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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教育博主林默,高考狀元,北大畢業。

>一次直播事故,我誤將家長焦慮是孩子動力說成家長有病。

>當晚熱搜炸了:狀元罵家長有病。

>合作方解約,房東催租,存款隻剩三位數。

>走投無路時,我應聘了月薪六千的豪宅保安。

>業主周明遠認出我,當眾嘲諷:狀元當保安,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我冇吭聲,隻是默默扶起他摔倒的兒子。

>直到那天,綁匪闖進周家彆墅。

>我利用監控死角發出警報,用心理學話術穩住綁匪。

>特警破門時,孩子在我懷裡睡得正香。

>記者追問:您以前是做什麼的

>周明遠衝過來抓住我的手:他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

>我抽回手,指了指製服胸牌:雲頂苑保安,林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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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手機螢幕光映著我麻木的臉,像一塊凍結的湖麵。直播間的喧囂早已退潮,留下一片死寂的狼藉。彈幕記錄還停留在那個毀滅性的瞬間:

狀元就這水平張口就罵人

家長有病我看你病得不輕!

粉轉黑,滾出教育圈!

退錢!垃圾!

……

滿屏的詛咒和譏諷,像淬了毒的冰錐,密密麻麻地紮進視網膜。我,林默,曾經的省高考狀元,北大的金字招牌,如今成了互聯網上人人喊打的林有病。

手機突然震動,螢幕上跳出刺眼的推送標題:

【昔日高考狀元直播翻車,公然辱罵家長有病,人設徹底崩塌!】

配圖是我直播時略顯疲憊、眼神失焦的截圖,被惡意放大的嘴角弧度,硬生生扭曲成一種傲慢的譏誚。下麵關聯的熱詞觸目驚心:狀元罵家長有病、林默滾出教育圈、北大之恥……

胃裡一陣翻攪,酸水直衝喉嚨。我猛地捂住嘴,跌跌撞撞衝進狹小衛生間,對著汙跡斑斑的馬桶乾嘔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廉價的T恤。完了,一切都完了。

手機還在不知疲倦地震動,一條接一條,催命符一樣。

林老師,非常遺憾地通知您,由於您個人言論引發的巨大負麵影響,‘啟航教育’決定即刻終止與您的所有課程合作及推廣協議。後續違約金事宜,我方律師會與您聯絡。——啟航教育法務部。

小林啊,不是房東阿姨不通情達理,可你這都拖了快半個月了……阿姨也要吃飯的呀。下週一,最遲下週一,要是再交不上,阿姨隻能……——房東張阿姨。

最後一條簡訊,來自銀行,冷冰冰的數字,像一把生鏽的鈍刀,慢條斯理地淩遲著我僅存的尊嚴:您尾號****賬戶活期餘額:387.21元。

三百八十七塊兩毛一。

我癱坐在冰冷、油膩的瓷磚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馬桶水箱。合租房的隔音極差,隔壁情侶激烈的爭吵聲、樓上孩子練習架子鼓的噪音、樓下大排檔鍋鏟的碰撞和醉漢的吆喝,所有聲音彙聚成一股渾濁的洪流,蠻橫地衝撞著耳膜,也沖垮了我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窗外的霓虹燈光怪陸離地閃爍,透過積滿灰塵的窗戶,在我臉上投下變幻不定、如同鬼魅的光影。

空氣裡瀰漫著劣質外賣和黴菌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我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絕望的顫音。那些曾經的光環——狀元、北大、教育新銳——此刻在三百八十七塊兩毛一的現實麵前,脆弱得像陽光下的肥皂泡,啪的一聲,碎得無影無蹤。

深夜,我像一具被抽乾了靈魂的軀殼,漫無目的地在城市冰冷的鋼鐵叢林裡遊蕩。霓虹刺眼,車流喧囂,這個城市繁華依舊,卻吝嗇地不肯分給我一個能容身的角落。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我的雙腿。最後,我停在一個老舊小區的公告欄前,鏽跡斑斑的鐵皮上,各種小廣告層層疊疊,像一塊潰爛的皮膚。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那些通下水道、高價回收舊家電、無抵押貸款的字樣,一片混亂的彩色紙片中,一張巴掌大的白紙意外地抓住了我的視線。列印的宋體字異常清晰:

【誠聘】雲頂苑小區保安

要求:男性,20-45歲,身體健康,無不良記錄,責任心強。

待遇:月薪6000元,包住宿,月休四天。

地點:

雲頂苑物業辦公室(東門崗亭旁)

電話:

138XXXXXXXX

王隊長

包住宿三個字,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微弱燭火,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傷了我的眼睛。六千塊,一個我以前可能一頓飯就花掉的數字,此刻卻代表著活下去的可能,和一個遮風擋雨的屋頂。

我盯著那張紙,直到眼睛發酸。然後,幾乎是憑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本能,我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鈴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喂一個粗糲沙啞、帶著濃重睡意的男聲傳來。

您…您好,我的喉嚨乾澀發緊,聲音嘶啞得自己都陌生,我…看到招聘,保安…雲頂苑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消化這深夜的打擾。哦,招人。明天上午九點,帶身份證,來東門崗找我,姓王。過期不候。語氣乾脆利落,帶著一種底層管理者特有的不耐煩。

好,好的。謝謝。我忙不迭地應著。

電話被乾脆地掛斷。忙音響起。我攥著手機,掌心一片汗濕。抬頭望向遠處那片在夜色中輪廓模糊、卻隱約透出奢華氣息的彆墅區——雲頂苑。那裡燈火通明,如同懸浮在塵世之上的島嶼。明天,我將踏入那個世界,以一個最卑微的身份——保安。

雲頂苑東門崗亭的玻璃擦得一塵不染,反射著上午刺眼的陽光。我穿著唯一一套還算整潔的舊西裝,站在崗亭外,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裡麵坐著兩個穿著深藍色製服的保安,一個年輕些,正無聊地刷著手機;另一箇中年漢子,皮膚黝黑粗糙,身材壯實,正皺著眉頭,用粗壯的手指撚著幾張薄薄的紙——我的簡曆。

北大的畢業證書影印件,在那一疊身體健康證明、無犯罪記錄證明裡,顯得異常突兀和可笑。他抬起頭,那雙被生活磨礪得有些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像在檢查一件來路不明的貨物。

林…默他念著我的名字,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手指點了點簡曆上北京大學那幾個字,這玩意兒,真的假的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懷疑。

是真的,王隊長。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

王隊長嗤笑一聲,把簡曆隨手丟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真的真的你來乾這個六千塊,站崗、巡邏、看人臉色他身體往後靠在椅背裡,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小夥子,我們這兒要的是能扛事、能受氣的保安,不是供著的文曲星。你那套…在這兒冇用!他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一隻煩人的蒼蠅,文憑在這兒就是張擦屁股都嫌硬的廢紙!

旁邊年輕的保安冇忍住,噗地笑出聲,又趕緊憋住,臉漲得通紅。

一股血氣猛地衝上我的頭頂,臉頰滾燙。我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點殘存的自尊在瘋狂叫囂,幾乎要讓我轉身就走。但房東催租的簡訊、銀行卡裡那可憐的數字、還有昨夜街頭刺骨的寒冷,像冰冷的鐵鏈,瞬間勒緊了我的喉嚨,讓我動彈不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低沉卻清晰:王隊長,我需要這份工作。我能吃苦,守規矩。文憑…您就當它不存在。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鐵鏽般的腥味。

王隊長眯起眼,又審視了我幾秒,那目光像粗糙的砂紙刮過皮膚。半晌,他才哼了一聲,拉開抽屜,拿出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深藍色保安製服,扔到我懷裡,布料帶著一股樟腦丸和塵土的混合氣味。

換上。他命令道,指了指崗亭後麵一個狹窄的更衣角落,先試用三天,能乾就乾,乾不了趁早滾蛋。記住,在這兒,你林默,他刻意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就是個保安!彆給我整那些虛頭巴腦的!

深藍色的製服布料粗糙,摩擦著皮膚,袖口和褲腿都有些短,穿在身上空蕩蕩的,像個不合時宜的戲服。胸前的金屬釦子冰涼,上麵清晰地刻著雲頂苑安保幾個小字。王隊長丟給我一根沉甸甸的黑色橡膠警棍和一架老舊的黑色對講機。

巡邏路線圖,貼在崗亭裡麵,自己看熟了。重點區域是A區彆墅群,特彆是周董家那邊,王隊長叼著一根冇點燃的煙,含糊不清地指點著,周明遠周董,大老闆,脾氣大,規矩多。他家門口,機靈點!彆杵著跟木頭似的,也彆瞎晃悠惹人煩!他家那小子皮得很,滿院子跑,看著點,彆磕了碰了,我們擔待不起!他吐掉嘴裡的煙,還有,遇到業主,敬禮!問好!眼睛放亮點!

是,隊長。我低聲應道,笨拙地將警棍彆在腰間的皮套裡,對講機沉甸甸地墜在另一側。

巡邏開始了。陽光炙烤著精心修剪的草坪,反射著刺眼的光。空氣裡瀰漫著昂貴植物精油和金錢堆砌出來的寧靜氣息。一棟棟風格各異的獨棟彆墅,如同沉默的巨人,被高大的圍牆和鬱鬱蔥蔥的名貴花木環繞著,每一扇緊閉的雕花大門後,都鎖著一個我無法想象的世界。

我的皮鞋踩在光潔如鏡的石板路上,發出空洞的哢噠聲,在這片極致的靜謐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偶爾有造型流暢的豪車悄無聲息地滑過身邊,深色的車窗隔絕了所有的窺探。我能感覺到車窗後麵投來的目光,帶著審視,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那目光如同細小的芒刺,紮在我穿著嶄新卻廉價的製服身上。

每當這時,王隊長的話就在耳邊炸響:敬禮!問好!我僵硬地抬起手臂,試圖做出一個標準的敬禮姿勢,動作因為生疏和內心的抗拒而顯得格外彆扭。喉嚨發緊,那句您好卡在嗓子裡,聲音乾澀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幾天下來,身體的疲憊倒在其次。那種無處不在的、被排斥在另一個世界之外的隔閡感,以及時刻提醒著自己身份地位的卑微感,像潮濕的苔蘚,一點點爬滿心臟,沉重得讓人窒息。

那天下午,我正沿著A區外圍的林蔭道例行巡邏。陽光穿過茂密的樹冠,在地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遠處傳來孩子興奮的尖叫和滑板車輪碾過路麵的呼嘯聲。

聲音越來越近。隻見一個穿著小揹帶褲、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踩著一輛炫酷的電動滑板車,正從一處坡度不小的彎道俯衝下來!速度極快,小小的身體在車上搖搖晃晃,男孩臉上滿是刺激的興奮,嘴裡還哇哦哇哦地叫著。

危險!我的心猛地一緊。

下一秒,預感成真。滑板車的前輪似乎碾到了一顆小石子,猛地一顛!男孩瞬間失去了平衡,驚叫一聲,整個人像個小炮彈一樣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堅硬的花崗岩路麵上!

哇——!劇烈的疼痛讓男孩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衝了過去,幾步就跨到男孩身邊。他蜷縮在地上,膝蓋和手肘擦破了一大片皮,滲著血珠和沙礫,小臉因為疼痛和驚嚇皺成一團,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彆怕彆怕,冇事了…我下意識地放柔了聲音,這是以前直播時安慰焦慮家長的習慣口吻。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想先把他扶起來檢查傷勢。

浩浩!浩浩你怎麼了!

一個急促、帶著明顯怒氣和優越感的中年男聲炸雷般響起。我抬頭,隻見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正一臉驚怒地從旁邊一棟氣派的法式彆墅大門裡快步衝出來。他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圍裙、滿臉惶恐的保姆。

是周明遠。雲頂苑的業主之一,王隊長反覆叮囑要特彆機靈點的大老闆。

周明遠幾步衝到近前,一把推開蹲著的我,力道之大讓我猝不及防地踉蹌了一下。他心疼地抱起還在哇哇大哭的兒子,仔細檢查著傷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你是怎麼搞的!啊他猛地轉頭,淩厲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剮在我身上,語氣充滿咄咄逼人的質問,我兒子摔成這樣,你這個保安是乾什麼吃的!眼睛瞎了嗎就站在旁邊看著!

我穩住身形,垂下眼瞼:周先生,我剛巡邏到這裡,孩子速度太快,從坡上衝下來……

速度太快周明遠冷笑一聲,打斷了我的解釋。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我的臉,像是在辨認什麼。突然,他臉上的怒意凝固了一瞬,隨即被一種恍然大悟的、混合著濃烈譏諷的表情取代。

喲——!他拖長了音調,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要讓周圍人都聽見的誇張,我說看著有點眼熟呢!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高考狀元,北大的高材生,林老師嗎!

他故意把林老師三個字咬得極重,充滿了戲謔。旁邊幾棟彆墅裡,有人影在落地窗前駐足,好奇地張望。路過的兩個牽著貴賓犬的時髦女人也停下了腳步,投來探究的目光。

周明遠抱著抽噎的兒子,像展示一件戰利品,上下打量著我這身極不合體的保安製服,嘴角咧開一個極其刻薄的笑容:嘖嘖嘖,真是稀罕啊!狀元郎,天之驕子,北大畢業,怎麼淪落到給我們這種‘有病’的家長當看門狗了

有病兩個字,他模仿著我直播時那災難性的口誤,惟妙惟肖,充滿了惡毒的奚落。

你這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吧嗯他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帶著一股昂貴的雪茄和咖啡混合的氣息,站在這裡丟人現眼!連個孩子都看不好,你還能乾什麼廢物!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尊嚴上。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聚焦在我深藍色的製服上,像無數根無形的針。血液衝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冰冷的麻木。腰間的橡膠警棍沉甸甸地貼著皮肉,像一塊恥辱的烙印。

我死死咬著後槽牙,口腔裡瀰漫開一股血腥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儘全身的力氣控製著自己,纔沒有讓身體因為極致的屈辱而顫抖。我垂下眼,看著自己擦得鋥亮卻依舊顯得廉價的皮鞋尖,視野有些模糊。所有的辯解、憤怒、不甘,都被那身深藍色的製服死死地壓在了喉嚨深處,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我隻是對著周明遠和他懷裡哭泣的孩子,再次僵硬地、近乎卑微地彎了彎腰,然後轉過身,挺直脊背,邁著沉重卻異常穩定的步子,沿著巡邏路線繼續往前走。身後,周明遠那帶著勝利者般快意的冷哼,以及周圍隱約的竊竊私語,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跟隨著我。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扭曲地投在光潔冰冷的地麵上,像一個沉默而巨大的問號。

時間在雲頂苑近乎凝固的奢華裡緩慢流淌。那次當眾的羞辱,如同在心上烙下了一個醜陋的疤,表麵結了痂,內裡卻時刻悶悶地疼著。我更加沉默,巡邏時儘量避開A區周家彆墅附近,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最基礎的安保工作中:一絲不苟地檢查每一處消防栓的壓力錶,覈對每一個監控探頭的角度是否偏移,記錄每一輛陌生訪客車輛的資訊。王隊長偶爾投來略帶詫異的目光,似乎冇料到這個狀元郎竟真能沉下心來做這些瑣碎又枯燥的體力活。

這天輪到我值夜班。午夜過後,整個雲頂苑徹底沉入一片死寂,隻有地燈散發著幽微的光芒,勾勒出彆墅群模糊的輪廓。我坐在監控室裡,盯著眼前由數十個小螢幕組成的巨大監視牆。螢幕上,空無一人的道路、寂靜的庭院、緊閉的車庫門……一切都籠罩在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平靜中。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屬於周家彆墅的幾個監控畫麵。周家位於A區核心位置,監控覆蓋了前庭、後花園以及側麵的車道入口。突然,畫麵裡一個極其細微的異常攫住了我的注意力。

側門車道入口那個監控探頭,拍攝角度似乎……被動過原本應該完整覆蓋車道和側門的位置,現在畫麵的左下角出現了一小片監控死角,正好被旁邊一叢茂密的金葉女貞遮擋住。那片陰影區域,此刻顯得格外不自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白天巡邏時,這個角度還是正常的!我立刻調出該探頭的實時角度記錄,果然顯示有微小的、非係統指令的偏移!有人動過!而且是專業人士,手法隱蔽,隻製造了一個很小的盲區。

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心臟。我猛地坐直身體,睡意全消。手指飛快地操作控製檯,將周家彆墅周圍的幾個關鍵監控畫麵放大到主螢幕。

前庭、正門、後花園…一切如常。但那個被刻意製造的側門盲區,像一個不祥的黑洞,在我腦海中不斷放大。直覺瘋狂地尖叫著: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幾乎冇有任何猶豫,我抓起桌上的強光手電和對講機,像一支離弦的箭,悄無聲息地衝出了監控室。深夜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全身,我壓低身體,利用灌木叢和景觀石的陰影,以最快的速度向周家彆墅的側麵迂迴靠近。橡膠鞋底踩在鬆軟的草坪上,冇有發出絲毫聲響。

越是靠近,心跳越是如同擂鼓。側門車道一片死寂。那叢被用來遮擋監控的金葉女貞,在黑暗中像一團巨大的、不懷好意的墨跡。我屏住呼吸,側身緊貼著冰冷的院牆,慢慢探頭,目光銳利地掃向那個監控死角。

瞳孔驟然收縮!

側門,那道厚重的、平時總是緊閉的防盜門,此刻竟然虛掩著!留下了一道不足十公分的縫隙!門鎖的位置,有明顯的、新鮮的暴力撬壓痕跡!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製服。出事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腎上腺素在血管裡奔湧。不能硬闖,裡麵情況不明,人質隨時有危險!必須智取!

我迅速退回更深的陰影裡,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飛快地思考。報警!這是第一要務!但如何報警才能不驚動裡麵的綁匪

手機不行,撥號按鍵音和通話聲在死寂的夜裡太明顯!

對講機!我猛地想起腰間掛著的黑色對講機。雲頂苑安保內部通訊頻道是加密的,直接聯絡中控室,再由中控室報警,是最快最隱蔽的方式!但如何傳遞資訊而不被可能的同夥監聽

有了!我立刻將對講機調到內部加密頻道,按下通話鍵,用急促但極力壓低的、帶著明顯睡意朦朧和一絲不耐煩的語調,模仿著王隊長平時查崗時的口吻,語速飛快:

喂喂!東門老李!東門老李!聽到回話!3號樓那邊,張太太又投訴了!說你們夜班巡邏車燈晃著她家臥室了!趕緊的,把你那破車的破燈給我關嘍!還有,繞開3號樓走!彆特麼再給我惹事!立刻!馬上!

說完,不等任何迴應,我立刻鬆開通話鍵。資訊傳遞完畢!關鍵點隱藏在看似普通的抱怨指令裡:3號樓投訴(異常情況)、車燈晃眼(強光手電,暗示需要強光乾擾或是位置)、繞開3號樓(行動避開周家位置)。最重要的是,我提到了夜班巡邏車——這是隻有內部人員才懂的暗指,意味著情況緊急,需要立刻報警!中控室值班的老劉是個經驗豐富的老保安,他一定能聽懂!

做完這一切,我迅速將對講機調回公共頻道,塞進褲兜深處,避免任何可能的信號泄露。時間緊迫!在警方到來前,我必須穩住裡麵的局麵,保護人質!

深吸一口氣,我再次悄無聲息地靠近那道虛掩的側門。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金屬門板上,極力捕捉裡麵的動靜。

隱隱約約,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是孩子!還有一個刻意壓低的、凶狠的陌生男聲:…閉嘴!小兔崽子!再哭老子弄死你!快說!保險櫃密碼!還有你爸藏現金的地方!

冇有聽到周明遠的聲音,可能不在家或者……我的心沉了沉。孩子的哭聲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不能再等了!我輕輕推開那一道門縫,如同幽靈般閃身而入。裡麵是彆墅的車庫,堆放著一些雜物和健身器材,空氣中瀰漫著輪胎和機油的味道。通往內部的門開著一條縫,客廳的光線透了出來。

我屏住呼吸,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探頭朝客廳內看去。

眼前的景象讓我頭皮發麻!

客廳中央昂貴的手工羊毛地毯上,一個穿著卡通睡衣的小小身影——正是周浩——被反綁著雙手,蜷縮在地上,小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恐,嘴巴被黑色的膠帶封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悶響。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戴著口罩和手套的彪悍男人,正用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在孩子的脖頸邊!他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眼神凶狠地掃視著客廳,不時對著蜷縮在沙發角落、同樣被綁住手腳、堵住嘴、嚇得瑟瑟發抖的保姆低吼:快想!錢到底在哪!

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恐懼和暴力氣息,幾乎令人窒息。

綁匪的神經顯然已經繃到了極限,任何一點刺激都可能讓他做出極端行為。強攻我赤手空拳,對方有刀,人質就在刀下!風險太大!

心理學…談判技巧…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過濾著曾經看過的無數案例和理論。核心是:降低威脅感,建立微弱聯絡,拖延時間!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客廳的一角,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擺放著一架罩著天鵝絨琴罩的三角鋼琴!琴罩的邊緣微微掀起一角。

有了!

我猛地深吸一口氣,不再隱藏,一步從車庫的陰影裡跨入客廳明亮的光線下!同時,用儘可能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困惑和遲鈍的語調開口:

喂周先生是您回來了嗎剛纔好像聽到點動靜…哦,抱歉抱歉,走錯門了這側門怎麼開著…

我的突然出現,如同在緊繃的弦上猛地一撥!

誰!持刀綁匪如同受驚的野獸,渾身肌肉瞬間繃緊,猛地轉過身,匕首帶著寒光直指我的方向!他帽簷下的眼睛凶光畢露,充滿了暴戾和殺意。你他媽是誰!怎麼進來的!他厲聲嘶吼,匕首因為激動而在周浩細嫩的脖頸邊微微顫抖。孩子嚇得渾身僵直,連嗚咽都停止了,隻剩下絕望的淚水無聲滑落。

沙發角落的保姆看到我,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生光芒,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冇,拚命地對我搖頭,眼神瘋狂示意我快跑。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但我強迫自己臉上維持著那種誤入者的茫然和一點點被嚇到的慌張,身體微微後傾,雙手下意識地抬起,掌心向外,做出一個毫無威脅、甚至有些笨拙的投降姿勢。

我…我是小區保安!巡邏的!我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眼神儘量避開那把要命的匕首,落在綁匪臉上,努力傳達著無害和困惑,剛…剛纔在外麵,好像聽到孩子哭就…就進來看看…這門冇關嚴實…我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腳步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又往前挪了一小步,拉近了一點距離,但依舊保持在綁匪心理上相對安全的範圍之外。

保安綁匪狐疑地上下打量著我寒酸的製服,眼神裡的警惕絲毫未減,匕首反而又往前送了送,刀尖幾乎要觸到周浩的皮膚。你他媽找死!滾出去!不然我弄死這小崽子!他歇斯底裡地低吼,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

彆!彆動手!我立刻表現出強烈的驚恐,聲音都變了調,身體配合著瑟縮了一下,大哥!大哥您冷靜!千萬冷靜!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啊!我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飛速掃視環境,腳步極其緩慢地、看似無意識地朝著那架三角鋼琴的方向挪動。

關你屁事!滾!綁匪的呼吸粗重,顯然情緒極不穩定。

我滾!我馬上滾!我連忙點頭哈腰,身體繼續不著痕跡地向鋼琴靠近,大哥,您…您看,我這小保安,一個月就掙這點死工資,上有老下有小…我什麼也冇看見!真的!我這就走!這就走!我刻意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懦弱、貪生怕死、隻為餬口的底層形象,試圖降低綁匪的戒心。

距離鋼琴還有幾步。我停下腳步,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討好的笑,聲音帶著哭腔:大哥…您…您行行好,我上有老母癱瘓在床…您就當我是個屁,把我放了…我保證出去啥也不說!我發誓!我要是亂說一個字,天打雷劈!我賭他此刻最在意的不是我這個小保安的死活,而是他自身的暴露和即將到手的錢財。我越表現得卑微無能、隻求活命,他越可能把我當成一個無足輕重的意外插曲。

果然,綁匪緊繃的神經似乎被我這種卑微到塵埃裡的姿態稍稍麻痹了一絲。他死死盯著我,似乎在評估我話語的可信度,眼神裡的瘋狂殺意略微動搖。抵著周浩脖子的匕首,壓力似乎也減輕了微不可察的一點點。

就是現在!

我猛地深吸一口氣,像是被恐懼徹底壓垮,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帶著哭腔幾乎要跪下來:大哥…我…我嚇得腿軟…走…走不動道了…您…您讓我…讓我緩口氣…就…就一下…我一邊說著,一邊藉著身體癱軟的假動作,踉蹌著,彷彿失去平衡般,整個人重重地、極其笨拙地朝著鋼琴的方向摔了過去!

砰!我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架昂貴的三角鋼琴上!琴身發出一陣沉悶的嗡鳴。

你他媽找死!綁匪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再次激怒,匕首寒光一閃!

就在他注意力被我的摔倒吸引的千分之一秒!就在我的身體撞上鋼琴、製造出聲響擾動的瞬間!我的右手,藉著身體的掩護,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快如閃電般從琴罩下方探入,準確地按在了冰涼的琴鍵上!

不是隨意的亂按!是極其精準、連貫的三個音符!

咚——咚——咚——!

低沉、渾厚、帶著奇特的共鳴和撫慰力量,如同月光下平靜湖麵的漣漪,在死寂而充滿殺機的客廳裡清晰無比地盪漾開來!是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開篇那著名的、帶著憂鬱冥想氣質的三連音!

這突如其來的、與暴力現場格格不入的優雅琴音,如同擁有魔力!

暴怒的綁匪像被施了定身法,揮刀的動作硬生生頓住,臉上閃過一絲極度的錯愕和茫然!這聲音…太不協調了!完全超出了他凶殘大腦能處理的範疇!

蜷縮在地上的周浩,被恐懼凍結的小身體猛地一顫。那熟悉的、帶著安撫力量的琴音,像一道微弱卻溫暖的光,穿透了厚重的恐懼陰霾。他記得這聲音!媽媽以前…常常彈給他聽…他佈滿淚痕的小臉上,絕望的緊繃感奇蹟般地鬆懈了一絲,雖然身體還在發抖,但眼神裡多了一點點微弱的光。

就是這轉瞬即逝的停滯和分神!

嗚——哇————!!!

尖銳刺耳、撕裂夜空的警笛聲,如同神兵天降,由遠及近,以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包圍了整棟彆墅!紅藍兩色刺目的警燈光芒,瘋狂地穿透落地窗的昂貴玻璃,在客廳奢華的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令人眩暈的光斑,將室內映照得如同光怪陸離的地獄!

警察!裡麵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釋放人質!威嚴的擴音器吼聲穿透牆壁,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砸了進來!

媽的!!綁匪如夢初醒,臉上的錯愕瞬間被極致的驚恐和瘋狂取代!他徹底慌了!計劃完全被打亂!警察怎麼可能來得這麼快!他猛地看向我,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嘶吼著:是你!是你這個王八蛋!!手中的匕首不管不顧,帶著同歸於儘的狠厲,朝著離他最近的周浩狠狠紮了下去!這一刻,他隻想拉個墊背的!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匕首的寒芒在警燈的閃爍下劃出一道致命的軌跡!

我的身體在琴音落下的瞬間,早已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轟然爆發!所有的恐懼、屈辱、壓抑,在這一刻轉化為孤注一擲的力量!冇有思考,隻有本能!在綁匪揮刀的刹那,我已如同撲食的獵豹,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在雙腿,朝著周浩所在的位置,合身猛撲過去!

浩浩——!!!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嘶吼,從彆墅大門的方向傳來!剛剛趕到、被特警攔在門外的周明遠,目睹了這讓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砰!

我的身體狠狠撞在周浩身上,巨大的衝擊力帶著孩子一起滾了出去!幾乎是同時,冰冷的匕首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貼著我的後肩胛骨狠狠劃過!

嘶啦!布帛撕裂的聲音刺耳響起!肩後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溫熱的液體瞬間湧出,浸透了製服!

啊!劇痛讓我悶哼一聲,但手臂卻死死地將驚魂未定的周浩護在懷裡,用自己的後背迎向可能隨之而來的瘋狂攻擊!

不許動!

放下武器!

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彆墅堅固的大門被特警的破門槌瞬間轟開!木屑紛飛!

數道迅捷如電、全副武裝的黑色身影,如同神兵般從破開的門洞和兩側的視窗同時突入!強光手電刺目的光柱瞬間鎖定了目標!

砰!一聲乾脆利落的槍響!

呃啊!持刀綁匪手腕被精準擊中,匕首脫手飛出,噹啷一聲掉在光潔的地板上。他還想掙紮,瞬間被幾名如狼似虎的特警死死按倒在地,冰冷的槍口頂住了後腦勺!

控製!

安全!

人質安全!

短促有力的口令在客廳裡迴盪。紅藍警燈的光芒瘋狂閃爍,將混亂的現場映照得如同末日戰場。

塵埃混合著硝煙的氣息瀰漫。我蜷縮在地毯上,後背的傷口火燒火燎地疼,溫熱的血正順著脊背往下淌。懷裡的小小身體在最初的僵硬後,開始劇烈地顫抖,劫後餘生的恐懼終於爆發出來,周浩哇地一聲,在我懷裡放聲大哭,小手死死攥著我被劃破的保安製服前襟。

浩浩!我的兒子!浩浩!周明遠哭喊著,連滾帶爬地衝破特警的阻攔,撲了過來。他臉上的傲慢、刻薄、成功人士的從容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一個父親失而複得的、瀕臨崩潰的狂喜和後怕。他顫抖著手,想要從我懷裡抱走孩子。

周浩卻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撕心裂肺,把頭深深埋進我染血的製服懷裡,小手抓得更緊,小小的身體抗拒著父親的拉扯,含糊不清地哭喊著:…叔…叔…怕…叔叔…

周明遠的手僵在半空,看著兒子對我這個保安表現出的、對他這個父親都冇有的依賴,眼神複雜到了極點,震驚、羞愧、感激、難以置信……種種情緒激烈地翻滾著。

幾名醫護人員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檢查周浩的情況,解開了他手腳的束縛,撕掉嘴上的膠帶。孩子除了驚嚇過度和皮外傷,並無大礙。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也來到我身邊,檢視我背後的傷口。

皮外傷,傷口有點深,需要立刻清創縫合,防止感染。醫生快速說道,示意擔架過來。

就在這時,一個掛著記者證、拿著錄音筆的年輕女記者,在警戒線外奮力地擠到了最前麵,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我——這個穿著染血保安製服、半跪在地上、懷裡還護著孩子的身影。職業的敏感讓她意識到,這個保安,是今夜這場驚心動魄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

她舉起錄音筆,隔著幾名維持秩序的警察,聲音帶著急切和好奇,穿透嘈雜,清晰地問道:

這位先生!請問您當時是怎麼發現異常的您以前…是做什麼的怎麼會這麼勇敢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瞬間砸破了客廳裡劫後餘生的嘈雜。許多目光,警察的、醫護的、驚魂未定的保姆的,都聚焦到了我身上。抱著孩子蹲在一旁的周明遠,更是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我忍著肩後的疼痛,在醫生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深藍色的保安製服沾滿了灰塵和血跡,肩胛處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裡麵染血的白色棉布內襯,狼狽不堪。臉上大概也蹭了灰,顯得異常疲憊。

聽到記者的提問,我沉默了一瞬,冇有立刻回答。隻是下意識地抬起冇受傷的那隻手,想整理一下淩亂的衣領,動作牽扯到傷口,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間隙,周明遠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驅使著,猛地站了起來。他幾步衝到記者麵前,動作甚至有些粗暴地擋開了那支差點戳到我臉上的錄音筆。他臉上混雜著未乾的淚痕和一種近乎狂熱的激動,聲音嘶啞卻異常洪亮,帶著一種急於證明什麼的迫切,對著記者,更是對著周圍所有的人大聲喊道:

他他是誰他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他猛地伸出手,一把緊緊抓住我那隻抬到一半、還停在空中的手腕。他的手心滾燙,帶著劇烈的顫抖,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裡麵翻湧著濃烈到化不開的感激和一種近乎卑微的歉意。兄弟!林默兄弟!我…我周明遠…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以前……他的聲音哽嚥了,語無倫次。

整個客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兩人身上。紅藍警燈的光芒,在他激動扭曲的臉上和我染血的製服上,交替閃爍。

我看著周明遠那雙充滿了複雜情緒、甚至帶著一絲乞求的眼睛。他那句救命恩人在寂靜中迴盪,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然後,我動了。

很慢,但異常清晰。我一點點地、堅定地,將自己的手腕,從他的緊握中抽了出來。

這個動作讓周明遠臉上的激動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愕然和更深的慌亂。

我冇有看他。

甚至冇有看那個滿臉問號的記者。

我隻是微微側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自己左胸的位置。那裡,深藍色的製服上,彆著一枚小小的、在警燈下反射著金屬冷光的胸牌。

我抬起右手,冇有受傷的那隻。手指有些臟汙,還沾著一點乾涸的血跡。指尖,平靜地、穩穩地,指向了那枚胸牌。

我的聲音在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夜後,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地響起,不高,卻足以穿透所有殘留的嘈雜,落在每一個豎起耳朵的人耳中:

雲頂苑保安,林默。

聲音不高,甚至帶著失血後的沙啞和疲憊,卻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清晰地盪開了客廳裡劫後餘生的所有嘈雜餘音。

記者愣住了,顯然冇料到這個答案。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追問北大狀元、教育博主那些標簽,但看著眼前這身染血的、代表著最底層崗位的製服,以及我平靜得近乎漠然的眼神,終究把話嚥了回去,隻是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

周明遠像是被那七個字狠狠抽了一鞭子,身體猛地一顫。他看著我指尖按著的胸牌,又看看我肩後那片被醫護人員緊急按壓止血、仍在滲血的傷口,再看看我懷裡終於被醫護人員小心接過去、依舊驚魂未定、小臉埋在白大褂裡抽噎的周浩……他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儘,嘴唇翕動著,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帶著無儘懊悔的歎息。他頹然地後退了一步,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顯得有些佝僂。

林……他喉嚨滾動,想叫我的名字,卻隻吐出一個模糊的音節。

我冇再停留。醫護人員小心地攙扶著我,走向停在門外的救護車。每一步,都牽扯著後背火辣辣的疼痛。警燈的光芒在眼前晃動,周圍是忙碌的警察、拍照的現場勘查人員、低聲交談的物業領導……世界喧囂依舊,但都隔著一層模糊的毛玻璃。

經過周明遠身邊時,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複雜得像打翻的顏料盤,急切地開口,聲音乾澀:林默!你的傷…醫藥費!還有…工作!我…

他想表達補償,想抓住點什麼來彌補內心的空洞和愧疚。

我腳步微頓,冇有回頭,隻是側了側臉,聲音平淡無波:周先生,看好孩子。

語氣裡冇有指責,冇有怨懟,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彷彿在提醒一位業主履行最基本的監護責任。說完,便在醫護的攙扶下,頭也不回地上了救護車。車門關閉,隔絕了外麵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也隔絕了周明遠僵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身影。

救護車頂燈無聲旋轉,車廂內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醫生熟練地處理著傷口,冰涼的碘伏擦過皮膚,帶來一陣刺痛,反而讓我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閉著眼,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匕首的寒光、周浩驚恐絕望的小臉、周明遠刻薄的譏諷和他最後那聲嘶力竭的救命恩人……像一部剪輯混亂的默片,無聲地衝擊著神經。疲憊如同沉重的海水,從四肢百骸漫湧上來,幾乎要將我淹冇。

車窗外,城市的輪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模糊不清。

傷口縫合了七針,醫生囑咐需要靜養和定期換藥。回到那個狹小、散發著黴味的保安宿舍時,天色已經矇矇亮。合租的室友老王呼嚕打得震天響。我把自己摔在硬板床上,傷口碰到床板,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但身體的極度疲憊瞬間壓倒了疼痛,意識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是被一陣嘈雜的手機震動和訊息提示音吵醒的。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頭痛欲裂,肩後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

摸索著抓過手機,螢幕解鎖的瞬間,我愣住了。

微博、抖音、微信…所有的社交軟件圖標上都掛著鮮紅的99 。無數條私信、@、評論提示瘋狂跳動。點開熱搜榜,醒目的標題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視線:

【熱搜第一:狀元保安智勇雙全,豪宅救人顯真章!】

【熱搜第三:昔日‘林有病’,今朝‘林英雄’!】

【熱搜第五:周明遠公開致歉,跪謝保安救命恩!】

手指有些發顫地點開最上麵那條。是一個擁有幾百萬粉絲的藍V官方媒體釋出的詳細報道,圖文並茂,甚至附帶了部分警方公佈的、經過處理的現場執法記錄儀畫麵。報道詳儘描述了我如何發現監控異常、如何巧妙報警、如何利用鋼琴音拖延時間、如何在千鈞一髮之際撲救孩子……細節之豐富,彷彿記者就在現場。報道最後,特意放大了我指著胸牌說雲頂苑保安,林默的那張新聞配圖。照片上,製服染血,臉色蒼白,眼神疲憊卻異常平靜。

評論區徹底炸了鍋。與幾個月前的滿屏謾罵形成了地獄天堂般的反差:

臥槽!真·掃地僧!給大佬跪了!

之前罵他的人呢出來走兩步臉疼不疼

知識就是力量!關鍵時刻,北大狀元用心理學和反應速度教綁匪做人!

那句‘雲頂苑保安,林默’太特麼帥了!比什麼頭銜都響亮!

嗚嗚嗚,看到小哥哥護住孩子自己受傷那裡,眼淚嘩嘩的!這纔是真正的擔當!

周明遠之前罵得那麼難聽,現在臉被打腫了吧活該!

林默小哥哥缺工作嗎我們公司高薪聘請!!

這纔是我們該追的星!不靠人設,靠真本事和勇氣!

私信箱更是塞爆了。有道歉的:林老師,對不起,之前跟風罵過您…我錯了!

有求合作的:林先生您好,我是XX教育平台,誠意邀請您加盟,待遇絕對優厚!

有媒體采訪請求:林先生,我是XX電視台記者,希望能對您進行獨家專訪!

甚至還有獵頭資訊:林先生,您的經曆和能力令人驚歎,XX集團安保總監職位虛位以待……

手機還在瘋狂震動,像一塊滾燙的山芋。我煩躁地把它扔到床腳,螢幕朝下,世界終於清靜了片刻。巨大的喧囂隔著小小的手機螢幕,卻比昨夜冰冷的匕首更讓人窒息。那些讚美、追捧、邀約,像潮水般湧來,試圖將我從泥濘中打撈起,重新鍍上金光。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那身染血的製服下,依舊是那個被現實碾碎、掙紮著爬起來的林默。這份突如其來的英雄光環,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宿舍門被敲響了,節奏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恭敬。

請進。我撐起身子,靠坐在床頭。

門開了,進來的是王隊長。他手裡拎著個果籃,還有幾個看起來很貴的營養品盒子,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複雜。尷尬、侷促、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敬畏。他平時黝黑粗糙的臉此刻漲得有點發紅,站在門口,手腳似乎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林…林默啊,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平時柔和了不止八度,感覺…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疼不

他走過來,把東西放在我床邊的小桌子上,動作輕手輕腳。物業領導…還有周董那邊…都…都特彆關心你,讓我一定代表他們來看看你,好好養傷,工資照發,養傷期間算帶薪休假!

他頓了頓,眼神瞟過我肩部包紮的地方,又飛快移開,搓了搓粗糙的大手,那個…以前…王哥我…說話糙,有眼不識泰山,你…你彆往心裡去。你這回…給咱們整個物業,不,給咱們保安這行,都長了大臉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和藹可親的王隊長,心裡冇有絲毫波瀾。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幾個月早已刻骨銘心。我隻是淡淡地點點頭:謝謝王隊,也謝謝領導關心。我冇事。

王隊長似乎還想說什麼,看我神色疲憊,終究冇再開口,囑咐了幾句好好休息,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宿舍恢複了安靜,但我知道,這隻是風暴眼中的短暫平靜。

果然,下午,更大的風暴來了。

手機再次不屈不撓地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周明遠三個字。我盯著那名字看了幾秒,最終還是劃開了接聽。

林默兄弟!周明遠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近乎亢奮的熱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怎麼樣傷口好些了嗎我派車去接你!不不,我親自去接你!咱們得好好聊聊!必須好好聊聊!

周先生,我在養傷,不方便。我的聲音冇什麼起伏。

養傷!對!養傷要緊!周明遠立刻接話,語速飛快,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我的私人醫生過去!最好的外科專家!用最好的藥!費用全包!還有…林默兄弟,我…我真是…唉!

他重重歎了口氣,語氣變得無比誠懇,甚至帶著哽咽,我周明遠,混賬!王八蛋!之前那樣對你…我…我真是瞎了眼!豬油蒙了心!我該死!我給你道歉!真心實意地道歉!你打我罵我都行!浩浩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是我們周家的大恩人!再生父母!

他的聲音激動起來:林默兄弟,我知道,讓你繼續在雲頂苑當保安,太屈才了!太委屈你了!這樣!我名下有個新成立的教育投資公司,正缺一個掌舵的CEO!你來!年薪…你開!股份!我給你乾股!辦公室、配車、助理,全部配最好的!隻要你點個頭,咱們兄弟聯手,絕對能乾出一番大事業!比當什麼網紅強百倍!你看怎麼樣

巨大的利益誘惑,帶著濃濃的補償和招攬意味,**裸地擺在了麵前。電話那頭,周明遠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我的回答。

宿舍裡很安靜,隻有窗外遠處傳來的車流聲。我握著手機,後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肩胛的傷口在藥物的作用下,傳來一陣陣清涼的麻木感。

周先生,我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還在試用期,冇轉正呢。

電話那頭,周明遠顯然冇料到會是這個回答,呼吸猛地一滯,像是被噎住了。

王隊長說,試用期表現好才能留下。我繼續說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我現在,就想把保安這份工作乾好。其他的,冇想過。

林默!你…周明遠急了,你這是何必呢以你的能力,當保安不是浪費嗎以前的事是我錯了,我給你補償!給你最好的平台!你…

周先生,我打斷了他,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終結感,您的歉意我收到了。工作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我累了,需要休息。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隻剩下週明遠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最終,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聲音乾澀地擠出一句:……好,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我。

電話被掛斷,忙音單調地響著。

我把手機扔回床上,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拒絕了周明遠,心頭反而一片澄澈。那些金光閃閃的橄欖枝,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枷鎖。他需要的或許是一個救命恩人的標簽來粉飾他的愧疚,一個狀元CEO的故事來裝點他的商業版圖。而我,在經曆過山車般的大起大落後,隻想腳踏實地,抓住眼前能握得住的東西。

幾天的休養,傷口癒合得不錯,醫生拆了線,留下一道粉紅色的新疤。網絡的熱度如同潮汐,來得快,退得也快。新的熱搜覆蓋了舊的傳奇,我的名字漸漸從榜單上滑落,生活似乎正在迴歸某種表麵上的平靜。

我換上了洗得乾乾淨淨、熨燙平整的保安製服。深藍色的布料,粗糙卻結實。對著宿舍裡那塊模糊的鏡子,我仔細地扣好每一粒釦子,拉平衣襟上的每一道褶皺。然後,拿起桌上那枚小小的金屬胸牌。

胸牌冰涼的觸感貼著指尖。我低下頭,目光落在上麵。

雲頂苑安保

林默

兩個簡單的詞組,一行小字。冇有北大的光環,冇有狀元的頭銜,冇有教育博主的流量,也冇有救命恩人的標簽。它隻代表一個最普通的崗位,一個最基礎的身份。

手指用力,將胸牌彆針穿過製服左胸的布料,穩穩地扣好。金屬的牌麵貼在心臟的位置,帶著一點沉甸甸的踏實感。

推開宿舍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陽光正好,灑在雲頂苑整潔的道路和蔥鬱的草木上,泛著金色的光暈。我挺直脊背,傷口癒合的地方傳來輕微的牽扯感,但並不妨礙。

巡邏的時間到了。

皮鞋踏在光潔的石板路上,發出規律而沉穩的哢噠聲。腰間的橡膠警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對講機安靜地彆在另一側。遠處,崗亭的玻璃反射著朝陽,王隊長的身影在裡麵晃動,看到我,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臉上擠出一個混合著敬畏和尷尬的笑容,遠遠地點了點頭。

我冇有加快腳步,也冇有刻意放緩。目光平靜地掃過熟悉的路徑:精心修剪的草坪,沉默的彆墅,緊閉的車庫門……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又彷彿,一切都不同了。

走到A區外圍,那個熟悉的彎道出現在眼前。坡道依舊,花崗岩路麵光潔如昨。幾個月前,周浩就是在這裡摔倒了,也正是在這裡,周明遠給了我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場羞辱。

腳步冇有絲毫停頓,我繼續向前。

就在這時,旁邊那棟氣派的法式彆墅雕花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周明遠站在門內。他冇有像往常一樣穿著筆挺的西裝,隻套著一件休閒的羊毛開衫,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眼下的烏青很重。他懷裡抱著周浩。小男孩穿著乾淨的衛衣,小臉圓潤了些,看到我,黑亮的眼睛裡冇有了恐懼,隻有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他一隻小手緊緊抓著爸爸的衣襟。

周明遠抱著孩子,腳步有些遲疑地邁出了門檻。他冇有像以前那樣昂著頭,眼神也冇有了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反而帶著一種複雜的、近乎小心的侷促。他抱著周浩,幾步走到了我麵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

我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看向他,又落在他懷裡的周浩身上。小男孩也看著我,小聲地、清晰地叫了一聲:保安叔叔。

周明遠喉結滾動了一下,臉上擠出笑容,但那笑容有些僵硬,帶著明顯的討好和不安:林…林默,巡邏呢

他聲音乾澀,目光躲閃著,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最終落在了我左胸那枚小小的胸牌上,眼神複雜難辨。他抱著周浩的手緊了緊,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隻是笨拙地、帶著點生硬地,對著我,微微彎下了他那向來挺直的、象征著財富和地位的脊梁。

一個極其輕微、甚至有些彆扭的躬身。

冇有語言。隻有這個無聲的動作,在清晨的陽光裡,像一個遲來的、沉重的註腳。

我看著他微微低下的頭顱,看著他懷裡孩子純淨好奇的眼睛,看著他臉上那掩飾不住的窘迫和複雜的愧意。

冇有停留,也冇有迴應那個躬身的動作。

我隻是抬起手,五指併攏,指尖輕觸帽簷,對著周明遠和他懷裡的周浩,做出了一個標準、利落、無可挑剔的敬禮。

動作流暢,姿態挺拔。

然後,手臂放下,目光重新投向巡邏的前方。

周先生,周小少爺,早上好。

聲音平穩清晰,帶著職業的禮貌,聽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說完,我邁開腳步,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發出穩定而清晰的哢噠聲,從微微躬身的周明遠和他懷裡的孩子身邊,平靜地走了過去。

深藍色的製服背影,在金色的晨光裡漸行漸遠,融入了雲頂苑日複一日的寧靜與秩序之中。左胸的金屬胸牌,隨著步伐的律動,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小卻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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