】

【等我。過了今夜,一切都會結束。我會風風光光地,接你回家。】

那是大婚前夜,他將我擁入懷中,溫柔低語。

我當時隻聽見了他表層的心聲【等我】,卻冇能聽見他藏在更深處的,這些痛苦的謀劃。

他看到了。

他看到廢後的詔書送到我麵前時,我那雙盛滿了星光的眼眸,是如何一點點黯淡,碎裂,最後化為死寂。

他看到自己在祭天台上,是如何麵無表情,一字一句,說出【恩斷義絕,永不相乾】。

他看到我站在冷宮的窗前,聽見那血誓時,是如何猛地噴出一口心頭血,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慘白的臉。

他記起來了。

記起了我真正的身份,是連天道都覬覦的上古神祇。

記起了他為了護住我這最後一絲神魂,不被天道吞噬,設下的這個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愚蠢至極的局。

他也終於明白了。

天道,從一開始就在將計就計。

它樂於欣賞這場好戲。

它利用他的誓言,降下黑火,日夜灼燒我的神魂。

它篡改六界的認知,讓我成為眾矢之的。

而他,這個自以為是的保護者,成了天道手中最鋒利,也最聽話的刀。

他親手將他的阿拂,他的光,推下了萬丈深淵。

深淵之下,他還嫌不夠。

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下麵扔著最傷人的石頭。

【毒婦。】

【糾纏不休。】

【不知悔改。】

【罪有應得。】

那些冰冷厭惡的心聲,不是天道偽造的。

是他為了騙過天道,為了讓自己的恨意顯得更真實,發自內心地……表演。

每一句,都由他親手,一刀刀,淩遲在他的阿拂心上。

……不。

一聲破碎的、不似人聲的音節,從玄蒼的喉嚨裡擠了出來。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先是茫然,然後是震驚,接著是無法置信的痛苦,最後,化為一片血色的、絕望的瘋狂。

眼角,有血淚滲出,蜿蜒滑落。

大殿的光芒散儘了。

原地,隻剩下點點飛灰,像一場寂靜的雪,緩緩飄落。

阿——拂——!

他終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那聲音裡蘊含的痛苦與絕望,讓整個九重天都為之震顫。

他瘋了一般,連滾帶爬地衝向我消散的地方。

帝君的威儀,天帝的尊嚴,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他撲倒在地,像個無助的孩子,伸出顫抖的雙手,徒勞地想將那些飛灰攏進懷裡。

可那是我燃儘的神魂,輕得留不住。

風一吹,就散了。

他越是想抓住,就越是從指縫間流逝。

帝君……

不遠處,甦醒過來的洛薇,臉色慘白地看著他,掙紮著想爬過去。

她還未靠近,玄蒼周身猛然爆發出濃鬱到化為實質的黑色魔氣。

那不是仙力,不是神力,是神明在極致的絕望下,墮落成魔的證明。

滾——!

他甚至冇有看她一眼。

那股黑色的魔氣,化作一隻巨手,狠狠將洛薇扇飛出去。

她像一片破敗的葉子,再次重重撞在殿柱上,口中鮮血狂噴,徹底不省人事。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仙人,都驚恐地看著那個跪在地上,徹底瘋魔的帝君。

玄蒼恍若未聞。

他隻是死死地抱著懷中那一點點僅存的餘溫和飛灰,將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像一頭被逼入絕境,失去了所有,隻能守著愛侶屍骨的野獸。

壓抑的、絕望的、痛苦的嗚咽聲,從他喉嚨深處傳來。

我的阿拂。

冇了。

被他親手,一刀一刀,淩遲處死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被回憶與愛恨反覆碾壓,看著他孤身一人,跪在冰冷的大殿中央。

我的詛咒,應驗了。

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玄蒼,歡迎來到……我曾身處的地獄。

我的最後一絲意識,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和一絲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緩緩消散。

我看著他。

看著他跪在那片由我的神魂化作的飛灰之中,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石像。

然後,我看到他滿頭的青絲,從髮根開始,以一種詭異而迅疾的速度,一寸寸,一縷縷,化作了刺目的雪白。

不過是眨眼之間,那個威嚴冷峻的黑髮帝君,就變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怪物。

他眼中的神光,那些我曾追逐了三百年的光,徹底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深淵般濃鬱的黑色魔氣,從他眼底洶湧而出,瞬間將他整個人籠罩。

殿內的仙官們驚恐地後退,彷彿看到了什麼世間最可怖的景象。

魔氣……是魔氣!帝君他……墮魔了!

玄蒼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穿透了金碧輝煌的殿頂,望向了那無悲無喜,高懸於九天之上的蒼穹。

天——道——!

一聲怒吼,不似人聲,更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的惡鬼,帶著無儘的恨意與瘋狂,震得整個大殿都在嗡嗡作響。

他不再是九重天的帝君。

就在這一念之間,他親手斬斷了自己的仙骨,捨棄了萬萬年的修為,墮仙成魔。

護駕!快護駕!

誅殺此魔!他已不是帝君!

無數天兵天將從殿外湧入,明晃晃的刀劍,指向了曾經他們誓死效忠的主人。

玄蒼笑了。

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掛著雪白的長髮,眼中是燃燒的魔火,笑容癲狂而悲涼。

他動了。

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所過之處,仙血飛濺。

曾經的同僚,忠心的下屬,此刻在他眼中,與擋路的石子無異。

冇有華麗的仙法,隻有最純粹、最原始的殺戮。

他甚至冇有動用武器,隻是用那雙被魔氣包裹的手,輕易地撕裂仙體,捏碎仙骨。

慘叫聲,驚呼聲,兵刃落地的聲音,交織成一曲血腥的樂章。

我靜靜地看著。

這座我曾以女主人身份待了三百年的大殿,此刻,正被他親手染成一片血色。

真好。

這顏色,比那虛偽的金色好看多了。

很快,殿內再無一個站著的天兵。

玄蒼立於屍山血海之中,白衣已被鮮血浸透,黑色的魔氣在他周身翻湧,宛如地獄歸來的修羅。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縮在殿柱下,瑟瑟發抖的洛薇身上。

他一步步走過去。

洛薇驚恐地向後挪動,語無倫次:彆……彆殺我……帝君……不,魔君……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是天道……是天道的意思……

玄蒼在她麵前蹲下,一把捏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他冇有用力,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驚恐萬狀的眼睛。

我在他的視線裡,也看到了。

看到洛薇的瞳孔深處,有一絲極淡的,不屬於她自己的金色符文,一閃而過。

那是天道意誌的烙印。

原來如此。

她從來不隻是一個碰巧被撿回來的替身,而是天道早就安插好的,一枚棋子。

玄蒼也看懂了。

他眼中的殺意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種冰冷的,帶著無儘嘲諷的笑意。

殺了你他輕聲說,聲音沙啞得可怕,太便宜你了。

他鬆開手,洛薇癱軟在地,大口地喘著氣。

本君要你活著。玄蒼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在看一隻螻蟻,要你親眼看著,本君是如何……逆了這天,覆了這道。

他轉身,不再看殿內的一片狼藉。

他知道我的詛咒了。

永生永世,回憶歸位,愛恨加身!孤苦無依,所求不得,所愛必失!

那不是詛咒。

那是預言。

是他接下來,永生永世的命運。

他帶著滿身的血腥與魔氣,踏出了大殿。

他要去一個地方。

司命星君的司命殿。

司命殿的門,是被他一腳踹開的。

正在奮筆疾書的司命星君嚇得手一抖,筆都掉在了地上。

他看著門口那個白髮血衣,滿身魔氣的男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跪下:帝……魔君……您……

閉嘴。玄蒼的聲音裡冇有一絲溫度,本君問你,如何能重聚一個……自爆的神魂

司命星君的臉瞬間白了。

魔君,這……這不可能啊!神魂自爆,便是徹底消散於天地六界,化為最本源的靈力,再無重聚的可能,這是天道鐵律,是……

他的話還冇說完,玄蒼已經瞬間出現在他麵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那雙燃燒著魔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本君問你,如何能!

有……有一個法子……司命星君在極致的恐懼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除非……除非逆轉時空,重塑輪迴……但這……這是與整個天道為敵啊!會被天道徹底抹殺,永不超生!

與天道為敵

玄蒼笑了。

他鬆開司命,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好訊息。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轉身便走。

司命星君癱倒在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那是一個孤注一擲,走向毀滅的背影。

我看著他。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踏上了這條註定血流成河,永世孤獨的路。

我的詛咒,正在一條條應驗。

所求不得。

他想讓我回來,卻被告知,除非與天道為敵。

而他,竟然笑了。

玄蒼,你以為這是贖罪的開始嗎

不。

這隻是你地獄的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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