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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嘉措說要還俗娶我那天。
知青們都在恭喜我,說我追在嘉措身後五年,總算得到了承認。
而藏區的民眾卻恨透我,他們罵我是勾引活佛的妖女。
我毫不在意,一心沉浸在愛情裡,對著煤油燈一針一線繡著我們的婚服,喜被。
這天深夜,縫好婚服的最後一針時,我聽到了嘉措和隔壁寡婦陷入濃情的蜜語:
「卓瑪,佛陀保佑你,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說服月娥把回城推薦信讓給你」
震驚中,作風糾察隊推門而入。
嘉措把我推出去頂包,對我說:
「這是天神降給你的考驗,是你和我相愛的懲罰。」
我就這樣成為他們偷情的擋箭牌。
被拖出去遊街示眾,扒光衣服慘遭折磨。
等到了約定的婚期那天,他再一次想起我時。
我已經就死在了鐵棒喇嘛的棒下
1
當嘉措找我要回城推薦信時,我隻是蜷縮在牛棚裡,聲音平靜的回覆他。
「可以。」
他原本以為我會拒絕,冇想到我直接答應了。
他不知道我快死了。
也不知道這封推薦信對我有多珍貴。
這封推薦信,是我爸為連長當槍,用血淋淋的生命換回來的。
但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被趕到破爛不堪的牛棚,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血液正在無情的流逝。
我看見他身處逆光,黝黑髮亮的雙眼,我忍不住的抬起手,想在臨死前摸摸他的臉。
他冇有向我靠近一步,我的手隻能無力的垂下。
他以前就總是不願靠近我。
他會斥責我:「女人汙穢,影響修行。」
但他可以和卓瑪翻雲覆雨。
我這五年追在他的身後,自以為是的兩情相悅,也不過是一個笑話。
「嘉措,可以送我個橘子嗎?」
嘉措在廟裡修行,才認識之初時,他會把貢品拿出來,分享給知青們。
但他每次剝開橘子,給大家分享一圈,到我手上最多隻有一瓣。
他的眼裡有很多人,我好像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在臨死前我想擁有一個完整的橘子。
他回答了一聲:「好。」
我窩在牛棚裡,抱緊身體,等待他的出現,和死亡的到來。
破爛不堪的柵欄被一腳踢開。
身著紅袍,手持鐵杖,戾氣橫生的喇嘛衝進來。
他們抓住我的頭髮,把我從牛棚拖拽出去,滿是傷口皮膚與地麵摩擦,蜿蜒的血跡交織成了一團。
我想起嘉措和卓瑪偷情那天,糾察隊也是這樣把我拖出去,扒光我的衣服當場遊街。
藏民們自發組織隊伍,向我砸來無數的石塊,對著我就是破口大罵:
「她就是勾引活佛的妖女!是她害活佛破了戒!」
「呸!她就是個不要臉的婊子!我們打死她!」
糾察隊對我也滿是怒氣,他們說我敗壞革命風氣,拿著佈滿倒刺的長鞭,足足抽了我八十一下。
鐵棒喇嘛把我甩在地上,怒氣橫生瞪向我:「妖女,你知錯冇有。」
我狼狽地躺在地上,疼痛在身上肆意蔓延。
「打死我吧」
我從小就患血友病,凝血功能有障礙。
被推出去擋槍,遭受肆意淩辱時,我就註定會死去。
喇嘛們手持數十斤重的鐵棒,掄起手臂一頓劈裡啪啦的猛砸。
我無助的蜷縮,五臟六腑都像被鐵錘碾過。
劇痛從背部蔓延到四肢,痛得連呼吸都已成奢望。
我麻木的看著蜿蜒的血跡。
我好像是錯了吧?愛上不該愛的人。
血水模糊視線,我似乎看見嘉措。
我想向他呼救,還想吃下獨屬於我的橘子,但我的力氣都被抽乾,我發不出一點聲音。
清緩的男聲傳來:「格貴,你們在懲罰什麼罪人嗎?」
2
「上師你不用管,這隻是勾引僧人的妖女。」
嘉措避開我抓他鞋的手,好像我此時鮮血淋漓的手,是什麼汙穢不堪的臟東西。
他的聲音一如以往的冷漠。
「勾引僧人大不敬,這是要下油鍋地獄的。」
我的手抓住滿地野草,鐵棒喇嘛繼續機械動作。
我聽著皮開肉綻聲音,感覺靈魂被劈成兩半,一半在嘲笑自己的癡情,另一半在向上天求饒。
老天爺,我知錯了,我不應該愛上錯的人!
我接連的嘔出好幾口鮮血。
痛楚從骨髓深處炸開,手指逐漸失去力氣,他的背影漸次遠離。
疼痛啃噬著清醒,當身體最後一滴血液流儘,我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冇來得及看自己屍體一眼,就被一股怪力吸到嘉措身邊。
我看到小沙彌在向他解釋:
「上師,是你說每日撤下來的貢品,全部都送到卓瑪信眾的家裡,所以現在冇有橘子了。」
嘉措麵色平靜的點頭。
他好像一點都不關心橘子,對橘子執著的一直隻有我而已。
我死死地捂住胸口,原來成為靈魂狀態,我的心也還是會痛的。
我看見他如常唸經打坐,又被喇嘛請去了天葬現場。
當我看見被白布包裹屍體,我的靈魂止不住地顫抖。
嘉措舉起鐵錘,砸破屍體的頭顱,我害怕的縮成一團。
那具屍體似乎是我生前的身體,我覺得我的頭好像要炸了一樣。
嘉措手持利刃,劃破屍體的胸腔,我也感到錐心之痛。
嘉措看到屍體脖頸處的蜜蠟,他先是蹙眉愣了幾瞬,又繼續機械的操作。
蜜蠟是他曾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原本還很好奇,他認出我的屍體,會出現什麼表情。
現在看來還是我想多了。
我死皮賴臉跟在他身後,苦苦求來的生日禮物,不過是藏區隨處可見的東西,他根本就認不出來那是我。
他剖出我的心臟,切割成好幾小塊,隨意的向天空拋棄,禿鷲低頭猛衝叼進嘴裡。
我的身體被切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肉塊四散開來,有的被天上飛禽叼走,還有的正被野獸叼在嘴裡。
我的屍體成為哺育萬物的養料,我的靈魂縮在地上痛得肝腸寸斷。
這遠比我身前所受折磨,更要痛上千倍萬倍。
當嘉措開始吟誦往生咒,我的靈魂才找回片刻安逸,我的靈魂逐漸變得透明,我想我是要離開了吧。
回想起此生所受折磨,全部都是因嘉措而起,痛和悔在胸口翻湧,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流。
我低聲呢喃:「再見了嘉措。」
突然闖進來的小孩,打破了天葬儀式。
「上師!卓瑪給你打電話,說她有事找你!」
嘉措不顧主持的阻止執意要走。
主持看了好幾眼空曠的天空,摩挲著佛珠勸他:
「嘉措,這是你的因果,你應該送她走。」
他難得有些情緒波動,疾言厲色道:
「冇有什麼事會比卓瑪更重要!」
當他停止往生咒,我的靈魂像被千刀萬剮,看著他逐漸遠離的背影,我被怪力吸在他身邊。
我看見他騎馬時滿臉著急,我第一見他如此鮮活神情。
我的靈魂痛得撕心裂肺,心更是痛得苦不堪言。
我看著嘉措向她飛奔而去,焦急的捧著她的雙手,給她斑點大的傷口抹藥。
他們這幾天蜜裡調油,像兩夫妻一樣相互嬉戲。
卓瑪像美麗的格桑花,對他熱情且直白。
她還會嬌俏的質問嘉措:
「你到底愛不愛蘇月娥啊?」
3
「我愛她也恨她。」
他以前大概是愛過我的。
在認識之初時,我是他唯一的例外。
情到濃處時,他也為我寫過情詩。
他曾說我和他今生的相遇,是他前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修來的福分。
他繼續開口道:「愛恨交織,至死方休。」
至於他對我的恨,是我欠他一條命。
當年寒冬凜冽時,我身患重病臥床不起。
他的阿姆冒著風雪幫我求醫,最後跌落至懸崖峭壁下,成為一具錚錚白骨。
從那之後,他對我就變了。
我也認為我有錯,我去向主持禱告,他卻勸解我。
「施主,有因就有果,不必著相。」
那時我拿著全身的油票,換來酥油燈燃燒一整年,為桑吉阿姆誦經超度。
因卓瑪提起我,嘉措難得打算去看我,他帶著橘子去到知青點。
他以為我會飛奔出來歡迎他,但他始終冇有找到我的身影。
他不知道,我一直以靈魂狀態,呆在他身邊。
他攔住下工的知青,雙手合十禮貌的道。
「請問蘇月娥知青在嗎?」
被攔住的男知青變了臉色,他不想想起我死時的慘狀。
當初我被糾察隊拖去時,我聲嘶力竭的嚎叫,也激起過知青們的憐憫心。
但我被狂甩八十一鞭,鮮血淋漓時,他們怕我弄臟大通鋪,把我隨意的扔在牛棚。
我的死也有知青們的見死不救。
嘉措見知青冇有回答,他把橘子遞到知青手裡。
「請幫我把這個橘子帶給她,好嗎?」
男知青臉色變得扭曲,他不明白嘉措的用意。
我繼續跟在嘉措身邊,看著他搬出寺院,也看到他逐漸長長的頭髮。
當初他說願意為我還俗,足足讓我開心半個多月,看著他現在冒出的頭髮,我的內心也有點感慨。
他前幾天有點反常,他把巴珠、嘎烏、手鐲等裝飾品,通通都用綢緞包好,托人送去了知青點。
以前他很少願意哄我,也冇送我這麼多禮物。
他今天更是奇怪,身著一身華麗藏袍,帶著絢麗燦爛的彩箭,手牽一匹白馬向外走去。
路上藏民看到他都麵色各異,但我看不明白他們的神色。
隻有一個村裡的瘋子,對著嘉措吼了幾句:「強巴久美!強巴久美!」
他回以微笑道:「紮西德勒。」
我跟在他的身後,一起來到知青點,我看他叩開房門,對著知青們淺笑道。
「我來接月娥。」
正打算吃飯的知青們炸開鍋。
嘉措又是放出重磅炸彈:「今天是我和她結婚的日子。」
有膽小的女知青碗都嚇掉了。
他繼續道:「我是來接她去結婚的。」
和我關係好的女知青宋梨,現在眼含熱淚,對著嘉措一頓指責:
「我們知青下鄉是為了建設基層,不是為了來你們這受氣的。」
「你們都把月娥千刀萬剮,拿去喂禿鷲了,你為什麼還要開這樣的玩笑?」
她憤怒的把腐爛的橘子砸到嘉措身上。
「就算月娥是有錯,你害死了她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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