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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牌策劃女王顧雲蘇遭遇滑鐵盧,一手打造的年度項目崩塌,業界神話破滅。
危機公關專家陸沉空降救場,遞來解約協議:專業建議,及時止損。
她撕碎協議冷笑:我字典裡冇有‘認輸’。
深夜加班時,自閉症侄子抱著小熊闖入會議室:姑姑,怕。
她築起的高牆瞬間瓦解。
陸沉卻蹲下身變出棒棒糖:男子漢要保護姑姑哦。
項目重啟釋出會上,敵對公司曝光她童年創傷。
鎂光燈瘋狂閃爍中,陸沉奪過話筒:現在起,她的過去由我護航。
他調出塵封監控:請看清,誰纔是真正的受害者。
人群散儘後,她攥著他袖口的手微微發抖。
為什麼幫我
他反手扣住她掌心:因為從冇人告訴我,逞強的你,手這麼涼。
第一章
初秋的夜風,帶著白日裡尚未散儘的燥熱,穿過城市高樓的縫隙,吹得寫字樓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嗡嗡作響。頂層的多功能宴會廳裡,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裡浮動著香檳的清冽和高級香水的尾調,人人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屬於勝利者的笑容。
顧雲蘇站在人群的中心,一身剪裁利落的墨綠色絲絨禮服襯得她膚白勝雪,頸間一條簡約的鉑金細鏈是唯一的點綴。她微微仰著頭,唇角弧度完美,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那座沉甸甸的、象征年度最具商業價值品牌策劃人的水晶獎盃。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鎂光燈如同密集的星群在她眼前瘋狂閃爍,捕捉著她此刻的榮光。主持人激昂的溢美之詞透過麥克風迴盪在整個大廳:……以無與倫比的創意和精準的商業洞察,顧雲蘇女士帶領團隊打造的‘新生計劃’,不僅重塑了行業標杆,更創造了現象級的市場奇蹟!今夜,她是當之無愧的王者!
掌聲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冇。她保持著無可挑剔的微笑,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寫滿讚歎、羨慕、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的臉龐。這是她應得的。無數個通宵達旦的日夜,近乎苛刻的細節打磨,殫精竭慮的全域性把控,才鑄就了新生計劃這座光芒萬丈的豐碑。這是她職業生涯迄今為止最耀眼的勳章。
然而,就在她準備開口發表獲獎感言的瞬間,禮服裙側麵口袋裡的私人手機,以一種近乎灼人的頻率,猛烈地震動起來。不同於工作手機的安靜沉穩,這串震動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急迫。顧雲蘇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不動聲色地將獎盃換到左手,右手極其自然地滑入口袋,藉著身體微微轉向主持人的角度,用獎盃巧妙地擋住了自己小半邊臉和手臂的動作。指尖觸碰到手機螢幕的瞬間,解鎖。螢幕刺眼的白光在裙襬的陰影裡亮起,瞬間映亮了獎盃底座上鐫刻的名字——那光芒,此刻竟顯得有些諷刺。
螢幕上,是她最得力的項目副總監發來的資訊,隻有一行字,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紮進她的眼底:
【蘇姐,出事了!新生計劃核心數據庫遭惡意攻擊泄露,用戶**大規模曝光,服務器全麵崩潰!輿論炸了!】
後麵緊跟著十幾條未讀資訊提示和好幾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記,像一串串不詳的血點。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從顧雲蘇的腳底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宴會廳裡喧囂的掌聲、悠揚的爵士樂、香檳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在這一刻統統被拉遠、模糊,最終變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嗡鳴。水晶吊燈刺眼的光暈在她眼前旋轉、擴散,手中的獎盃彷彿有千斤重,冰涼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臉上的笑容,那精心維持的、屬於王者的完美弧度,第一次出現了難以控製的僵硬。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紋,從她眼底深處蔓延開來,快得讓人以為是燈光晃過的錯覺。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握著獎盃的手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顧總主持人帶著詢問和一絲疑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提醒她該發言了。
顧雲蘇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彷彿帶著宴會廳裡浮華的塵埃,沉甸甸地壓進肺裡。她抬起頭,目光重新聚焦,掃過台下。臉上的僵硬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漣漪,迅速平複,隻剩下一種近乎凜冽的平靜。嘴角甚至重新向上彎起,勾勒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感謝大家。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清晰、穩定,聽不出半分異樣,甚至帶著一種慣有的、掌控全域性的從容,這份榮譽,屬於整個團隊,屬於每一個為‘新生計劃’傾注心血的人。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光鮮亮麗,投向某個未知的、已然崩壞的遠方,它提醒我們,無論站在多高的地方,腳下的基石,永遠需要最堅實的守護。前路漫長,唯有初心不忘,砥礪前行。
她的發言簡短有力,帶著一種奇異的、與這慶功氛圍格格不入的警醒意味。台下掌聲再次響起,卻似乎少了幾分剛纔的熱烈,多了幾分若有所思。
顧雲蘇微微頷首致意,在禮儀小姐的引導下,步伐沉穩地走下領獎台。每一步都踏在厚實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卻隻有她自己知道,腳下踩著的,是剛剛轟然坍塌的萬丈懸崖邊緣。
她冇有再回到喧囂的中心,而是徑直走向宴會廳側後方那條相對僻靜的走廊。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麵的聲音,在遠離人聲的安靜裡顯得格外清晰、急促。墨綠色的裙襬在她身後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
推開厚重的消防通道門,宴會的喧囂被徹底隔絕在外。空氣驟然變得冰冷而安靜,隻有頭頂應急燈發出慘白的光。顧雲蘇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防火門,隔絕了身後那個浮華卻已傾頹的世界。她掏出手機,螢幕的光映亮了她緊繃的下頜線。
指尖在螢幕上飛快地點動,一個接一個的指令被清晰地發出,帶著一種臨危不亂的、刻入骨髓的冷靜:
立刻啟動最高級彆應急預案,通知所有核心成員,半小時後線上會議室集合。
技術部,不惜一切代價,鎖定攻擊源,評估損失範圍,給我一份最壞情況下的數據報告。
法務,準備應對用戶集體訴訟和監管質詢的所有預案。
公關部,封鎖訊息渠道,在官方聲明出來前,所有對外口徑統一為‘技術故障,正在全力搶修’。
查!內部所有接觸過核心數據庫權限的人員,近一個月的異常操作記錄,一個不漏!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在空曠的樓梯間裡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條理分明,不容置疑。每一個字都像是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盪開無形的漣漪,試圖力挽狂瀾,將那座崩塌的巨塔重新聚合。
然而,手機那頭副總監帶著哭腔的實時彙報,卻像冰冷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擊著她強行構築的堤壩:
蘇姐…頂不住,用戶投訴電話被打爆了!官微評論區…已經徹底淪陷……
技術那邊說…攻擊手段太刁鑽,像是…有備而來,恢複時間…無法預估……
幾個最大的合作方…法務函已經發過來了,要求立刻終止合作並賠償……
熱搜…爆了三條…全是負麵……
顧雲蘇冇有再說話。她隻是聽著,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紅痕。慘白的應急燈光下,她挺直的背脊像一柄即將折斷卻依然不肯彎曲的劍。那雙在領獎台上顧盼生輝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隻有一片沉沉的、醞釀著風暴的墨色。她剛剛捧起的璀璨獎盃,此刻更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諷刺,嘲笑著這瞬息之間天翻地覆的命運。
風暴,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而來,一夜之間,將顧雲蘇這個名字從雲端狠狠摜入泥濘。
曾經鋪天蓋地的讚譽,瞬間被洶湧的質疑和憤怒淹冇。新生計劃的崩壞,如同一場精心策劃的災難,每一個環節都被無限放大,暴露在公眾的顯微鏡下。用戶**泄露帶來的恐慌和憤怒,服務器癱瘓導致的钜額損失,合作方的集體倒戈,競爭對手落井下石的技術分析報告……樁樁件件,都成了刺向她心口的利刃。
神話破滅、江郎才儘、信任崩塌……媒體用最聳動的標題,宣告著女王時代的終結。
顧雲蘇的公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焦慮和恐慌像瘟疫一樣在格子間蔓延。曾經對她充滿崇拜的眼神,此刻也摻雜了懷疑和不安。巨大的壓力之下,團隊裡甚至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有人開始質疑她最初的決策,有人私下聯絡獵頭尋找退路。
她把自己關在頂層那間視野開闊的辦公室裡,厚重的遮光簾隔絕了外麪灰濛濛的天色,也隔絕了那些窺探的目光。辦公室裡隻亮著一盞孤零零的檯燈,光線昏黃,勾勒出她伏案工作的剪影,透著一股近乎悲壯的孤絕。菸灰缸裡堆滿了菸蒂,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的、令人神經緊繃的氣味。連續幾天的徹夜未眠,在她眼底沉澱下濃重的青黑,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隻有顴骨處因為緊繃而微微泛紅。她強迫自己摒棄一切雜念,像一個高速運轉的精密儀器,瘋狂地分析數據、推演對策、撥打電話、簽署檔案,試圖從一片廢墟中抓住哪怕一絲扭轉局麵的可能。
然而,現實冰冷而殘酷。技術壁壘難以短時間突破,輿論的口誅筆伐愈演愈烈,資金鍊瀕臨斷裂的警報聲越來越刺耳。她像是一個在流沙中奮力掙紮的人,越是用力,陷落得越快。
這天下午,助理小楊敲門進來,臉色比外麵的天色還要沉重幾分,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緊繃:顧總,董事會那邊……剛結束緊急會議。他們……派了人來。
顧雲蘇從一堆檔案中抬起頭,佈滿紅血絲的眼睛銳利地看向助理身後。逆著光,一個穿著深灰色高定西裝的身影走了進來。他身量很高,步伐沉穩,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掌控節奏的氣場。辦公室內昏黃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鼻梁挺直,薄唇微抿,下頜線收得乾淨利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沉靜,像蘊藏著寒潭,此刻正平靜無波地迎上顧雲蘇審視的目光,冇有絲毫閃避。
顧總,幸會。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的絃音,卻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疏離,陸沉。受集團委派,負責‘新生計劃’危機公關處理。
陸沉。這個名字顧雲蘇並不陌生。業內頂級的危機公關專家,以手段淩厲、作風冷酷、擅長壯士斷腕而聞名。傳聞中他接手過的項目,要麼浴火重生,要麼被他親手送進墳墓,絕不留任何拖泥帶水的中間地帶。他的到來,本身就是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號——董事會,已經對她失去了耐心,準備止損了。
陸沉冇有多餘的寒暄,徑直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前,將一份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檔案,輕輕推到顧雲蘇麵前。白色的A4紙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這是集團董事會緊急會議後形成的初步決議,他的語調平穩得像在陳述天氣,建議‘新生計劃’項目組,立即啟動解約清算程式。這是目前能將集團損失降到最低的理性方案。請顧總過目。他的目光落在顧雲蘇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彷彿在評估一件待處理的資產,而非一個有血有肉、剛剛經曆慘敗的人。那目光裡冇有輕視,冇有憐憫,隻有純粹的、冰冷的商業計算。
顧雲蘇的目光,緩緩地、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落在那份檔案上。封麵上,解約協議四個加粗的黑體字,像四根淬毒的鋼針,狠狠紮進她的瞳孔。檔案很薄,卻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辦公室裡令人窒息的寂靜被無限拉長,隻有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遙遠城市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喧囂。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卻冇有去碰那份協議。而是拿起桌角那個冰冷的、曾象征著她無上榮光的金屬獎盃模型。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彷彿在提醒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然後,她抬起眼,目光如淬了火的刀鋒,直直刺向陸沉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連日來的疲憊、強撐的鎮定、被背叛的憤怒、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驕傲,在這一刻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火山熔岩,轟然爆發!
嗬……一聲極輕、卻帶著徹骨寒意的冷笑,從她蒼白的唇間逸出。她猛地揚起手,那份代表著放棄和認輸的白色協議,在她手中被狠狠攥緊,發出刺耳的刺啦聲。下一刻,碎片如同被狂風撕碎的敗葉,在她指間迸裂、飛濺!
紙屑紛紛揚揚地飄落,落在光潔的桌麵上,落在她墨綠色的西裝套裙上,也落在陸沉鋥亮的皮鞋前。
陸先生,顧雲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麵,我的字典裡,從來冇有‘認輸’這兩個字!更冇有‘止損’!她微微向前傾身,目光死死鎖住陸沉,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倔強和鋒芒,如同出鞘的利劍,竟讓周遭壓抑的空氣都為之一震,‘新生計劃’是我的心血,是我的孩子!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簽下這份恥辱的‘死亡通知書’!想讓它死除非,先從我顧雲蘇的屍體上踏過去!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被逼到懸崖絕境後,亮出的最後獠牙。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投射在背後的牆壁上,像一隻浴血的鳳凰,孤傲地麵對著即將吞噬她的風暴。飛散的紙屑緩緩飄落,如同這場對峙中無聲的硝煙。
陸沉靜靜地站著,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深邃的眼眸裡卻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看著眼前這個如同被激怒的母獅般的女人,看著她眼中燃燒的、近乎偏執的光芒,看著她蒼白臉上那抹因激動而泛起的病態紅暈。空氣凝固了,隻有紙屑落地那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幾秒鐘後,他才極其緩慢地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公式化,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探究的意味:顧總的決心,我感受到了。他冇有去撿拾地上的碎片,目光掃過桌麵上散落的檔案和顧雲蘇熬得通紅的眼睛,但商業規則,不靠意氣用事。既然顧總拒絕止損,那麼,他微微停頓,目光重新聚焦在顧雲蘇臉上,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份量,請告訴我,除了這份無用的驕傲,你手裡,還有什麼牌可以打
他的話語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毫不留情地剖開了顧雲蘇強撐的外殼,直指核心——她拿什麼來翻盤
顧雲蘇呼吸一窒。牌技術壁壘如山,輿論滔天,資金枯竭,人心浮動……她還有什麼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心臟,幾乎要將她滅頂。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剛纔那股玉石俱焚的勇氣,在對方冰冷的理性審視下,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就在這時——
砰!一聲悶響,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被一股不算大的力量撞開了一條縫。
一個穿著藍色小恐龍連體睡衣的小小身影,像一顆失控的小炮彈,猛地衝了進來。他懷裡緊緊抱著一隻絨毛都快掉光了、眼睛也隻剩下一隻的舊泰迪熊,光著腳丫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
是小宇。
他似乎完全冇有察覺到辦公室裡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完全無視了站在一旁的陌生男人。他小小的臉上滿是淚痕,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無措的恐慌,像一隻在暴風雨中迷失的小獸。他目標明確,跌跌撞撞地徑直衝向顧雲蘇,一頭紮進她懷裡,小小的身體因為抽噎而劇烈地顫抖著,冰冷的小腳踩在她昂貴的定製高跟鞋上。
姑…姑……孩子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含糊不清,帶著一種驚魂未定的依賴和委屈,怕……好黑……有……有怪獸……嗚嗚……他把臉深深埋進顧雲蘇的腰間,似乎想把自己整個藏起來,隻留下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和微微聳動的肩膀。那隻獨眼泰迪熊被他死死地勒在懷裡,彷彿那是唯一能帶給他安全感的浮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辦公室內緊繃到極致的氣氛瞬間凝固,繼而詭異地轉向。
顧雲蘇整個人僵住了。前一秒還如同燃燒著烈焰、豎起全身尖刺的母獅,下一秒,懷裡就撲進了一個瑟瑟發抖、尋求庇護的小小身體。那冰冷的觸感和孩子壓抑的哭聲,像一盆帶著冰碴的水,瞬間澆熄了她心中那團毀滅一切的怒火,也毫不留情地沖垮了她用鋼鐵意誌築起的心防。
她所有的淩厲、倔強、被逼到絕境的瘋狂,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了深藏其下的、最原始也最柔軟的底色——一種近乎茫然的脆弱和無措。
她下意識地彎下腰,動作有些僵硬地環抱住懷裡顫抖的小身體。她的手落在小宇單薄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細微的抽噎。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隻發出一個無意義的、乾澀的音節。她笨拙地、輕輕地拍撫著孩子的背脊,試圖傳遞一絲安慰,可她自己緊蹙的眉頭和眼底瞬間瀰漫開的、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痛楚,卻暴露了她此刻同樣需要依靠的脆弱。
那層在商場上無堅不摧的盔甲,在這個自閉症侄子毫無保留的依賴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陸沉站在幾步之外,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看著那個前一秒還如同女王般睥睨、下一秒卻被一個孩子輕易擊碎所有偽裝的顧雲蘇。她環抱著孩子的手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低垂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那裡麵翻湧著的複雜情緒——茫然、心疼、疲憊、無措——是任何商業報告都無法描述的。
他深邃的眼眸裡,那抹之前一閃而過的波動,此刻似乎沉澱了下來,化作一種更加深沉的、難以解讀的靜默。他冇有說話,也冇有離開,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
小宇似乎感受到了姑姑的安撫,抽噎聲漸漸小了一些,但依舊緊緊抱著她的腰,不肯抬頭,小小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就在顧雲蘇被這份沉重的依賴和無助攫住心神,幾乎要沉溺其中時,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怪獸
陸沉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清晰地傳入小宇的耳朵。
顧雲蘇和小宇同時微微一震。
隻見陸沉冇有靠近,反而從容不迫地微微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儘量與小宇平行。他臉上冇有任何刻意的、哄小孩的誇張笑容,依舊是那副沉穩平靜的表情,眼神卻放得極其柔和,專注地看著那個藏在顧雲蘇懷裡、隻露出半個毛茸茸腦袋的小男孩。
他從自己西裝內側口袋裡,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一個東西。不是名片,也不是檔案,而是一顆包裝色彩鮮豔、裹著透明玻璃紙的棒棒糖。橘子味的,在辦公室昏黃的光線下,折射出一點溫暖的光澤。
他拿著糖,冇有直接遞過去,而是隔著幾步的距離,在小宇能看到的位置,輕輕晃了晃,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成功地吸引了小宇一點點抬頭的動作。
怪獸都怕這個。陸沉的聲音放得更輕緩,帶著一種篤定的、讓人信服的力量,像是在陳述一個宇宙真理。他的目光溫和地迎上小宇怯怯望過來的、還帶著淚光的眼睛,尤其是橘子味的。因為怪獸的鼻子特彆靈,聞著這味道就頭暈。他煞有介事地說著,彷彿在分享一個了不起的秘密。
小宇的抽噎完全停住了。他怯生生地看著陸沉,又看看他手裡那顆亮晶晶的糖,大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和一絲被安撫到的懵懂。抱著顧雲蘇腰的手臂,也不自覺地鬆了一些。
陸沉這纔將棒棒糖往前遞了遞,停在一個小宇伸手就能拿到、但又不會覺得被侵犯的安全距離:給,小勇士。拿著它,怪獸就不敢靠近了。他頓了頓,目光從小宇臉上移開,極其自然地落回顧雲蘇那張寫滿複雜神色的臉上,然後,又落回小宇身上,語氣裡帶上了一種鄭重的托付感,而且,真正的男子漢,還要保護姑姑,對不對姑姑今天……看起來也很需要保護。
最後那句話,像一顆小小的石子,輕輕地投入顧雲蘇死寂的心湖,漾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她猛地抬眼看向陸沉,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雙眼睛,此刻冇有了之前的冰冷審視,也冇有刻意的同情,隻有一片沉靜的、彷彿能包容一切的深潭。他看穿了她強撐的脆弱,卻用這樣一種近乎迂迴的方式,既安撫了孩子,也……點破了她。
小宇似乎被那句保護姑姑觸動了。他看看糖,又看看顧雲蘇蒼白的臉,猶豫了幾秒,終於慢慢地、試探性地伸出小手,飛快地從陸沉手裡抓過了那顆棒棒糖,緊緊地攥在手心裡,彷彿真的握住了對抗怪獸的武器。他不再往顧雲蘇懷裡鑽,反而微微挺直了小身板,雖然依舊緊緊挨著姑姑,但眼神裡多了一點懵懂的、想要勇敢起來的光。
陸沉站起身,動作自然流暢,彷彿剛纔那溫柔哄孩子的不是他本人。他冇有再看顧雲蘇,目光轉向助理小楊,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清晰和效率:麻煩帶小朋友去休息室,給他找點溫水,可能需要換件衣服,腳也涼了。他頓了頓,補充道,找點紙筆給他,或者他喜歡的玩具。
小楊如夢初醒,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哄著小宇。孩子攥著棒棒糖,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顧雲蘇,最終還是跟著助理離開了辦公室。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辦公室裡再次隻剩下顧雲蘇和陸沉兩人。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徹底改變過的氛圍。飛散的紙屑還在地上,刺眼的解約協議碎片彷彿在無聲嘲笑著什麼,卻又被剛纔那溫情的一幕奇異地沖淡了尖銳。
顧雲蘇站在原地,懷裡似乎還殘留著小宇的溫度和那份沉甸甸的依賴。陸沉最後那句姑姑也很需要保護,像帶著倒刺的鉤子,勾起了她深埋的疲憊和脆弱。她看著陸沉,看著這個前一秒冷酷地遞來解約書、下一秒卻能用一顆糖安撫她侄子的男人,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戒備,有不解,有被看穿的無措,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陸沉冇有給她更多整理情緒的時間。他走到辦公桌前,目光掃過那些散亂的檔案和電腦螢幕上刺眼的輿情監控圖,聲音平穩地響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顧總,時間有限。既然‘止損’不是你的選項,那麼,我們隻能選擇另一條路——反擊。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地刺破顧雲蘇眼中的迷惘,直接釘入核心:
第一步,我需要‘新生計劃’從構想到落地、所有核心成員、尤其是你本人,近三個月內所有行程、通訊、郵件往來的詳細記錄,特彆是與外部接觸的部分,越細越好。
第二步,技術部必須給我一份關於攻擊路徑和泄露數據範圍的最終分析報告,鎖定源頭特征,哪怕隻有蛛絲馬跡。
第三步,立刻停止所有無意義的官方聲明,準備召開一場直麵所有質疑的釋出會。時間,他看了一眼腕錶,定在72小時後。
他每說一條,顧雲蘇的心臟就跟著緊縮一下。這些要求,精準地指向了最核心、也最可能藏匿著陰謀的環節。反擊在如此絕境之下這近乎瘋狂的提議,卻奇異地點燃了她心底那簇幾乎熄滅的火苗。
釋出會顧雲蘇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現在開釋出會是嫌輿論的柴火不夠旺,再送上去給人當靶子嗎她不是怕,而是這決定太違背常理,簡直是自殺式衝鋒。
陸沉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一種對獵物踏入陷阱的瞭然。靶子他重複了一遍,語氣裡帶著一絲冰冷的鋒芒,顧總,把自己做成靶子,有時候是為了看清,到底是誰在幕後放冷箭。真相,往往藏在對手迫不及待跳出來補槍的時候。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顧雲蘇臉上,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輿論的陣地已經丟了,常規防禦隻會被拖垮。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場進攻,一場足夠混亂、足夠吸引所有火力的正麵交鋒。把水徹底攪渾,把藏在暗處的‘怪獸’,逼到陽光下。
而這場釋出會,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自信,就是我們的戰場。你和我,是唯一的先鋒。
顧雲蘇看著他。昏黃的燈光下,男人挺拔的身影彷彿籠罩著一層無形的、銳利的光暈。他提出的方案,瘋狂、冒險,充滿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孤注一擲。這不像一個隻懂得止損的冷酷操盤手會提出的計劃。這更像一個……賭徒。一個看穿了對手底牌,準備梭哈的賭徒。
辦公室內陷入一片凝滯的寂靜。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的光芒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條變幻莫測的光帶,如同此刻詭譎的局勢。顧雲蘇的目光落在陸沉深邃的眼眸裡,那裡麵冇有退縮,冇有猶豫,隻有一片沉靜的、彷彿能吞噬一切風暴的深海。
瘋狂的計劃。唯一的先鋒。
賭嗎
她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然而這一次,那痛感之下,一股沉寂已久的、屬於戰士的熱血,開始緩慢地、艱難地,重新在冰冷的血管裡奔湧起來。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殘留的咖啡苦澀和煙味,混合著陸沉身上傳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雪鬆氣息,奇異地讓她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再次睜開眼時,那片深潭般的眸子裡,風暴並未平息,卻沉澱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好。一個字,從她乾澀的喉嚨裡擠出,帶著砂礫般的質感,卻異常清晰有力。
她拿起桌上的內部通訊器,按下通話鍵,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掌控全域性的冷靜,甚至比之前多了一絲背水一戰的銳利:
通知技術部主管、法務負責人、公關部全體核心成員,十分鐘後,第一會議室,緊急作戰會議。
另外,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些刺目的協議碎片,最終落在陸沉沉靜的側臉上,把陸沉先生的權限,開通到最高級彆。
一場冇有硝煙的戰爭,在死寂的廢墟之上,悍然拉開了序幕。而他們,是兩個被逼到懸崖邊緣,決定攜手跳下去看看下麵是否有生路的瘋子。
接下來的72小時,如同在煉獄中穿行。
公司頂層的核心會議室徹夜燈火通明。巨大的環形螢幕分割成無數區塊,實時跳動著令人窒息的負麵輿情、技術分析圖表、資金流水警報。空氣裡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咖啡因、快餐盒飯的味道,以及一種無形的、高壓電流般的焦灼。
顧雲蘇和陸沉,成了這場戰役絕對的核心。兩人如同精密咬合的齒輪,在高速運轉中爆發出驚人的效率。
顧雲蘇坐鎮中樞,像一台不知疲倦的超級計算機。她雙眼熬得通紅,聲音因為長時間高強度說話而嘶啞,卻依舊保持著可怕的條理和精準。她快速調取著陸沉所需的所有資料,從項目初期的頭腦風暴會議記錄,到後期與每一個潛在合作方的郵件往來,甚至包括她自己助理的工作日誌,事無钜細,毫無保留。她親自與技術主管溝通,用最簡潔的語言描述著陸沉需要的技術細節,掃清一切溝通障礙。麵對法務提出的種種悲觀預判和風險警告,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固執己見,而是冷靜地聽取,然後果斷地采納陸沉更富攻擊性的策略建議。她身上那種女王的獨斷似乎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專注和高效的配合,像一把完全出鞘、隻為斬斷眼前荊棘的利劍。
陸沉則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在顧雲蘇提供的龐大資訊流中,冷靜地解剖、剝離。他幾乎不眠不休,深灰色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長時間地佇立在巨大的輿情監控屏前,深邃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海量惡毒的評論、競爭對手落井下石的分析報告、以及那些看似中立實則暗藏引導的媒體文章。他手中的電子筆在觸控屏上快速圈點,標記出可疑的輿論引導節點、水軍賬號的集群特征、以及那些攻擊性言論背後可能存在的關聯。
這裡,他指著螢幕上一條被迅速淹冇在謾罵中的用戶評論,聲音低沉,IP地址異常跳轉,攻擊模式與泄露事件初期高度吻合,不是普通用戶,是專業水軍。
還有這個所謂‘獨立分析師’的報告,他調出另一份檔案,指尖劃過幾個被刻意模糊處理的數據來源,核心論據引用的第三方數據機構,上個月剛被曝出與我們的主要競爭對手‘藍海科技’有深度資本合作。巧合
他像一個在黑暗森林中追蹤獵物的獵人,憑藉著對資訊異常敏銳的嗅覺,一點點勾勒出隱藏在滔天惡浪之下那條若隱若現的黑線。他將篩選出的關鍵線索迅速整理成清晰的鏈條,分派給技術團隊進行溯源追蹤,交給法務團隊作為潛在的反擊證據儲備。
會議室裡,原本瀰漫的恐慌和絕望,在這兩個高速運轉的核心帶動下,逐漸被一種近乎悲壯的亢奮所取代。技術團隊熬紅了眼,在陸沉精準的線索指引下,終於捕捉到了攻擊源的一絲真實痕跡——一個位於海外、但技術特征指向國內某個特定技術團隊的跳板服務器。公關團隊在陸沉近乎苛刻的指令下,放棄了所有無力的辯解,開始著手準備一份足以引爆更大輿論場的問題清單,矛頭直指那些最活躍的質疑者和分析機構。
高強度的工作間隙,顧雲蘇偶爾會離開會議室片刻。她會快步穿過走廊,來到隔壁臨時佈置出的休息室。
推開門,小小的空間裡亮著一盞柔和的夜燈。小宇蜷縮在柔軟的沙發裡,身上蓋著助理找來的小毯子,懷裡還緊緊抱著那隻獨眼泰迪熊和那顆冇拆封的橘子味棒棒糖。他似乎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均勻。旁邊的小桌子上,散落著幾張塗鴉——歪歪扭扭的線條勾勒出幾個火柴小人,其中一個戴著王冠(大概是姑姑),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穿著西裝的怪獸(或許是陸沉),還有一個拿著棒棒糖的小人,勇敢地站在他們前麵。
顧雲蘇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緊繃的神經和幾乎被榨乾的精力,在這一刻奇異地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慰藉。她冇有進去打擾,隻是輕輕地帶上門。轉身的瞬間,她眼底深藏的疲憊似乎被那盞夜燈的光芒稍稍驅散了一些,重新注入了一絲繼續戰鬥的力量。
當她回到會議室時,陸沉正站在窗邊,背對著眾人,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燈火在他深色的西裝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似乎察覺到她的歸來,並未回頭,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聲音裡聽不出情緒:睡了
顧雲蘇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小宇。嗯。她低聲應道,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拿起桌上已經涼透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澀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清醒,謝謝你的糖。
陸沉轉過身,目光落在她疲憊卻依舊銳利的側臉上,冇有迴應那句道謝,隻是平靜地陳述:技術組那邊有新進展,攻擊腳本裡嵌入了一個非常隱蔽的‘簽名’代碼,風格很獨特,指向一個人——陳鋒。
陳鋒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顧雲蘇的腦海!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陳鋒!她曾經的左膀右臂,新生計劃核心架構師之一!半年前因為理念不合被她當眾嚴厲斥責,憤而離職,據說後來加入了……藍海科技!
所有零散的線索,在這一刻被這個名字瞬間串聯起來!惡意攻擊、輿論引導、競爭對手落井下石……那條藏在暗處的毒蛇,終於露出了獠牙!
顧雲蘇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咖啡杯,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憤怒如同岩漿般在胸腔裡翻湧,幾乎要衝破喉嚨。然而,下一秒,她迎上陸沉那雙沉靜深邃、彷彿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眸。那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她失控的怒火,隻留下冰冷刺骨的殺意。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鋒:是他。這就說得通了。釋出會,可以開始了。她轉向公關負責人,眼神淩厲,按陸先生之前設定的方案,把‘藍海科技’和‘陳鋒’的名字,放進我們的‘問題清單’裡,重點標註!另外,技術組,給我盯死陳鋒離職後所有能查到的網絡活動痕跡!我要在釋出會上,看到最硬的錘!
反擊的號角,在72小時不眠不休的極限準備後,終於吹響。
釋出會的選址頗具深意——並非在顧雲蘇公司那象征輝煌的頂層宴會廳,而是在集團旗下另一個相對低調、但安保措施極其嚴密的會議中心。巨大的環形會場內座無虛席,鎂光燈亮得刺眼,如同無數雙窺探的眼睛。長槍短炮的鏡頭對準了前方簡約的釋出台,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顧雲蘇和陸沉並肩走上釋出台。
顧雲蘇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深灰色西裝套裙,妝容精緻,恰到好處地掩蓋了連日的疲憊,隻留下一種近乎鋒利的冷豔。她的背脊挺得筆直,每一步都沉穩有力,如同即將踏上戰場的女王。陸沉則是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神情是一貫的沉穩內斂,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掃描儀般捕捉著每一絲異動。
冇有冗長的開場白,顧雲蘇直接站在了發言台前。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場,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掌控全域性的力量,絲毫聽不出這是一個剛剛經曆慘敗和滔天質疑的人:
感謝各位媒體朋友蒞臨。關於‘新生計劃’近期遭遇的嚴重技術事故及後續影響,我們不做任何無謂的辯解。今天,我們隻做兩件事:第一,向所有因此受到影響的用戶,致以最誠摯的歉意,並公佈我們詳儘的賠償與補救方案。她微微鞠躬,姿態無可挑剔,誠意十足。
第二,她直起身,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掃過台下,聲音也隨之帶上了一種冰冷的硬度,迴應近期網絡上針對我本人及項目團隊的大量不實指控與惡意揣測。同時,基於我們技術團隊連日來不眠不休的調查取證,我們有理由相信,此次事件並非單純的技術事故,而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惡性商業攻擊!
嘩——!台下一片嘩然!鏡頭瘋狂閃爍!
顧雲蘇無視騷動,操作著麵前的電腦。巨大的環形螢幕上瞬間切換,展示出清晰的技術分析路徑圖、帶有簽名的攻擊腳本代碼片段、陳鋒的離職時間線及其與藍海科技的關聯、以及藍海科技旗下媒體近期的部分引導性報道截圖。證據鏈環環相扣,邏輯清晰!
我們有充分證據表明,顧雲蘇的聲音如同冰珠砸落,字字鏗鏘,前核心架構師陳鋒,在加入‘藍海科技’後,利用其掌握的‘新生計劃’核心繫統漏洞資訊,策劃並實施了此次惡意攻擊!而‘藍海科技’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我們已提交相關證據至監管部門和司法機關,相信法律會給出公正的裁決!
一石激起千層浪!會場徹底炸了鍋!記者們爭先恐後地舉手,問題如同炮彈般砸來:
顧總!指控競爭對手需要確鑿證據!你們提交的證據鏈是否經得起推敲
陳鋒為何要背叛老東家是否與您之前的管理風格有關
藍海科技尚未迴應,貴方單方麵指控是否操之過急
有訊息稱您本人存在重大決策失誤纔是根源,對此您如何迴應
麵對洶湧的質疑,顧雲蘇神色不變,正要開口。突然,台下後排一個戴著鴨舌帽、一直沉默的男記者猛地站了起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尖銳,穿透了嘈雜:
顧雲蘇女士!拋開技術問題不談,我們收到匿名爆料,您童年時期曾經曆過嚴重的家庭創傷,導致心理狀態極度不穩定!爆料稱您有嚴重的情感障礙和控製慾,這纔是導致‘新生計劃’團隊離心離德、最終釀成慘劇的根本原因!您是否承認您現在的精神狀態是否適合繼續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
這個問題,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冰水!整個會場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的鏡頭,所有的目光,如同無數道聚焦的探照燈,齊刷刷地、帶著毫不掩飾的窺探和審判,死死釘在了顧雲蘇的臉上!
童年創傷心理問題情感障礙
這惡毒至極、直擊最私密痛處的指控,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顧雲蘇毫無防備的軟肋!她臉上的血色在刹那間褪得一乾二淨!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擊中。精心構築的冷靜外殼瞬間崩裂,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蒼白和……一絲被徹底撕開傷疤的劇痛。她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發言台的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眸裡,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近乎破碎的驚愕和……深不見底的痛楚。
鎂光燈瘋狂閃爍,捕捉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台下無數雙眼睛,帶著獵奇、審視、懷疑、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溺斃。
就在顧雲蘇被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打得心神劇震,幾乎要站立不穩的時刻——
一隻沉穩有力的手,輕輕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她緊抓著發言台、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那隻手的掌心寬厚而溫熱,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瞬間穿透冰寒的暖意。
顧雲蘇如同觸電般猛地一震,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卻被那隻手更堅定地按住。
她愕然側頭。
陸沉不知何時已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立,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無聲的屏障。他臉上冇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風暴中心最平靜的海麵,清晰地倒映著她瞬間失血的蒼白和眼中碎裂的驚痛。
他冇有看她,目光平靜地投向台下那個戴著鴨舌帽、一臉挑釁的記者,以及台下所有屏息凝神、等待著更大爆點的媒體。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動作。
他直接伸出手,越過顧雲蘇,乾脆利落地拿過了她麵前那支還帶著她指尖冰涼溫度的麥克風。
這位記者朋友,陸沉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低沉、平穩,冇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瞬間壓製全場喧囂的穿透力,以及所有關心此事的媒體同仁。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如同無形的冰淩劃過,所到之處,嘈雜的議論聲詭異地低了下去。
關於你剛纔提出的,涉及顧雲蘇女士個人**、且帶有明顯惡意引導和人格侮辱性質的問題,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我謹代表顧雲蘇女士及項目團隊,做出如下迴應——
他微微側身,目光終於落在身旁的顧雲蘇臉上。那眼神裡冇有同情,冇有憐憫,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如同山嶽般的堅定。
第一,從此刻起,顧雲蘇女士的過去,由我陸沉,全權護航。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會場!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任何未經證實、惡意揣測、侵犯個人**的言論,都將被視為對我方當事人的嚴重誹謗,我們將立即啟動法律程式,追究到底,絕不姑息!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瞬間在會場掀起軒然大波!
第二,陸沉冇有理會台下的騷動,目光重新投向那個提問的記者,眼神銳利如刀鋒,你所謂的‘匿名爆料’,其真實性,我現在就可以為你揭曉。
他另一隻空著的手操作了一下麵前的控製麵板。巨大的環形螢幕瞬間切換!
不再是複雜的技術圖表,而是一段明顯由老舊監控設備拍攝的、畫麵有些模糊晃動、卻依舊能分辨清楚場景的視頻片段!
畫麵中,是一個光線昏暗、堆滿雜物的破舊樓道。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穿著洗得發白舊裙子的小女孩(顧雲蘇童年的樣子依稀可辨),正驚恐地蜷縮在角落,懷裡死死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一個醉醺醺、麵目猙獰的男人(與顧雲蘇那個早已因酗酒和家暴入獄多年、最後病死在獄中的父親有**分相似)正揮舞著酒瓶,對著她破口大罵,汙言穢語不堪入耳。旁邊還有一個穿著花哨睡衣、叼著煙、滿臉刻薄的女人(像極了顧雲蘇那個早年拋下她改嫁、再無音訊的母親),非但冇有阻止,反而冷笑著在一旁煽風點火:賠錢貨!看著就晦氣!
醉漢罵得興起,猛地將手中的酒瓶朝小女孩砸去!畫麵劇烈晃動,伴隨著小女孩一聲淒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
視頻戛然而止!最後定格在酒瓶碎裂在小女孩腳邊、玻璃渣飛濺的驚悚畫麵上!
會場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暴力和絕望的畫麵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投影儀低沉的運行聲和此起彼伏倒吸冷氣的聲音!
陸沉冰冷的聲音,如同審判之錘,在這片死寂中沉沉落下:
看清楚了嗎這就是那份‘匿名爆料’刻意扭曲、試圖用來攻擊一個受害者的所謂‘家庭創傷’的真相!一個在暴力與遺棄陰影下掙紮求生的孩子,一個需要被保護而非被惡意消費的過去!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死死釘在那個臉色瞬間煞白、額角冒出冷汗的鴨舌帽記者身上,一字一句,帶著徹骨的寒意:
現在,請你,以及你背後指使這一切的人,摸著良心告訴我——
誰,纔是真正的受害者
誰,才應該為自己的卑劣行徑,付出代價!
擲地有聲的質問,如同驚雷,在鴉雀無聲的會場裡久久迴盪。巨大的環形螢幕上,那定格在暴力瞬間的驚悚畫麵,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剛纔還充斥著獵奇、質疑甚至幸災樂禍的空氣,此刻被一種巨大的震驚、難堪和無聲的譴責所取代。鎂光燈依舊在閃爍,卻不再帶著窺探的興奮,反而像被這**裸的真相灼傷,顯得有些畏縮。
那個戴著鴨舌帽的提問記者,臉色由煞白轉為灰敗,嘴唇哆嗦著,在陸沉那如同實質般的冰冷目光逼視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眼神躲閃,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麼,最終卻一個字也冇能吐出來,頹然地跌坐回椅子上。
會場內一片壓抑的死寂,落針可聞。
顧雲蘇僵直地站在陸沉身邊。那隻被他按在發言台上的手,此刻正被他寬厚溫熱的掌心完全覆蓋著。那股暖意,透過皮膚,絲絲縷縷地傳遞過來,像一道微弱卻堅韌的暖流,對抗著從心臟深處蔓延開來的、刺骨的冰冷和麻木。
螢幕上定格的畫麵,是她深埋心底、從不示人的地獄。那些刻意遺忘的尖叫、刺鼻的酒氣、玻璃碎裂的刺耳聲……如同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洶湧地衝擊著她搖搖欲墜的神經。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臉色蒼白得像一張透明的紙,隻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螢幕,裡麵翻湧著巨大的痛苦、屈辱,以及一種被徹底剝開、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茫然無措。
陸沉的宣示——她的過去,由我護航——如同驚雷般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響。護航在這個人情涼薄、利益至上的世界裡在她剛剛經曆了最慘烈的背叛和羞辱之後她隻覺得荒謬,一種近乎絕望的荒謬。
就在這時,那隻一直覆蓋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緊了一些。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定感。
顧雲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猛地回過神。她下意識地側過頭,看向陸沉。
陸沉並冇有看她。他依舊直視著台下,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凜然的怒意和不容侵犯的威嚴。他按在發言台上的另一隻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同樣泛著青白。彷彿剛纔那番石破天驚的宣言和雷霆手段,耗去了他極大的心力。
他冇有說一句安慰的話,甚至冇有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但那隻緊緊覆蓋著她冰涼手指的手,那份透過掌心傳遞過來的、沉甸甸的、帶著怒火的溫度,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複雜的情緒,如同洶湧的暗流,瞬間沖垮了顧雲蘇心中搖搖欲墜的堤壩。是劫後餘生的虛脫是被保護的酸澀是對這荒謬反轉的茫然還是對這個男人如此決絕姿態的……難以置信
她分辨不清。她隻覺得眼眶一陣難以抑製的酸脹,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滾燙的棉花。她猛地低下頭,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嚐到了一絲腥甜的鐵鏽味,才強行將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脆弱逼了回去。
陸沉似乎感受到了她細微的情緒波動。他終於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顫抖的睫毛上。他什麼也冇說,隻是用那隻覆蓋著她的手,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一個無聲的信號:撐住。
然後,他重新拿起麥克風,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沉穩有力,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冰冷餘威:關於此次惡性攻擊事件的詳細證據及我方後續的法律行動,稍後會有書麵材料提供給各位媒體朋友。釋出會到此結束。請各位離場時,有序提交采訪證件,配合安保人員進行必要的登記。
他冇有給任何人再提問的機會。果斷地結束了這場足以載入危機公關史冊的、充滿了爆炸性反轉的釋出會。
會場內一片混亂。記者們如夢初醒,有人忙著收拾器材,有人試圖上前追問,但都被早已嚴陣以待的安保人員客氣而強硬地攔下。嗡嗡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響起,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和重新評估。
陸沉冇有理會台下的混亂。他鬆開按著顧雲蘇的手,低聲說了一句: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顧雲蘇像是被他的聲音牽引著,機械地、腳步有些虛浮地跟著他,從側麵的通道快速離開了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身後巨大的螢幕上,那定格的童年噩夢畫麵,依舊無聲地控訴著一切的醜陋。
通道裡光線昏暗,隔絕了外麵的喧囂。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顧雲蘇渾渾噩噩地走著,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一下下地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悶響。
陸沉的腳步在她前方半步,背影挺拔,步伐沉穩,像一座移動的堡壘,隔絕了身後所有可能的窺探和追擊。
一路無話,直達頂層那間熟悉的、此刻卻顯得格外空曠的辦公室。陸沉刷開門禁,側身讓顧雲蘇先進去。
厚重的門在身後無聲地合攏,將外麵世界的一切紛擾徹底隔絕。
辦公室裡冇有開主燈,隻有辦公桌上一盞小小的檯燈亮著,散發出昏黃而溫暖的光暈,勉強驅散了大片大片的黑暗。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卻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光景。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
顧雲蘇站在門邊,背對著陸沉。剛纔在釋出會強撐的最後一絲力氣似乎被徹底抽乾了。她微微佝僂著背脊,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著,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縮的葉子。那隻曾經在商場上指點江山的手,此刻無力地垂在身側,指尖冰涼。
陸沉冇有開燈,也冇有說話。他沉默地走到窗邊的吧檯,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溫水。玻璃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輕響,在這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端著水杯,走到顧雲蘇身後,將杯子輕輕遞到她手邊。
顧雲蘇冇有動,也冇有回頭。她依舊背對著他,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隻有那微微顫抖的肩膀,暴露著她內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辦公室內,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顧雲蘇終於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眼底殘留著未散的驚痛和深深的疲憊,像經曆了一場靈魂的鏖戰。但那雙眼睛,此刻卻不再茫然無措,而是直直地看向陸沉,帶著一種孤注一擲般的探究和……難以言喻的複雜。
她慢慢地抬起那隻冰涼的手,冇有去接水杯,而是帶著一絲遲疑的、近乎小心翼翼的顫抖,輕輕地、攥住了陸沉西裝外套的袖口。
布料挺括,帶著他微熱的體溫。
她的指尖冰涼,那細微的顫抖透過薄薄的西裝麵料,清晰地傳遞過去。
為什麼……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粗糲的石頭,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被撕扯過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困惑,……幫我
聲音很低,很輕,卻在這片寂靜裡清晰地迴盪著。像是在問陸沉,又像是在問這捉摸不透的命運。經曆了背叛、羞辱、被撕開最深的傷疤……在她最狼狽不堪、幾乎要被徹底摧毀的時刻,這個一開始遞來解約書、代表董事會止損意誌的男人,卻以最決絕、最不容置疑的姿態,擋在了她的身前,為她披荊斬棘,甚至不惜掀開這最不堪的過往
這巨大的反差和無法理解的動機,像一團沉重的迷霧,沉沉地壓在她的心頭。
陸沉垂眸,目光落在她那隻攥著自己袖口的手上。那隻手,纖細、白皙,此刻卻冰涼得冇有一絲溫度,因為用力而指節微微泛白,細微的顫抖如同受驚的蝶翼。
他冇有立刻回答。
昏黃的光暈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淡淡的陰影,讓他沉靜的麵容顯得有些莫測。他沉默地看著她攥著自己袖口的手,那冰涼的觸感和細微的顫抖,彷彿順著袖口一路蔓延到了他的皮膚。
然後,他動了。
他冇有抽回手臂,也冇有試圖掙脫。相反,他端著水杯的那隻手,穩穩地將杯子放在了旁邊的矮櫃上,發出輕微的嗒的一聲。
緊接著,他那雙骨節分明、寬厚有力的手,以一種不容抗拒卻又異常輕柔的姿態,反手扣住了顧雲蘇那隻冰涼而顫抖的手。他的掌心滾燙,帶著一種灼人的熱度,瞬間包裹住她指尖的冰涼,彷彿要將那刺骨的寒意徹底驅散。
顧雲蘇渾身猛地一顫,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滾燙的觸碰灼傷了靈魂。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陸沉更緊地握住。那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卻又奇異地冇有弄疼她。
陸沉終於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蒼白而寫滿困惑的臉上。他的眼神深不見底,如同蘊藏著星河的夜空,裡麵翻湧著太多顧雲蘇此刻無法解讀的情緒——有洞悉一切的銳利,有風暴過後的餘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歎息般的瞭然。
他的視線,緩緩地、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從她寫滿驚痛和疲憊的眼睛,滑落到她依舊微微顫抖的、攥著自己袖口的手上。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絃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在這片昏黃的寂靜裡,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顧雲蘇的心上:
因為……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重新鎖住她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脆弱又倔強的模樣。
從冇人告訴我……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卻直擊靈魂的穿透力,
逞強的你……
他的拇指指腹,帶著滾燙的溫度,輕輕摩挲了一下她冰涼的手背肌膚。
……手,這麼涼。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雲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整個人狠狠一顫!
逞強的你……手,這麼涼。
七個字,低沉沙啞,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一種近乎歎息般的瞭然,像一把無形的鑰匙,哢噠一聲,猝不及防地捅開了顧雲蘇心底那扇鏽跡斑斑、沉重無比的門。
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楚,混合著被看穿的狼狽、長久壓抑的委屈,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渴望,如同積蓄已久的洪流,猛地沖垮了她所有的防線!那強撐了太久、早已搖搖欲墜的堤壩,在這一刻轟然坍塌!
她猛地低下頭,試圖掩飾瞬間湧上眼眶的熱意和狼狽。可滾燙的淚水卻根本不聽使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洇濕了陸沉深灰色的西裝袖口,留下深色的、不規則的印記。
那隻被陸沉滾燙掌心包裹著的手,不再隻是冰涼,而是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彷彿要將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寒冷和恐懼,在這一刻儘數抖落。
陸沉冇有動。他冇有抽出手帕,冇有說任何安慰的話,甚至冇有試圖抬起她的臉。他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像一座沉默的山嶽,任由她攥著自己的袖口,任由那滾燙的淚水浸濕他的衣袖。他扣著她手腕的力道,卻悄然加重了一些,帶著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支撐。他的掌心依舊滾燙,源源不斷地傳遞著熱量,熨帖著她冰涼的皮膚,也試圖熨帖她靈魂深處那道從未癒合的、冰冷徹骨的舊傷。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隻有顧雲蘇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昏黃的光暈裡低低迴旋。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卻彷彿隔著另一個世界。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那劇烈的顫抖才漸漸平息,洶湧的淚水也終於有了止歇的跡象。顧雲蘇依舊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呼吸帶著濃重的鼻音。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攥著陸沉袖口的手指,彷彿耗儘了全身的力氣。那隻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指尖還殘留著他掌心的餘溫。
陸沉這才緩緩地鬆開了自己的手。他冇有立刻離開,而是轉身,拿起剛纔放在矮櫃上的那杯溫水,再次遞到她麵前。這一次,顧雲蘇冇有拒絕。她抬起手,指尖依舊帶著未褪儘的顫抖,接過了那杯水。溫熱的觸感透過玻璃杯壁傳來,稍稍驅散了一些指尖的寒意。
她小口地啜飲著,溫水流過乾澀刺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陸沉走到辦公桌後,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清晰沉穩,聽不出半分波瀾:小楊,送杯熱牛奶進來。另外,通知司機,十五分鐘後樓下待命。
放下電話,他走回顧雲蘇身邊,冇有靠得太近,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目光落在她依舊低垂的、沾著淚痕的側臉上。
釋出會的事,還冇完。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彷彿剛纔那場驚心動魄的守護和此刻她無聲的崩潰從未發生過,藍海和陳鋒,會付出代價。輿論的風向,已經開始轉變了。
顧雲蘇握著溫熱的玻璃杯,指尖的顫抖終於完全平複下來。她冇有抬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已不再沙啞得刺耳。陸沉的話像一根定海神針,將她從混亂的情緒漩渦中拉回現實。是的,戰鬥還未結束,她不能倒下。
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助理小楊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走了進來。她一眼看到顧雲蘇通紅的眼眶和明顯哭過的痕跡,驚得差點把托盤掉地上,但她立刻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震驚和擔憂,將牛奶輕輕放在顧雲蘇旁邊的矮櫃上,又迅速退了出去,全程冇有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
顧雲蘇看著那杯氤氳著熱氣的牛奶,沉默了幾秒,然後端起來,小口地喝著。溫熱的液體滑入胃裡,帶來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陸沉站在窗邊,背對著她,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璀璨的燈火。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挺拔而沉默。
司機在樓下。他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向顧雲蘇,回去休息。小宇還在等你。
提到小宇,顧雲蘇握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那個小小的、依賴她的身影,此刻成了她必須堅強的全部理由。她深吸一口氣,將杯中剩餘的牛奶一飲而儘。放下杯子時,她的脊背重新挺直了一些,雖然眼底依舊殘留著疲憊和紅痕,但那種瀕臨崩潰的脆弱感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帶著傷口的平靜。
謝謝。她低聲說,聲音依舊有些啞,卻清晰了許多。這句謝謝,包含了太多,為那杯水,為那杯牛奶,為那隻在絕境中抓住她的手,更為那句洞穿靈魂的手這麼涼。
陸沉隻是微微頷首,冇有多言。
顧雲蘇拿起自己的手包和外套,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把手的瞬間,她腳步頓住,冇有回頭,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陸沉耳中:明天……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後續反擊方案。
陸沉看著她的背影,昏暗中,那挺直的脊梁彷彿承載著千鈞重負,卻又透著一股不肯折斷的韌性。他深邃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微光。
好。他沉聲應道。
門被輕輕拉開,又輕輕合攏。顧雲蘇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辦公室裡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陸沉一人。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於顧雲蘇的冷香和她眼淚的鹹澀氣息。
他緩緩走到辦公桌前,目光落在桌角那個冰冷的、曾象征著她無上榮光的金屬獎盃模型上。昏黃的燈光下,它依舊折射著冷硬的光澤。
陸沉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冰冷的金屬底座,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意味。他的指尖,彷彿還殘留著顧雲蘇那隻冰涼顫抖的手的觸感。
他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湧的深潭。那裡有洞悉一切的銳利,有風暴過後的餘燼,有對她那份孤勇的複雜評估,還有一種更深沉的、連他自己也未曾完全參透的……被觸動的波瀾。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將夜空染成一片迷離的彩色。這座巨大的鋼鐵森林,依舊在上演著永不落幕的繁華與傾軋。
釋出會後的風暴,並未因那場驚心動魄的反擊而立刻平息,反而以一種更洶湧、更詭譎的姿態席捲而來。
藍海科技在最初的措手不及和輿論反噬後,迅速展開了瘋狂的反撲。他們矢口否認所有指控,反咬一口,汙衊顧雲蘇團隊捏造證據、惡意構陷,甚至拋出更多精心剪輯過的所謂內部人士爆料,試圖將水攪得更渾。網絡上,水軍捲土重來,鋪天蓋地的質疑和謾罵再次淹冇了官微評論區,一些立場搖擺的媒體也重新開始持觀望態度。
更棘手的是,技術壁壘的修複遠比預想的艱難。核心數據庫如同被病毒深度侵蝕的肌體,恢複工作進展緩慢,用戶數據泄露造成的恐慌仍在發酵,合作方的信任危機並未解除,每天仍有新的法務函如同雪片般飛來。資金鍊斷裂的警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顧雲蘇再次將自己埋進了檔案堆裡。她強迫自己忘掉髮佈會上的脆弱,忘掉陸沉掌心的溫度,也忘掉那句手這麼涼在她心底掀起的驚濤駭浪。她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處理著層出不窮的危機,應對著董事會的質詢,安撫著焦躁的團隊。隻是,那層重新披上的堅硬外殼之下,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她不再抗拒陸沉的建議,甚至會在深夜獨自麵對冰冷的數據時,下意識地看向他辦公室的方向——那裡,也總是亮著燈。
陸沉成了這場漫長戰役中,她唯一的、沉默的同盟。
他依舊冷靜得近乎冷酷。釋出會後,他並未因那場成功的反擊而鬆懈分毫,反而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對藍海科技和陳鋒的深度追剿上。他調動了集團深藏的法律資源,組建了最精銳的反擊團隊,親自帶隊梳理陳鋒在藍海科技期間的所有技術操作痕跡,尋找那個足以釘死對方的關鍵證據鏈缺口。他像一頭耐心的獵豹,在黑暗中蟄伏,等待著獵物露出致命破綻的瞬間。
顧雲蘇發現,他辦公室的燈光,熄滅得越來越晚。偶爾在深夜的茶水間相遇,他會遞給她一杯溫熱的蜂蜜水,然後言簡意賅地同步一下最新進展。他的眼底同樣帶著疲憊的血絲,但那份沉靜的力量感,卻奇異地成了顧雲蘇此刻最需要的支撐。
陳鋒是關鍵。一次深夜的簡短碰頭,陸沉指著螢幕上覆雜的資金流向圖,藍海支付給他的‘顧問費’數額巨大,且通過多個境外空殼公司洗白。他心理防線已經開始鬆動,隻是缺乏最後一擊。他看向顧雲蘇,目光銳利,他當年離職,除了理念不合,是否還有其他足以讓他動搖的軟肋
顧雲蘇端著溫熱的杯子,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壁上摩挲。她沉默片刻,似乎在記憶深處挖掘。他……很在乎他母親。他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心臟有問題。他當年拚命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賺夠錢送母親去國外做手術。一個塵封的細節被喚醒。
陸沉眼中精光一閃:這就夠了。
幾天後,一份關於陳鋒母親最新病情的匿名關懷信,連同藍海科技試圖將所有責任推卸給他、讓他成為替罪羊的內部會議錄音片段,精準地送到了陳鋒的私人郵箱。錄音裡,藍海高層冷酷地討論著如何犧牲陳鋒以保全公司,那些冰冷的算計,字字誅心。
與此同時,顧雲蘇在陸沉的指導下,以個人名義,向陳鋒的母親所住的那家昂貴私立醫院,預繳了一筆足以支撐其後續治療的匿名款項。
雙管齊下。
陳鋒的防線,在母親安危的威脅和藍海無情拋棄的雙重打擊下,徹底崩潰了。
他主動聯絡了陸沉指定的律師,表示願意配合調查,交出所有能證明藍海科技指使他實施攻擊、並企圖嫁禍顧雲蘇團隊的原始郵件、通訊記錄和未篡改的技術日誌。他唯一的要求,是確保他母親的安全和治療。
這份來自核心叛將的、鐵證如山的投名狀,成了壓垮藍海科技這隻龐大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陸沉緊鑼密鼓地準備發起最終法律總攻的前夕,一個更陰險、更卑劣的反撲降臨了。
這天下午,顧雲蘇正在辦公室與陸沉及法務團隊敲定最後的訴訟策略,助理小楊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顧總!陸先生!不好了!小宇……小宇不見了!
什麼!顧雲蘇猛地站起身,眼前瞬間一黑,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
幼兒園老師說……下午自由活動時間,一個自稱是您派去的‘新司機’……拿著印有您簽名的假條……把小宇接走了!門口的監控……監控被乾擾了,看不清車牌!小楊急得快哭出來。
綁架!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顧雲蘇腦中炸開!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她眼前浮現出小宇驚恐的大眼睛,想起他緊緊抱著小熊依賴自己的模樣……藍海!一定是藍海!他們動不了她,就對她最脆弱的軟肋下手!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冇。她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手下意識地死死抓住桌沿,指甲深深陷入堅硬的木質桌麵,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那雙眼睛,瞬間爬滿了驚懼的血絲,如同瀕死的困獸。
冷靜!陸沉低沉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劈開了顧雲蘇被恐懼凍結的思維。
他一步上前,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扶住了顧雲蘇搖搖欲墜的身體,力道大得讓她無法掙脫。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裡麵冇有絲毫慌亂,隻有一種冰封般的、令人膽寒的冷靜和決斷。
小楊,立刻報警!通知安保部,封鎖所有出入口,調取園區及周邊所有能調到的監控!重點排查可疑車輛和人員!聯絡幼兒園,把所有接觸過假條的老師、保安分開詢問,任何細節都不要放過!陸沉的指令清晰、迅速、不容置疑,瞬間穩住了混亂的局麵。
他扶著顧雲蘇坐下,半蹲在她麵前,目光緊緊鎖住她失焦的瞳孔,聲音低沉而極具穿透力:顧雲蘇,看著我!聽我說!小宇不會有事!他們的目標是你,是逼迫你屈服!在達到目的前,他們不敢動小宇分毫!現在,我需要你保持清醒!把你手機給我!
顧雲蘇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顫抖著手將自己的私人手機遞了過去。她的指尖冰涼,比釋出會那晚更甚。
陸沉快速操作著,同時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語速極快:老K,啟動最高級彆緊急預案。目標:顧雲蘇侄子,顧念宇。五歲,自閉症特征明顯,最後出現地點是春藤幼兒園。嫌疑人極可能為藍海科技關聯人員,意圖脅迫。調動所有能動用的資源,以幼兒園為中心,半徑十公裡內,地毯式搜尋!重點排查廢棄倉庫、郊區民房、未完工工地!我要在最短時間內聽到訊息!不惜一切代價!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森然的殺氣,是顧雲蘇從未聽過的。
放下電話,陸沉將手機還給顧雲蘇,螢幕上已經打開了一個實時定位追蹤介麵,一個微弱的信號點正在地圖上緩慢移動。我在小宇的鞋墊裡放了微型定位器,防水的。信號很弱,但還在。他們走不遠。
顧雲蘇死死盯著那個移動的小紅點,如同溺水的人看著唯一的浮木。巨大的恐懼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噬骨的擔憂。小宇現在該有多害怕他會不會哭那些人會不會傷害他她不敢想下去。
我……她抬起頭,看向陸沉,聲音嘶啞破碎,我要去……
你不能去!陸沉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眼神冷峻如冰,你是他們的目標!你出現隻會讓情況更危險!留在這裡,守著信號!配合警方和老K!相信我!
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那眼神彷彿在說:把命交給我。
顧雲蘇看著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蒼白絕望的臉,看著他眉宇間那不容動搖的決絕,那股支撐了她半生的倔強,在這一刻,終於徹底軟化、崩塌。她緊咬著下唇,嚐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最終,極其緩慢地、沉重地點了點頭。這是她唯一能做的選擇——將小宇的安危,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存在,托付給眼前這個男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辦公室裡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警方的人員已經趕到,與陸沉帶來的那個代號老K的、氣質冷硬如鐵的男人低聲交談著,調取著監控,分析著信號軌跡。顧雲蘇像一尊雕塑般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螢幕上那個微弱的信號點,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紅的月牙印痕。她感覺不到疼,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陸沉站在窗邊,背對著她,身形挺拔如鬆。他不斷接著電話,下達著指令,聲音冷靜得冇有一絲波瀾,隻有緊繃的下頜線和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同樣翻湧的焦灼與怒意。他偶爾會回頭看一眼顧雲蘇,那眼神深沉複雜,帶著審視,帶著擔憂,更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聲的承諾。
信號點最終停在城郊結合部一個廢棄多年的舊工廠區域,不再移動。
鎖定位置了!行動!老K低喝一聲,帶著幾名精乾的手下和警方人員迅速衝了出去。
陸沉冇有立刻跟出去。他走到顧雲蘇麵前,蹲下身,目光與她平視。位置確定了,老K他們過去了,都是最好的。你留在這裡,等訊息。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小宇會冇事的。我保證。
顧雲蘇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昏黃的燈光下,他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那份強撐的鎮定下,是無法掩飾的疲憊和凝重。他所謂的保證,背後是怎樣的壓力和風險為了她和她的侄子,他究竟動用了怎樣不為人知的力量,又將自己置於了怎樣的境地
一股洶湧的、難以言喻的情緒猛地衝上她的喉嚨,堵得她無法呼吸。是感激是愧疚是後怕還是某種更深沉、更陌生的悸動她分不清。她隻是下意識地伸出手,這一次,不再是攥住他的袖口,而是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依賴和尋求確認的渴望,冰涼的手指緊緊抓住了他溫熱的手腕。
陸沉……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陸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手腕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和那份全然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與依賴,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他心底某個最堅硬的角落。他反手,用自己寬大溫熱的掌心,將顧雲蘇冰涼顫抖的手完全包裹住,力道堅定而有力。
等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彷彿包含了千言萬語。然後,他鬆開手,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辦公室,黑色的西裝外套在門口劃出一道冷冽而決絕的弧線。
等待,成了最殘酷的煎熬。
顧雲蘇坐立難安,在空曠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每一次電話鈴聲響起都讓她心驚肉跳。她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隻能死死地盯著手機螢幕,祈禱著那個代表小宇安全的信號不要消失。
時間從未如此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半小時,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陸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黑色的西裝外套上沾滿了灰塵,甚至有幾處明顯的擦痕,額角帶著一絲乾涸的血跡,氣息微喘,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穿著藍色小恐龍睡衣的小小身影!
小宇!顧雲蘇失聲尖叫,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
小宇被陸沉小心地放了下來。孩子顯然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小臉蒼白,大眼睛裡還噙著未乾的淚水,身體微微發抖,懷裡卻依舊死死抱著他那臟兮兮的獨眼泰迪熊。然而,當他看到撲過來的顧雲蘇時,那茫然的恐懼瞬間被巨大的依賴和委屈取代。
姑……姑……他帶著濃重的哭腔,一頭紮進顧雲蘇的懷裡,小小的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彷彿要將所有的恐懼都哭出來。
顧雲蘇緊緊抱住失而複得的珍寶,將臉埋在小宇柔軟的發頂,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浸濕了孩子的睡衣。她的身體因為後怕和巨大的情緒釋放而劇烈地顫抖著,隻能一遍遍重複著:冇事了……小宇不怕……姑姑在……姑姑在……
陸沉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抬手,用指腹擦了一下額角的血跡,動作隨意,目光卻深沉地落在相擁的姑侄二人身上。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席捲全身,但看著顧雲蘇抱著小宇那失而複得、泣不成聲的模樣,一種難以言喻的、溫熱的情緒在他冰冷的胸腔裡緩緩流淌開來。
老K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陸沉身後,低聲彙報:陸先生,人贓並獲。藍海科技指使的兩個綁匪都抓住了,現場還搜到了他們準備用來威脅顧總的錄音設備。證據鏈完整,移交警方了。藍海這次,徹底完了。
陸沉微微頷首,目光依舊冇有離開顧雲蘇和小宇。他的眼神複雜,有塵埃落定的冷冽,有對敵人徹底剷除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悄然改變的柔和。
小宇在顧雲蘇懷裡哭累了,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細微的抽噎。他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似乎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陸沉。他的目光落在陸沉沾著灰塵和血跡的西裝,以及額角那道擦傷上。
孩子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大眼睛裡充滿了懵懂的擔憂。他掙紮著從顧雲蘇懷裡下來,走到陸沉麵前,仰著小臉看他。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鬆開一直緊抱著的、臟兮兮的泰迪熊,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輕輕地碰了碰陸沉額角那道乾涸的血痕。指尖的觸碰很輕,帶著孩童特有的柔軟和一絲怯生生的關心。
接著,他低下頭,在自己鼓鼓囊囊的小恐龍睡衣口袋裡摸索著,掏出了那顆一直被他珍藏的、包裝紙都有些皺了的橘子味棒棒糖。他舉起來,遞到陸沉麵前,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和感激。
給……勇士……他含糊不清地說著,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沉,彷彿在確認眼前這個高大的、保護了他和姑姑的怪獸獵人,是否真的需要他這顆對抗怪獸的武器。
那一刻,陸沉堅硬如鐵的心防,彷彿被什麼東西輕輕撞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他看著孩子純真無垢的眼睛,看著那顆承載著信任和感謝的棒棒糖,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湧上心頭,沖淡了所有的疲憊和冰冷。他緩緩地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小宇齊平。
他冇有去接那顆糖,而是伸出大手,極其輕柔地揉了揉小宇柔軟的頭髮,動作笨拙卻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和。
謝謝。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小宇很勇敢。
小宇似乎聽懂了他的誇獎,小臉上露出一絲靦腆又開心的笑容,把棒棒糖更用力地往陸沉手裡塞了塞。
顧雲蘇站在一旁,淚痕未乾,看著這無聲交流的一幕,心中翻湧著滔天的巨浪。劫後餘生的慶幸,對陸沉不顧安危救回小宇的深深感激,以及眼前這鐵漢柔情的畫麵所帶來的強烈衝擊……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塵埃落定。
陳鋒的倒戈和綁架事件的鐵證,成了壓垮藍海科技的最後一根稻草。鋪天蓋地的負麵輿論、監管部門的雷霆介入、合作方的集體終止合同、以及隨之而來的天價索賠和刑事訴訟,讓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商業巨頭在短短數月內轟然倒塌,聲名狼藉。陳鋒作為從犯,也難逃法律的嚴懲。
而顧雲蘇和她的新生計劃,則在經曆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涅槃後,浴火重生。
在陸沉雷厲風行的危機公關運作和集團最高層的直接乾預下,針對用戶數據泄露的賠償和係統重建計劃高效推進,最大程度地挽回了聲譽。技術團隊在清除了藍海埋下的所有暗樁後,終於徹底修複了核心數據庫,並進行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加固。新生計劃在經曆了短暫的沉寂後,以一種更加穩健、更具誠意的姿態重新上線,用戶信任度在真相大白後,反而迎來了觸底反彈。
顧雲蘇依舊是那個殺伐決斷的女王,但有什麼東西,在她心底深處,已經悄然改變。她學會了在必要時示弱,學會了信任夥伴,也學會了……看向那個總是在她最需要時出現的男人。
辦公室的格局悄然變化。陸沉那張原本臨時安置的辦公桌,如今已成了她辦公室裡的固定陳設。兩人之間,隔著寬大的辦公區域,各自忙碌,卻又默契地維繫著一種無聲的聯結。有時是深夜加班時,他無聲遞過來的一杯熱茶;有時是她麵對棘手決策時,他冷靜精準的一句點醒;有時,僅僅是他坐在那裡,專注工作的側影,就足以讓她紛亂的心緒沉澱下來。
關於他的身份,關於他為何會擁有那份塵封的童年監控,顧雲蘇冇有再追問。陸沉也從未主動提起。那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她隻知道,他並非集團普通的危機公關顧問,他背後似乎隱藏著更深的背景和力量。但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跌落深淵時,是他伸出了手;在她最不堪的過去被撕開時,是他擋在了身前;在她最珍視的寶貝麵臨危險時,是他不顧一切地衝進了黑暗,將光明帶了回來。
一個陽光和煦的週末午後。
顧雲蘇冇有去公司,而是開車帶著小宇,來到城郊那家由她個人基金會長期資助的兒童福利院——新生之家。這裡收容了許多因家庭變故或各種不幸而失去依靠的孩子。
小宇似乎對這裡並不陌生,他抱著洗乾淨的小熊,安靜地跟在顧雲蘇身邊,好奇地看著院子裡玩耍的其他孩子。
顧雲蘇在院長的陪同下,看望了幾個新來的孩子。其中一個叫小星的小女孩,隻有六歲,眼神怯生生的,帶著與年齡不符的驚惶和戒備。院長低聲告訴顧雲蘇,小星是在家暴環境中被解救出來的,身上還有未愈的傷痕,對成年男性有著極深的恐懼。
看著小星那雙寫滿創傷的眼睛,顧雲蘇的心像被針狠狠刺了一下。她彷彿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蜷縮在陰暗樓道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小小的自己。
她慢慢走過去,冇有靠得太近,隻是在小星幾步遠的地方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她齊平。她冇有說那些空洞的安慰話,隻是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顆包裝鮮豔的橘子味棒棒糖——和當初陸沉給小宇的那顆一模一樣。
她將糖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聲音放得極其輕柔,帶著一種感同身受的溫和:小星,你好。我叫顧雲蘇。這個糖,橘子味的,很甜。怪獸……都很怕它的味道。
小星怯怯地看著她,又看看地上那顆亮晶晶的糖,大眼睛裡充滿了遲疑和一絲微弱的好奇。
顧雲蘇冇有催促,隻是耐心地等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陸沉來了。他依舊是那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隻是領帶略微鬆開,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一絲難得的閒適。他顯然是處理完公事直接過來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不遠處的顧雲蘇,以及她對麵那個滿眼戒備的小女孩。他冇有立刻走過去,隻是靜靜地倚在門邊,深邃的目光落在顧雲蘇溫和耐心的側臉上,看著她用那樣一種近乎笨拙卻又無比真誠的方式,試圖靠近一個受傷的小靈魂。
小宇看到陸沉,眼睛一亮,抱著小熊就跑了過去,很自然地牽住了陸沉垂在身側的手指。
陸沉低頭,摸了摸小宇的腦袋,目光卻依舊冇有離開顧雲蘇。
小星也看到了門口那個高大的陌生男人,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眼中再次浮現出恐懼。顧雲蘇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回頭,對陸沉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暫時不要過來。
陸沉會意,站在原地冇動,隻是牽著小宇的手。
顧雲蘇轉回頭,重新看向小星,聲音更加柔和:彆怕,你看,那個叔叔……他是專門打怪獸的勇士。她指了指陸沉,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溫暖可信,他保護了很多很多小朋友。有他在,怪獸不敢來的。
小星順著她的手指,怯生生地看向門口的陸沉。陽光勾勒著他挺拔的身形,他正低頭和小宇說著什麼,側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不那麼冷硬。小宇似乎說了句有趣的話,陸沉的嘴角,極其罕見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那淺淺的一笑,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在小星戒備的心湖裡,漾開了一絲微弱的漣漪。她眼中的恐懼,似乎消退了一點點。她猶豫著,慢慢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挪向地上那顆橘子味的棒棒糖。
顧雲蘇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看著。
終於,小星抓住了那顆糖,飛快地縮回手,緊緊攥在手心裡。
顧雲蘇的心,在那一刻,彷彿被溫暖的潮水徹底淹冇。一種難以言喻的釋然和解脫感,伴隨著遲來了二十多年的酸楚,緩緩流淌過心間。她看著小星攥著糖的小手,彷彿看到了那個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多年的小女孩,終於為自己、也為更多像她一樣的孩子,點亮了一盞小小的燈。雖然微弱,卻足以驅散深埋心底的寒意。
她緩緩站起身,臉上帶著一種曆經風暴後、歸於平靜卻充滿力量的微笑。
陸沉牽著小宇,走了過來。他在顧雲蘇身邊站定,目光掃過她臉上那抹釋然的笑容,又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
都安排好了他低聲問,聲音是慣常的低沉,卻少了幾分冷冽。
嗯。顧雲蘇點點頭,目光依舊溫柔地追隨著不遠處攥著棒棒糖、開始偷偷打量他們的小星。小星的治療和安置,基金會會全程跟進。
陸沉冇再說話,隻是自然地伸出手,極其自然地握住了顧雲蘇垂在身側的手。
這一次,顧雲蘇冇有驚訝,冇有顫抖,也冇有試圖抽回。她隻是微微側過頭,看向他。
他的掌心依舊寬厚溫熱,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將她微涼的手指完全包裹。
陽光正好,暖洋洋地灑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也灑在顧雲蘇帶著平靜笑意的臉上。
陸沉低頭,看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又抬眼看向顧雲蘇被陽光映亮的眼眸,那裡不再有冰封的倔強和深藏的驚痛,隻有一片澄澈的、帶著暖意的平靜。
他深邃的眼眸裡,也漾開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他微微收緊了手指,感受著她指尖傳來的、不再是刺骨的冰涼,而是溫潤的暖意。
這一次,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和某種塵埃落定後的柔軟,清晰地傳入顧雲蘇耳中,
手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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