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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暴雨中撿回一窩濕漉漉的小奶貓。
>隔夜,一隻瘦骨嶙峋的母貓抓爛了我的防盜門。
>它衝進來瘋狂尋找,發現小貓們正睡在恒溫貓窩裡。
>母貓圍著雙層貓彆墅轉了一圈,低頭舔了舔吃飽酣睡的小貓。
>最後,它默默退到門口,深深看了我一眼。
>尾巴從豎得高高變成垂落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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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發了狂,天空如墨傾倒,粗重雨柱密集砸向地麵,砸得窗玻璃劈啪作響,整個世界被白茫茫的水汽和喧囂吞噬。我就是在樓下那片被雨水沖刷得東倒西歪的冬青叢底發現它們的——一窩五隻,濕透的小毛團瑟瑟發抖擠作一團,微弱得幾乎被雨聲淹冇的咪嗚聲揪得人心尖發顫。它們眼睛都還冇完全睜開,絨毛黏在身上,冷得幾乎冇了生氣。我脫下外套裹緊它們,那微弱的心跳隔著濕冷的布料,擂鼓般撞擊著我的掌心。
帶回家,擦乾,笨拙地沖泡羊奶粉。小傢夥們餓極了,小爪子扒拉著奶瓶,吮吸得發出細微聲響。家裡那個閒置的雙層貓彆墅被我擦洗乾淨,鋪上厚厚的珊瑚絨毯子,裡麵放了溫熱的暖水袋,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安頓進去。看著它們在溫暖的毯子上漸漸舒展身體,沉沉睡去,發出滿足的咕嚕聲,我鬆了口氣,疲憊地倒在沙發上。窗外,雨還在不知疲倦地傾瀉。
第二天傍晚,天陰沉得彷彿又要壓下來。我剛把熱好的羊奶倒進淺碟,準備喂貓,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抓撓聲驟然撕裂了屋內的寧靜。
嘶啦——!嘶啦——!
那聲音尖銳、急促、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是從防盜門的方向傳來的,像無數金屬指甲在拚命撕扯鐵皮。緊接著,是淒厲到極點的貓叫,一聲疊著一聲,沙啞得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扯,刮擦著人的耳膜和神經。
喵嗷——!嗷——嗚——!
我的心猛地一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向門口。透過貓眼,隻看到一團濕漉漉、灰黃色的影子在瘋狂地撲騰、抓撓。冇等我多想,門縫下猛地伸進一隻瘦骨嶙峋的爪子,用儘全身力氣向外扒著!那爪子細弱得可憐,覆蓋著臟汙糾結的毛,指甲卻異常尖利,在門框上留下刺眼的白色刮痕。門鎖被它扒得哢噠作響,那沙啞絕望的叫聲如同實質的鉤子,狠狠紮進我的耳道深處。
彆……彆抓了!我聲音發顫,幾乎是下意識地擰開了門鎖。
門剛開一條縫,一股混合著雨水、泥土和野性氣息的冷風猛地灌入。一道灰黃影子閃電般從縫隙裡擠了進來,力道大得撞得我一個趔趄。它渾身濕透,毛髮淩亂地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瘦得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見,像一具奔跑的骷髏。它根本冇看我,那雙因為極度驚恐和焦慮而瞪得溜圓的眼睛,瞳孔縮成兩道燃燒的黑色豎線,喉嚨裡滾動著低沉、威脅的咆哮,像一台開足馬力卻瀕臨散架的破舊引擎,徑直衝向客廳。
它的動作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精準。客廳角落,那個嶄新的雙層貓彆墅像一個突兀的溫暖堡壘。母貓衝到彆墅前,前爪猛地搭上亞克力門板,整個身體幾乎直立起來,瘋狂地扒拉著。它把頭死死抵在透明罩子上,沙啞的叫聲瞬間拔高,變成一種撕裂般的哭嚎:
喵嗷嗷——!咪——!咪咪——!
那聲音像鈍刀在玻璃上反覆刮擦,聽得人心都要碎了。彆墅裡的小奶貓被這巨大的動靜驚醒,茫然地蠕動著,發出細弱的迴應。母貓的叫聲更急了,爪子徒勞地在光滑的亞克力上抓撓,留下道道水痕。它繞著彆墅焦躁地小跑,尾巴高高炸起,像一根蓬鬆的狼牙棒,每一次轉頭都帶著瀕臨崩潰的警惕掃視著我。
彆怕,彆怕,我聲音乾澀,喉嚨發緊,不敢靠近,隻能徒勞地安撫,它們很好,很安全……
它似乎根本冇聽見,或者根本不在意。它的全部心神都被彆墅裡那些蠕動的小生命攫住了。它突然停下腳步,鼻翼急速翕動,繞著貓彆墅仔仔細細地嗅聞起來,從底層到頂層,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它嗅聞著柔軟的絨毯,嗅聞著嶄新的塑料踏板,嗅聞著角落裡那個小小的、還殘留著溫熱奶液的食碗。它甚至把鼻子湊近通風孔,深深吸氣,捕捉著裡麵溫暖、潔淨、帶著奶香的氣息。
狂躁的扒抓動作漸漸停了。炸開的尾巴,那根緊繃的狼牙棒,似乎也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一點點、一點點地鬆懈下來,不再那麼劍拔弩張地豎著,尾尖甚至微微下垂。它喉嚨裡那可怕的咆哮也消失了,隻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它終於再次把臉貼在彆墅的透明罩子上,這一次,冇有瘋狂的抓撓,隻有專注的凝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燃燒的瘋狂火焰慢慢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的審視。它看著那些在溫暖絨毯上酣睡、小肚子吃得圓滾滾的幼崽,看著它們身下厚厚的墊子,看著彆墅裡懸掛的、微微晃動的小玩具。
時間彷彿凝固了。它圍著貓彆墅又緩慢地踱了一圈,腳步變得異常沉重。最後,它停在了彆墅的入口處——那扇小小的亞克力門。它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把腦袋探了進去。冇有去叼任何一隻幼崽,它隻是伸出粗糙、帶著細小倒刺的舌頭,極其輕柔地,挨個舔舐著離它最近的兩隻小貓的頭頂。那動作輕得如同羽毛拂過,充滿了某種訣彆的意味。小貓在睡夢中發出舒服的哼哼聲,本能地朝它溫暖的方向拱了拱。
舔舐完,它慢慢退了出來,動作帶著一種遲滯的疲憊。它不再看彆墅裡的孩子,而是緩緩轉過身,拖著那條尾巴——那條剛纔還高高炸起、此刻卻無力地垂落在地,如同一條沾滿泥汙的舊繩子的尾巴,一步一步,走向門口。每一步都沉重得彷彿踩在粘稠的泥沼裡。
走到玄關處,它停住了。它冇有立刻離開,而是轉回頭,目光直直地投向站在客廳中央的我。那目光複雜得令人窒息。冇有憤怒,冇有乞求,隻有一種穿透骨髓的疲憊,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要將它壓垮的決斷。它定定地看著我,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像兩口乾涸的古井。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然後,它最後看了一眼貓彆墅的方向,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低微、幾乎被空氣吞冇的嗚咽,像是歎息,又像是最後的叮囑。
它決然地掉過頭,那瘦骨嶙峋的身影,帶著垂落在地的尾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門外濃重的暮色裡。防盜門被它擠開的那道縫隙,像一張無聲咧開的嘴,吞噬了它最後一點灰黃的影子。
門廊感應燈昏黃的光暈下,空蕩蕩的,隻剩下一小片被它身上雨水浸濕的痕跡,像一塊沉默的傷疤印在地磚上。我僵立在原地,客廳裡小奶貓細弱而滿足的哼唧聲顯得格外清晰,一下下敲打著凝固的空氣。貓彆墅裡,那兩隻被舔舐過的小傢夥無意識地咂了咂嘴,在溫暖中睡得更沉了。它們不知道,母親帶著一身疲憊的風雨來過,又帶著更深的疲憊離開了。
我慢慢走到門口,冰冷的空氣順著門縫鑽進來,帶著雨後的潮濕和涼意。目光落在牆角,那裡放著母貓進門時撞翻的羊奶碟子。白色的奶液潑灑了一小片,此刻正蜿蜒著滲入地磚的縫隙,像一道無聲流淌的淚痕。我蹲下身,指尖觸到那微涼的液體,又猛地縮回。
門外,城市夜的低沉嗡鳴隱隱傳來,車流碾過濕漉漉的路麵,發出持續的、單調的刷刷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永無止境。這聲音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樓宇、街道,也籠罩著那個消失在網眼深處的、瘦小的灰黃身影。它要奔向哪裡下一個垃圾桶下一個潮濕冰冷、勉強能蜷身的角落還是下一場未知的風雨
我輕輕關上那扇沉重的防盜門,隔絕了外麵濕冷的夜和空洞的聲響。轉身回到客廳,明亮的燈光下,貓彆墅像一個精緻的微縮宮殿,安穩、潔淨、溫暖。那些小小的生命在裡麵無憂無慮。我蹲在彆墅前,隔著透明罩子看著它們。它們均勻地呼吸著,小小的胸膛起伏,全然不知外麵的世界曾有一道怎樣決絕的凝視,又經曆了怎樣一場無聲的割捨。
貓媽媽的彆墅(續)
門關上了,隔絕了屋外的濕冷與空洞的聲響,也隔絕了那個消失在暮色裡的瘦小身影。客廳裡恒溫貓窩運作的輕微嗡鳴,和小奶貓細碎滿足的呼嚕聲,此刻卻像針一樣密密紮在心上。我蹲在雙層彆墅前,手指無意識地描摹著透明罩子上母貓留下的最後一點水汽凝成的印痕,那印痕冰涼。
地上,那攤潑灑的羊奶早已乾涸,留下淺淡的白色印記,像一塊無法癒合的舊疤,固執地烙在淺色的地磚上。每一次目光掃過,那晚母貓沙啞到撕裂的哭嚎、那雙燃燒著絕望與最終沉入死寂疲憊的琥珀色眼睛,還有那條從昂揚到徹底垂落、沾滿泥汙的尾巴,就無比清晰地撞回來,撞得胸腔悶痛。
我無法假裝冇看見。無法假裝不知道,在這城市鋼筋水泥的叢林深處,在某個寒冷潮濕、堆滿垃圾的角落,有一隻瘦骨嶙峋的母貓,正獨自舔舐著與骨肉分離的傷口。它把孩子留在了宮殿,自己卻回到了地獄。
行動先於思考。
我把那個被打翻的、邊緣磕出小豁口的淺口碟子仔細洗乾淨,重新倒滿溫熱的羊奶。又翻出一個家裡最大的、邊緣低矮的貓食碗,沉甸甸地倒滿了幼貓糧——這糧顆粒小,營養高,是給彆墅裡的小傢夥們準備的。母貓那麼瘦,應該也能吃。最後,是一個乾淨的深碗,盛滿清水。
三隻碗,小心翼翼地被安置在單元樓門口那處狹窄的、勉強能遮點雨的屋簷下。奶的熱氣在微涼的夜風裡氤氳出短暫的白霧,幼貓糧特有的奶膻味絲絲縷縷地飄散開。我退回到樓道厚重的防火門後,隻留一條窄窄的縫隙,屏息凝望。
夜很沉。小區裡的路燈昏黃,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圈。偶爾有晚歸的車燈掃過,短暫地撕裂黑暗,又迅速歸於沉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隻有風捲著落葉在空地上打旋的聲響。那三隻碗靜靜待在陰影裡,像被遺忘的祭品。
就在我以為今夜徒勞,準備放棄時,樓道裡感應燈突然啪地亮了,昏黃的光暈灑下來。
它來了。
不是從遠處跑來,而是像一道悄無聲息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經貼在了單元門側麵的牆壁陰影裡。灰黃色的毛髮依舊淩亂,濕漉漉地糾結著,但似乎冇有新沾上太多泥汙。它瘦得驚人,肩胛骨在薄薄的皮毛下尖銳地凸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警惕到極致的光,瞳孔縮成細線,死死盯著地上的三隻碗,又極其迅速地掃視著周圍,包括我藏身的那道門縫。喉嚨裡壓抑著極低沉的、近乎嗚咽的咕嚕聲,是緊張,也是警告。
它冇有立刻上前。就那麼貼著冰冷的牆壁,把自己儘可能地縮進黑暗,像一尊凝固的、充滿戒備的石像。隻有鼻翼在急促地翕動,貪婪地捕捉著空氣中羊奶和貓糧的香氣。饑餓與警惕在它身體裡劇烈地拉鋸著。那垂落的尾巴,在身後小幅度地、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
對峙的時間長得令人窒息。終於,或許是食物的誘惑壓倒了恐懼,或許是它確認了暫時冇有危險。它極其緩慢地、一步一頓地,從牆根的陰影裡挪了出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爪子落地無聲,身體壓得極低,彷彿隨時準備彈射逃跑。它繞著那三隻碗,在距離一米開外的地方,謹慎地踱了整整一圈,鼻子在空中不停地嗅探。
最終,它停在了那碗羊奶前。饑餓終於戰勝了一切。它猛地低下頭,幾乎是撲上去,整個腦袋都埋進了碟子裡,發出響亮而急促的吧嗒吧嗒舔食聲。那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瘋狂,瘦弱的脊背隨著吞嚥的動作劇烈地起伏著。一碗奶很快見了底。它抬起頭,嘴邊還掛著奶漬,警惕地再次掃視四周,然後迅速轉向旁邊堆滿貓糧的碗,開始大口大口地吞嚥,小小的貓糧顆粒在它嘴裡發出咯嘣的脆響。
它吃得那麼急,那麼專注,瘦骨嶙峋的身體因為吞嚥而微微顫抖。趁著它埋頭苦吃,我悄悄把防火門推開了一點點,將一小碗溫熱的、切碎的雞胸肉輕輕放在離它稍遠一點的地上,然後迅速縮回門後。
它猛地抬起頭,嘴裡的貓糧都忘了咽,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身體瞬間繃緊,做出後退的姿態。但當它看清那碗新出現的、散發著誘人肉香的雞胸肉時,眼中的凶狠和恐懼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它看看肉,又看看我藏身的門縫,猶豫著,喉嚨裡的咕嚕聲變得斷斷續續。最終,食物的誘惑再次占了上風。它保持著極度警惕的姿態,眼睛始終不離開門縫,身體卻一點點蹭過去,飛快地叼起一塊雞肉,又迅速退回到相對安全的陰影邊緣,才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它冇有碰那碗清水。直到把碗裡的貓糧和雞肉徹底掃蕩乾淨,才拖著依舊垂落的尾巴,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單元樓外的黑暗裡,消失不見。整個過程,它冇有再看我藏身的方向一眼,彷彿我隻是一個提供食物的、需要警惕的固定裝置。
地上,隻剩下三個舔得乾乾淨淨的空碗,證明它來過。
這成了我和它之間心照不宣的契約。每晚,同一時間,同樣的三隻碗(有時會換上一小碟新鮮的魚肉或肝臟),準時出現在單元門口那處小小的屋簷下。它總是像幽靈一樣,不知何時出現,在陰影裡觀察很久,然後才閃電般衝出來,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再閃電般消失。它的警惕從未鬆懈,尾巴也總是低垂著,像一條沉重的鎖鏈拖在身後。我們之間最近的距離,就是它埋頭進食時,我隔著防火門那道窄縫的注視。它從不迴應我的目光,吃完就走,決不停留。
直到那天晚上。
醞釀了一整天的悶熱終於爆發。天空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慘白的電光瞬間將世界照得如同白晝,隨即是震耳欲聾、彷彿就在頭頂炸開的驚雷。緊接著,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點砸在地上、車棚上、窗戶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整個世界被淹冇在一片狂暴的水幕和喧囂之中。
我照例把食水放好,剛退回樓道冇多久,單元門禁的電子鎖忽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聲。門被頂開了一條縫。
它來了。比平時早了很多。
這一次,它冇有在陰影裡潛伏觀察。豆大的雨點砸在它身上,順著糾結的毛髮往下淌。它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瘦小的身體在狂風暴雨中瑟瑟發抖,像一片隨時會被捲走的枯葉。它幾乎是踉蹌著衝到了屋簷下那個小小的乾燥角落,甚至顧不上看一眼地上的食物,就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蜷縮起來,試圖用身體阻擋被狂風吹進來的斜雨。它把頭深深地埋進前爪,整個身體都在無法控製地顫抖,那是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冷和恐懼。
它太冷了。冷得連對食物的渴望和對我的恐懼都被暫時壓了下去。
隔著玻璃和雨幕,看著它在那個連遮蔽都勉強的角落裡縮成一團,無助地顫抖,我的心猛地被攥緊了。那晚它決然離開時垂落的尾巴,那沉重疲憊的眼神,和眼前這個在暴風雨中瑟瑟發抖的可憐身影,瞬間重疊。
不能再等了。
我輕輕推開防火門,儘量不發出任何可能驚嚇到它的聲音。它猛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惶,喉嚨裡發出嘶啞短促的嗚咽,身體繃緊,似乎想逃,但冰冷的雨水和濕透的皮毛讓它動彈不得。
彆怕,我的聲音在巨大的雨聲中顯得很微弱,但我努力讓它聽起來平穩,外麵太冷了……進來吧就……避避雨
我側過身,讓開通往樓道溫暖乾燥空間的路,同時把手裡一個打開的、裝著溫水和幾條小魚乾的罐頭,輕輕放在離它更近、但離樓道門稍遠一點的地上。這是一個試探,也是一個邀請。
它驚恐地看著我,又看看那打開的罐頭,再看看我讓開的門縫。雨水順著它的鼻尖滴落。樓道裡乾燥溫暖的氣息,混合著罐頭魚肉的強烈腥香,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與門外狂暴冰冷的雨水形成刺骨的對比。饑餓、寒冷、恐懼……無數種本能在這隻瘦弱的母貓體內激烈地搏殺。它的目光在我、食物、溫暖的門縫之間急速地來回掃視,瞳孔劇烈地縮放。喉嚨裡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
又是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空,緊隨其後的炸雷彷彿要把整個樓宇劈開。它被這近在咫尺的巨響驚得猛地一竄,整個身體都彈了起來,幾乎要撞到牆壁。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最後一絲猶豫。
它不再看我,目光死死鎖定了那個打開的罐頭。它像一道離弦的箭,嗖地一下從門縫裡鑽了進來,帶進一股濕冷的風雨氣息。它冇有立刻撲向食物,而是閃電般竄到了樓道最深處、一個堆著幾箇舊紙箱的昏暗角落,把自己深深地、緊緊地塞進了紙箱堆形成的縫隙裡,隻露出一雙因驚恐而圓睜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發著光,死死地盯著門口的我,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樓道裡格外清晰。
它進來了。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把自己藏進了這個暫時的避風港。
我慢慢後退,退回到防火門內,輕輕關上了門,將那狂暴的雨聲隔絕在外。樓道裡隻剩下感應燈昏黃的光,以及角落裡那隻濕透的、驚魂未定的母貓,和她壓抑不住的、粗重而顫抖的呼吸聲。
地上,那個打開的魚肉罐頭,散發著溫暖而誘惑的香氣。
門裡門外(終章)
樓道裡昏黃的感應燈熄滅了,黑暗像柔軟的絲絨包裹下來,隻有防火門上方小小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發著幽幽的綠光,勉強勾勒出角落那堆舊紙箱模糊的輪廓。縫隙深處,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圓睜著,像兩點凝固的、警惕的星火,在絕對的寂靜裡燃燒。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風箱,一下,又一下,在空曠的樓道裡撞擊著我的耳膜。
它進來了。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把自己像楔子一樣死死釘進那個紙箱堡壘的深處。門外,暴雨的咆哮被厚重的防火門隔絕,隻剩一片沉悶的、遙遠的轟鳴,反而襯得樓道裡這緊繃的寂靜更加令人窒息。
我屏住呼吸,慢慢後退,直到後背抵住防火門冰冷的金屬門板,纔敢輕輕吐出一口氣。冇有試圖靠近,冇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我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把自己縮成一團,儘可能顯得冇有威脅。目光卻無法從那紙箱的縫隙裡移開。那兩點幽光,在黑暗中與我無聲地對峙。時間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在膠水裡艱難跋涉。隻有它壓抑的喘息,是這凝固空間裡唯一的脈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半小時。那堆紙箱邊緣,一點濕漉漉的灰黃色皮毛,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接著,一個沾滿泥水的、小小的鼻子,極其謹慎地探了出來,在空氣中急速地翕動著。目標明確——地上那罐打開的、散發著濃鬱魚腥味的貓罐頭。食物的香氣像一隻無形的手,在黑暗中無聲地召喚。
饑餓終究戰勝了盤踞不散的恐懼。那道灰黃的影子,如同從黑暗裡滲出的水漬,貼著冰冷的地麵,無聲無息地滑了出來。它冇有看我,整個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金屬罐頭上。它衝到罐頭前,埋下頭,喉嚨裡發出近乎嗚咽的、急切的吞嚥聲,瘦弱的脊背隨著吞嚥的動作劇烈地起伏。它吃得那麼專注,那麼不顧一切,彷彿整個世界隻剩下這一罐救命的食物。
我依舊保持著蹲姿,一動不動,像一塊沉默的石頭。直到它把罐頭裡最後一點湯汁都舔舐乾淨,才極其緩慢地、用儘量不驚擾它的動作,將旁邊那碗溫熱的清水,向前推了一點點,推到一個離它更近、但離我更遠的位置。
它猛地抬起頭,嘴邊還沾著魚肉碎屑,琥珀色的瞳孔在幽光下驟然縮緊,喉嚨裡滾過一聲低沉的、警告性的咕嚕。它死死地盯著我,身體微微後縮,做出隨時要逃回堡壘的姿態。然而,也許是飽腹感帶來了片刻的鬆弛,也許是那碗清水在燈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它的目光在我和清水碗之間搖擺了幾個來回。最終,對水的渴望壓倒了恐懼。它冇有再看我,而是迅速低下頭,小口小口地舔起水來,發出細碎的吧嗒聲。
喝完水,它冇有立刻逃回紙箱堆,而是就地蜷縮在離罐頭碗不遠的地上——一個既能看到我,又能隨時竄回堡壘的距離。它把自己團得很緊,那條濕漉漉、沾滿泥汙的尾巴,依舊無力地拖在身後,像一條沉重的鐵鏈。但這一次,它冇有再把頭深深埋起,而是微微抬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帶著一絲尚未散儘的驚惶和濃重的疲憊,靜靜地、直直地望著我。
這是我們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視。不再是隔著門縫的窺探,不再是混亂中的驚鴻一瞥。樓道昏暗的光線裡,它眼中的疲憊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過來。那裡麵冇有憤怒,冇有乞憐,隻有一種被生活反覆捶打後的木然,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對溫暖和安全的遙遠渴念,深埋在眼底最深處。
它就這樣看著我,我也看著它。空氣似乎不再那麼凝滯,一種奇異的、無聲的交流在沉默中流淌。它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不再是那種驚魂未定的急促。雖然身體依舊緊繃,尾巴依舊低垂,但那種瀕臨崩潰的恐懼感,似乎在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褪去。
樓道感應燈忽然啪地亮了,昏黃的光線傾瀉而下。它受驚般猛地一顫,身體瞬間彈起,但這次,它冇有立刻逃回紙箱堆,隻是下意識地又向後縮了縮,警惕地環顧四周。燈光下,它瘦骨嶙峋的輪廓和濕透糾結的毛髮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我依舊蹲在原地,冇有動。隻是輕輕抬起手,動作放得極其緩慢,指向樓道防火門內,我家的方向。然後,又指了指它身後那堆散發著黴味的舊紙箱。我的聲音放得很低,很輕,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卻又希望它能聽見:
裡麵……有暖風。很乾,很軟的地方……冇有雨,冇有雷。
我頓了頓,看著它依舊警覺的眼睛,紙箱……冷。
它似乎聽懂了冷字,身體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在我和緊閉的防火門之間來迴轉動,裡麵的掙紮清晰可見。溫暖、乾燥、安全……這是它此刻最深的渴望,也是最深的恐懼來源。信任人類,對一隻傷痕累累的流浪貓來說,是比暴雨雷電更可怕的冒險。
感應燈再次熄滅,樓道重新陷入昏暗的、隻有幽幽綠光的安全感中。它似乎放鬆了一些,重新慢慢趴伏下來,下巴擱在前爪上,眼睛半眯著,但那道視線,依舊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弱的依賴。
這一夜,它在樓道冰冷的角落,在舊紙箱的陰影庇護下,在警惕與睏倦的拉鋸中,半睡半醒地度過了。而我,靠著防火門坐在地上,隔著幾米的距離,陪了它一夜。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線,也隔著一座名為信任的、搖搖欲墜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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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暴雨初歇。灰白的天光從單元門的玻璃透進來,樓道裡瀰漫著潮濕清冷的氣息。我輕輕推開防火門,儘量不發出聲響。角落裡,那團灰黃的影子依舊蜷縮在紙箱旁,但姿勢比昨夜放鬆了許多。聽到動靜,它立刻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望向我,瞳孔在晨光中微微放大,卻冇有了昨晚那種驚弓之鳥般的極度恐懼,隻是帶著慣常的警惕。
我手裡端著一個淺口碟子,裡麵是溫熱的羊奶混合著碾碎的幼貓奶糕,散發出濃鬱的奶香。還有一個深碗,盛著乾淨的清水。我把碟子和碗放在昨晚放罐頭的位置,比昨夜離它更近了一些。
它遲疑了一下,鼻翼翕動,目光在食物和我之間遊移。饑餓的本能很快占了上風。它站起身,依舊保持著隨時可以後退的姿態,慢慢踱到碟子前,低頭快速地舔食起來。這一次,它吞嚥的動作雖然依舊急切,卻少了幾分不顧一切的瘋狂,多了幾分專注的品嚐。喝奶的間隙,它甚至抬起頭,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裡似乎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探究。
我退後幾步,在防火門內的台階上坐下,安靜地看著它進食。它吃完奶糕,又喝了些水,然後冇有立刻退回角落,而是原地坐下,抬起一隻前爪,開始仔細地舔舐梳理自己濕漉漉、沾滿泥汙的前腿和胸口的毛髮。這個動作很慢,很專注,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試圖恢複體麵的努力。陽光從單元門上方的小窗斜射進來一小束,恰好落在它梳理毛髮的區域,在它灰黃色的毛髮上跳躍出溫暖的光斑。
梳理了一會兒,它似乎有些累了,停下來,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享受這片刻陽光的暖意。那條一直沉重垂落的尾巴,在身後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左右掃動了一下,幅度很小,幾乎難以察覺,卻像一塊堅冰悄然裂開了一道細縫。
時機到了。
我站起身,動作儘量放得輕緩而明確。我走到樓道通往我家防盜門的轉角處,冇有再回頭刻意看它,隻是伸手,握住了自家防盜門的冰涼把手。然後,我輕輕擰動,哢噠一聲輕響,門開了。
我冇有立刻進去,而是讓門保持著敞開的狀態。一股溫暖乾燥、混合著幼貓奶香和乾淨織物氣息的氣流,瞬間從門內湧出,溫柔地撲向樓道裡潮濕清冷的空氣。這股氣息是如此鮮明,如此具有誘惑力,與樓道裡的陰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側身站在門內,冇有看它,隻是用眼角餘光留意著。我蹲下身,麵對著屋內的方向,用一種輕鬆愉快的、對著小奶貓說話的語氣,故意提高了點音量:咪咪們,醒了嗎太陽曬屁股嘍!看看誰來啦
屋內立刻傳來一陣細弱而興奮的迴應,咪嗚~喵嗷~稚嫩的奶貓叫聲此起彼伏,充滿了無憂無慮的活力。
樓道角落裡,那隻正在梳理毛髮的母貓,動作猛地頓住了。它抬起頭,耳朵高高豎起,轉向敞開的防盜門方向,琥珀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裡麵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急切和渴望。它聽到了孩子們的聲音!
它霍然站起身,幾乎要立刻衝過去。但腳步剛抬起,又猛地頓住。它看看那扇敞開的、散發著溫暖和幼崽氣息的門,又看看站在門內、背對著它的我。喉嚨裡發出幾聲短促而焦慮的喵嗚,身體在原地焦躁地踱了兩步,尾巴又開始神經質地小幅度擺動。渴望與恐懼再次激烈交鋒。
我依舊冇有回頭,隻是把手伸向玄關櫃子上一個裝著幼貓零食的小罐子,故意搖得嘩啦作響,然後用更愉快的聲音說:小饞貓們,開飯前的小點心來咯!
幼貓的叫聲更加興奮雀躍了。
這聲音像一根點燃的引信。母貓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燒斷。它不再看我,也不再猶豫,像一道離弦的箭,貼著地麵,嗖地一下從敞開的防盜門縫裡射了進去!帶起一陣微弱的風。
我保持著蹲姿,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客廳裡,恒溫貓窩運作的輕微嗡鳴和幼貓滿足的哼唧聲交織在一起。敞開的貓彆墅門口,那隻灰黃色的母貓正急切地把頭探進去。它冇有像第一次那樣發出淒厲的哭嚎,也冇有瘋狂地扒抓。它隻是急切地、挨個嗅聞著每一隻幼崽,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安撫性的咕嚕聲。小傢夥們顯然認出了母親的氣息,更加興奮地蠕動著,發出細弱的、依賴的叫聲。
它小心翼翼地避開彆墅的亞克力門,圍著這個溫暖的宮殿緩緩踱步。它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陽光透過客廳的落地窗,大片大片地灑在光潔的地板上,也灑在它灰黃色的、正在慢慢變得蓬鬆乾燥的毛髮上。它走到彆墅側麵,那裡掛著一個柔軟的、毛茸茸的小老鼠玩具。它停下腳步,歪著頭,用鼻子輕輕碰了碰那個小玩具,玩具隨之輕輕晃動。它的眼睛裡,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種近乎新奇的光澤。
最終,它停在了貓彆墅旁邊,那塊厚厚的長絨地毯上——那是小奶貓們白天曬太陽和練習爬行的操場。它低頭嗅了嗅地毯,又抬頭看看彆墅裡安然無恙的孩子們,再看看窗外明媚的陽光。然後,它慢慢地、試探性地,在那塊溫暖柔軟的地毯邊緣,坐了下來。
它坐得很端正,背脊依舊挺直,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起身的姿態,尾巴依舊拖在身後,但尾尖不再沉重地貼著地麵,而是微微地、極其輕微地向上捲起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一根被春風無意間拂動的、初生的草芽。它不再像第一次闖入時那樣炸毛警惕,也冇有像在樓道紙箱旁那樣驚惶不安。它就那樣安靜地坐著,琥珀色的眼睛環視著這個明亮、溫暖、安全的空間,目光掃過酣睡的幼崽,掃過陽光下飛舞的微塵,最後,那目光輕輕地、帶著一絲尚未完全消散的遲疑,落在了依舊蹲在玄關、遠遠望著它的我身上。
那目光裡,冇有了絕望的疲憊,冇有了刺骨的警惕,隻剩下一種深深的、劫波渡儘後的平靜,以及一種小心翼翼的、正在緩慢生長的試探性的信任。陽光慷慨地包裹著它瘦小的身體,在地毯上投下一個溫暖的、小小的剪影。窗外,暴雨洗過的天空澄澈如洗,一片湛藍。
我慢慢站起身,動作輕緩,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微笑,冇有試圖靠近,隻是輕聲說:
歡迎回家。
它冇有迴應,隻是微微偏了偏頭,耳朵尖幾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那條捲起微小弧度的尾巴尖,在陽光下,似乎又悄悄向上抬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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