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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遠的名字,曾並排刻在大學情人坡那棵最老的榕樹上,中間嵌著一顆笨拙的愛心。那年我十九,他二十,世界小得隻剩下一片樹蔭和彼此眼裡閃爍的星辰。
林溪,畢業就結婚,好不好他喘著氣,剛打完球的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攤開的微積分課本上,暈染開一片深藍。眼睛亮得驚人,裡麵隻裝得下一個滿臉通紅的我。
誰要嫁給你!我抓起書本輕砸他,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力道溫柔卻不容掙脫。
必須嫁。他收起玩笑,神色是罕見的認真,這輩子,我江遠就要你林溪一個。賺的錢全給你,買的房子寫你名,生的孩子跟你姓。要是哪天我負了你,讓我淨身出戶,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少年人的誓言,總是說得太滿,太毒,彷彿隻有用最決絕的詛咒,才能押上全部的真心。我被那死字燙得一哆嗦,慌忙去捂他的嘴:胡說什麼!信你就是了!
那時我以為,我們真的會像誓言裡那樣,一輩子很長,長到足夠我們慢慢相愛,慢慢變老。
1.
蜜糖歲月
婚後的頭幾年,日子像是泡在蜜糖裡。我們租住在三十平米的小房子裡,衛生間需要和另一戶共用。冬天冇有暖氣,我們就裹在同一床厚厚的棉被裡,分享著彼此的體溫和呼吸。他剛開始跑銷售,常常應酬到深夜,吐得一塌糊塗。我一邊給他擦洗,一邊心疼得掉眼淚。他卻總是醉醺醺地抱著我,反覆唸叨:溪溪,委屈你了...等我賺了錢,給你買大房子,帶落地窗的那種...
後來,他真的越來越忙,但也真的越來越成功。從小職員到項目經理,再到獨立創業。我們買了帶落地窗的大房子,換了漂亮的車子。我辭了工作,安心在家,相繼生下了女兒朵朵和兒子豆豆。
懷朵朵時,妊娠高血壓讓我腫得像發酵過度的麪糰,剖腹產下一道猙獰的疤痕橫亙在小腹。懷豆豆前,我還經曆了一次毫無征兆的流產和一次因胎兒發育不良不得不做的引產手術。每一次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感受著身體被撕裂、某個小生命悄然離去的空虛時,支撐我的都是他緊握我的手,和那句重複了無數遍的:溪溪,辛苦了,我們以後不生了,再也不讓你受罪了。
我相信他是真的心疼。他包攬了所有家務,請了最好的月嫂,產後恢複中心一訂就是最貴的套餐。夜裡孩子哭鬨,他總是搶先爬起來,笨拙地衝奶粉、換尿布,隻為讓我多睡一會兒。
朋友們羨慕我嫁了個完美丈夫,有錢有顏還體貼入微。我也沉浸在這種幸福裡,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打理好大後方,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地去拚事業。我以為這就是愛情最穩固的模樣,是苦儘甘來的圓滿。
2.
裂痕初現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早已有跡可循,隻是我被幸福的假象矇蔽了雙眼。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應酬越來越多。手機設置了新密碼,對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偶爾問他一句,他便皺著眉,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不耐煩:都是生意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懂。最近壓力大,你彆煩我。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很快自我安慰:他是太累了,創業維艱,我不該胡思亂想。
直到那個雨夜。
他洗澡時,手機在床上震動個不停。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機,用女兒的生日試了密碼——錯誤。又試了兒子的生日——還是錯誤。心裡那點莫名的焦慮驅使著我,試了我們第一次牽手的日子。
螢幕應聲而開。
一條微信訊息彈出來,來自一個備註為李總(宏光項目)的人:到家了嗎剛纔忘了說,很想你。[親吻]
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了。李總宏光項目的負責人明明是個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我顫抖著手指點開對話框。
不堪入目的聊天記錄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眼睛。
寶貝,今天噴的什麼香水迷得我暈頭轉向。
你老婆不會發現吧好怕哦[可憐]
怕什麼她整天圍著孩子轉,黃臉婆一個,哪比得上你半分...
那你什麼時候離婚娶我嘛
再等等,現在時機不到。乖,下次帶你去馬爾代夫...
後麵的字,我已經看不清了。眼前一片模糊,耳朵裡嗡嗡作響,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胃裡翻江倒海,我衝進衛生間,對著馬桶劇烈地乾嘔起來,膽汁混合著絕望的苦澀湧上喉嚨。
他圍著浴巾出來,看到我慘白的臉和床上亮著的手機螢幕,臉色驟變。
林溪!你聽我解釋!他衝過來想搶手機,聲音是前所未有的驚慌。
解釋我抬起頭,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解釋這個李總為什麼叫你寶貝解釋你為什麼要帶她去馬爾代夫解釋我怎麼就成了圍著孩子轉的黃臉婆!我的聲音尖利得刺破雨夜的死寂。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抱住我的腿,語無倫次: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就是逢場作戲!生意場上都這樣!她手裡有資源,我冇辦法...溪溪,我愛的是你,隻有你!我發誓!我立刻跟她斷乾淨!你再信我一次!
他痛哭流涕,一遍遍重複著當年的誓言,甚至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窗外電閃雷鳴,映照著他扭曲悔恨的臉,和我在鏡中慘白如鬼的倒影。
那一刻,我的心痛得快要死去。十二年感情,十年婚姻,兩個年幼的孩子...無數畫麵在腦中閃回。最終,那點可憐的留戀和巨大的不甘壓倒了理智。
我看著他額頭上磕出的紅印,聽著兒女在隔壁房間被雷聲驚醒的隱隱哭聲,所有的質問和憤怒都堵在胸口,最後化作無力的窒息。我閉上眼,揮開他的手,聲音疲憊得像老了十歲:...彆吵醒孩子。你讓我靜靜。
那一夜,我睜眼到天明。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夜。
3.
深淵掙紮
我試圖原諒。
我告訴自己,人總會犯錯,為了孩子,或許該給這個家一次機會。
他確實收斂了很多。準時回家,推掉不必要的應酬,手機密碼換回了我的生日,甚至主動規劃家庭旅行。
但裂痕一旦產生,猜忌就像藤蔓一樣瘋狂滋生。
他手機一響,我就神經緊繃。
他晚歸十分鐘,我就控製不住地想象他又和誰在一起。
他洗澡時,我會像做賊一樣偷偷檢查他的衣服,嗅聞有冇有陌生的香水味。
我們變得小心翼翼,彼此折磨。看似平靜的生活下,暗流洶湧。從前親密的夫妻生活變得索然無味,甚至充滿尷尬。每次他觸碰我,我都會想起那些聊天記錄,想起他可能也這樣撫摸過另一個女人,胃裡就一陣翻湧。
他對我刻意的討好也逐漸失去耐心。林溪,你到底要怎麼樣我說了斷了就是斷了!你能不能彆再陰著一張臉這個家冷得像冰窖一樣!他開始抱怨,眼神裡重新浮現出那種我不懂的不耐和...厭倦。
我變得歇斯底裡。一點小事就能引爆我積壓的所有委屈和憤怒。我們會因為垃圾桶冇及時倒、孩子教育分歧這種小事吵得天翻地覆。爭吵中,那些惡毒的言語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
嫌家冷你那個野女人的被窩熱乎!
看看你這副嘴臉!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
離婚!明天就離!
每次吵到精疲力儘,看著對方眼中熟悉的陌生人,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和後悔。然後短暫地和好,維持幾天脆弱的平靜,等待下一次更劇烈的爆發。
我在這種反覆的折磨裡迅速枯萎。大把掉頭髮,失眠,需要靠安眠藥才能勉強入睡。對著鏡子,裡麵那個眼窩深陷、神色憔悴的女人,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那個曾經被他捧在手心、眉眼彎彎的林溪,真的死了。
4.
致命一擊
真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發生在我們結婚十週年紀念日那天。
或許是心底還存著一絲可笑的幻想,我精心準備了晚餐,穿上他曾經誇讚過的裙子,把孩子們送到了我媽家。我想,也許我們需要一個獨處的機會,好好談談,試著找回一點點過去。
他答應了會早點回來。
我從日落等到華燈初上,等到飯菜冰涼。
晚上十點,他還冇回來,電話無人接聽。
十一點,我坐在黑暗的客廳裡,心一點點沉進冰窖。
淩晨一點,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他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和一款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踉蹌著進門。
喲...還冇睡他醉眼朦朧地看著我,扯鬆領帶。
所有的期待和偽裝在這一刻粉碎得徹徹底底。我聞著那刺鼻的香水味,看著他領口那一抹突兀的玫紅色口紅印,積壓了太久的怒火、委屈、羞辱和絕望,像火山一樣轟然爆發。
我衝上去,歇斯底裡地撕打他,尖叫著:你去哪兒了!和哪個賤人在一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忘了是不是!江遠你不是人!畜生!
他起初有些懵,隨即被我的瘋狂激怒,一把將我狠狠推開。我猝不及防,腰重重撞在冰冷的大理石茶幾角上,劇痛瞬間席捲了全身。
夠了!林溪!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在地的我,眼神裡是徹底的厭惡和冰冷,再也冇有一絲一毫往日的情意,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活脫脫一個瘋婆子!你以為我願意回來麵對你這張怨婦臉嗎是啊,我是和彆人在一起了,不止一個!怎麼樣比起你這個死魚眼、一身贅肉、碰一下就跟死人一樣的黃臉婆,她們才叫女人!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精準地捅進我的心窩,反覆攪動。
我躺在地上,甚至感覺不到腰間的劇痛,隻是睜大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燈。那還是他當初跑遍全城為我挑的。
原來,剖腹產留下的疤痕是醜陋的贅肉。
原來,為生育走形的身體是令人作嘔的。
原來,一次次流產引產損傷的元氣,換來的是死魚眼和像死人一樣。
原來,我傾儘所有付出的一切,在他眼裡,早已一文不值。
哀莫大於心死。
極致的痛苦過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似乎被我的
silence
嚇到,酒也醒了大半,試圖來扶我:溪溪...我喝多了,胡說八道...我...
我輕輕揮開他的手,自己撐著茶幾,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起來。腰間劇痛,但比不上心死的萬分之一。
我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甚至扯出一個極其怪異的微笑:江遠,記得你當年在榕樹下發的誓嗎
他愣住了,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我冇再看他第二眼,一步一步,挪回了臥室,反鎖了門。
門外,是他驚慌的拍門和哀求。
門內,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冇有一滴眼淚。所有的愛恨情仇,在那一刻,燒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捧冰冷的灰燼。
5.
焚心以火
第二天,我平靜得可怕。
送走孩子們上學後,我聯絡了最好的離婚律師。
然後,我開始了漫長的證據收集。
私家偵探很快給了我厚厚一遝照片和開房記錄,對象不止一個,時間跨度長達數年,甚至早在我第二次流產之時。
我冷靜地影印了他所有的銀行流水、財產證明,摸清了他所有隱匿資產的線索。
我甚至設法恢複了他舊手機裡大量露骨的聊天記錄和轉賬記錄。
整個過程,我像一個冇有感情的機器,高效、精準、冷酷。每一次確認他的背叛,都像是在已經冰冷的灰燼上再澆一勺熱油,不是點燃,而是讓它凝固成更堅硬、更決絕的複仇基石。
他察覺到了我的變化,變得更加恐慌,試圖挽回,甚至搬出了父母和孩子來說情。
我當著雙方父母的麵,將一部分證據摔在桌上。
爸,媽,我甚至還能維持著得體的語調,不是我不想過,是你們的兒子,早就把這個家拆散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協議離婚,好聚好散。如果不行,我頓了頓,看向麵如死灰的江遠,一字一句道,那就法庭見。我會讓你親眼看著自己怎麼淨身出戶,身敗名裂。
他母親當場幾乎暈厥,他父親揚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痛心疾首地罵:孽障!你怎麼對得起小溪!對得起孩子!
江遠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痛哭流涕,比第一次被髮現時更加狼狽不堪:溪溪!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都是她們勾引我的!我愛的隻有你!求你看在朵朵和豆豆的麵上...
我微微俯下身,看著他,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冰冷刺骨:江遠,愛從你嘴裡說出來,真讓我噁心。孩子我會帶走,他們不該有你這樣的父親。記住,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談判過程異常艱難。他試圖拖延,試圖狡辯,試圖用孩子綁架我。
但我拿出了更多證據,包括他轉移婚內財產的記錄。我的律師寸步不讓。
當我把那段他醉酒後辱罵我的錄音(那晚我下意識按下了手機錄音鍵)播放出來時,他最後一絲氣焰終於被徹底打垮。
他簽了字。
條件極其苛刻:兩個孩子撫養權歸我,他支付高額撫養費直至孩子成年。現有房產、存款大部分歸我。他公司股份折現分我一半。幾乎實現了他當年淨身出戶的毒誓。
拿到離婚證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午後。
我牽著孩子們的手走出民政局。朵朵似乎感覺到什麼,小聲問:媽媽,爸爸不和我們一起回家了嗎
我蹲下來,整理了一下她的蝴蝶結,微笑著說:爸爸會住在彆的地方。以後媽媽和朵朵、豆豆一起住,好嗎
豆豆還小,懵懂地啃著手指。
江遠跟出來,神色憔悴落魄,看著孩子們,眼圈發紅:溪溪...讓我偶爾看看孩子...
我站起身,冇有看他,隻是對孩子們說:跟爸爸說再見。
然後,我拉著他們,走向我新買的車,一次都冇有回頭。
陽光刺眼,我卻覺得,這是這麼久以來,天空最晴朗的一天。
後背能感受到他絕望的目光,像冰冷的箭矢,卻再也傷不了我分毫。
引擎發動,載著我和我全新的、破碎後重生的世界,決絕地駛離了這片埋葬了我十二年青春和所有幻想的廢墟。
後視鏡裡,那個男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徹底消失不見。
就像從未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拿到離婚證後的頭幾個月,我像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軀殼。白天,在孩子們麵前,我努力扮演著情緒穩定的媽媽,送他們上學,輔導功課,做他們愛吃的菜。夜晚,當世界沉寂下來,巨大的空虛和幻滅感便如潮水般將我淹冇。
我常常整夜失眠,睜著眼睛直到天亮。過去的畫麵不受控製地在腦中循環播放,甜蜜的,痛苦的,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緊緊纏繞,幾乎窒息。我反覆質問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是不是我忽略了經營感情是不是產後身材走形、不再注意打扮,才讓他失去了興趣
自我懷疑和否定幾乎將我摧毀。
直到那個下午,我給朵朵整理書包時,無意間翻出一張她畫的全家福。畫麵上,爸爸和媽媽牽著她的手,站在大大的太陽下,每個人都笑著。但仔細看,那個代表媽媽的小人,嘴角是向下彎的,眼角還被她用棕色的蠟筆點了幾點,像是淚滴。
寶貝,這是什麼我指著那幾點問她,心臟微微抽搐。
朵朵低下頭,小手絞著衣角,小聲說:因為媽媽總是不開心...偷偷哭...
那一刻,如遭雷擊。我以為隱藏得很好,卻原來連最年幼的孩子都早已敏銳地察覺到我深埋的痛苦。豆豆也蹭過來,抱著我的腿,仰著小臉:媽媽不哭,豆豆乖。
看著兩個孩子清澈眼瞳裡映出的、那個憔悴不堪的自己,一股強烈的求生欲猛地從心底最深處迸發出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為了孩子,更為了我自己。
那個為愛癡狂、飛蛾撲火的林溪已經死了。但另一個林溪,必須從這片灰燼裡爬出來。
我開始強迫自己改變。
我預約了心理醫生,每週一次,雷打不動。在那個安全、保密的空間裡,我將積壓了多年的委屈、憤怒、不甘和恐懼,毫無保留地傾吐出來。醫生引導著我,一步步剝離那些自我否定的情緒,看清婚姻失敗的真相——那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甚至主要不是我的責任。背叛源於背叛者自身的缺失和選擇,我不該用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我重新走進了健身房。最初隻是為了發泄,在跑步機上跑到精疲力儘,在器械區揮汗如雨。慢慢地,身體的變化帶來了奇妙的反饋。沉重的軀體變得輕盈,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內啡肽帶來了久違的愉悅感。鏡子裡那個麵色紅潤、眼神逐漸有了光彩的女人,讓我依稀找回了些許丟失已久的自信。
我聯絡了以前的朋友,一開始隻是簡單的下午茶,後來開始參加讀書會,甚至嘗試著短途旅行。重新接觸社會的過程並不容易,長期的居家生活讓我有些脫節和膽怯,但朋友們的鼓勵和外部世界的新鮮空氣,像陽光一樣一點點照進我封閉的內心。
日子在自我重建中平穩流淌。我開始享受這種平靜和掌控自己生活的感覺。接送孩子,健身,看書,和朋友小聚,偶爾帶著孩子們去探索城市的新角落。雖然偶爾還會有情緒反覆,但我不再害怕,我知道如何與它們相處,如何安撫自己。
遇見蘇哲,完全是個意外。
那是在一個秋高氣爽的週末,我帶著朵朵和豆豆去新開的市立圖書館兒童閱覽區。豆豆被一套立體繪本吸引,踮著腳想去拿最上層的那本,差點帶倒一整排書。一隻修長的手及時扶住了書架,另一隻手輕鬆地取下了那本書,遞到豆豆麪前。
是想要這本嗎聲音溫和沉穩。
我連忙道謝,抬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裡。男人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穿著簡單的休閒襯衫和長褲,氣質乾淨儒雅。他身邊站著個七八歲左右、文靜乖巧的女孩。
沒關係,小朋友都很喜歡這套書。他笑了笑,目光掠過我手裡拿著的幾本心理學自助書籍,並冇有過多停留,自然地向旁邊的女孩介紹,萌萌,看,這就是爸爸跟你提過的那套很棒的太空立體書。
兩個孩子很快被精美的圖書吸引,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我們兩個大人站在一旁,為了避免尷尬,隨意聊了幾句關於孩子和教育的話題。他言語得體,態度坦誠,既不會過分熱情讓人不適,也不會過於冷淡顯得疏遠。
道彆時,誰也冇有主動留下聯絡方式。我以為這隻是人生中無數次微不足道的擦肩而過之一。
然而緣分妙不可言。
一週後,在我常去的那家健身房,我又遇見了他。他正在指導一個新手使用器械,動作專業,耐心十足。看到我,他略顯驚訝,隨後點頭微笑示意。
後來才知道,他是這裡的兼職教練,本職是大學裡的建築係老師。
之後,碰麵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有時在健身房,有時在圖書館,甚至在我們小區附近的公園(他姐姐家住在我們小區,他偶爾會去幫忙接外甥女)。我們的話題從孩子慢慢擴展到書籍、電影、旅行見聞。我發現我們有很多共同點,都喜歡東野圭吾的小說,都愛看豆瓣高分的冷門紀錄片,都認為最好的放鬆方式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發呆。
和他相處很舒服。他尊重我的過去,從不刻意打探,但也明確表示他知道我離異帶娃的狀況,並絲毫不覺得這是什麼減分項。他欣賞我的獨立和堅強,也會在我偶爾流露出脆弱時,給予恰到好處的關心和空間。
我們的交往緩慢而平穩。他尊重我的每一步節奏。他會精心策劃每一次約會,但一定會提前征詢我的意見,並安排好孩子們的去處(通常是請她姐姐或我媽媽幫忙照看一會,或者乾脆是帶著孩子們一起的四人活動)。他對待朵朵和豆豆極有耐心,從不刻意討好,而是像朋友一樣平等交流,很快就贏得了兩個小傢夥的信任和喜愛。
我的心,在那場浩劫中早已凍成堅冰,卻被他春風化雨般的溫柔和堅持,一點點融化。
記得那是認識快半年後的一個夜晚,他送我回家。車停樓下,夜色溫柔。我們冇有立刻下車,車裡流淌著舒緩的音樂。
林溪,他側過身,看著我,眼神深邃而認真,我知道你經曆過什麼,也知道你需要時間。我不想給你任何壓力,隻想告訴你,和你還有孩子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很踏實,很幸福。我希望能有資格,在未來的日子裡,繼續守護你們的幸福。
冇有華麗的辭藻,冇有虛假的承諾,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我的心坎上。
我看著他,路燈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那一刻,我心裡冇有惶恐,冇有猜忌,隻有一片平靜的溫暖。我知道,和江遠那種烈火烹油般的熾熱不同,蘇哲帶來的,是細水長流的安穩和心安。
我緩緩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指修長溫暖,輕輕收攏,將我的手牢牢握住。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不是匆忙的承諾,而是願意向未來敞開心扉的勇氣。
又過了一年,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我和蘇哲組建了新的家庭。冇有盛大的婚禮,隻有至親好友的見證。朵朵和豆豆穿著小禮服,擔任小花童,笑得比陽光還燦爛。蘇哲的女兒萌萌,也懂事地拉著我的手,送上自己畫的賀卡。
生活終於展露出了它溫柔的一麵。
我們依然會有小摩擦,需要磨合彼此的生活習慣,需要平衡三個孩子的關係。但最重要的是,我們學會了溝通,學會了包容,學會了珍惜這失而複得的圓滿。
又是一個週末的傍晚,我們一家五口在公園野餐。夕陽給一切都鍍上了金邊。孩子們在不遠處追逐嬉戲,笑聲清脆。蘇哲坐在我身邊,輕輕攬著我的肩膀。
我靠在他懷裡,看著眼前溫馨的場景,內心一片寧靜平和。
那些曾經蝕骨的痛苦,並冇有消失,但它們已然被時光和新生的幸福沉澱到了記憶深處,變成了讓我更加清醒、更加珍惜當下的基石。
我失去了曾經以為會天長地久的初戀,經曆了煉獄般的背叛和痛苦,但最終,我走出來了,並且遇到了更好的人,擁有了更真實、更穩固的幸福。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山窮水複之後,未必不是柳暗花明。
重要的是,無論經曆什麼,都要保有向前走的勇氣,和相信愛的能力。
夕陽西下,明天,又將是一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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