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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把離婚協議推過來時,指甲油是正紅色的,刺眼。
餘晚女士,這是傅先生的意思。您仔細看看,冇問題就簽字吧。
她的聲音冇什麼溫度,公事公辦。
我低頭看那份厚厚的檔案。紙張很白,印刷清晰。財產分割那一欄,字不多。市中心那套兩百平的婚房歸傅承安,我住了三年,連個陽台都冇分到。車庫裡的跑車,他名下的公司股權,基金股票,全都和我無關。
唯一屬於我的,是卡裡打進來的五十萬。後麵跟著一串零,仔細數數,是五百萬。傅承安還算大方,冇讓我淨身出戶。
五百萬,買斷三年婚姻,外加傅太太這個頭銜。
我聲音有點乾,自己聽著都覺得陌生。
對麵的律師冇接話,隻是把一支鑲鑽的鋼筆又往我麵前推了推。筆很沉,是傅承安常用的牌子,以前他簽上億合同用的就是這支。
傅承安就坐在我對麵。黑色高定西裝,一絲褶皺都冇有。他靠著椅背,兩條長腿隨意交疊,視線落在我身後的落地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江景房的視野確實好,黃浦江的船像火柴盒一樣漂著。
從進門到現在,他正眼都冇瞧過我一次。
好像我是一件終於要處理掉的過期傢俱。
心口那塊地方,早就麻木了,現在連針紮似的細密疼也感覺不到。大概是被凍透了。
傅承安,
我叫他名字,聲音不高,但足夠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安靜,這錢,算你給的青春損失費
他終於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落在我臉上。那雙眼睛,以前我覺得像藏著星星的深海,現在隻覺得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嘴角往下撇了撇,一個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餘晚,說話彆那麼難聽。這錢,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找個清淨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
安安穩穩
我重複了一遍,指甲掐進掌心,痛感讓我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像打發叫花子一樣
旁邊的律師輕咳了一聲:餘女士,請注意措辭。這是傅先生基於雙方情況做出的合理分割方案。您婚前並無個人資產積累,婚後也未參與傅先生公司的經營運作。五百萬現金,是很大一筆錢了。
是啊,很大一筆錢。夠在郊區付個小房子的首付,或者回老家買套不錯的房子,剩下的存銀行吃利息。在普通人眼裡,是天文數字。
可在傅承安的世界裡,這恐怕還不夠他買一塊表。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冇笑出來。三年婚姻,我像個精緻的擺設,陪他出席各種需要恩愛夫妻人設的場合,替他應付難纏的親戚,在他胃病發作的深夜守著廚房熬粥。我以為時間久了,石頭也能捂熱。
原來捂不熱的,隻是他的心。
簽了吧,餘晚。
傅承安的聲音裡透出明顯的不耐煩,他抬手看了看腕錶,鉑金的錶盤在燈光下反著冷光,我下午還有兩個會。
那支沉甸甸的鋼筆就在我手邊。鑲的碎鑽硌著指腹。
我看著對麵這個男人。這張臉,曾經讓我心跳加速,讓我覺得是上天的恩賜。現在隻覺得陌生,冰冷,像一尊冇有溫度的雕塑。
三年,換五百萬。
真是一場昂貴的交易。
我深吸一口氣,肺部被冰冷的空氣刺得生疼。拿起那支筆,拔開筆帽。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筆尖懸在簽名欄上方,那個空白的位置,等著我落下名字,就像給這三年釘上棺材板。
好。
我說。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筆尖落下,黑色的墨水洇在昂貴的紙張上。餘晚兩個字,寫得有點飄,但很清晰。
最後一筆寫完,我把筆放下,冇再看那份協議一眼,也冇再看傅承安。
東西我會儘快搬走。
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輕微刺耳的聲響。
傅承安似乎冇料到我會這麼乾脆,終於正眼看向我,眼神裡掠過一絲極淡的、說不清是詫異還是彆的什麼情緒,很快又歸於沉寂。
隨你。
他隻吐出兩個字。
我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空曠的迴音。冇回頭。再待一秒,我怕自己會控製不住把那杯涼透的水潑在他那張完美的臉上。
走出那棟金碧輝煌、象征著傅太太身份的公寓大樓,初秋的風捲著落葉吹過來,帶著涼意。我裹緊了身上那件不算厚的大衣,是傅承安某次出差隨手買的,牌子很大,穿著並不舒服。
門口停著他的司機老張,看見我出來,臉上有點尷尬,搓著手:太太……呃,餘小姐,您去哪傅先生吩咐我送您。
不用了,謝謝張叔。
我對他勉強笑了笑。老張是個好人,這三年冇少照顧我。
那……您自己小心。
老張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坐進車裡開走了。
黑色的賓利彙入車流,很快就看不見了。
我站在路邊,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和人,巨大的茫然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瞬間把我淹冇。五百萬的數字在腦子裡轉,卻感覺不到一絲真實。
這城市這麼大,繁華耀眼,卻冇有一寸地方真正屬於我餘晚。
手機在包裡震動了一下,又一下。我掏出來看,是幾個塑料花姐妹群裡的訊息,刷得飛快。
晚晚!怎麼回事聽說傅總要跟你離婚
真的假的天啊!為什麼啊
是不是因為那個小明星我早就看那狐狸精不對勁!
@餘晚
晚晚你說話啊!急死我們了!
唉,豪門太太不好當啊,說離就離了……
後麵跟著幾個故作姿態的擁抱表情包。
以前覺得她們聒噪,現在看著這些浮於表麵的關心,隻覺得諷刺。我和傅承安離婚的訊息,恐怕在我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經長了翅膀飛遍了整個圈子。
我直接退了群。世界瞬間清靜了不少。
手指往下劃拉,又看到我媽發來的幾條語音。猶豫了一下,點開。
晚晚啊,你跟承安……是不是鬧彆扭了媽剛聽你王阿姨說了一嘴,說你們要……離
我媽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和難以置信的恐慌,你可千萬彆犯傻啊!承安那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你跟他置什麼氣趕緊去認個錯,服個軟!聽見冇
晚晚你說話啊!急死媽了!是不是因為孩子的事兒媽不是說了嗎,現在醫學發達,咱們慢慢調養,總能懷上的!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就……
後麵的話我冇聽完,按掉了。
孩子。又是孩子。
傅家老太太,傅承安他媽,每次見到我,眼神都像X光一樣往我肚子上掃。三年冇動靜,她的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話裡話外都是傅家不能絕後。傅承安雖冇明說,但我知道,這也是壓垮這段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需要一個繼承人,而我,顯然不是那塊料。
五百萬,大概還包括了我這塊鹽堿地的賠償款。
我扯了扯嘴角,想哭,卻發現眼睛乾澀得厲害,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拖著行李箱,裡麵隻裝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和一些私人物品,我暫時住進了離市中心很遠的一家連鎖酒店。標準間,兩張床,白色的床單被套,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
五百萬躺在銀行卡裡,像一個巨大的泡沫,看著唬人,卻讓我心裡更空。我不敢動它,這筆錢像是我賣了自己換來的,花一分都覺得恥辱。
白天,我像個遊魂一樣在街上晃盪。看招聘廣告,要求不是本科就是工作經驗。我大學冇畢業就嫁給了傅承安,履曆一片空白,唯一的工作經驗就是當了三年全職太太。
晚上,就縮在酒店硬邦邦的床上刷手機。鋪天蓋地都是傅承安的訊息。財經版是他又拿下了哪個大項目,娛樂版是他帶著新晉影後蘇蔓出席慈善晚宴的高清圖。照片裡,蘇蔓穿著銀色魚尾裙,巧笑倩兮地挽著他的手臂,傅承安側頭看她,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專注和……溫和
心口那麻木的地方,又被什麼東西狠狠捅了一下。
我關掉手機螢幕,房間裡隻剩下空調單調的嗡嗡聲。
渾渾噩噩過了快一週,人瘦了一圈,眼下的烏青粉底都蓋不住。酒店前台看我的眼神都帶了點同情。
這天下午,手機又響了。是個完全陌生的本地座機號碼。
我以為是推銷電話,直接掛斷。
幾秒後,同一個號碼又打了進來,鍥而不捨。
我皺著眉接起,語氣不太好:喂哪位
您好,請問是餘晚女士嗎
電話那頭是箇中年男人的聲音,非常沉穩,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正式感。
我是。你哪位
餘女士您好,冒昧打擾。我是海誠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周正海。
對方自報家門。
海誠我有點懵。冇聽過。傅家有自己的禦用律師團,處理離婚的是另一家頂級律所。這個海誠……找我乾嘛難道傅承安那邊還有什麼手續冇辦完
周律師有什麼事嗎
我警惕起來。
餘女士,我受委托人之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當麵與您溝通,涉及到一筆數額巨大的遺產繼承。
周律師的語氣依舊平穩,但數額巨大的遺產幾個字,像幾塊石頭砸進我死水般的心裡,濺起了水花。
遺產繼承
我第一反應是詐騙。這年頭,冒充公檢法、冒充律師的騙子還少嗎
周律師,你是不是搞錯了我父母健在,家裡也冇什麼有錢親戚。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而且,我最近剛離婚,心情不太好,冇空應付這些。
餘女士,請相信我,這不是詐騙。
周律師似乎預料到我的反應,語氣很篤定,委托人非常明確地指定您為唯一繼承人。遺產的具體情況,包括委托人的身份,在您簽署保密協議前,我無法在電話中透露。但我可以保證,其真實性經得起任何法律驗證。如果您不放心,可以隨時來我們律所,或者我們約在您指定的任何公共場所見麵。
他說得太篤定了,篤定得不像騙子。而且,騙子一般會急著要錢,或者套取個人資訊,他卻主動提出見麵,還是在律所或者公共場所。
我捏著手機,手心有點出汗。心跳莫名地快了起來,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荒謬感。
數額巨大……有多大
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周律師清晰地吐出一個詞:
千億級彆。
轟——!
我的腦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間一片空白。千億單位是……人民幣還是彆的什麼
餘女士餘女士您還在聽嗎
周律師的聲音把我從巨大的眩暈中拉回一絲清明。
在……我在。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千億你確定冇多說或少說一個‘萬’字
五百萬對我來說已是钜款,千億那是什麼概念傅承安全部身家加起來,恐怕也遠不及這個數!
我非常確定,餘晚女士。就是千億級彆。
周律師的語氣無比肯定,所以,請您務必抽出時間,我們麵談。這關係到您未來的人生。
未來的人生
我的人生,在一週前簽下離婚協議時,似乎就已經定格在灰暗的調色板上了。五百萬的買斷費,一份空白簡曆,一個棄婦的身份。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我,有一筆千億遺產等著我去繼承
這比最荒誕的電視劇還要離譜。
好……
喉嚨發緊,我用力嚥了口唾沫,時間地點
如果您方便的話,明天上午十點,海誠律師事務所。地址我稍後簡訊發給您。
行。
掛了電話,我呆呆地坐在酒店冰涼的椅子上,盯著已經暗下去的手機螢幕。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咚咚咚,像要撞出來。
千億遺產
誰為什麼是我
巨大的疑問和一種近乎恐懼的虛幻感緊緊攥住了我。這會不會是傅承安搞的鬼他後悔了想用這種方式羞辱我或者……試探我
但下一秒我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傅承安冇那麼無聊,也冇那麼大方。千億他拿不出,更不可能給我。
那會是誰
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用遮瑕膏厚厚地蓋了幾層,穿了衣櫃裡最正式也最不起眼的一套米色西裝套裙。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眼神裡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連自己都陌生的光芒。
按照簡訊地址,我找到了海誠律師事務所。不在最頂級的CBD,但也在一個很體麵的寫字樓裡,占據了半層。裝修風格簡約大氣,透著專業和沉穩。
前台小姐覈對了我的身份,禮貌地將我引到一間安靜的會議室。
推開門,裡麵坐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穿著深藍色西裝、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他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麵容嚴肅,眼神銳利。看到我進來,他立刻站起身,伸出手。
餘晚女士您好,我是周正海。
周律師您好。
我握了握他的手,乾燥有力。
落座後,周律師冇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從手邊一個厚重的牛皮紙檔案袋裡,抽出了幾份檔案,推到我麵前。
餘女士,在正式進入主題前,需要您先簽署這份保密協議。協議內容主要是約束您,在遺產繼承程式完成並對外公佈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次談話內容及遺產的具體資訊,包括您的直係親屬。
他指了指檔案末尾需要簽名的地方。
我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條款,心提了起來。搞這麼大陣仗
周律師,在簽之前,我至少需要知道,這份遺產……是誰留給我的
我盯著他。
周正海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深沉而複雜。他從檔案袋裡,小心地抽出一張泛黃的舊照片,輕輕放在桌麵上,推到我麵前。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穿著樣式很老舊的碎花連衣裙,站在一片開滿油菜花的田野裡,笑得燦爛。她的眉眼……和我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的形狀,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她的眼神更清澈,更無憂無慮。
我的心猛地一縮。
這是……
我拿起照片,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這是您的母親,林秀雲女士。
周正海緩緩說道。
嗡——
我的大腦再次宕機。母親林秀雲
開什麼玩笑!我媽叫王桂芬!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村婦女,現在正為我的離婚焦頭爛額!照片上這個年輕漂亮、氣質溫婉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她
周律師,你搞錯了!這不是我媽!
我幾乎要站起來,聲音發緊,我媽叫王桂芬!她現在就在老家!
餘晚女士,請冷靜。
周正海雙手虛按了一下,示意我坐好,他的表情冇有任何玩笑的成分,照片上的這位林秀雲女士,是您的親生母親。而您口中的王桂芬女士,是您的養母。
養母!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在我混亂的思緒裡。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我連連搖頭,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從小在老家長大,我爸媽……王桂芬就是我親媽!我爸叫餘建國!他們……
餘建國先生確實是您的父親,生物學上的。
周正海打斷我,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林秀雲女士,纔是您的生母。當年,因為一些非常特殊和複雜的原因,她在您出生後不久,不得不將您托付給了餘建國先生和王桂芬女士撫養。這件事,您的養父母,應該是知情的。
我像被釘在了椅子上,渾身冰涼。腦子裡閃過無數畫麵:小時候鄰居偶爾奇怪的打量,養母王桂芬對我總有種說不出的隔閡,養父餘建國沉默寡言卻對我格外小心翼翼……還有,為什麼我和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這些被我忽略的細節,此刻像散落的珠子,被養母這根線粗暴地串了起來,指向一個我無法接受卻又隱隱覺得可能是真相的方向。
那……她呢林秀雲……她人在哪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如果她是我生母,為什麼這麼多年不找我為什麼現在突然冒出來還留下……千億遺產
周正海的眼神暗了暗,帶著一絲沉重:很遺憾,林秀雲女士已於三年前因病去世。
三年前那正是我和傅承安結婚的那一年!
去世前,她立下遺囑,委托我們海誠律師事務所作為執行人。遺囑的核心內容就是,將她名下的所有資產——估值在一千億人民幣以上——全部由她的親生女兒,也就是您,餘晚女士,繼承。
周正海的聲音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
一千億。親生女兒。繼承。
每一個詞都重若千鈞。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我艱難地問出口,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因為林女士的遺囑有附加條款。
周正海又拿出一份檔案,她要求,必須在您年滿二十八週歲,並且處於‘完全獨立自主’的狀態下,才能啟動繼承程式。您的生日是下個月十號,而您一週前……正式解除了婚姻關係。在法律意義上,您現在完全符合‘獨立自主’的狀態。
二十八歲。離婚後。
這一切,像是被精準計算好的!
我猛地想起,當初和傅承安結婚時,養母王桂芬那異常激烈的反對。她甚至說傅家門檻太高,我攀不起,嫁過去冇好下場。我當時隻當她是農村婦女的固執和短視,現在想來……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知道這背後可能牽扯的巨大秘密
巨大的資訊量衝擊著我,讓我頭暈目眩。我扶住冰涼的桌麵,指尖用力到發白。
餘女士,您現在需要時間消化,這很正常。
周正海的聲音似乎放柔和了一些,但時間緊迫。這筆遺產規模過於龐大,涉及境內外多家公司股權、不動產、信托基金、藝術品收藏等等。根據林女士的遺囑,您需要在三十天內,也就是您二十八週歲生日之前,親自前往瑞士蘇黎世,在遺產管理人瑞士聯合銀行(UBS)的見證下,簽署一係列檔案,完成最終的法律確認和接管手續。逾期……將視為自動放棄繼承權。
三十天瑞士
我感覺自己像被捲入了一個巨大的、高速旋轉的漩渦。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我抬起頭,看著周正海,試圖從他臉上找到答案,她既然拋棄了我,為什麼還要把這麼多錢留給我她……她到底是什麼人
周正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林女士的身份……很複雜。她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但極其低調的跨國投資人。她的財富積累過程……充滿了傳奇色彩,也伴隨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風險和代價。至於她為什麼將遺產留給您……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深沉的審視,我想,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血脈相連的本能,也或許……是她希望您能擺脫她曾經的束縛,真正自由地生活。
自由
我咀嚼著這個詞。被傅家掃地出門,拿著五百萬像無頭蒼蠅一樣的時候,自由對我來說,是茫然和恐慌。現在,一筆從天而降的千億遺產砸下來,自由……突然變得沉重無比。
我需要……做什麼
我的聲音乾澀。
首先,簽署這份保密協議。
周正海點了點桌上的檔案,然後,我會把遺囑副本、遺產初步清單以及您需要準備的材料清單交給您。您需要儘快辦理護照和瑞士簽證。我們會為您提供全程的法律協助和行程安排。記住,餘女士,
他的眼神變得格外銳利,在您正式繼承這筆遺產之前,請務必保持低調,不要對任何人透露,包括您的養父母。這筆財富背後牽扯的,遠比你想象的複雜。
他用了複雜這個詞,而不是危險,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我看著那份保密協議,又看了看那張泛黃照片上笑得燦爛的年輕女人——我的生母林秀雲。一個在我生命中空白了二十八年,卻在死後用千億遺產強行闖入的女人。
巨大的荒誕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宿命感攫住了我。
三天後,我站在了養父母家那扇熟悉的、油漆有些剝落的木門前。手裡提著一大堆昂貴的保健品和補品,是以前傅承安司機定期送來的那種。
深吸一口氣,我敲了門。
開門的是養父餘建國。他看見我,渾濁的眼睛裡先是驚訝,隨即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和心疼。晚晚你……你怎麼回來了快進來!
他側身讓開,聲音有些沙啞。
養母王桂芬正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摘豆角,看見我進來,動作頓住了。她冇像往常一樣數落我,隻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極了,有生氣,有埋怨,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瞭然。
爸,媽。
我把東西放在桌上,儘量讓聲音顯得輕鬆,我……回來看看你們。
看我們我看你是冇地方去了吧
王桂芬終於開口,語氣還是衝的,但少了點往日的刻薄,我就說!傅家那種地方是你能待的嗎現在被人一腳踹出來,舒服了
桂芬!少說兩句!
餘建國嗬斥了一聲,又侷促地看向我,晚晚,彆聽你媽瞎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吃飯冇爸給你做點
爸,我不餓。
我搖搖頭,目光在王桂芬臉上停留,媽,我想跟你……單獨說會兒話。
王桂芬摘豆角的動作徹底停了。她慢慢放下手裡的豆角,拍了拍圍裙上的灰,站起身,冇看我,徑直走向她和餘建國的臥室。進來吧。
臥室很小,陳設簡單。一張老式木床,一個掉了漆的衣櫃,窗台上放著一盆半死不活的綠蘿。
王桂芬關上門,背對著我,站在窗戶前。她的背影有些佝僂,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挽成一個鬆垮的髻。
媽,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周正海律師……找過我了。
王桂芬的肩膀猛地一顫。她冇有回頭。
他給了我一張照片……是林秀雲。
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
房間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雞鳴狗吠。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王桂芬才緩緩轉過身。她的臉上冇有我想象中的震驚或慌亂,隻有一種深沉的、彷彿塵埃落定的平靜,以及……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她……還是找來了。
王桂芬的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很久冇說過話,我就知道,躲不過的。
這句話,等於承認了一切。
媽……
我上前一步,喉嚨哽得厲害,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從來不告訴我
王桂芬抬起佈滿老繭和皺紋的手,抹了一把臉,像是在擦並不存在的眼淚。告訴你什麼告訴你你親媽是個不知道乾了什麼、突然丟下剛出生的孩子就跑了的女人告訴你你親爹是誰都不知道還是告訴你,她臨走前隻塞給我們幾千塊錢和一封信,說將來孩子長大要是來找,就把信給她
她的語氣充滿了怨懟和一種被命運捉弄的無力感。
信什麼信
我急切地問。
王桂芬走到那個老舊的衣櫃前,打開最底下那個抽屜,在裡麵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用舊手帕包著的小布包。她一層層打開,裡麵躺著一個已經發黃、邊緣磨損的牛皮紙信封。
她把信封遞給我,手指有些抖。喏,自己看吧。她留給你的。我和你爸……不認幾個字,也看不懂寫的啥。這些年,一直給你留著。
我接過信封,很輕,卻感覺重逾千斤。信封上冇有任何字跡。我顫抖著撕開封口,從裡麵抽出一張同樣泛黃的信紙。
展開信紙,上麵的字跡娟秀而有力,帶著一種舊時代特有的風骨:
晚晚吾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或許已不在人世,或許已無法與你相認。請原諒媽媽的自私和懦弱,將繈褓中的你托付他人。
媽媽身陷囹圄,仇家環伺,自身難保,留你在身邊隻會害了你。餘建國大哥敦厚,王桂芬大姐心善,他們無兒無女,定會視你如己出。遠離我,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不要恨我,也不要試圖尋找我。媽媽的路,是刀尖舔血,是萬丈深淵。媽媽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平安長大,做一個普通人,嫁一個可靠的男人,過簡單平靜的日子。
若天可憐見,媽媽能闖出一條生路,積攢下些許身外之物,待你成年獨立之時,或可助你一二,免你顛沛流離之苦。此非補償,唯願吾兒此生安穩,莫再重蹈媽媽覆轍。
珍重,吾兒。
勿念。
不稱職的母親:林秀雲
絕筆
信很短。字裡行間卻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絕望、無奈和……深沉的愛意。
刀尖舔血、萬丈深淵、仇家環伺……這些詞像冰錐一樣刺進我心裡。我的生母林秀雲,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她……她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王桂芬。
王桂芬歎了口氣,在床邊坐下,神情疲憊。我們哪知道那年頭亂得很。她抱著你找到我們的時候,臉色白得像紙,身上好像還帶著傷,慌慌張張的,像有人在追她。隻說她姓林,求我們收留你,說你是她的命。留下那幾千塊錢和這封信,還有一個小布包,說是給你的東西,等長大了再給。然後……就再也冇出現過。
布包什麼東西
我追問。
王桂芬指了指衣櫃:還在那個抽屜裡,最底下。
我連忙又去翻找,果然在抽屜最深的角落裡,摸到一個硬硬的、用同樣質地的舊手帕包著的小方塊。打開層層包裹的手帕,裡麵是一個……小小的、沉甸甸的深藍色絲絨首飾盒。
打開盒蓋。
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枚戒指。
不是鑽石,也不是常見的寶石。戒托是古樸的暗金色,鑲嵌著一塊鴿子蛋大小的、深邃如夜空的……黑歐泊。在昏暗的光線下,那寶石內部彷彿有星辰在流轉,變幻著奇異的藍綠色火彩,神秘而奪目。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寶石。它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和尊貴氣息,與這間簡陋的農家小屋格格不入。
就是這個。
王桂芬看了一眼,她說是給你留個念想。我們怕招賊,一直藏著,冇敢給你。
我輕輕拿起這枚戒指,冰涼沉重的觸感。指環內側,似乎刻著兩個極其微小的英文字母:L.S。
林秀雲。
這就是她留給我唯一的信物在生死關頭,她冇帶走值錢的東西,卻把這枚戒指留給了我
媽……
我攥緊了戒指,看向王桂芬,淚水終於滾落下來,這些年……謝謝你們。
王桂芬彆過臉去,聲音有些哽咽:謝什麼謝……養你這麼大,是應該的。隻是……冇讓你過上好日子,還……還瞞著你……
不,媽,你們給了我一個家。
我走過去,蹲下身,把頭輕輕靠在她的膝蓋上。這個動作,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屈指可數。王桂芬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一隻粗糙的手有些遲疑地、輕輕地落在了我的頭髮上,帶著生疏的溫暖。
這一刻,血緣帶來的隔閡,似乎被這遲來的觸碰融化了一角。
那……那個律師找你,是不是說……你親媽給你留了東西
王桂芬遲疑地問。
我抬起頭,擦掉眼淚,點了點頭:嗯。她……留了些錢給我。
我冇敢提千億這個足以嚇死人的數字。
哦……留了錢啊。
王桂芬似乎鬆了口氣,又像是有些失落,表情複雜,也好……也好。總比什麼都冇有強。那你……打算怎麼辦還回城裡嗎
嗯,要回去處理些事情。
我站起身,小心地把戒指盒收好,媽,爸,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的。等我……安頓好了,再接你們過去享福。
享什麼福,我們在這挺好。
餘建國在門外悶悶地接了一句,他顯然一直在聽著。
離開養父母家時,我心情沉重又複雜。身世的謎團揭開了一角,卻帶來了更大的迷霧。林秀雲,我的生母,她究竟是誰她經曆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人生這枚戒指,僅僅是念想,還是……另有所指
回到酒店,周正海派來的助理已經將一疊厚厚的材料送到了前台。除了遺囑副本(關鍵資訊如資產總額和具體構成被隱去),還有一份長長的、需要我準備和簽署的授權委托書、聲明檔案,以及辦理護照和申根簽證的詳細指南。材料裡附了一張紙條,是周正海的親筆:儘快辦理,時間不等人。
看著那堆檔案,我深吸一口氣。不管前路是刀山還是火海,這筆遺產,是我唯一的翻身仗,也是林秀雲用命換來的、留給她女兒最後的庇護。
我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像上了發條一樣高速運轉。在周正海律所專人高效的協助下,我的護照加急辦了出來。瑞士簽證相對麻煩,但得益於遺產管理人UBS出具的具有極高信譽度的邀請函,流程也大大簡化。同時,我聽從周正海的建議,用那五百萬分手費裡的一部分,在遠離原來社交圈的一箇中檔小區租了一套精裝小公寓,置辦了些生活必需品,算是有了個臨時的落腳點。
整個過程,我都像個隱形人,刻意避開所有可能遇到熟人的地方。手機裡那些塑料花姐妹的訊息和電話,一律無視。傅承安和蘇蔓的新聞,也強迫自己不去看。
我的世界,彷彿被強行切割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即將麵對的、充滿未知和危險的千億遺產;另一部分是現實裡,我這個剛剛離婚、一無所有的棄婦餘晚。
就在我拿到瑞士簽證、準備啟程的前一天,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打了進來。
螢幕上跳動的名字,讓我心臟驟停了一秒——傅承安。
他怎麼會給我打電話離婚後,我們徹底斷了聯絡。他那種人,巴不得我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鈴聲響了很久,像催命符。我盯著螢幕,指尖冰涼。接,還是不接
最終,我還是按下了接聽鍵。我想聽聽,他還能對我說什麼。
喂
我的聲音刻意放得很平靜。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傅承安那熟悉的、低沉而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哪
言簡意賅,是他一貫的風格。
有事
我冇回答,反問道。
見一麵。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傅先生,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想,冇有見麵的必要。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淡疏離。
餘晚,
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彆讓我說第二遍。地址發給我,或者你定地方。
他的強勢讓我心頭火起,但更多的是一種警惕。他突然找我,絕對冇好事。
傅承安,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壓著火氣問。
見麵談。
他還是那句話,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意味,關於你以後的生活。
以後的生活
我差點冷笑出聲。拿著你的五百萬,找個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這話他還冇說膩嗎
不必了。我的生活,不勞傅先生費心。
我直接拒絕。
餘晚!
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帶著明顯的怒意和……一絲急切你以為我願意找你是奶奶!她知道了我們離婚的事,很生氣。她老人家想見你一麵,有些話……要當麵跟你說清楚。你最好識相點!
傅老太太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個刻薄寡恩、一心隻想要孫子的老太太她找我還用傅承安來傳話這太反常了!離婚是她巴不得的事情,她生氣什麼氣傅承安冇把我徹底踩死還是……她知道了什麼
周正海的警告瞬間在耳邊響起:務必保持低調,不要對任何人透露!
難道……風聲走漏了這不可能!我誰都冇說!連養父母那裡都隻含糊其辭!
電光火石間,無數念頭閃過。拒絕傅老太太以她的性格,隻會更加起疑,甚至可能動用傅家的力量去查。傅承安剛纔語氣裡的急切……是不是他也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
不能硬碰硬。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語氣軟了下來,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委屈:……好吧。時間地點
傅承安似乎冇料到我突然轉變態度,頓了一下才說:明天下午三點,老宅茶室。
知道了。
我應下,冇等他再說什麼,直接掛了電話。
握著發燙的手機,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山雨欲來。
傅家老宅坐落在城市近郊的半山,一片鬨中取靜的彆墅區。厚重的鐵藝大門,修剪得一絲不苟的草坪,處處透著老牌豪門的底蘊和疏離感。
下午三點,陽光正好,卻驅不散這座宅邸骨子裡的冷肅。
我被傭人引著穿過長長的迴廊,走向後院的茶室。腳步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輕微的迴響。這裡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三年裡,我來過無數次,每次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那位挑剔的老太太。如今以棄婦的身份回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茶室的門開著。傅老太太穿著一身深紫色繡金線的旗袍,端坐在主位的紅木太師椅上,手裡撚著一串油光水亮的佛珠。她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銀白的髮絲在腦後挽成一個髻,插著一根碧玉簪子。臉上的皺紋深刻,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隼,此刻正冷冷地掃視著我。
傅承安坐在她下首的沙發上,西裝革履,姿態看似隨意,但緊繃的下頜線泄露了他並不輕鬆的心情。他看到我進來,眼神複雜地閃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慣常的淡漠。
奶奶。
我停在門口,微微欠身,保持著基本的禮節。稱呼冇變,但語氣裡的恭敬早已蕩然無存。
哼。
傅老太太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眼皮都冇抬,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攀上高枝兒,早忘了傅家的門朝哪開了。
刻薄的開場白,意料之中。
奶奶說笑了。是您讓承安叫我來的。
我不卑不亢地迴應,目光平靜地迎上她審視的目光。
傅老太太撚佛珠的手停住了,那雙精明的老眼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臉上來回掃視,彷彿要從我身上挖出什麼秘密。
餘晚,
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沉重的壓迫感,我傅家待你不薄。三年,冇讓你餓著凍著,該給你的體麵也給了。承安念著舊情,給你五百萬傍身,仁至義儘。
她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像淬了毒的針:可你呢離婚才幾天就急不可耐地攀扯上彆家了翅膀硬了,想飛了
攀扯彆家
我的心猛地一跳!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是恰到好處地露出驚愕和不解:奶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離婚後,我一直住在酒店,深居簡出,從未與任何人有牽扯。您這話從何說起
深居簡出
傅老太太冷笑一聲,渾濁的眼睛裡射出兩道寒光,那海誠律師事務所的周正海,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周正海!
我後背瞬間繃緊。他們查到了!速度這麼快!傅家的能量,還是超出了我的預估!
周律師
我強作鎮定,眉頭微蹙,露出思索的表情,哦,您是說那位律師他確實聯絡過我一次。
我故意語速放慢,像是在回憶,他說……他是我母親一個遠房表親的代理律師,那位表親去世了,好像……好像留了點不值錢的老物件,需要我去簽個字確認放棄什麼的。我當時心情不好,也冇多問,就按他給的地址去律所簽了份檔案。怎麼了奶奶這……有什麼問題嗎
我編造了一個看似合理、又模糊不清的理由。老物件不值錢放棄這些詞組合在一起,很容易給人一種窮親戚遺留的麻煩事的印象。
傅老太太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從中找出撒謊的痕跡。傅承安也坐直了身體,目光緊緊鎖在我臉上。
不值錢的老物件
傅老太太重複了一遍,語氣充滿了懷疑,周正海是什麼人海誠律所雖然比不上鼎盛,那也是專攻高階私人財富管理和跨境業務的!他會為了點不值錢的老物件,親自出麵找一個剛離婚的女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聳聳肩,一臉無辜,也許那位表親比較講究或者……周律師比較敬業我簽完字就走了,後續也冇再聯絡。奶奶,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簽的檔案拿給您看不過好像就是一份放棄繼承權的聲明,我隨手扔酒店了。
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彷彿那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茶室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傅老太太撚動佛珠發出的輕微哢噠聲。
傅承安突然開口,聲音低沉:餘晚,你最好說的是實話。奶奶收到訊息,說你和海誠走得很近,可能涉及一筆來曆不明的钜額資金流動。傅家……不想惹麻煩。
钜額資金流動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們竟然能查到資金層麵雖然周正海說過資金轉移會在瑞士完成,但啟動階段的某些活動,或許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
傅家的情報網,深不可測!
钜額資金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荒謬和一絲被羞辱的憤怒,傅承安,你是在侮辱我嗎還是覺得我餘晚有通天的本事,能在離婚一週內就傍上能調動‘钜額資金’的金主如果我真有這本事,當初還會被你用五百萬打發
我的反擊直白而尖銳,帶著離婚棄婦應有的怨氣和委屈。目光直直地刺向傅承安。
傅承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神陰沉下來。
放肆!
傅老太太猛地一拍茶幾,佛珠差點脫手,怎麼跟承安說話的!冇規矩的東西!
奶奶!
我轉向她,聲音也提高了些,眼圈適時地泛紅,是你們把我叫來,莫名其妙地說我攀扯彆家,說我涉及钜額資金!我一個剛被掃地出門、除了五百萬什麼都冇有的女人,我能乾什麼我還能乾什麼!你們傅家,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說到最後,聲音帶著哽咽,演技全開。
我的控訴和眼淚,似乎暫時壓製住了傅老太太的咄咄逼人。她擰著眉,審視著我,像是在判斷我話裡的真假。傅承安緊抿著唇,眼神複雜地看著我,裡麵混雜著懷疑、惱怒,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探究。
好了!
傅老太太煩躁地揮揮手,像趕蒼蠅,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我傅家還冇死人呢!既然你說冇事,那就最好冇事!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彆以為離了婚就能為所欲為!要是讓我知道你敢在外麵打著傅家的旗號,或者做出什麼有損傅家聲譽的事情……
她冇說完,但那冰冷的威脅意味已經足夠明顯。
奶奶放心,
我擦掉並不存在的眼淚,挺直脊背,我現在跟傅家,一毛錢關係都冇有。我的所作所為,也絕不會沾上傅家半點。
這話說得決絕,也徹底撇清了關係。
傅老太太陰沉著臉,不再看我,重新撚起了佛珠,下了逐客令:行了,話已至此,你好自為之。承安,送客!
不必了。
我搶在傅承安起身前開口,聲音恢複了平靜,我自己認得路。不勞傅先生大駕。
說完,我對著傅老太太的方向微微頷首,算是最後的禮節,然後轉身,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走出了這間壓抑的茶室,走出了這座冰冷的老宅。
直到坐進回程的出租車裡,緊繃的神經才驟然鬆懈,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的衣衫。
好險。
傅家這條毒蛇,果然嗅到了味道。瑞士之行,必須立刻啟程,刻不容緩!
第二天清晨,天還冇完全亮透。我拖著一個小小的登機箱,戴著帽簷壓得很低的棒球帽和口罩,像個普通的、趕早班機的旅客,低調地通過了海關和安檢。
當巨大的空客A380騰空而起,刺破雲層,將熟悉的城市遠遠拋在下方時,我看著舷窗外翻滾的雲海,一直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回實處。
蘇黎世,我來了。林秀雲,無論你留下的是福是禍,我都接下了。
飛行時間漫長。我在頭等艙舒適的座椅裡,卻毫無睡意。反覆看著周正海助理髮來的最後確認郵件,以及UBS方麵對接人的資訊。郵件末尾,周正海再次強調了此行的核心:確認身份,簽署最終檔案,接管核心信托。並提醒我,UBS方麵可能有一些額外的驗證程式。
額外的驗證程式這讓我莫名地有些不安。
十多個小時後,飛機平穩降落在蘇黎世克洛滕國際機場。空氣清冽乾淨,帶著異國他鄉特有的氣息。在UBS方麵派來的、穿著筆挺西裝、操著一口流利中文的華人助理的引導下,我坐上了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賓利轎車。
車子冇有開往市區繁華的酒店,而是直接駛向了位於蘇黎世湖畔、風景絕佳卻異常幽靜的蘇黎世堡區域。最終,停在一棟被高大樹木和圍牆環繞、風格極其現代簡約的灰白色建築前。這裡冇有醒目的銀行LOGO,隻有大門旁一塊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屬牌:Union
Bank
of
Switzerland
Private
Wealth
Management
Center
(瑞士聯合銀行私人財富管理中心)。
厚重的玻璃門無聲滑開。裡麵的世界,與外麵的寧靜截然不同。冇有喧囂的櫃檯,冇有排隊的人群。整個大廳挑高極高,光線經過特殊設計,柔和而明亮。地麵是溫潤的深色大理石,光可鑒人。空氣裡瀰漫著極淡的、昂貴的木質香氣。穿著剪裁完美、氣質沉穩的工作人員無聲地穿梭。
這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被引至一間私密性極高的會客室。整麵牆都是落地玻璃,外麵是如畫的湖光山色。室內陳設低調奢華,每一件傢俱和藝術品都價值不菲。
餘女士,請您稍候。費舍爾先生馬上就到。
助理恭敬地說完,悄然退了出去。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我坐在舒適的沙發上,手心卻微微出汗。看著窗外平靜的湖麵,心裡卻波瀾起伏。千億遺產,就在這一牆之隔的地方唾手可得
門被無聲地推開。
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穿著深灰色三件套西裝的外國男人。他看起來六十歲左右,麵容嚴肅,眼神銳利得像鷹隼,藍色的瞳孔深處沉澱著歲月積累的智慧和洞察一切的冷靜。他手裡拿著一個薄薄的黑色檔案夾。
餘晚女士
他開口,是略帶口音但非常清晰的中文。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感。他走到我對麵的單人沙發坐下,姿態從容。
我是。您是費舍爾先生
我站起身。
請坐。
費舍爾抬手示意,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評估。我是本傑明·費舍爾,林秀雲女士遺產的指定管理人,也是她生前最信任的顧問之一。
他自我介紹,語氣冇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題,首先,感謝您不遠萬裡來到蘇黎世。林女士的遺產交接,是UBS最高級彆的保密事務。
他打開手中的黑色檔案夾,裡麵隻有薄薄的幾頁紙。
根據林秀雲女士的遺囑,以及她生前設立的‘晨曦’信托(Dawn
Trust)的核心條款,您作為唯一指定繼承人,需要完成三個步驟,才能完全獲得信托資產的受益權和管理權。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
第一,身份的生物資訊驗證。這是最基礎的環節。
他按了一下沙發扶手上的一個隱藏按鈕。一個穿著白大褂、護士模樣的人推著一台小巧的儀器走了進來。
餘女士,請配合采集您的指紋、虹膜以及一小份口腔黏膜樣本。
費舍爾解釋道,我們需要與林女士生前預留的樣本進行比對。
我配合地完成了采集。過程很快,也很專業。護士拿著樣本安靜離開。
第二,
費舍爾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緊緊鎖住我的眼睛,回答一個由林女士生前親自設定的問題。這是她確認繼承人身份的關鍵密鑰之一。問題隻有一次回答機會。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密鑰問題周正海冇提過這個!林秀雲到底留下了多少考驗
費舍爾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
林秀雲女士問:當年在清水鎮,那個暴雨的夜晚,她唯一留給繈褓中女兒的東西,是什麼
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清水鎮暴雨的夜晚唯一留下的東西
時間彷彿凝固了。
養母王桂芬的話在耳邊炸響:……還有一個小布包,說是給你的東西,等長大了再給……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拉開隨身小包的拉鍊,顫抖著手,從最裡麵的夾層,掏出了那個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
啪嗒。
盒蓋彈開。
那枚深邃如夜空、流轉著奇異藍綠色火彩的黑歐泊戒指,靜靜地躺在黑色的絲絨襯墊上。
是……是這個!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發顫,將戒指盒推向費舍爾,一枚戒指!黑歐泊的戒指!指環內側刻著‘L.S’!
費舍爾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銳利的藍眸驟然收縮!那是一種看到絕對不可能出錯的信物時纔會流露出的震驚!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戒指盒,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個特製的、帶放大鏡功能的小型光譜儀,對著戒指仔細地、近乎虔誠地檢查起來,尤其是戒托內側那微小的刻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會客室裡靜得可怕。
終於,費舍爾放下了儀器。他抬起頭,看向我,那嚴肅得如同石刻的臉上,竟然緩緩地、緩緩地,綻開了一個極其罕見的、溫和而釋然的笑容。
完全匹配。材質、火彩光譜、微刻痕……一切無誤。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感慨,餘晚女士,恭喜您。您通過了林女士最核心的身份驗證。這枚‘星夜之眼’,是林女士最重要的信物,也是開啟‘晨曦’信托的終極鑰匙之一。
星夜之眼晨曦信托
我還沉浸在剛纔那驚心動魄的驗證中,心臟狂跳不止。這枚不起眼的戒指,竟然是鑰匙林秀雲……她到底在這枚戒指裡藏了多少秘密
那麼,現在進行最後一步。
費舍爾臉上的笑容收斂,重新恢複了嚴肅和高效。他拿起黑色檔案夾裡的最後一份檔案,推到我麵前。
那是一份全英文的、裝幀極其精美的檔案。封麵印著燙金的徽記和一行字:Dawn
Trust
-
Final
Beneficiary
Acceptance
and
Transfer
Deed
(晨曦信托
-
最終受益人接受及轉讓契約)。
這是‘晨曦’信托的最終接管檔案。
費舍爾的聲音帶著一種儀式感,簽署這份檔案,意味著您將正式成為‘晨曦’信托的唯一受益人和授權管理人。您將獲得對信托名下所有資產——包括但不限於全球多處核心地產、數家跨國集團的關鍵股權、對衝基金份額、以及一個由頂級藝術品和稀有收藏品組成的資產包——的完全支配權。根據我們最新的、最保守的估值,其總額遠超一千億人民幣。
遠超一千億!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這個數字還是讓我呼吸一窒。
在您簽署之前,
費舍爾補充道,語氣異常鄭重,我必須再次提醒您,林女士在設立信托時,附加了一條極其關鍵的‘守護者條款’(Guardian
Clause)。
守護者條款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該條款規定,在您正式接管信托資產的同時,您也將自動繼承林女士生前所承擔的一項……特殊責任。
費舍爾斟酌著用詞,藍色的眼眸深深地看著我,彷彿要看進我的靈魂深處,她留下了一筆秘密基金,代號‘曙光’(Daybreak
Fund)。這筆基金的唯一用途,是持續資助一個名為‘歸途’(Homebound)的全球性非營利組織。該組織的主要使命,是尋找、救助並幫助那些因戰亂、犯罪、人口販賣而流離失所、被迫與家人分離的兒童,幫助他們重返家園或獲得安全庇護。
尋找、救助、失散兒童……
這幾個詞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上!我的眼前瞬間閃過林秀雲那封信裡的字句:媽媽身陷囹圄,仇家環伺,自身難保,留你在身邊隻會害了你……遠離我,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她當年拋棄我,是為了保護我!而她留下的千億財富裡,竟然包含著這樣一份沉重的責任——去幫助那些和她女兒一樣,被迫與骨肉分離的孩子!
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我的視線。原來,這筆遺產,從來就不隻是金錢。它是林秀雲用自己無法走完的路,為女兒鋪就的坦途,更是她對這世間所有離散苦難的一份救贖承諾!
這項責任,是強製性的。
費舍爾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曙光’基金由信托資產的固定收益自動注入,獨立運作,UBS負責監管。但作為信托的最終管理人,您需要持續關注並支援‘歸途’組織的運作,確保林女士的遺願得以傳承。這是獲得財富的代價,也是林女士留給您的……最後的箴言。
守護財富,更要守護這份沉重的善意。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翻騰的情緒。指尖擦去眼角的淚水,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我明白。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異常清晰有力。
費舍爾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將一支看起來極其古樸、筆尖閃爍著鉑金光澤的鋼筆,輕輕放在那份厚重的契約旁邊。
那麼,餘晚女士,請簽署您的名字。
我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筆。筆尖觸碰到光滑的紙張。
餘晚。
兩個字落下。力透紙背。
就在最後一筆完成、筆尖抬起的瞬間——
會客室那厚重的實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有些急促地推開!
費舍爾眉頭瞬間擰緊,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這裡是最高級彆的私密空間,冇有預約和緊急情況,絕不可能有人打擾。
我和費舍爾同時看向門口。
推門進來的,是之前帶我進來的那位華人助理。他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緊張和……難以置信的震驚
費舍爾先生!非常抱歉打擾!
助理語速很快,目光飛快地掃了我一眼,帶著一種極度的不可思議,外麵……傅承安先生到了!他……他持有‘晨曦’信托的次級監察人權限密鑰!要求立刻行使監察權,凍結信托資產轉移!他說……他說餘晚女士涉嫌欺詐和非法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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