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競爭中重生 第一章

小說:在競爭中重生 作者:冰夏A 更新時間:2025-08-19 00:16:23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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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七年,冬月廿三,子時。

冷宮西殿的寒氣,是活的,帶著陳年腐朽和血腥的惡意,從斑駁石縫、從朽爛窗欞裡絲絲縷縷鑽進來,纏繞著人的骨頭縫。殿內唯一的光源是牆角一盞豆大的油燈,燈焰被不知何處漏進來的穿堂風撕扯著,忽明忽滅,在剝落的牆皮上投下幢幢鬼影,扭曲、跳躍,如同瀕死的掙紮。

沈昭儀沈燼,就跪在這片搖曳不定的昏光裡。冰冷粗糙的石階透過單薄的宮裙,寒意直刺膝骨。喉間翻湧的腥甜越來越重,壓得她幾乎窒息。那鴆酒,果然霸道。視線開始模糊,殿外呼嘯的風聲裹挾著大片大片的雪,白茫茫一片,無休無止地墜落,像極了漫天飛舞的紙錢,隻為她一人送葬。

沈氏毒害皇嗣,罪無可赦。賜鴆酒,以儆效尤。太監尖利刻薄的宣旨聲,彷彿還帶著冰冷的唾沫星子,黏在她耳膜上。毒害皇嗣她唇邊扯開一個弧度,似笑,又似哭,更像凝固的絕望與嘲諷。那所謂的證據,不過是貴妃薑璃精心排演的一出傀儡戲!短短三個月,煊赫的沈家如大廈傾頹,父兄流放苦寒之地,生死不知,而她,從寵冠六宮、椒房獨尊的昭儀,跌落塵埃,成了這冷宮裡的待死之人。

意識沉向無邊的墨色深淵,冰冷粘稠。就在徹底湮滅的刹那,眉心深處,一點幽藍驟然迸裂!光芒不熾,卻帶著刺骨的銳利,如同深埋地底的冰魄碎開,瞬間撕裂了沉重的黑暗。碎玉般的流光無聲炸開,滲入虛無。

再睜眼時,滿室暖融。熟悉的甜暖香氣絲絲縷縷,鑽入鼻端。不是冷宮的腐朽,是椒房殿獨有的、名貴的沉水香混著椒牆的辛烈。沈燼猛地坐起,錦被滑落。她環顧四周,雕梁畫棟,雲母屏風,掐絲琺琅的妝台……奢華依舊。視線落在妝台上那麵光可鑒人的銅鏡裡——鏡中映出一張臉。年輕,飽滿,眉梢眼角尚未被深宮的爾虞我詐刻下風霜,隻有一絲初入宮闈、尚未褪儘的驚惶茫然殘留眼底。

三年前!

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觸碰到妝台上一隻鎏金狻猊香爐。爐頂,一縷淡青色的檀煙正嫋嫋升騰,盤旋而上。這香氣,這溫度,這觸感……分明是她初承恩寵,搬入這象征無上榮寵的椒房殿時的模樣!

眉心處,一點細微的灼熱感隱隱傳來。她抬手撫上,光滑的皮膚下,似乎有什麼在微微搏動。是它!母親臨終前,用儘最後力氣塞入她掌心的那枚古玉!玉質溫潤,上麵隻刻著兩個古樸的小篆——窺夢。沈家流傳已久的秘術傳說,竟是真的那幽藍的碎光,逆轉了生死,將她拋回了這命運轉折的三年前

蘇醫女奉旨為昭儀診脈。殿外宮人細聲的通傳打斷了她的驚濤駭浪。

門簾被一隻素白的手掀起。一個身著月白素裙的女子低眉順眼地躬身進來,姿態恭謹。她放下藥箱,走到榻前,屈膝行禮,聲音溫婉:奴婢蘇織,參見昭儀娘娘。

沈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冰錐。蘇織。前世那個因替她仗義執言幾句,便被薑璃尋了個錯處,生生打斷腿骨,丟進浣衣局做苦役,最終在一個雪夜無聲無息消失的醫女!她此刻竟已出現在椒房殿是巧合,還是……她背後也早有了推手沈燼壓下心頭翻湧的恨意與警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麵上卻隻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虛弱。

起吧。沈燼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沙啞,目光落在琴案上,近些日子也不知怎麼了,總是夢見故人舊事,心悸得厲害,夜不安枕。勞煩蘇醫女仔細瞧瞧,可是身子虧虛得狠了

蘇織應了聲是,上前幾步,在錦墩上坐下。她的手指微涼,輕輕搭上沈燼伸出的手腕。指尖下的脈搏沉穩有力,但蘇織的眉頭卻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診脈的時間似乎比尋常久了一些。殿內靜得隻剩下更漏滴答的輕響和兩人細微的呼吸。

昭儀娘娘……蘇織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方纔的溫順,而是帶著一種沉靜的探究,直直看進沈燼眼底,脈象……頗為奇詭。沉而澀,似有極深重的心傷鬱結未解,氣血虧耗甚劇……然,脈底又隱有一線奇特的勃發之力,躁動不安,不似尋常氣血……倒像是……魂魄有異動之兆。

沈燼心頭猛地一凜。這蘇織,果然不簡單!絕非尋常醫女!

蘇織的手並未離開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卻極其自然地滑入自己素淨的袖中。再抽出時,指尖已拈著一枚三寸長的銀針。針身細如牛毛,在殿內明亮的燭光下,針尖處竟隱隱流轉著一層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色光暈。那光暈的顏色,與沈燼死前眉心炸裂的碎光,何其相似!

此針乃家傳秘法所淬,蘇織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敲在沈燼心上,專測魂魄之傷、異力之源。若娘娘信得過奴婢,可願一試或有助解開娘娘心悸夢魘之苦。

沈燼的目光膠著在那點幽藍之上。是陷阱還是契機前世慘死的冰冷與絕望瞬間回湧,壓過了任何猶疑。她冇有任何猶豫,將另一隻手也伸了過去,掌心向上,露出纖細的指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有勞。

蘇織眼神微凝,不再多言。手腕微動,那枚流轉著幽藍光暈的銀針,快如閃電般刺向沈燼中指的指尖!

尖銳的刺痛驟然傳來,彷彿那根針不是刺入皮肉,而是直接紮進了靈魂深處!沈燼悶哼一聲,眼前瞬間被無數破碎、扭曲的光影充斥、撕裂!

——奢華陰森的貴妃寢殿。燭火被刻意調暗,隻餘幾縷幽光。薑璃那張平日裡端莊雍容的臉,此刻在昏暗中顯得異常猙獰。她嘴角噙著一抹殘忍的笑,伸出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從一個雕刻著詭異符文的漆黑陶罐中,小心翼翼地捏出一隻指甲蓋大小、通體暗紅、形態扭曲的蠕蟲。那蟲子的背甲上,赫然刻著一個微縮的、線條繁複的玄鳥圖騰!沈家的族徽!薑璃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惡毒,將那隻不斷扭動的暗紅蠱蟲,輕輕按進一個包裹在明黃繈褓中的嬰兒胸口!嬰兒細弱的啼哭瞬間被掐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的嘶嘶聲……

——畫麵猛然切換。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瀰漫著濃重灰塵和腐朽紙頁氣息的狹小暗閣。隻有一盞豆大的油燈在角落苟延殘喘。昏黃的光暈下,一個穿著深紫色宦官袍服的身影正佝僂著背,急切地翻檢著一卷不知何種獸皮鞣製而成的卷軸。卷軸古老破舊,邊緣磨損得厲害。卷軸展開,上麵用暗紅近黑的顏料描繪著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陣圖,扭曲的線條構成一個巨大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漩渦。陣圖的核心,赫然是一個被鎖鏈捆縛的人形!陣圖周圍,用更加古老晦澀的文字密密麻麻地註釋著,其中一個詞被反覆勾勒,透出森然邪氣——活人祭陣!那宦官猛地抬起頭,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半邊臉,陰鷙、貪婪,正是皇帝蕭衍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宦官,李暮!他渾濁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狂熱的、不顧一切的光芒……

呃!沈燼猛地抽回手,指尖那點被針刺破的小孔迅速沁出一顆殷紅的血珠。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根鋼針在顱內攪動,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那些血腥恐怖的畫麵碎片,卻已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之中。

窺夢術!蘇織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驚愕,她飛快地收起銀針,動作利落。那雙沉靜的眸子此刻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沈燼,彷彿要將她看穿,沈家失傳百年的秘術!竟……竟在娘娘身上重現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震驚,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娘娘可知,貴妃薑璃近來以‘調養鳳體’為由,頻繁密召南疆巫祝入宮而陛下……自去歲秋狩歸來,性情愈發莫測,深居簡出,紫宸殿的守衛比往日森嚴數倍,有內侍曾聞殿內傳出……極其痛苦的嘶吼,更有宮人私下傳言,陛下似乎在秘密修煉某種……有乾天和的延壽禁術!

沈燼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前世她至死被矇在鼓裏,如同被玩弄於股掌的螻蟻!原來薑璃的巫蠱之術如此陰毒,竟是以沈家族徽為引!原來李暮那條皇帝身邊最忠心的老狗,竟在暗中覬覦著更可怕的禁術!而蕭衍……那個曾與她耳鬢廝磨、許下諾言的帝王,為了虛無縹緲的長生,早已化身為比妖魔更恐怖的存在!

前世臨死前的不甘、絕望、焚心蝕骨的恨意,此刻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岩漿,在窺見這冰山一角的黑暗真相後,轟然爆發!她猛地攥緊袖中那枚緊貼著手腕肌膚的溫潤古玉,冰冷的玉質此刻卻像烙鐵般灼燙。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軟肉,幾乎要掐出血來,才能勉強維持住麵上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平靜。

她抬起眼,看向蘇織。那眼神深處,再冇有半分初醒時的茫然驚惶,隻剩下經曆過地獄焚燒後的冰冷與決絕,如同淬火的寒刃。

蘇醫女,沈燼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層下鑿出,這九重宮闕,金瓦紅牆,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錦……可你我皆知,其下埋著多少白骨,浸著多少血淚。浮華終成灰燼,不過早晚而已。她微微傾身,目光如鉤,直刺蘇織眼底深處,你可願……與我賭上一局賭這滿目浮華,終有一日,會焚於你我掌心

殿內一片死寂。香爐裡沉水香的青煙依舊嫋嫋盤旋,空氣卻彷彿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兩人之間。燭火劈啪一聲輕響,爆開一朵微小的燈花。

蘇織定定地看著沈燼。眼前這張年輕嬌美的臉上,那雙眼睛裡的東西太過沉重,太過……熟悉。那是一種被徹底摧毀後,從灰燼裡掙紮著爬出來,不惜一切也要將毀滅者也拖入地獄的瘋狂與清醒。她沉默了足足有十息。終於,一絲極淡、卻極其鋒銳的笑意在她唇邊漾開,如同冰湖裂開的第一道縫隙。

昭儀娘娘,她不再自稱奴婢,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意味,蟄伏於淵,方能騰躍九天。局,需徐徐圖之。說著,她極其自然地拉過沈燼那隻被刺破指尖的手,動作輕柔,彷彿真的隻是在檢視傷口。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淡淡苦澀藥香的褐色蠟丸,悄無聲息地滑入了沈燼的掌心,帶著蘇織指尖微涼的觸感。

此藥名為‘息魂’,蘇織的聲音幾不可聞,每日卯時以溫水化服。可暫時壓製窺夢術發動時的魂魄異動,也能遮掩脈象中因秘術而產生的細微變化,以免被……有心人察覺。娘娘務必謹慎。鋒芒太利,易折。

蘇織收拾好藥箱,躬身行禮,悄然退了出去。椒房殿厚重的門簾落下,隔絕了內外。

沈燼獨自一人坐在奢華卻空曠的殿內,掌心緊握著那枚微涼的蠟丸和袖中灼熱的古玉。巨大的銅鏡映著她蒼白而年輕的臉,那眼底深處,是再也無法平息的驚濤駭浪和無邊幽暗。

當夜,椒房殿的錦衾繡褥如同針氈。沈燼輾轉反側,白日窺見的血腥畫麵在黑暗中反覆閃現。眉心處那點灼熱感再次升騰,如同甦醒的活物,帶著一種詭異的牽引力。她閉上眼,不再抗拒,任由那奇異的力量蔓延。

意識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掙脫了軀殼的束縛,穿透重重宮牆,墜入一片粘稠、帶著濃鬱血腥和奇異藥草混合氣味的黑暗之中。這是……夢境的邊緣

她看清了。是薑璃的夢境!

場景並非熟悉的貴妃寢殿,而是一間更為幽閉、點著無數幽綠色燭火的密室。牆壁上掛滿了猙獰的獸骨和繪製著扭曲人像的古老皮卷,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腥甜。薑璃穿著一身繁複華麗的深紫色宮裝,卻與這詭秘的環境格格不入。她臉上再冇有平日刻意維持的端莊溫婉,隻剩下毫不掩飾的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她對麵,站著一個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袍裡的身影,連麵目都隱在兜帽的深影裡,隻露出一個瘦削得如同骷髏的下巴。黑袍人手中捧著一個同樣漆黑的陶甕,甕口用血紅色的符紙封著,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安地蠕動,撞擊著甕壁,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時機將至,黑袍人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名單上的人,必須儘快清除。遲則生變。

薑璃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煩躁地敲擊著鋪著黑色絨布的桌麵。桌上,攤開著一卷名冊。名冊的材質非紙非帛,呈現出一種陳舊的暗黃色,邊緣磨損嚴重。藉著幽綠的燭光,沈燼的視線死死聚焦在那名冊之上——

最頂端,赫然是幾個用硃砂寫就、筆力虯勁的大字:沈門嫡脈名錄!

下麵,一行行名字排列下來,皆是沈家嫡係血脈。其中,沈燼之父沈鐸、長兄沈翊的名字,被濃重的、彷彿未乾的血跡粗暴地劃去!而她的名字沈燼,則用同樣刺目的硃砂,在旁邊標註著四個力透紙背、殺意森然的小字:

**逐個拔除!**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沈燼的意識!那猩紅的字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靈魂上!前世家族傾覆的慘劇,父兄流放時絕望的眼神,冷宮鴆酒的灼燒……所有被刻意壓下的痛苦和恨意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她幾乎要控製不住,意識體在薑璃的夢境邊緣劇烈震盪,引動密室中那些幽綠的燭火瘋狂搖曳!

誰!黑袍人猛地抬頭,兜帽的陰影下似乎有兩道冰冷銳利的目光穿透夢境,直射而來!那陶甕中的撞擊聲也驟然變得狂暴!

沈燼猛地從榻上彈坐而起!冷汗浸透了輕薄的寢衣,緊緊貼在身上,帶來一片粘膩冰冷的觸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大口喘息著,椒房殿熟悉的沉水香氣此刻聞起來也帶著一絲令人作嘔的甜膩。

黑暗中,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瀰漫開濃鬱的鐵鏽味。不夠!遠遠不夠!前世的她,就是太過張揚,太過依仗帝王的寵愛,才成了薑璃眼中最顯眼的靶子,被輕易拔除!

她摸索著下榻,赤著腳,無聲地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上,走到緊閉的雕花木窗前。窗外風雪依舊,呼嘯著拍打窗欞。她抬起剛剛被冷汗浸濕的手指,毫不猶豫地狠狠咬破!

尖銳的痛楚帶來一絲清醒。藉著窗外雪地反射進來的微弱天光,她用染血的指尖,在蒙著昂貴霞影紗的窗紙上,一筆一劃,重重地寫下了一個字:

**蟄。**

血字在微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猙獰而決絕。

次日清晨,椒房殿的宮人們驚訝地發現,昭儀娘娘似乎變了個人。

往日裡,沈燼最愛那些流光溢彩的金玉首飾,椒房殿內陳設更是極儘奢華,金器玉器、珊瑚寶石,琳琅滿目,處處彰顯著帝王獨一無二的恩寵。然而今日,沈燼起身後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撤去殿內所有金器、玉器、彩繪屏風、錦繡帷幔。

娘娘,這……掌事宮女春桃捧著幾件撤下的金累絲嵌寶步搖,滿臉不解和惶恐。

沈燼隻穿著素白的中衣坐在鏡前,長髮披散,臉上未施脂粉,顯出幾分少見的蒼白和清冷。她看著鏡中那張年輕卻已刻下深沉心思的臉,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本宮昨夜噩夢纏身,心神不寧。思及佛經有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這些金玉之物,太過喧囂擾神。都收起來吧。換上素紗帷幔,殿內陳設,一律用素瓷、竹器、木器。本宮……需靜心清修,為陛下、為社稷祈福。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宮人們不敢怠慢,儘管心中驚疑不定,也隻能依言行事。很快,昔日金碧輝煌、富貴逼人的椒房殿,彷彿被一場無形的霜雪覆蓋,變得素淨、清冷,甚至透著一絲刻意的蕭索。連沈燼自己,也換上了一身毫無紋飾的月白襦裙,發間隻簪了一枚最簡單的青玉素簪。

當探子將椒房殿的異變稟報到貴妃薑璃的鳳藻宮時,薑璃正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貴妃榻上,由宮女小心翼翼地染著蔻丹。聽到沈燼撤去所有金玉、換上素衣的訊息,她染著鮮紅蔻丹的指尖微微一滯。

哦薑璃挑起精心描繪的柳葉眉,鳳眸中掠過一絲審視和疑慮,那個小賤人……竟轉性了知道收斂鋒芒了她紅唇勾起一抹冷嘲,還是說……鴆酒冇喝成,倒把她的膽子嚇破了話雖如此,她眼底深處卻並無多少輕鬆,反而多了一抹更深的警惕。沈燼的突然低調,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椒房殿內,一片素淨。

沈燼獨自坐在窗邊的琴案前。那架名貴的焦尾琴也被撤去了華麗的琴穗。她並未撫琴,指尖隻是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撫過琴身側麵的暗格邊緣。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摸索。

終於,她的指尖在某處極其細微的凸起上輕輕一按。

哢噠。

一聲輕響,琴身側麵一塊與琴木紋理完美契合的薄板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暗格。裡麵冇有金銀珠寶,隻有一封摺疊得整整齊齊、顏色已然泛黃的信箋。信封上,是沈燼無比熟悉的、母親那娟秀中帶著剛勁的筆跡——燼兒親啟。

沈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箋,展開。熟悉的墨香似乎穿越了時光,帶著母親的氣息撲麵而來。信的內容並不長,多是些母親病中絮絮叨叨的叮囑,要她保重身體,謹守本心。然而,在信箋的末尾,幾行墨跡明顯更深、筆鋒更加銳利的字,如同暗夜中的驚雷,瞬間攫住了沈燼全部的呼吸:

……吾兒謹記:沈家秘術,非獨‘窺夢’一脈。‘窺夢’僅為引玉之磚,乃‘觀天’之始。欲窺破命運經緯,洞悉禍福因果,非集齊三枚‘通幽古玉’不可。第一枚‘心玉’,已融於你眉心祖竅,為‘窺夢’之基。第二枚‘命玉’,其形如玄鳥展翼,其質溫潤蘊華光,乃……

沈燼的目光死死釘在下一行字上:

……乃嵌於當今天子貼身龍紋玉佩之中!此玉佩為其弱冠之年,欽天監以天外奇石所製,內蘊奇異之力,為天子身份象征,從不離身!

龍紋玉佩!沈燼的瞳孔驟然收縮!昨夜窺見的皇帝夢境中,那懸浮於恐怖祭陣中央、散發著不祥光芒的玉佩!原來它就是第二枚古玉命玉的載體!蕭衍……他不僅修煉邪術,他貼身佩戴的玉佩,更是她重獲完整力量、徹底掌控自身命運的關鍵!

一股混雜著狂喜、冰冷殺意和巨大壓力的複雜情緒瞬間衝上頭頂!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信箋!脆弱的紙張在她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不能留!這封信,絕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沈燼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殿角的狻猊香爐旁。爐內炭火正紅。她毫不猶豫地將那封凝聚著母親最後警示的信箋,連同信封一起,投入了熾熱的炭火之中!

橘紅色的火焰猛地騰起,貪婪地舔舐著泛黃的紙張。墨跡在高溫下迅速扭曲、變黑,化作縷縷青煙。母親娟秀的字跡在火光中化為飛灰。

就在信紙即將燃儘的刹那,沈燼的鼻端,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樣。一股極其清冷、極其幽微、帶著一絲雪後鬆針氣息的異香,混入了沉水香原本甜暖的煙氣之中。這香氣淡得幾乎難以察覺,若非她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又在刻意留意殿內動靜,根本無從分辨。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倏地射向緊閉的雕花木窗!

窗紙上,霞影紗輕薄,外麵風雪呼嘯的天光映照下,一道極其模糊、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修長輪廓,在窗欞上一閃而過!快得如同錯覺。但那輪廓的姿態,分明是長久佇立窺探後,悄然退去的身影。

深紫色的宦官袍服一角,在沈燼的腦海中清晰浮現。

李暮!

果然!這深宮裡的毒蛇惡犬,冇有一個嗅覺遲鈍的!她剛剛燒掉母親的信,這老閹狗就聞著味來了!血腥味,權力的味道,陰謀的味道……在這座金絲牢籠裡,永遠不缺乏嗜血的獵手。

沈燼看著香爐中最後一點信紙化作飛灰,徹底消散。她麵無表情地蓋上爐蓋,將那一縷異香也徹底隔絕。

指尖殘留著信紙燃燒後的微燙觸感,心卻比殿外的風雪更冷。棋盤已悄然鋪開,棋子開始落位。蟄伏的蛇,需要更深的洞穴,更完美的偽裝。

三日後,皇帝蕭衍於紫宸殿設小宴,隻召了寥寥幾位妃嬪。沈燼的名字,赫然在列。這邀請本身,就透著試探的意味。

沈燼冇有選擇任何一件華服。她隻穿了一身毫無紋飾的月白素錦襦裙,料子是極好的,但顏色寡淡得近乎於喪服。髮髻也是最簡單的樣式,除了一根固定髮髻的樸素銀簪,再無半點珠翠。臉上隻薄薄施了一層粉,遮掩了重生後一直縈繞的些許蒼白,唇色用的是極淡的胭脂,整個人素淨得如同雪地裡的一枝寒梅,與周圍珠光寶氣的妃嬪形成了刺目的對比。

她步入紫宸殿時,殿內原本低低的談笑聲彷彿被無形的寒風吹散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驚豔、嫉妒、幸災樂禍、深深的探究……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皇帝蕭衍高坐於上首的龍椅之上。他穿著玄色常服,金線繡著盤龍,麵容依舊英挺,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鬱和一種深沉的疲憊,眼神銳利如鷹隼,在沈燼踏入殿門的那一刻,就牢牢鎖定了她。

沈燼垂眸,斂衽,行禮。姿態恭順,無可挑剔。

宴席在一種微妙的安靜中開始。絲竹之聲響起,舞姬翩躚。沈燼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啜飲著杯中溫熱的果酒,幾乎不參與任何交談,目光也極少抬起。

蕭衍的視線,卻彷彿黏在了她身上。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帝王慣有的疑心,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刻意遺忘的複雜。許久,就在一曲終了,殿內陷入短暫沉寂的間隙,蕭衍低沉的聲音響起,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沈昭儀,他的目光在她素淨得過分的衣裙上掃過,朕觀你,清減了不少。

殿內瞬間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等待著沈燼的反應。

沈燼放下酒杯,緩緩抬起眼。她的眼神清澈平靜,如同深秋的潭水,不起一絲波瀾。迎上蕭衍審視的目光,她甚至微微牽動唇角,露出一抹極淡、極溫順的淺笑,如同冰雪初融時枝頭綻開的第一抹柔嫩。她起身,再次斂衽行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殿中:

臣妾惶恐,勞陛下掛心。近日……臣妾偶得幾卷古佛經,閒來翻閱,頗有所悟。她微微一頓,聲音更柔,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歎息,佛經有雲:諸行無常,盛極必衰。昔日繁華,譬如朝露,轉瞬即逝。臣妾思及此,心中惕然,更覺往日言行過於張揚,恐折福壽。

她抬起眼,目光坦然地看向蕭衍,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誠摯的祈願:陛下若允準,臣妾願……搬離椒房正殿,擇一清靜偏殿居住。從此青燈古卷,誠心禮佛,日夜為陛下龍體康泰、為我朝國祚綿長、更為……宮中皇嗣平安康健,誦經祈福。

皇嗣平安康健幾個字,被她用一種極其溫婉、極其懇切的語調說出,卻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向端坐在蕭衍下首、正享受著眾人豔羨目光的貴妃薑璃!

薑璃臉上雍容得體的笑容瞬間僵住,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沈燼這話,分明是在用最溫柔恭敬的姿態,狠狠地反手一記耳光,抽在她這個剛剛痛失皇嗣的貴妃臉上!將她誣陷沈燼毒害皇嗣的陰謀,無聲地攤開在皇帝和眾人麵前!

殿內死寂!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妃嬪們紛紛低頭,大氣不敢出。絲竹聲早已停了,舞姬們也僵在原地。

蕭衍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處翻湧起更深的陰霾和疑慮。他銳利的目光在沈燼溫順低垂的臉龐和薑璃驟然失色的麵容之間來回掃視。沈燼的突然醒悟,她的主動退讓,她的祈福之言……一切都合情合理,卻又處處透著一種精心算計的味道。尤其是她提到皇嗣時,那平靜目光下似乎一閃而過的譏誚,讓蕭衍心中那根名為猜忌的弦,繃得更緊了。

沉默持續了數息,彷彿一個世紀般漫長。最終,蕭衍緩緩靠回龍椅,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淡淡道:昭儀有心了。既如此……準奏。綠漪殿尚算清幽,便賜予昭儀清修祈福吧。

臣妾,謝陛下恩典。沈燼深深拜下,姿態恭謹無比,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寒芒。第一步棋,落子。以退為進,她成功脫離了薑璃勢力盤根錯節的中心區域椒房殿,也在這多疑的帝王心中,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遷居綠漪殿那日,風雪初歇,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殿如其名,位置偏僻,緊鄰著禦花園一角荒廢的荷塘,冬日裡更顯蕭瑟。殿宇不大,陳設也遠不如椒房殿奢華,但勝在清淨。

宮人們還在忙碌地安置簡單的箱籠。沈燼獨自站在略顯空曠的正殿窗前,看著窗外枯荷殘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殿內隻有簡單的竹木傢俱和素紗帷幔,瀰漫著清冷的空氣。

門簾輕響。蘇織提著一個不起眼的青布包袱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素淨的醫女服飾,神色如常,彷彿隻是循例來為遷居的昭儀請脈安神。

娘娘。蘇織放下包袱,微微屈膝。目光在殿內掃過,掠過那些素紗帷幔時,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沈燼轉過身,冇有說話。

蘇織走上前,打開青布包袱,裡麵是一個半尺見方、冇有任何紋飾的黑漆木匣。她將木匣推到沈燼麵前的案幾上,指尖在匣蓋邊緣某處輕輕一按。

哢。

一聲輕響,匣蓋彈開。裡麵並非藥材,而是滿滿一匣細膩如雪、散發著奇異冷香的白色粉末。

此物名‘引夢塵’,蘇織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寒夜裡掠過的風聲,無色無味。隻需取綠豆大小,混入安神熏香之中點燃。其煙……可牽引心神,直入夢魘深處。她抬起眼,目光沉靜而銳利,直直看進沈燼的眼底深處,今夜,紫宸殿侍寢之人已定,正是新晉的雲貴人。陛下……當會安寢於紫宸殿後暖閣。

後麵的話,無需再說。

沈燼的目光落在那匣冷白的粉末上,指尖冰涼。窺破蕭衍的夢境,直麵那恐怖的祭陣,尋找龍紋玉佩命玉的線索……這是她無法迴避的一步。也是踏入深淵、直麵那最深沉黑暗的開始。

夜,深沉如墨。

綠漪殿內一片死寂。白日裡宮人們忙碌的聲響早已平息,隻有窗外寒風掠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怪響。沈燼獨自一人躺在鋪著素色錦衾的床榻上,殿內冇有點燈,隻有角落香爐中一點微弱的紅光在黑暗中明滅。

香爐裡,沉水香的氣息中,一絲極淡、極冷的奇異香氣悄然瀰漫開來,如同無形的觸手,纏繞著人的意識。

沈燼閉上眼,強迫自己放鬆。眉心處那點灼熱感再次清晰起來,隨著那奇異冷香的牽引,變得異常活躍。她不再抗拒,任由自己的意識被那力量牽引著,掙脫軀殼的束縛,穿透重重宮牆的阻隔,朝著紫宸殿的方向,沉墜下去。

意識彷彿穿過了一層粘稠冰冷的液體,又像是撞破了某種無形的屏障。眼前驟然被一片翻滾的、令人作嘔的猩紅血霧充斥!

濃得化不開的血色瀰漫在整個空間,視野所及,皆是粘稠的暗紅。濃烈的血腥氣混合著一種焦糊的惡臭、腐朽的鐵鏽味,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硫磺氣息,瘋狂地衝擊著感官。耳邊,是無數重疊的、淒厲到極致的慘嚎!男女老幼,聲音扭曲變形,飽含著無儘的痛苦和絕望,如同無數把鈍刀在刮擦著靈魂!

沈燼的意識體在這片血色的噩夢中劇烈震盪,幾乎要被這極致的恐怖和痛苦撕碎!她強忍著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強迫自己看清。

血霧深處,是一座巨大無朋的祭壇!

祭壇通體由一種暗沉如墨、佈滿詭異扭曲紋路的青銅鑄成,那些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在血霧中微微蠕動,閃爍著暗紅色的幽光。祭壇呈九層圓環狀,層層疊疊,向中心收攏。每一層圓環的邊緣,都矗立著九根同樣佈滿邪異符文的青銅巨柱,柱頂燃燒著幽綠色的火焰,將翻滾的血霧映照得更加陰森可怖。

而在那祭壇的最核心,第九層圓環的中心點——

一枚玉佩,正靜靜地懸浮在那裡!

玉佩不過嬰兒手掌大小,通體是溫潤的羊脂白玉,雕工精湛絕倫。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蟠龍盤繞其上,龍鱗清晰,龍爪遒勁,龍首昂揚,散發著睥睨天下的威嚴。然而,這象征著至高皇權的龍紋玉佩,此刻卻浸泡在從下方祭壇源源不斷湧出的、粘稠的暗紅血漿之中!

血漿如同活物般翻滾、沸騰,不斷被玉佩吸收。玉佩本身溫潤的光澤在血漿的浸染下,透出一種妖異、不祥的暗紅光芒!那光芒如同心跳般,一明一暗,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祭壇下方傳來一聲更加淒厲、更加絕望的慘叫!彷彿有無數的靈魂正在被那玉佩和這邪惡的祭壇,生生榨取、吞噬!

沈燼的意識死死鎖定那枚懸浮的龍紋玉佩!心臟在胸腔中瘋狂擂動!就是它!第二枚古玉命玉的載體!蕭衍從不離身的帝王象征!此刻卻成了這血腥祭陣的核心!

就在她全部心神都被那玉佩吸引的刹那,血霧猛地劇烈翻湧!祭壇中央,一個高大扭曲的身影緩緩浮現!

是蕭衍!

夢境中的蕭衍,穿著一身被血浸透的玄黑龍袍,長髮披散,狀若瘋魔!他雙目赤紅,如同燃燒著地獄的烈火,臉上再無半分帝王的威儀,隻剩下一種貪婪到極致、瘋狂到扭曲的猙獰!他伸出同樣沾滿粘稠血漿的手,猛地抓向那懸浮的玉佩,口中發出野獸般嘶啞狂暴的咆哮,聲音如同無數冤魂的哭嚎疊加,震得整個血色夢境都在顫抖:

朕要千秋萬歲!萬壽無疆!誰阻朕者——皆入祭陣!化為朕長生之基!

那咆哮聲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沈燼的意識體上!

啊——!

綠漪殿冰冷的床榻上,沈燼猛地彈坐而起!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短促驚叫!冷汗如同溪流般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冰冷地貼在肌膚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絲毫無法緩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懼。

窗外,風雪不知何時又起,呼嘯著拍打著窗欞,如同無數惡鬼在淒厲地哭嚎、在瘋狂地抓撓。

沈燼抬起手,指尖冰涼,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試圖用尖銳的痛楚來壓製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驚悸和翻湧的噁心感。

皇帝……蕭衍……他修煉的,根本不是什麼延壽之術!那是吞噬血肉、煉化魂魄的邪魔之法!那祭壇上的每一縷血光,每一聲慘叫,都代表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獻祭!而那枚象征皇權的龍紋玉佩,竟是這邪陣的樞紐!是汲取生命、維持他瘋狂野心的魔器!

前世她被賜死的冰冷,家族傾覆的絕望,與此刻窺見的、這深藏於帝王心底、比地獄更恐怖的真相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呼……呼……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殿內迴盪。沈燼閉上眼,腦海中那血色的祭壇、那懸浮的染血玉佩、蕭衍那張徹底扭曲瘋狂的猙獰麵孔,依舊揮之不去。

然而,極致的恐懼之後,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堅硬、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東西,在她心底最深處緩緩凝結。

她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形傷口正緩緩滲出殷紅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線下,紅得刺目。

沈燼抬起手,看著指尖沾染的、屬於自己的一抹鮮紅。那點血色,映在她漆黑如墨的瞳孔深處,如同點燃了兩簇幽冷的火焰。

窗外,風雪更急了。嗚咽的風聲穿過枯枝,彷彿無數冤魂在悲鳴。

沈燼的目光穿透黑暗,彷彿再次看到了那座象征著無上恩寵、也曾是她葬身之地的椒房殿。隻是這一次,那金碧輝煌的殿宇,在她眼中,已徹底燃起了熊熊烈焰。

她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弧度。冰冷,銳利,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決絕。

蟄伏的蛇影,在風雪中無聲地昂起了頭顱,淬毒的獠牙,在黑暗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這場以深宮為棋盤、以血肉為棋子的權謀死局,這出由帝王、貴妃、宦官共同編織的血色浮夢——

該由她沈燼,親手點燃第一把焚儘一切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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