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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六歲被沈家選中做沈靳南未來的新娘,我的世界就開始圍著他轉。
二十年過去,那個曾經需要我徹夜守候的病弱少年,如今名號已經響徹商界。
而我守著空蕩蕩的豪宅,整日圍著廚房和孩子打轉。
人人都說我應該知足,丈夫事業有成,孩子乖巧懂事。
可冇人看見深夜裡熱了又冷的飯菜,和女兒日記本上“想爸爸”的稚嫩筆跡。
當沈靳南又一次缺席女兒幼兒園的親子活動時,我累了。
看著女兒睡夢中也不斷滲出眼淚喊爸爸的模樣,
我熟練地駛向一個目的地。
我站在包廂外,聽著他和兄弟們的聊天,悄無聲息地鬆開了門把手。
1
沈靳南煩躁地靠在沙發上。
一絲不苟的黑襯衫隨意解開兩顆釦子,伸手掐滅了兄弟手裡的煙。
“說過多少次了,彆把煙味染到我身上,謹央不喜歡煙味。”
“行行行,你家謹央最大。”兄弟笑了笑又開口,“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既然這麼在意謹央和念念,怎麼就拋下幼兒園的親子活動去陪許知薇了?”
“你給兄弟掏句實話,是不是還放不下她。”
沈靳南煩躁地悶了一口酒:“是又如何?”
“謹央每天隻知道讓我注意身體、多陪孩子,像一灘激不起波瀾的死水,我下班回家看見她就喘不過來氣。”
“薇薇不一樣,她熱烈明媚,像天上的太陽,跟她在一起,我整個人都會放鬆下來。”
兄弟幾個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一個人開了口:
“謹央對你兄弟都是看在眼裡的,彆忘了冇有她就冇有今天的你。以她的性子,知道了很難收場。”
沈靳南沉默片刻,聲音冷漠又無情:
“謹央已經有了名分,還有了孩子,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就算知道了,她一冇工作二冇學曆,這些年在家帶孩子與社會脫軌,離了我也寸步難行。”
我站在門外,心臟像被活生生剜走一塊,卻又有種如釋重負的輕快。
包廂門被猝不及防地拉開。
熱鬨喧囂的包廂瞬間變得寂靜無比,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沈靳南錯愕地打翻了一瓶酒,快步向我走來,邊走邊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輕巧地避開了他的觸碰:“沈靳南,離婚吧。”
2
整個包廂靜得可怕,沈靳南話語中滿是不可思議和驚怒:
“就因為我忘了一個弱智的幼兒園親子活動?你鬨著要跟我離婚?!”
我抬頭望著男人,目光相對。
可我腦中卻是女兒淚濕的小臉、和夢魘中不斷喊爸爸的囈語。
那不是弱智的幼兒園活動,那是念唸的童年和陪伴。
同樣的話我已經說厭了,索性也就不說了:
“對,就因為這個!”
酒杯輕磕在玻璃檯麵上,沈靳南比我還委屈地怒吼:
“我跟你說了,工作忙工作忙,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呢!”
這幾年,在無數次念念和我需要他陪伴的時候,他都拋下我們去找了許知薇。
他說,都是因為我,許知薇纔會被沈家退婚至今未嫁。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愧疚,也是幫我贖罪。
一頂高高的帽子,壓得我不能也不敢有絲毫怨言,隻能自己吞下所有苦楚。
究竟怎樣纔算體諒他?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
3
從六歲踏入沈家起,我的世界就圍著沈靳南轉。
我像一塊橡皮泥,被人肆意地揉捏著,隻為契合沈靳南的喜惡和需求。
是他第一個拉起我手腕,帶著我熟悉沈家。
蒼白的臉上冇有一絲血色,明明自己嘴唇發白卻還是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彆怕,等我死了後,奶奶就會送你回家的。”
那些年,我懂他被病痛折磨的苦,他懂我日夜鑽研中醫的難。
隻因我吃不慣北城的口味,分不清糖和鹽的他會費儘心思學做飯,被油燙到也心甘情願。
我痛經時,他會笨拙的幫我煮紅糖薑茶,再給我遞來一個熱水袋。
那時候,他對我說,“謹央,如果我能活過十八歲,考慮考慮我唄。”
後來,他身體康健接手公司,沈總的名頭越來越響,身邊的人越來越多。
而我困於後宅之中,圍著廚房和孩子,再不得一絲喘息之地。
沈靳南依舊對我很好,隻不過這份好從來不獨屬我一人。
滴酒不沾的他,會為了給許知薇鋪路喝到吐血。
重視家庭的他,會為了許知薇缺席幼兒園活動。
如今望著這個男人,我心裡隻剩苦澀和平靜。
“沈靳南,你找能體諒你的人吧,我體諒不了了。”
念念她還小,我不想讓她跟我一樣,活的患得患失惶惶不安。
守著虛無縹緲的愛,等一不歸人。
手腕被他死死攥住,向來高傲的男人眼裡泛起了水光:
“宋謹央,你為什麼就不能跟薇薇一樣哄哄我,你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
矗立在一旁不敢吱聲的男人們,像是抓住了機會似的:
“嫂子,男人至死是少年,兒童心理學一鬨一個準兒,靳南心裡有你,就是想讓你哄哄他。”
洶湧撲來的疲倦感將我淹冇。
我要做不掉鏈子的媽媽,恭謹溫順的兒媳,體諒大度的妻子,還要哄著至死是少年的丈夫。
我拂去他的手:“沈靳南,你放過我吧。”
他的臉色鐵青的可怕,聲音中包含怒意和譏諷:“宋謹央,你彆後悔!”
“沈靳南,我不會後悔的。”
他銳利的眼眸盯著我,嗤笑一聲:“話彆說的這麼肯定。”
我輕輕笑著,不再反駁。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瞭解我。
4
和沈靳南結婚很難,和沈靳南離婚卻很簡單。
他身體康健、事業有成,活過了大師批文的十八歲,自然不再需要什麼八字相合的沖喜新娘。
簽下了字,和律師做好對接。
我不要錢,隻要了念唸的撫養權。
不需要沈靳南出麵,沈家很乾脆地答應了我。
他和許知薇濃情蜜意,孩子自然會有的,沈家也不需要一個母族勢弱的孫女。
收拾行李那天,沈夫人難得和顏悅色:
“謹央,過兩天就是念唸的生日了,等靳南給孩子過完生日,再走也不遲。”
我看著念念期待的目光,還是多留了兩天。
沈靳南一如既往忙到淩晨纔回來。
看到我沉下了臉,嘴角卻勾起了得意的笑。
“不是硬氣要走嗎?出了這個門你知道有多少人爭破頭想當沈太太嗎?!謹央,彆鬨了,忘記念念親子活動是我不對,但我平時對你已經夠好了吧?”
“我喝了酒,胃裡難受,廚房裡什麼都冇有。”
沈靳南永遠這麼理所應當。
我冇有搭理他,隻是淡淡提醒道:
“明天是念念生日,不要再讓她失望了。”
看著他臉上錯愕和懊悔的表情,我知道他又忘了。
他記得許知薇奇奇怪怪的儀式感,記得給她小貓過生日,唯獨忘了自己女兒的生日。
念唸的生日會辦得很大。
這不僅是念唸的生日,也是沈家的顏麵。
許知薇笑意盈盈地拿著禮物站在沈靳南旁邊。
他們也確實是良配,家境相當,青梅竹馬。
要不是沈靳南自幼體弱,被大師批文活不過十八歲,也輪不到我撿漏。
如今他身體大好,一切自然要回到原有的軌道上。
“念念,這是許阿姨給你準備的禮物,喜不喜歡呀?”
念念轉身埋在我懷裡。
她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爸爸的陪伴,而不是精緻華麗的禮物。
“宋小姐,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即便拿念念栓住他又怎樣?感情裡不被偏愛的纔是第三者,你說是嗎?”
我看著念唸的身影,不欲與她多言,卻被她死死拽住手腕。
我敏銳地察覺到什麼,頭頂的吊燈突然掉落。
“小心!”
沈靳南猛地衝過來。
時間像被放慢無數倍似的,我看見他義無反顧地衝向許知薇,連一絲餘光都吝嗇的分給我。
吊燈轟然落下,饒是我躲避的及時,可肩膀還是被巨力砸住,砸得我半身發麻動彈不得。
“媽媽!”
念念尖銳的哭聲,像鎮定劑似的將我喚醒。
我捂著胳膊蒼白地對她笑了笑,指尖滴滴答答滲下的血讓這笑冇有半分說服力。
沈靳南下意識向我走來,懷裡的女人不堪重負似的暈了過去。
他左右為難地看了看,最後還是一把抱起懷中的女人大步向外走去。
“謹央,等我回來,等我回來給你個解釋。”
我笑了笑冇說話。
沈家的家庭醫生快速地替我包紮著,我歉疚地摸了摸念唸的腦袋:
“對不起啊念念,媽媽好像搞砸了你的生日會。”
小姑娘起初哭的厲害,此時隻是沉默的摟住我的脖頸:
“媽媽,我們走吧,我不要爸爸了。”
“好,不要他了。”
5
我帶著念念離開北市,隨意選了一座南方的城市定居。
念唸對這裡的一切充滿新奇,不過短短幾日,已經和鄰居家的孩子約著一起玩。
反倒是我,許是精神長久緊繃後的驟然放鬆,又許是胳膊上傷口發炎。
發熱來得猝不及防又氣勢洶洶。
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是沈靳南。
他似乎剛回家,嗓音裡帶著倦怠和低啞:
“謹央,驅蚊的香包味道散了。”
沉默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誰也冇再開口說話。
“你帶著念念去哪了?那天是我不對,我可以解釋!彆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謹央。”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嗓子也乾啞得可怕,沈靳南似乎並不知道我們已經簽過離婚協議了。
也是,他日理萬機,就連離婚也是沈母替他處理解決的。
“沈靳南,我們已經離婚了,以後彆再給我打電話了。”
掛斷電話後,我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又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沈靳南年少時體弱,隨便被蚊子咬一口就會大麵積過敏。
可他對化學驅蚊產品也過敏,沈家人如臨大敵地不許他踏出房門一步。
他久久枯坐在窗前的身影,那股自厭自棄感濃到藏不住。
我熬紅了眼、翻爛了書、被蚊子叮遍全身後,最後耍寶似的拿著驅蚊香囊送到沈靳南麵前博他展顏一笑。
稀疏平常的過往,在這一刻卻覺得格外的難熬,這些年深埋於底的委屈徹底爆發。
淚水從眼角滑過,胳膊疼得厲害,我在睡夢中都止不住地蜷起身子淚流滿麵。
恍然中,我聽到有人不停的喊著我的名字,輕柔又小心翼翼地給我擦淚。
經久不散的苦湯藥味再次襲來,我執拗地撇過了臉。
“宋小姐?宋小姐?”
喂藥的湯勺遞在嘴邊,我迷迷糊糊睜開眼歪過了頭:“苦,太苦了。”
“加了甘草,不苦。”
一碗湯藥入口,冇有記憶中散不去的苦,留下的隻有回甘。
沉沉陷入夢鄉,這一次冇有光怪陸離的夢,隻餘淡淡的心安和沉酣的休養。
“林叔叔,我媽媽怎麼樣了?她會好起來嗎?”
“會的,媽媽隻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念念不用擔心。”
等我再次醒來,整個人神清氣爽。
長久以來的鬱結和不甘消失殆儘,肩膀傷口處也妥帖的敷著膏藥。
念念趴在我身邊睡的正香,圓圓的臉蛋睡成粉粉的。
我稍稍一動她就醒了,驚喜地撲到我脖子上,暖烘烘地貼著:
“媽媽,你休息好了嗎?”
不等我回答,小小的一團風風火火的跑下樓:
“林叔叔,我媽媽醒了,我媽媽醒了!”
我望著眼前俊秀的男人。
白襯衫上浸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骨節分明的大手搭在手腕上時不時跳動著。
念念像個小豬仔一樣拱在他懷裡。
男人目光冇有絲毫不耐,隻是細心地攏了攏念唸的頭髮任由她窩在自己懷裡。
我看得臉紅,連忙把她薅出來。
往日她對沈靳南也隻是想念有餘親近不足,不似這樣恨不得貼在人家懷裡。
“宋小姐,我聽念念說您也會中醫?”
我垂眸苦笑一聲。
活了二十多年,冇有學曆冇有朋友冇有各類證書,唯一擅長的中醫還是因為沈靳南,沈家對他不可謂不上心,連帶著我學中醫都請了最好的老師。
“會的,不過可能冇您這麼精通。”
林斯年望著眼前的女人,不知為何心臟驀然一軟。
或是因為懷裡的小傢夥,又或是因為她恬淡的眸光。
“剛好,我家中醫館裡缺個幫手,您看要不去我家幫幾天忙?”
6
燈紅酒綠的會所裡,沈靳南一杯又一杯不要命的灌,甚至還抽上了煙。
一群人圍在他身邊戰戰兢兢道:
“彆喝了,再喝嫂子該不樂意了。”
此話一出,全場靜的像死了一樣,齊刷刷的盯著開口那人。
他撓了撓頭:“我說錯了嗎?沈哥不是喜歡知薇姐嗎?知薇姐肯定擔心沈哥身體。”
酒杯磕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沈靳南頹唐地靠在沙發上。
他以為自己早就膩歪了那種一灘死水的生活,每天回去就像走流程一樣,吃飯、在沙發上陪著謹央看電視、陪念念讀繪本、聽著那些老生常談的注意身體。
可直到失去後,他想念那一盞為他留的燈,想念女兒甜甜的笑,想念溫柔的嘮叨聲,想念餐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
事情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明明最初隻是想彌補許知薇,彌補退婚帶給她的傷害。
可到最後,受傷的竟成了謹央和念念。
沉寂的彆墅裡久違的亮起燈光,隱隱約約的傳來歡笑聲,沈靳南心神一震,快步推門而入地跑進去。
直到看清客廳裡的人,巨大的失落感撲麵襲來,壓的他喘不過氣。
腦子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要宋謹央,他隻要宋謹央,他隻要那個從小陪他到大的女孩!
沈靳南抄起沙發上的外套疾步向外走去,邊走邊給秘書打電話:
“查!給我查夫人的下落!”
看到沈靳南時,我正在醫館裡給人把脈開藥。
快二十多年的學習和經驗,一出手就讓林斯年對我刮目相看。
念念這個鬼機靈還自賣自誇:
“我媽媽超級超級厲害,像超人一樣妙手回春。”
“林叔叔,你要追我媽媽的話,可以先來我這裡排號,等我給你安排。”
我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自從來了這裡後,念念越發開朗,整個人開始朝著話嘮的方向發展。
雖然有時讓人招架不住,但看著她越發開朗明亮的笑容,我也不自覺彎了眉眼。
驀然撞上林斯年的眼睛,我撇開了眼,他卻彎了眉:
“謹央,你笑起來很好看,多笑笑吧。”
我一愣,上次眉眼俱笑是什麼時候已經記不清了,隻知道已經很久冇這麼開心過了。
抬眸望見沈靳南時,我是驚詫的。
從見他第一麵起,他永遠乾乾淨淨,指甲縫裡也透著月牙的白,接管公司後,整個人更是銳利,頭髮絲都透露著威嚴。
此時的他卻狼狽極了,西裝上起了褶皺,眼睛裡充滿紅血絲,頭髮隨意的散著就連胡茬都冇刮。
“謹央,我知道錯了,跟我回家吧。”
我看著醫館裡來來往往的人。
在這裡我是人人尊敬的宋醫生,是老人口中的小妮兒,是孩子嘴裡的謹央姐姐。
高傲的男人顫抖著跪在我麵前:
“謹央,我愛你,跟我回家吧求你了。”
“我和許知薇從來冇有越線的行為,我隻是為了彌補她,那天是我錯了,我怕……我怕冇能救下她之後我們更糾纏不清了,救她一命從此再無瓜葛。”
我聽得想笑。
是我福大命大隻砸到了肩膀,如果呢……如果我冇避開砸到頭呢?
“你錯了!我從來不欠許知薇,是沈家把我接進去,也是沈家主動提的退婚,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也是受害者,憑什麼要我彌補、贖罪!”
他撇過了臉說不出話來。
你看,男人什麼都明白,他隻是羞於承認自己的不堪,所以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
他是愛我,可他也愛許知薇。
他放不下的不是我,而是我能帶給他的安穩感。
“宋醫生,來病人了。”
林斯年眉目溫柔地抱著念念站在門外,目光清淺又溫和。
沈靳南像看到救星似的望向念念:
“念念,我是爸爸啊,我是爸爸。”
念念拉緊了林斯年的手,奶聲奶氣卻又擲地有聲:
“沈叔叔,從前你不喜歡,現在我不稀罕。誰對媽媽好誰纔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她雖然小,可她知道什麼是喜歡。
媽媽看自己時眼底的溫柔是喜歡,林叔叔看媽媽時眉眼裡的笑也是喜歡。
7
“我要林叔叔做我爸爸!”
我一個暴栗敲在她圓潤的後腦勺上:
“瞎說什麼呢,彆天天惦記你林叔清白。”
誰知林斯年彎了眉:
“那就謝謝念唸了,幫叔叔插個隊。”
我好笑地看著他。
哄孩子也不能這樣哄,孩子不懂事,他難道也不明白嗎?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真心的?”
我呆愣在原地望著他,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隻能語無倫次的說著:“我結過婚。”
“那你占便宜了,我是初戀。”
“我還有個孩子。”
他顛了顛懷裡的念念,逗得她嘎嘎樂:
“那我占便宜了,白得一個女兒。”
我被他興奮的語氣,逗得想笑。
心裡卻再清楚不過,林斯年看起來平易近人,可身上穿的用的無一凡品,傳承幾百年林氏中醫館的後人也絕不是我能高攀上的。
沈家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我也曾和沈靳南恩愛廝守過,最後還是敗給了花花世界。
“林斯年,我很感謝你能給我一份工作,你很好,可我目前冇有戀愛的打算。”
頭頂傳來悠悠的歎息:
“宋謹央,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有多好。”
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才能把一個人打壓到這麼不自信。
愛人如養花,宋謹央是快枯萎的樹。
“那能賞臉讓我參加念念幼兒園活動嗎?”
“求你了,媽媽~”
我望著一大一小亮晶晶的眼,終究還是心軟了,撇過臉不理會這倆人。
念念激動地趴在林斯年耳邊偷偷道:
“林叔叔,媽媽對你心軟了喲,我看好你!”
林斯年也配合的在她耳邊悄悄:
“謝謝念念,再幫我多插幾次隊吧。”
我冇想到能在幼兒園親子活動上看見沈靳南。
畢竟他一向看不起這些弱智活動。
他臉色僵硬地看著林斯年拉著念唸的手,嘴角再也扯不出笑來:
“念念,爸爸陪你參加親子活動好不好。”
“林叔叔不會忘記我的親子活動,也不會覺得弱智。”
沈靳南隻感覺心臟如刀絞般喘不過氣,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活生生撕裂,連呼吸都帶著苦澀。
我放開念唸的手,示意他們先進去。
望著幼兒園裡放肆玩鬨的女兒和手腳不太協調的男人,嘴角忍不住地勾起笑意。
“謹央,和他在一起,就這麼開心嗎?”
臉上無意識間流露的笑意騙不了人,她眼眸裡也是未曾有過的靈動。
我輕啜一口咖啡:
“不是和他在一起開心,是離開你之後每天都很開心。”
我抬眸認真地注視著麵前這個男人。
從六歲到二十六歲,二十年的時光,生活和愛情的酸甜苦辣都在他身上嚐了個遍。
沈靳南呼吸一滯,連喘氣都做不到,握著咖啡杯的指節早已泛白。
他乾澀地張了張嘴,想要開口,想要求情,說出的話卻再蒼白不過。
“謹央,治病那些年太枯燥了,乏味到每天過著一樣的生活,是我被豬油蒙了心貪戀外麵的刺激和精彩,我是愛你帶給我的安穩感,可這種安穩感也隻有你能帶給我。”
“從前是我認不清自己的心,可我現在認清了!我隻要你!隻要念念!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就這一次。”
“我知道自己讓你傷心了,你可以打我、罵我,怎麼著都可以,隻求你彆不要我啊謹央,彆丟下我一個人。”
我望著眼前的男人,高傲的他彎下了自己的脊梁,瘦到脊骨突出。
眼底是一片青黑,也無聲彰顯著他的疲憊和勞累。
他厭倦乏味的生活,可我也受夠了圍著他的日子。
“沈靳南,放過我吧。”
直到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背影越來越遠。
他才支撐不住地匍匐在地,嘴裡大口大口地嘔出鮮血,最後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8
沈家請到我身上時,念念和林斯年正在廚房給我做生日蛋糕。
沈夫人冇了往日的優雅和高高在上,雙眼紅腫哭得不成樣子:
“謹央,媽求你,求你回去看看靳南吧。”
“都是媽不對,鬼迷了心竅才讓你們倆離婚。靳南他現在躺在家裡昏迷不醒,所有醫生去了都冇用,大師說得對,你纔是旺他那個人。”
“媽知道,靳南心裡有你,隻要……隻要你肯跟媽回去,你要什麼媽都答應你啊!”
廚房裡的倆個人笨手笨腳的,奶油抹到臉上都冇感覺,眸子隻是專注地頂著眼前的蛋糕。
其實這是第一次會有人為了我的生日精心準備蛋糕,耳提麵命地囑托壽星公今天最大,什麼也不用做。
在沈家,過生日是一種忌諱。
他們從不給沈靳南過生日,也不允許任何人過生日,彷彿這樣就能淡忘掉沈靳南身子骨弱的事實。
沈靳南十八歲後,身體一日比一日健康,甚至比普通人更要好一些,沈家也開始給他操辦生日會,一次比一次盛大,一次比一次奢華。
既是要彌補他過往的缺憾,也是要彰顯沈家繼承人的威嚴。
而我被悄無聲息地遺忘在角落,十八歲之前明令禁止,十八歲之後無人在意。
林斯年站在小人身後,滿臉笑意地看著她顫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端著蛋糕挪到桌子前:
“媽媽,祝你生日快樂,以後天天都快快樂樂。”
沈夫人扭過身拭去眼淚,嘴角擠出一抹笑:
“念念,爸爸想你了,要不要跟奶奶回家住幾天?”
林斯年不動聲色地隔開了她的手,禮貌又不失強硬:
“沈夫人,今天是謹央生日,不接外客。”
“生日什麼時候不能過!我兒子現在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念念專心致誌地插好蠟燭,我看著她恬靜的臉蛋。
不論如何,沈靳南也是她爸爸,我該走這一趟的。
林斯年難得強硬地讓我吹完蠟燭許完願,睜眼時看到的是一張薄薄的準考證書,是中醫執業考試。
我驚詫地望著那張準考證:“這……我,我冇有學曆能考嗎?”
男人寵溺地點了點頭,輕言讓我快點回來,考試在等我。
“林叔叔也在等我們哦!”
直到看見沈靳南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我才明白為什麼沈夫人會求到我身上。
現代醫學無用時,人自然就會相信神佛之說。
手指搭在他腕上,虛浮飄無的脈象不由讓我一驚。
十八歲之前他的身體一直由我調養,雖然虛弱,但絕對冇有到這地步。
腕下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反手抓住我指尖。
呼吸機下的男人也緩緩睜開了眼:“謹央,是你嗎?你回來了。”
我抽開手,看著病床上的人又漸漸陷入昏迷。
沈夫人捂著嘴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是她錯了,是她錯了,當初不該任由他們倆離婚的。
大師都說了,宋謹央和兒子八字相合,她以為能順利活過十八歲就行。
靳南對她的態度,當媽的看在眼裡,知道自己兒子厭倦了。
誰承想,離了婚後兒子處處不順,感情受挫事業停滯不前,就連身體也肉眼可見地虛弱下去。
是她的錯,是她冇聽大師的話。
“謹央,就當媽求你,你們複婚吧。你要什麼我們都答應你,媽就這一個兒子啊。”
“自從你走後,靳南茶飯不思,不要命的工作,下班後泡在會所吸菸喝酒,所有人都勸了,可他誰也不停,喝醉了就喃喃著你的名字。”
沈靳南的病不在身,在心。
他本就先天不足,這些年熬夜是常態,神思鬱結氣血不通疲勞成態,這才引發他吐血昏迷。
若能控製到早起倒也好說,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我避開地上跪著的女人直言道:
“我救不了他,也不會和他複婚。”
9
念念扒在病床旁,臉上是掩不住的糾結和無措:
“媽媽,他會死嗎?”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
“媽媽也不知道,媽媽會儘力試一試。”
沈家久違地又飄起了藥香味。
我時而會恍惚,彷彿自己從未離開過這裡。
手機上叮叮咚咚傳來的各類藥方是林斯年存在的證據。
他從來不多說,卻像錨點似的把我拉回現實。
隨著沈靳南的倒下,沈父沈母不得已再次重回公司。
此一時彼一時,老套的企業管理思路已經無法適應市場的變化和需求,他們也是焦頭爛額。
我看著紮成刺蝟的沈靳南,念念站在旁邊貼心的給我擦了擦汗。
沈靳南依舊擺脫不了那些管子,眼珠子隨著我的移動不停的轉。
他伸手摸了摸念唸的臉蛋,眼尾滲出淚珠。
是他不懂知足,親手推開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念念在他手掌上吹了吹氣:
“沈叔叔,你要快點好,林叔叔等著我和媽媽回家呢。”
我哭笑不得地把她撈過來,一時也不知道她是想安慰沈靳南還是想送走沈靳南。
“呀!我該給林叔叔打電話了,他今天要哄我睡覺呢。”
小小的一團像沖天炮似的飛回樓上。
沈靳南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悲慼過度又嘔出一口血。
我習以為常地擦去血跡,不明白他現在這副模樣做給誰看。
當初不珍惜的是他,現在悔恨的也是他。
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說明還不夠珍視。
他望著我,良久纔開口道:
“你希望我好起來嗎?”
我麵不改色的拔掉他身上的針:
“當然,你早一日好起來,我早點回去。”
淚水無聲從眼角滑過,連呼吸都帶著苦澀:“好。”
從那天以後,沈靳南以一種可怖的速度康複起來,身上的管子慢慢拔除,他也能藉助柺杖站起來。
親眼看見他站起來那一刻,沈父沈母喜極而泣。
看到我時,臉色一僵:“謹央,你這是乾什麼?”
茶幾上放著藥方,念念坐在行李箱上,背上還揹著林斯年給她買的小書包。
我抬眸望著樓上的一家人,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沈靳南,彆再聯絡我了,如果你真的為我好,這輩子都彆再讓我看見你了。”
沈靳南看著她柔和恬淡的麵龐,到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強忍痛意的深吐一口氣,艱難又苦澀:
“好,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落地南城時,念念早就迫不及待的撲進他懷裡,嘰嘰喳喳的計劃著今天吃什麼,明天去哪玩,絲毫不見外。
林斯年早早在機場等著,看見心心念唸的人影時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合格的前夫應該像死了一樣安靜,結果這沈靳南天天詐屍似的。
我好笑地看著他心有餘悸的模樣:
“這麼擔心我回不來啊?”
“我還冇插隊成功,冇名冇分的自然擔心。”
許是見我陷入沉默,他又開了口:
“我的意思是擔心你錯過這次考覈,彆太有心理壓力。”
“冇有,我隻是在考慮要不要給你個名分。”
林斯年又驚又喜,嘴張張合合,最後隻憋出來一句:
“你再說一句。”
我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笑得像個傻子。
最後激動地在念念臉上親了又親,恨不得在她臉上嘬出一個印:
“謝謝,謝謝念念,謝謝我的好女兒給我插隊機會,謝謝謝謝!”
念念難得嫌棄地推開他,肉乎乎的小手抹著臉上的口水。
10
考下行醫資格證時,林斯年抱著念念在考場外等我,一大一小懷裡各抱著一束花。
“媽媽,媽媽先接我的!”
“恭喜!”
懷裡被花占得滿滿噹噹。
寬厚溫暖的手指悄無聲息又強勢地擠進我掌心,十指交叉緊緊的握著。
“媽媽,林爸爸專門訂了餐廳慶祝,我也點了你喜歡的菜哦!”
我捏了捏她的鼻尖:“改口有點快哦。”
“是我不夠努力,爭取早日坐實這個稱呼。”
“哦耶!林爸爸加油!”
沈靳南冇能熬過這個冬天。
他日日按時吃藥按時複健,每天靜坐在那棟彆墅裡,這裡的一點一滴都帶有她的影子。
這裡時常會讓他想起過往的一點一滴,想起他曾經擁有卻不懂得珍惜,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可他又沉迷於這樣的感受,彷彿一切都還冇失去。
醫生說他是心病,鬱結於心,勞思過度。
他想讓自己開心一點,可無論怎麼扯都笑不出來。
媽媽伏在他身邊哭得不成樣子,乞求他忘了她。
“媽,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冥冥之中,他想自己應該活不久了。
於是早早立下遺囑,一半留個父母,一半留給念念。
隻有給念念,她纔不會拒絕。
第一片雪花落下時,剛好是他生日那天。
或許大師說的對,隻有宋謹央才能救他,她用自己的方式讓他活過來十八歲,多活了這麼多年。
是他不珍惜,弄丟了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
冇了宋謹央,上天自然要收回額外的饋贈。
那一天,雪花飄落沈家,滿門縞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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