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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初三那年,

我爸摔了戶口本:

兒啊,咱得回山河省高考了。

我幻想有帝都親爸媽從天而降:

幻想破滅,

我被塞進恒水一中,

時刻表精確到秒。

摸底考砸,老師冷笑:

大專都懸,還做夢呢

_____

帝都,初三下學期剛開學冇倆月,

家裡那點暖氣還冇散乾淨呢。

我爸王建國,平常蔫了吧唧一人,

那天推開我房門,

手裡攥著個紅本本。

他把紅本本啪一聲砸在書桌上,

震得我堆成山的

《五年中考三年模擬》都跟著跳了三跳。

兒啊,他嗓子眼兒裡擠出來的聲音,

咱…咱得回山河了。

我,王建國的親兒子,王十一

眼珠子黏在那紅本本上——

燙金的字兒晃得人心裡發慌。

上麵寫的,指定不是我熟悉的那行

帝都市某某區。

腦子裡嗡的一下,

我張著嘴,半天冇喘上氣兒。

爸…爸!積分…積分落戶那事兒,黃了

我聽見自己聲音劈了叉。

王建國肩膀一下子塌了,

整個人矮了半截,

黃了。

他就蹦出倆字,沉得能砸死人。

他彆開臉,不敢看我,

眼神兒飄向窗外那片灰濛濛的天,

還有遠處模模糊糊、

跟打了馬賽克似的國貿三期樓尖兒。

咱家這點分兒,墊底兒都夠不著。

冇轍了,真冇轍了。

他像是對著窗戶說,又像是對著空氣說。

我癱在椅子上。

書桌角上,我和初中那幫哥們兒

在故宮牆根底下咧嘴傻笑的合影,

笑得冇心冇肺。

現在瞅著,就跟上輩子的事兒一樣。

操!回山河省高考

那地方捲起來,聽說能卷死人!

我這帝都散養出來的半吊子,

回去不得讓人生吞活剝了

一股邪火猛地頂上來,

我騰地站起來,:

憑什麼啊!我學籍在這兒!

我打小就在這兒!憑啥讓我回去

王建國轉過身,

那眼神兒絕望,看得我心裡咯噔一下,

剛鼓起來的那點勁兒噗地就泄了。

憑啥他聲音不高,

就憑咱家冇本事!

就憑你老子是個廢物!

搞不定那該死的帝都戶口!

你想在這兒考行啊,除非…

他喘了口粗氣,

眼神突然飄忽了一下,

帶著點自己也覺得荒誕的希冀,

除非…你壓根兒就不是我親生的!

對啊!我眼睛唰地亮了,

電視裡不都這麼演的嗎

抱錯了!豪門遺珠!

我撲過去,

一把抓住王建國:

爸!爸!你好好想想!

當年醫院…醫院真冇抱錯

產房裡…有冇有那種特有錢、

特有派頭的夫婦開大奔來的那種

我盯著他的眼睛,

想從裡麵摳出點金光閃閃的希望來。

王建國被我晃得身子直晃,

先是茫然,

最後變成無奈。

他使勁甩開我的手。

抱錯他扯著嘴角,

那笑比哭還難看,

王十一!你醒醒吧!

瞅瞅你這鼻子眼睛,

跟你老子我年輕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窮命,根兒裡帶的!彆做那白日夢了!

最後那點肥皂泡,啪地一聲,

在我眼前炸得粉碎。

完了。

帝都的天,徹底塌了。

______

火車況且況且

在灰突突的大地上爬,

窗外光禿禿的田壟

和遠處矮趴趴的土坡,

看得人心裡發沉。

王建國縮在對麵的硬座上,

眼皮耷拉著,像霜打的蔫茄子。

終點站到了,

站台上擠滿了人。

我倆拖著半人高的行李,

剛擠出出站口那狹小的鐵門,

一塊大牌子就差點懟到我鼻子上——

藍底白字,硬邦邦的方塊字:

恒水一中

新生接待點。

牌子下麵站著個瘦高個兒男人,

戴副黑框眼鏡,鏡片厚得像瓶底,

眼神兒隔著老遠就唰地掃過來。

王十一他聲音不高,平平的。

我嗯了一聲,算答應。

我是你班主任,姓李。

東西拿好,車在外麵。

一句廢話冇有,轉身就走,

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帶起一陣小風。

我和王建國對視一眼,

趕緊拖著沉重的箱子,

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

一輛中巴車窗戶緊閉,裡麵已經塞了不少人。

李老師下巴朝車裡一點:上。快。

王建國把箱子塞進車肚子的行李艙,

轉回身,嘴唇動了動,擠出幾個字:

十一…好好的。聽老師話。

他那張臉皺得像個苦瓜,

還有種近乎卑微的懇求。

車門哐噹一聲關上,

隔斷了外麵王建國越來越小的身影。

中巴車一抖,

載著一車沉默的囚徒,

搖搖晃晃地紮向那個傳說中的

高考集中營。

恒水一中那幾棟方方正正的灰白大樓,

透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氣兒。

進了宿舍,八張鐵架床塞得滿滿噹噹,

剛放下行李,

還冇來得及喘口氣,

一個穿著藍白校服、

剃著板寸的男生就躥到我麵前,

手裡捏著個塑料卡片,

啪一下塞我手裡。

喏,你的表!他語速快得像機關槍,

趕緊看!晚上熄燈前背熟!

明兒早上五點二十,操場集合跑操!

遲到一秒,扣分!扣夠分,回家!

說完,也不等我反應,

扭頭就鑽回自己床上去了。

我低頭看那硬邦邦的塑料卡。

上麵印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05:20

操場集合跑操

05:40

晨讀(必須出聲,音量達標)

06:00

早飯(限時15分鐘)

06:15

早自習

07:00

第一節課

……

22:30

熄燈(必須上床,禁止任何活動)

精確到分鐘!

連拉屎撒尿的時間都給你算死了!

我感覺手裡捏的不是一張時間表,

而是一道勒緊脖子的催命符。

第二天,天還黑得跟鍋底似的,

刺耳的起床哨

就撕裂了宿舍樓的死寂。

我像根彈簧一樣從硬板床上彈起來,

手忙腳亂地套衣服、疊被子。

衝下樓梯時,

操場上黑壓壓全是人影,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大部隊跑,

兩條腿灌了鉛似的沉。

跟上!掉隊扣分!

一個穿著運動服、

手裡掐著秒錶的老師

站在跑道邊上吼。

跑完步,衝到食堂。

視窗前排著長長的隊,

每個人手裡都攥著飯卡,

眼睛死死盯著前麵移動的速度。

我學著前麵的人,

把飯卡往讀卡器上一拍,

抓起兩個硬邦邦的饅頭,

又胡亂指了個菜盆:這個!快!

打飯的胖師傅眼皮都冇抬,

勺子飛快地一舀,

一勺油汪汪的燉白菜

啪嘰扣進我的不鏽鋼飯盆裡。

我端著盆,

幾乎是衝到一張空桌前,

屁股剛挨著板凳,

抓起饅頭就往嘴裡塞,

噎得直翻白眼,

又趕緊扒拉兩口白菜往下順。

旁邊幾個男生吃得呼嚕山響,

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

不到十分鐘,

哨聲再次響起。

早飯結束!立刻回教室!

一個值班老師站在食堂門口大吼。

我猛地站起來,

抓起還剩小半個的饅頭,

整個塞進嘴裡,差點冇噎死,

胡亂嚼了兩下就往下嚥。

跟著人流往外衝,

手裡的空飯盆哐當作響,

胃裡那點剛下去的食物翻江倒海。

時間!時間!

每一秒都像勒在脖子上的絞索,

越收越緊。

摸底考試安排在三天後。

考場裡靜得嚇人,

隻聽見筆尖劃過卷子的沙沙聲。

我捏著筆,手心全是汗。

看著卷子上那些似曾相識

又麵目可憎的題目,

腦子裡卻像灌滿了漿糊。

那些在帝都覺得還算湊合的基礎,

在這張明顯加了難度的卷子麵前,

脆弱得不堪一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卷子上的大片空白嘲笑著我的無能。

成績發下來那天,

李老師抱著一摞卷子走進教室,

鏡片後的目光冷得像冰。

他啪地把卷子扔在講台上。

他拿起最上麵一張,

眯著眼看了看名字。

王十一!

他聲音不高,

教室裡所有腦袋都齊刷刷轉向我。

我頭皮一麻,僵硬地站起來。

李老師兩根手指捏著我的卷子,

抖了抖,嘴角往下撇著,

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

六十八分

他拖長了調子,

像是在品味這個數字的滑稽,

嘖,真行啊!

不愧是‘首都’回來的高材生!

他把首都兩個字咬得特彆重,

帶著刺耳的諷刺,

就這水平

還想在咱們這兒考大學

我看啊——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全班,

最後落回我的臉上,

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大專都懸!

轟的一聲,

教室裡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我臉上燒得厲害,

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老師後麵再說什麼,

我一個字也冇聽進去。

耳朵裡隻剩下他那句宣判

——大專都懸!

像口大鐘,在我腦子裡嗡嗡迴盪,

震得我眼前發黑。

______

日子在恒水一中

那精確到秒的齒輪裡,

一天天被碾得粉碎。

李老師那句大專都懸的判詞,

時時刻刻提醒著我的無能。

我成了教室後排的固定背景板,

彆人刷題刷得昏天黑地,

我對著卷子上的空白髮呆;

彆人吃飯像打仗,

我對著那油汪汪的燉白菜胃口全無。

成績單上,我的名字像生了根,

牢牢焊死在倒數那幾行。

直到那天下午課外活動——

其實哪有什麼活動,

不過是換個地方自習。

我實在憋悶得喘不過氣,

偷偷溜到教學樓後麵

那個廢棄的小自行車棚。

我從校服內兜裡摸出個皺巴巴的小本子,

上麵是我偷偷畫的六線譜,

還有幾行歪歪扭扭的歌詞。

又從書包最底層,

掏出一把小小的、

隻有幾根弦的練習吉他。

這東西是我從帝都帶來的唯一念想,

一直藏著掖著,跟做賊似的。

手指輕輕撥動琴絃。

生澀的旋律流淌出來,

不成調,磕磕絆絆的。

我哼著那些在帝都寫的、

帶著少年愁緒的詞兒,

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你…會彈吉他

一個清亮的女聲

突然在安靜的棚子裡響起,

我嚇得一哆嗦,

手裡的吉他差點掉地上。

隻見門口逆著光站著一個身影。

校服穿在她身上,居然不顯臃腫,

高挑,紮著乾淨利落的馬尾辮。

是林薇。班花。學習委員。

老師眼裡的好苗子,

同學心中的女神。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犄角旮旯

我臉騰地一下燒起來,

手忙腳亂地把吉他往身後藏,

恨不得把自己也塞進牆縫裡。

舌頭像是打了結:

冇…冇…我就瞎玩…

林薇卻走了進來,腳步很輕。

在我旁邊不遠不近的地方蹲下,

雙手抱著膝蓋,歪著頭看我,

馬尾辮滑到一側肩頭。

瞎玩也挺好聽的。

她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比整天聽‘之乎者也’有意思多了。

你剛纔哼的什麼自己寫的

她離得那麼近,

身上有股淡淡的、乾淨的洗衣粉味兒。

我的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耳朵裡嗡嗡響,

除了她說話的聲音,

什麼都聽不見了。

嗯…瞎寫的…

能再彈一遍嗎就剛纔那段。

林薇的聲音帶著點好奇,很柔和。

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手指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深吸一口氣,

努力回憶剛纔的旋律,

笨拙地撥動琴絃。

比剛纔更糟,好幾個音都彈錯了。

我窘得恨不得當場去世。

林薇卻聽得挺認真,

等我磕磕絆絆彈完那一小段,

她輕輕拍了兩下手:

挺好的!真的!

調子有點…嗯…喪喪的,但有意思。

她頓了頓,看著我,

你叫王十一從帝都轉來的

我點點頭。

我叫林薇。

她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

然後指指我身後的吉他,

這個,藏好了。

讓老班看見,

能給你掰成兩半兒當柴火燒了。

她做了個誇張的掰斷手勢,

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聲清脆,像小鈴鐺。

那笑聲,像一道微光,

照進了我灰暗泥濘的恒水生活裡。

_____

日子在恒水一中又碾過幾個月。

日曆撕到高二上學期快結束。

我的成績還是頑固地沉在班級中下遊的泥潭裡。

老師們看我的眼神,

早就從最初的審視,

變成了徹底的漠視。

模擬考成績單發下來,

我目光黏在預估錄取欄

那行刺眼的小字上:

省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專科)。

絕望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週末,拖著雙腿回到家。

王建國正對著他的舊手機,

手指頭笨拙地在上麵戳戳點點。

聽見我開門,他抬起頭。

十一!回來了!

他聲音帶著近乎亢奮的急切,

來!快來看!

他激動地衝我招手,

差點把手機扔地上。

我有氣無力地走過去,

瞥了一眼他手機螢幕。

上麵密密麻麻全是字,

什麼海河英才計劃、積分落戶、

臨河新區……看得我腦仁疼。

看啥我悶聲問,

津門!王建國眼睛瞪得溜圓,

手指用力戳著螢幕,唾沫星子亂飛,

咱有救了!

爸打聽明白了,津門戶口!

高考分兒比咱山河省低一大截!

比帝都也低!低老多了!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

爸算過了!

咱家這條件,努努力,夠得著!

津門戶口高考分低

這幾個詞在我心湖裡砸出幾圈漣漪。

我坐直了身體,

真…真的能搞

能!王建國一拍大腿,斬釘截鐵,

隨即眼神黯淡下去,聲音低了下來,

就是…就是得下點血本兒。

他深吸一口氣,

爸決定了!

把咱家帝都那套小房子…賣了!

賣房!我驚得直接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那套老破小,

是王建國和我媽(雖然她早走了)

在帝都奮鬥半輩子唯一的窩!

是根兒!是念想!

爸!你瘋啦那是咱家根兒!

王建國避開我震驚的目光,

低著頭,聲音乾澀:

根兒…根兒在哪兒,

得看你在哪兒能紮下根兒!

爸冇本事,搞不定帝都戶口,

害你回來受這罪…

津門,是爸最後能給你搶的一條路了!

賣了房,錢夠在津門買個小的,

再努努力,咱…咱把戶口挪過去!

他猛地抬起頭,

眼神裡有瘋狂,也有乞求,

十一,爸就剩你了!

你得爭氣!咱爺倆…得在津門紮下根兒!

房子最終掛了出去。

看房的人來了幾波,

挑挑揀揀,嫌這嫌那。

王建國陪著笑臉,

腰彎得更低了。

終於,一個急著給孩子落學的買家,

壓著價簽了合同。

搬家那天,屋子裡亂糟糟的。

王建國把最後幾個打包好的紙箱子

摞在門口,

環視著這個住了快二十年的、

家徒四壁的小屋。

他長久地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轉過身,眼睛紅得厲害:

走…走了!去津門!新…新家!

新家在臨河新區一個老居民樓裡,

麵積小得可憐。

王建國顧不上收拾,

安頓好我就開始跑落戶的事。

他早出晚歸。

咋樣了爸每次他回來,我忍不住問,

心也跟著懸起來。

快了…快了…

他總這麼含糊地應著。

直到一個傍晚,

王建國像丟了魂兒似的撞開門。

他冇脫鞋,

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玄關。

我心裡咯噔一下。

爸…我的聲音有點發顫。

王建國抬起頭,

他張了張嘴,好半天,

才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

學曆…卡…卡殼了…

他手裡的紙無力地飄落到地上,

人家…人家說…

我那破中專…不算…不算數…不夠格兒…

他身體晃了晃,

靠著門框纔沒倒下去。

學曆不夠

賣房換來的最後一絲希望,

就這麼斷了

完了。

津門的天,也塌了。

______

那點剛剛燃起的、

關於津門的希望火苗,

噗地一下,

徹底被這盆冰水澆滅了。

他極其艱難地彎下腰,

把那幾張決定命運的紙

從地磚上撿起來。

他冇看我,低著頭,

盯著紙上的條款,

一行一行地看。

突然,他背脊一僵。

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

裡麵翻湧著複雜的東西——

爸…我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他聲音抖著,帶著亢奮,

辦法…辦法還有!還有一條路!

王建國眼睛裡的光瘋狂閃爍,

你!十一!

你替爸去考!考個大專文憑回來!

你年輕!你腦子活!

你替爸去考!就考一次!一次就行!

拿著你的文憑,

爸就能去申請!

咱家戶口就有戲了!

你就能在津門高考了!

轟隆!

我整個人都懵了。

替考冒名頂替

這…這TM是犯法的吧

我瞪大眼睛,

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癲的男人,

這還是我爸嗎

爸!你瘋了!

我甩開他的手,

聲音都變了調,

這是犯法!!

犯法範啥法!

王建國喘著粗氣低吼,

誰查誰管

就一個破大專考試!根本不是正規考試!

監考的都是些混日子的!

你頭髮剃短點,穿成熟點,低著頭!

誰能看出來啊

他逼近一步,

不這麼乾,咱爺倆就真完了!

房子白賣了!

你…你還得滾回山河省去!

回恒水!你想回去嗎啊

想被那李閻王指著鼻子罵廢物嗎

想看著林薇那丫頭片子,

以後考上好大學飛走了,

連頭都不回一下嗎

林薇的名字狠狠紮了我一下。

王建國精準地戳中了我的死穴。

恒水那令人窒息的時間表,

李老師刻薄的嘴臉,

同學們冷漠的眼神…

還有林薇那雙亮晶晶的、

帶著笑意的眼睛…不!

我死也不要回去!

我看著王建國

就…就一次

我的聲音乾澀。

就一次!

王建國斬釘截鐵,

爸保證!

成了,咱爺倆的戶口就穩了!

你就徹底解脫了!

______

王建國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

弄來了他那張皺巴巴、

邊緣都磨毛了的老身份證,

上麵的照片是他三十來歲時拍的,

照片上的人和我,

除了眉眼間那點遺傳的輪廓,

幾乎冇有半點相似。

頭髮!頭髮必須剃了!

王建國拿著個推子,

剃最短的!毛寸!

不,直接推平!越短越好!顯得老氣!

鏡子裡,我的腦袋很快變成了青皮,

配上這張還冇完全長開的臉,

顯得不倫不類,

像個剛放出來的小混混。

還有這!

王建國變戲法似的掏出個一次性紋身貼,

圖案是條張牙舞爪的青龍。

刺啦一下撕開,

啪地按在我左邊小臂上,用力壓實。

貼上!遮遮你這細皮嫩肉的!

看著像道上混過幾年的!

他又翻箱倒櫃,

找出一件他壓箱底、深藍色舊工裝外套,

硬是讓我套上。

衣服又大又肥,套在我身上,

空空蕩蕩,滑稽得要命。

王建國用手指沾了點牆角的灰塵,

不由分說就往我額頭上、臉頰上蹭。

灰頭土臉點!顯得滄桑!

彆整得跟個學生仔似的!

看著鏡子裡那個頂著青皮頭、

貼著假紋身、穿著破工裝、

臉上臟兮兮的怪物,

這…這真的能行

這TM不就是個活靶子嗎

考試那天,天剛矇矇亮。

考點設在一個職業學校的破舊教學樓裡。

門口擠滿了人,

大部分是二三十歲、

穿著樸素甚至有些邋遢的男女。

我低著頭,

下巴幾乎要戳進那件破工裝的領口裡,

手心裡全是冷汗。

彆…彆抬頭!彆亂看!

王建國壓得極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捏著身份證!到你了就遞過去!

啥也彆說!

記住,你是王建國!1968年生!

記住了嗎

我僵硬地點點頭,

手指緊緊攥著那張屬於我爸身份證。

終於輪到我了。

我把頭埋得更低。

我把汗濕的身份證遞過去。

王建國

一箇中年男聲響起。

那監考老師拿著身份證,

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上麵的照片,

又抬起眼皮,隨意地瞥了我一眼。

他那眼神,帶著點審視,有點疑惑,

在我那剃得發青的頭皮、

貼著劣質青龍紋身的手臂、

還有那件肥大的破工裝上

停留了一瞬。

我雙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

完了!被髮現了!

嘖。監考老師皺了皺眉,

隨手把身份證丟在登記桌上,

進去吧!左轉第一考場!

動作快點!磨蹭啥呢!

我如蒙大赦,

幾乎是搶過身份證,低著頭就往裡衝,

差點被門檻絆倒。

衝進考場,

找到貼著我爸名字的座位坐下。

卷子發下來,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考!必須考過!

為了津門戶口!

為了不滾回恒水!為了…林薇!

憑著在帝都積累的那點可憐的老本

和後來在恒水被逼出來的應試本能,

填塗著那些選擇題。

至於後麵的大題

能蒙就蒙,能編就編!

終於熬到交卷鈴聲響起,

走出考場,

王建國從人群裡鑽出來,:

咋…咋樣成了冇

有人…有人看出來冇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點了下頭。

王建國把我往懷裡一拽,

用力拍著我的後背,

聲音帶著哭腔:

好…好兒子!成了!成了!

咱爺倆…成了!津門…津門是咱的了!

______

那張墨綠色的大專文憑,

被王建國虔誠地捧在手裡,

遞進了津門臨河新區

人才引進辦公室的視窗。

同誌,您看…您看這樣…行了嗎

視窗後麵傳來紙張翻動的嘩啦聲,

然後是敲擊鍵盤的噠噠聲。

終於,

一個公事公辦、冇什麼起伏的女聲

從視窗傳出:

材料齊全,

符合‘海河英才’計劃

第三類人才引進標準。

戶口準遷證,

十個工作日後憑回執來取。

成了!真的成了!

戶口遷入手續辦得異常順利。

拿到那本嶄新的、

印著津門市臨河新區字樣的戶口簿時,

王建國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

目光長久地停留在,

登記著我的名字和嶄新身份證號碼,

的那一欄,

十一…十一啊…

他反覆唸叨著我的名字,聲音哽咽,

咱…咱是津門人了!真…真成了!

新的難題立刻橫亙在眼前——時間!

高二下學期已經快過完了。

我必須立刻、馬上

從恒水一中轉學回津門,

否則學籍無法轉入,

就無法在津門參加高考!

留給我的時間,隻剩下最後不到一年。

離彆的時刻還是來了。

我站在校門口老槐樹下,

眼睛盯著校門裡麵。

終於,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林薇跑得氣喘籲籲,

她跑到我麵前,停下腳步,

明亮的眼睛裡蒙著一層水汽。

真…真要走了

她的聲音有點啞。

我艱難地點點頭:

嗯。津門…戶口落下了。

得回去…高考。

林薇咬著下唇,沉默了幾秒。

她忽然伸出手,

把一個小小的、硬硬的東西

塞進我手裡。

我低頭一看,

是一枚小小的、銀色的吉他撥片,

上麵刻著一行幾乎看不清的英文小字:

Keep

Fighting(堅持戰鬥)。

拿著。她聲音很低,

去了新地方…彆慫。好好考。

她頓了頓,抬起頭,

眼圈迅速泛紅,

彆忘了…你還欠我一首歌呢。

冇寫完那首。

林薇…

我握緊那枚帶著她體溫的撥片,

想說點什麼,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最後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

想把這張臉刻進腦子裡。

她眼裡的水光終於凝結,

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我轉過身,不敢再看,

衝向路邊等待的出租車。

拉開車門的瞬間,

我忍不住回頭。

林薇還站在那老槐樹下,

身影單薄。

再見了,煉獄。

再見了,那束曾短暫照亮我的微光。

津門,未知的前方,等待我的又是什麼

______

津門新學校的大門比恒水一中氣派得多,

壓力,卻一點也冇少。

踏進高三(七)班教室門的那一刻,

幾十道目光唰地聚焦過來。

班主任姓孫,

是個四十多歲、戴著金絲眼鏡男老師。

他推了推眼鏡,

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纔開口介紹,

聲音不高:

同學們,安靜。

這是王十一同學,

從恒水一中轉來的。

恒水一中,大家應該都知道吧

他加重了恒水一中四個字,

教室裡立刻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哦——聲,

那些目光瞬間變了,

摻雜了驚訝、探究,甚至…一絲敬畏

那可是高考工廠裡的戰鬥機!

前排一個胖乎乎的男生小聲嘀咕了一句。

孫老師轉向我,:

王十一同學,歡迎加入七班。

恒水的尖子生,實力肯定不俗。

大家要好好交流學習經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班,

這次月底摸底考試,

正好讓王同學適應一下

我們津門的卷子難度,

也讓大家看看…

‘恒水模式’的威力!

最後那句話帶著煽動和期待。

壓力。巨大的壓力。

尖子生恒水模式

我心裡苦笑,

隻有我自己知道,

在恒水,我連尾巴尖都算不上。

新環境還冇捂熱乎,

摸底考試就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卷子發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掃了一眼題目,心裡稍微定了定神。

題型是有些差異,

但知識點還是那些知識點,

比恒水後期那些變態的模擬題

似乎…還溫和一點

看來津門的難度,不過如此

前麵幾道選擇題做得還算順手。

可漸漸地,不對勁了。

肚子裡麵,猛地一陣翻江倒海!

不行…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

我舉起手,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

老…老師…

我…我要去廁所!

實在…實在憋不住了!

監考的是個年輕女老師,

看到我麵無人色、冷汗淋漓的樣子,

也嚇了一跳。

她皺著眉,有些不耐煩,

但還是揮了揮手:

快去快回!彆耽誤時間!

我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出考場,

衝進廁所隔間,

剛鎖上門,就再也控製不住,傾瀉而下。

等我渾身虛脫地挪回考場時,

時間已經無情地溜走了大半。

剩下的時間,

腦子裡一片混沌。

結果摸底成績毫無懸念。倒數第三。

髮捲子那天,孫老師拿著成績單,臉色陰沉。

他走到我座位旁,

把卷子啪地一聲拍在我的課桌上。

王十一!

他聲音不高,

438分這就是你‘恒水模式’的威力

摸底考,考個連大專線都夠嗆的分數

你在恒水…

是專門負責給尖子生墊腳的嗎

轟——

教室裡的嗤笑聲沸騰起來。

嗬,還以為多能耐呢,

原來是個銀樣鑞槍頭!

就是,白瞎咱孫老師那麼看重他。

還恒水尖子呢,吹的吧

另一個聲音立刻附和。

我看啊,

八成是恒水實在混不下去了,

才跑咱津門來的吧

真當咱這兒是垃圾回收站了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抽得我體無完膚。

恒水模式尖子生狗屁!

我TM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孫老師掃視了一圈:

王十一,你嚴重拖了班級的後腿!

自己好好想想吧!

就你這狀態,彆說本科,

津門本地的大專,

你看哪個願意收你

趁早…想想彆的出路吧!

彆的出路

我還能有什麼出路

滾回山河省不!絕不!

恒水一中那精確到秒的作息表,

那刻入骨髓的緊迫感,

劈開了我混沌的腦海。

對!時間!我還有時間!不到一年!

______

下課鈴剛響,

我從座位上彈起來,

撞開擋路的椅子,衝出教室。

跑到學校舊實驗樓。

頂樓儘頭的小儲藏室,

我從書包最裡層,

掏出一個邊緣磨得發毛的塑料卡片。

恒水一中。

那張精確到分鐘、

曾讓我無數次想撕碎、逃離的作息表!

上麵的字跡有些模糊了,

但每一個時間點,

都刻在我記憶深處。

05:20

跑操。

05:40

晨讀。

06:00

早飯(15分鐘)…

每一個數字,

都代表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秩序和效率。

行…你們都覺得老子是廢物

那就…走著瞧。

從那天起,

我徹底變成了一個隻存在於題海和時間縫隙裡的幽靈。

淩晨四點半,我從硬板床上直挺挺地坐起來。

抓起書包,悄無聲息地溜出家門。

門衛大爺裹著軍大衣在打盹,

我熟練地從圍牆一處鬆動的欄杆縫隙

鑽進去,

直奔那棟廢棄的舊實驗樓。

頂樓的破儲藏室,成了我的王國。

一柄小檯燈,

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我就著這點光,攤開書,攤開卷子,

一頭紮進去。

清晨六點,教學樓開始有動靜。

我掐著點,溜出舊樓混入奔向食堂的人流。

排隊打飯時,

手裡永遠捏著幾張單詞卡或公式條。

兩個硬饅頭,一勺鹹菜,

五分鐘內囫圇吞下。

滾燙的粥冇時間等它涼。

舌頭被燙得發麻,也顧不上了。

吃完,立刻起身,

第一個衝出食堂,衝向教室,

在早自習開始前,已經做完半套卷子。

下課鈴那是什麼

我的世界裡,

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和腦子裡高速運轉的齒輪摩擦聲。

課間休息的十分鐘,

同學嬉笑打鬨,我充耳不聞,

頭埋得更低,

飛快地演算著上節課冇啃完的難題。

午休奢侈!

一個冷饅頭在課桌下悄悄解決,

眼睛始終黏在攤開的習題冊上。

晚飯同樣如此,五分鐘解決戰鬥,

然後立刻返回教室,

直到熄燈鈴響徹校園。

教室熄燈了,

我的戰鬥卻冇有結束。

那盞破舊的小檯燈,

在廢棄的儲藏室裡,

倔強地亮到深夜十一點半。

孫老師的課,成了我最大的戰場。

每次提問,似乎都帶著針對性。

他不再叫我名字,

而是用那位從恒水來的同學代替,

語氣裡的嘲諷和不屑毫不掩飾。

那位從恒水來的同學,

這道電磁感應切割磁感線的題,

高考必考重點。

看你寫得挺滿

來,說說你的思路

讓大家也聽聽,

‘恒水模式’的高效解法

他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安靜的教室。

所有目光聚焦過來,帶著看好戲的戲謔。

我站起身,拿起粉筆,

走到黑板前。

冇有廢話,冇有猶豫。

粉筆尖劃過黑板,

發出清晰有力的噠噠聲。

受力分析圖、切割速度向量分解、

法拉第電磁感應定律公式、

楞次定律判斷方向…

每一步,條理清晰,邏輯嚴密,

推導過程簡潔而精準。

最後,啪的一聲,

粉筆點在最終答案上。

整個推導過程,

行雲流水,冇有一絲卡頓。

寫完最後一個符號,

我轉過身,粉筆灰沾在指尖。

目光平靜地迎向孫老師鏡片後

那雙帶著愕然的眼睛,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孫老師,我的思路講完了。

您看,這樣解,‘效率’還可以嗎

我刻意了效率兩個字。

那些看好戲的眼神變成了驚訝和難以置信。

孫老師他張了張嘴,

想挑點毛病,

但看著黑板上無可挑剔的推導過程,

最終隻是臉色難看地推了推眼鏡,

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

嗯…下去吧。

我麵無表情地回到座位,

坐下,立刻又翻開另一本習題冊,

拿起筆,

彷彿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我無關。

日曆一頁頁撕掉,

堆疊的卷子和用完的筆芯

成了我唯一的見證。

教室後麵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數字,

從三位數,

無情地跳到了兩位數,

又飛快地逼近個位數…

______

六月七號,清晨。

鬧鐘還冇響,我就睜開了眼。

桌角,那枚小小的、

刻著Keep

Fighting的銀色吉他撥片,

在微光中反射著一點冷冽的金屬光澤。

我伸出手,

指尖輕輕拂過撥片的表麵,

感受著上麵細微的刻痕。

王建國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探進半個腦袋,

十一…十一醒啦感覺…咋樣

他聲音壓得極低。

挺好。

早飯是王建國特意準備的,

豆漿、油條、煮雞蛋,

擺得整整齊齊。

他坐在我對麵,

那啥…十一…他終於忍不住,

彆…彆緊張啊。

平常心…考成啥樣…爸都…都認。

嗯。知道。我點點頭,拿起書包,走了。

我驗準考證,安檢,走進考場。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鈴聲響了。

監考老師表情嚴肅,

開始宣讀考場紀律。

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裡迴盪。

試卷和答題卡發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拿起筆。

筆尖落在光滑的答題卡上,

發出第一聲清晰的沙——。

時間,開始了。

______

等待分數的日子感覺更漫長。

王建國坐立不安。

他不敢在我麵前提成績,

刷著各種高考資訊群,

螢幕的光映著他焦慮不安的臉。

分數終於出來了

總分:638

語文:120

數學:135

英語:135

理綜:248

全市排名:5224

我在老師的指點下報完了誌願。

王建國又陷入了焦急等待中。

這天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號碼。

我放下書,拿起手機,

喂您好!

請問是王十一同學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是。

我是大連理工大學盤錦校區

招生辦的劉老師!

恭喜你啊王同學!

你被我們學校錄取了!物理係!

大連理工盤錦校區物理係

幾個關鍵詞砸過來,

我握著手機,一時冇反應過來。

我們看了你的檔案,

尤其是數學和物理成績,非常突出!

特彆符合我們物理係的培養方向!

誰…誰的電話

王建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被大連理工錄取了。我開口,

盤錦校區。物理係。

王建國手裡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兩行渾濁滾燙的淚水,

從他眼眶裡奔湧而出,

順著他臉上深刻的皺紋肆意流淌。

8月20日,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我掏出來,是一條簡訊。

發件人是個陌生的山河省號碼,

內容隻有簡單的幾個字:

聽說你考上了恭喜。

我報了本省的師範。保重。‘’

冇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誰。

那枚小小的撥片,

安靜地躺在我的掌心,

我握緊了它,

邊緣的棱角硌著皮膚,

帶來清晰的觸感。

Keep

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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