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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
他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死對頭,陸澤。但今晚,在這場觥籌交錯的家宴上,我必須扮演他最深情的新婚妻子。我們的任務是抓住微笑殺手,一個在受害者臉上留下詭異笑容的連環殺手。而我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對隱藏在賓客中的凶手,都抱有必殺的決心。
他的手掌正帶著恰到好處的佔有慾,貼在我的腰上,那溫度讓我噁心得想吐。我們對著所有人微笑,完美得像一對假人。但隻有我知道,在這場追捕殺手的危險遊戲中,我內心更強烈的渴望,是先一步把陸澤這個毀掉我人生的混蛋,徹底踩在腳下。
1
我討厭烤羊排的味道。迷迭香的辛辣混合著油脂的香氣,像一層溫暖又黏膩的偽裝,緊緊地包裹著這個客廳裡的一切。琥珀色的燈光被精心設計過,是一種旨在降低視覺警惕性的暖色溫;空氣裡濃鬱的香氣,則是足以掩蓋其他微量氣味的、具有迷惑性的嗅覺屏障。
這裡不是家宴,是案發現場。
陸澤的手臂在我腰上收得更緊了些,我後背的肌肉瞬間就繃緊了,像有冰冷的爬蟲在皮膚下遊走。他微微側過頭,嘴唇幾乎貼著我的耳廓,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語。他的氣息像微小的冰錐,刺得我耳後皮膚一陣戰栗。
我永遠忘不了,他就是用這種自以為是的腔調,在我那份足以毀掉我職業生涯的報告上,簽下了他的名字。
我的視線穿過人群,像顯微鏡的鏡頭一樣,精準地鎖定在宴會的主人溫煦身上。他看起來無可挑剔,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色羊絨毛衣,笑容溫和,眼神清澈。但在我眼裡,那件毛衣分解成了無數根纖維。其中一根,就靜靜地躺在我的顯微鏡下,和它一模一樣。物證不會說謊。
溫煦在看我們。陸澤的聲音再次鑽進我的耳朵,彆動,他剛剛調整了左手袖口,你一直盯著的那個位置。他知道你在看。笑一笑,讓他放鬆警惕。
我的血一下子衝上了頭頂。這不僅僅是提醒,這是羞辱。我最引以為傲的、自以為隱蔽的觀察,竟被他提前識破,甚至被目標察覺。他憑什麼憑他那套察言觀色的江湖騙術,來侵犯我的領域
他冇給我反應的時間,攬著我,直接朝溫煦走了過去,微笑著說:親愛的,我們一直想近距離欣賞一下溫先生這件別緻的毛衣。
我被瞬間推入了絕境:要麼當場發作,任務失敗;要麼順從他,承認他的方法有效,將主導權交給他。
很好。我心底一個冰冷的聲音說。
讓他去演那個迷人的丈夫,讓他沉浸在解讀那些虛無縹緲的微表情中吧。他吸引的每一束目光,他進行的每一次交談,都將為我的真實行動提供完美的掩護。當他在客廳中央編織他那套心理側寫的虛妄之網時,我將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像幽靈一樣搜尋物證。
這不是合作,這是我的戰爭。
我放鬆了緊繃的背脊,主動將手覆在他攬在我腰間的手背上,這是一個完美的、充滿愛意的妻子姿態。然後,我微微仰起頭,用最甜蜜、最不容置喙的語氣在他耳邊輕聲說:親愛的,我們失禮了。走,我們去跟主人敬杯酒。
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精準地鎖定在溫煦身上。
我主動將我的工具,引向了我的第一個解剖台。
2
陸澤滑入他迷人丈夫的角色裡,就像我戴上乳膠手套一樣熟練。他身上那股學者般的沉穩氣質,讓他能輕易地用幾句關於波爾多風土的評論,就敲開了溫煦的社交外殼。他們的交談聲變成了一種低沉、悅耳的背景噪音,為我創造了完美的煙幕。
我則像一個依偎在丈夫身邊的、略帶羞澀的妻子,微微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將我們三人所處的這片狹小空間,變成了我的解剖台。我的世界縮小到唯一的焦點:溫煦的左手袖口。根據案卷照片,上一名受害者是左撇子,抵抗時最可能在凶手左側留下痕跡。我需要確認那個在遠處看到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褐色斑點,究竟是無意義的酒漬,還是被反覆擦拭過的、陳舊的血跡。
機會來了。我調整站姿,藉著從侍者托盤上取堅果的機會,身體自然地向溫煦靠近。就在我的視線即將獲得最佳勘察角度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從腰間傳來,將我向後帶了半步。
是陸澤。
他甚至冇有看我,但那股力量精準得像外科手術。緊接著,他那令人窒息的低語再次鑽進我的耳朵。他撥出的氣息帶著酒會的溫度,像一小股濕熱的氣流噴在我的耳廓上,那觸感讓我本能地聯想到不受歡迎的生物樣本,皮膚泛起一陣戰栗。我的大腦被迫從對袖口斑點的光譜分析中抽離,去處理這些多餘的、混亂的、屬於活人的數據。這感覺就像有人朝我的無菌手術檯上打了個噴嚏。
別隻盯著物證,蘇琳,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我選擇忽略的疲憊,聽他的措辭。他在談論巴赫時用了‘構建’和‘拆解’,而不是‘演奏’和‘感受’。這是工程師的語言,不是欣賞者的。他在享受邏輯,而非情感。
他的話語不是情報,是汙染。他在用他那套虛無縹緲的心理側寫,來汙染我基於物理證據的精準偵查。每一次看似親密的耳語,都是一次對我專業領地的、**裸的生物入侵。
我正要用眼神警告他,卻發現了一個更好的機會——溫煦側身去拿另一杯酒,他的左手袖口在我麵前暴露無遺!
就在那一瞬間,陸澤突然結束了與溫煦的談話。他攬著我,用一種充滿愛意的、不容置喙的姿態將我帶離了核心區域。他的聲音聽起來輕快得不自然,像一層薄冰,勉強覆蓋著某種急切。
親愛的,自助餐開始了,我們去看看那道著名的惠靈頓牛排。
我的目標近在咫尺,卻被他強行拖走。他放在我背後的手掌堅定而有力,像獄警的掌控。勘察計劃徹底失敗,調查的主導權被他粗暴地奪走了。我的工具失控了,反過來將我變成了他的附庸。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我胸中升騰,但我臉上必須維持著完美的、帶著一絲嬌嗔的微笑。很好,一個側寫師的胃口,顯然比一條人命更重要。
我被迫跟隨他來到自助餐檯前,溫煦正在餐檯的另一端,親自為賓客們切分那塊巨大的惠靈頓牛排。我徹底失去了再次靠近他的機會。
但隨即,我看到了一個新的戰場。
溫煦握著銀質長柄刀,動作優雅精準。陸澤在我身邊低語,帶著一絲興奮:看他的手,蘇琳。穩定、精準,他在享受這個分解、掌控的過程。
我決定將這次被動的跟隨,轉變為一場主動的反擊。
你想讓我看我內心冷笑,我就讓你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觀察。
我將不再把他當成一個需要對抗的搭檔,而是當成一個需要被糾正、被擊敗的錯誤樣本。就在這塊牛排上,我要用我最擅長的法醫解剖學和生物力學,來分析溫煦的每一個動作,找出其中的物理破綻。
然後,我會用這些冰冷的、無可辯駁的事實,將他那套關於心理簽名的虛妄理論,徹底擊得粉碎。我的專業本能尖叫著告訴我這是唯一的正途,但在那尖叫的間隙,卻有一個該死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低語:他為什麼會注意到‘構建’和‘拆解’這兩個詞
我粗暴地掐斷了這個念頭。不。這絕不是洞察力,這隻是一個江湖騙子偶然的、幸運的猜測。
這是我的宣戰。就在這裡,我要讓他明白,誰纔是這個獵場裡真正的主宰。
3
我的大腦瞬間進入了工作模式,將溫煦切割牛排的畫麵分解為一係列可供分析的數據幀。這裡就是我的解剖台。陸澤在我身邊低語,帶著一絲興奮:看他的手,蘇琳。穩定、精準,他在享受這個分解、掌控的過程。
我冷冷地打斷他,視線像手術刀一樣鎖定著溫煦的手腕。你的觀察有偏差。我的聲音冇有一絲溫度,充滿了即將執行判決的快感,他的手法並非完美。我注意到他切牛排時,刀刃在第三刀後有一個0.5度的微小傾斜,這說明他的右手腕可能有舊傷,或者是一種特定的肌肉代償。這與之前受害者身上的抵抗傷角度不符。你的心理模型,建立在錯誤的數據上。
我等著他反駁,等著他惱羞成怒。但他冇有。
他甚至點了點頭,用一種我最痛恨的、彷彿在讚許學生的語氣說:觀察得很準。但你隻看到了物理數據。他向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將我逼到餐檯的角落,你冇看到他立刻糾正那個角度時,嘴角閃過一絲對‘不完美’的極度厭惡嗎那種微表情隻有0.2秒,但那纔是凶手無法偽裝的心理簽名!他不是因為手腕有傷,而是因為追求絕對的完美而產生的肌肉記憶修正!你的數據是表象,我看到的是動機!
他不僅否定了我的結論,還將我最精準的物理證據,收編進了他那套虛無縹緲的心理側寫理論中。這是一種智識上的終極羞辱。他不是在分析溫煦,他是在解剖我。他用我的數據,證明瞭我永遠也擺脫不了那個被情感汙染的自己。這瞬間點燃了我積壓已久的怨恨。
動機我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聲音裡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刻,就像當年那份報告你也是憑著你那套虛無縹緲的‘動機’分析,就簽了字,毀掉了一切!
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那雙總是洞察一切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類似溺水者的脆弱與痛苦。他冇有怒吼,而是用一種低沉而疲憊、彷彿每一個字都耗儘了他力氣的聲音回擊。
有些真相是顯微鏡下看不到的。而且,有些犧牲,在被犧牲的人看來,就是背叛。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臉上。第一句,是對我整個職業信仰的直接顛覆,狂妄到可笑;但第二句,卻用一種充滿哲理的、悲哀的姿態,精準地刺向了我內心最隱秘的傷口——他將當年的‘背叛’行為,包裝成了一種我無法理解也無法反駁的‘犧牲’。我的攻擊被完全化解,並被一個充滿謎語的道德製高點徹底壓垮。
我徹底失控了。
所有偽裝轟然崩塌。我不再壓抑音量,聲音尖銳得像手術刀劃過玻璃:犧牲彆用這種詞來包裝你的傲慢和背叛,陸澤!你毀了我的報告,毀了我的聲譽,隻是為了證明你的‘直覺’比我的證據更高明!你享受這種扮演救世主的感覺,不是嗎我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充滿了真實的、毫不掩飾的恨意。
我們之間這場突如其來的、充滿真實惡意的爭吵,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打破了晚宴和諧的氛圍。周圍的談笑聲低了下去,幾道好奇的、探尋的目光投向我們。
而最致命的,是我眼角的餘光捕捉到的那束視線。
那束視線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我們之間這片充滿火藥味的真空地帶。是溫煦。
他正用一把餐巾,極其緩慢、極其優雅地擦拭著他那把剛剛切過牛排的銀質長柄刀。刀鋒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而他的目光,卻越過刀鋒,精準地落在了我們身上。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微笑,但他的眼神裡,卻是一種冰冷的、如同發現了獵物弱點般的、充滿算計的興趣。
那一刻,我渾身冰涼。
我們的偽裝被擊穿了。
不,比那更糟。
我們被‘確診’了。
我們最致命的病灶——我們並非同盟,而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已經被那個手持手術刀的獵手,看得一清二楚。
4
恐懼瞬間壓倒了憤怒。
在我失控地將所有怨恨傾瀉向陸澤之後,溫煦那束越過刀鋒的、冰冷的目光像一盆冰水,將我從頭到腳澆得透心涼。周圍的喧囂彷彿被抽離,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慢動作。我看到溫煦將那把切過牛排的銀質長柄刀,用餐巾極其緩慢、極其優雅地擦拭乾淨,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儀式感,彷彿在擦拭一件剛剛使用過的行刑工具。
然後,他端著兩杯氣泡升騰的香檳,微笑著向我們走來。
他的步伐從容不迫,像一位即將謝幕的舞台劇演員,每一步都踏在我們剛剛撕開的、血淋淋的裂痕上。我抓住陸澤手臂的力道,從攻擊性的捏緊,變成了求生般的抓握。我的內心在瘋狂呐喊:閉嘴。我們都必須閉嘴。他過來了。
他像一位處理家庭糾紛的優雅長輩,微笑著將香檳遞給我們,聲音溫潤得聽不出一絲惡意:陸先生,陸太太,希望冇有打擾到你們。隻是看你們似乎有些嚴肅,請不要因為工作上的分歧,影響了今晚的好心情。
他輕描淡寫地將我們之間那場撕心裂肺的控訴定義為工作分歧。這句話像一把社交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我們的偽裝,卻又用一層禮貌的紗布將其輕輕覆蓋,讓我們無法反駁,也無處可逃。
我被迫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釘在解剖台上的標本,而溫煦,就是那個戴著白手套,準備開始解剖我的主刀醫生。
我的所有防禦都在他接下來的話語中徹底崩塌。他話鋒一轉,目光越過陸澤,像一枚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入我的靈魂深處。他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同情:
我一直很關注你們二位的事業……尤其是自從那件不幸的‘報告事件’之後。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我抓著他手臂的五指,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小臂上那條平時放鬆的肱橈肌,瞬間繃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我的心臟猛地一縮,血液彷彿在刹那間凝固。這已經不是猜測,不是試探,這是宣判。他不僅知道我們是誰,知道我們在爭吵什麼,他甚至知道我們之間這道裂痕最深、最黑暗的源頭。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們從來就不是獵人。我們自以為隱秘的潛入,不過是踏入了一個為我們量身定做的陷阱。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噁心的羞恥感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線。
這比死亡威脅更具毀滅性。溫煦揭開的不是一個秘密,而是我職業生涯中最不堪、最恥辱的內臟。那是我被情感擊潰、專業性徹底崩塌的瞬間,是我用儘全力想要切割、否定的自我。而此刻,這個汙點被一個外人,一個殺手嫌疑人,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口吻,在這衣香鬢影的社交場合裡,公開處刑。
我感覺自己彷彿赤身**地站在瞭解剖台上,他精準地指出了我身上那道最醜陋的、因情感失控而留下的舊傷疤。
我們被釘死在了原地,陷入了絕對的被動。我們徹底淪為了他掌中的玩物,失去了所有的主動權。
羞恥感壓倒了我的傲慢,求生欲覆蓋了一切原則。我的大腦在宕機半秒後,強行重啟。
舊任務協議【物證主導,擊敗陸澤】已被刪除。
新任務協議【不惜代價,活下去】被啟用。
我的內心獨白冰冷而絕望:生存協議第一條:啟用陸澤。
我,一個隻相信解剖刀和顯微鏡的法醫,一個將證據奉為唯一神祇的信徒,此刻,卻要向我最鄙視的巫術求救。我需要他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我需要他那套虛無縹緲的讀心術,去看穿溫煦的偽裝,就像他曾經……輕而易舉地看穿我一樣。
這是一種比死亡更徹底的屈辱。我恨陸澤,恨他將我逼入此等絕境。但這一刻,我更恨的,是這個不得不依賴他的、懦弱的、背叛了自己所有信仰的……我自己。
我抬起頭,迎上溫煦那雙含笑的眼睛,用儘全身力氣,將嘴角的僵硬肌肉,重新組合成一個完美的、屬於陸太太的、溫順而無知的微笑。我要扮演好他劇本裡的角色,直到我這件剛剛啟用的武器,能為我找到撕毀整個舞台的機會。
5
我強行將自己變成了一件順從的道具,貼在陸澤身邊。我的內心是一片冰冷的戰場,所有的感官都被調動起來,執行著全新的生存協議:將陸澤作為我的探針,去解析溫煦這個深不可測的敵人。
他立刻就懂了。
他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得更緊,手臂的肌肉形成了一道堅實的屏障。他開始引導話題,聲音平靜,卻像一把無形的探針,刺向溫煦的心理防線。
溫先生似乎對‘不完美的保護’這個話題很有研究。陸澤微笑著說,彷彿隻是在進行一場哲學探討。
溫煦眼中那溫和的笑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零點幾秒的凝固。
就在陸澤準備乘勝追擊時,一個穿著得體、笑容虛偽的男人突然走了過來,熱情地拍了拍陸澤的肩膀。陸顧問,好久不見!冇想到在這兒能碰上您!
我的瞳孔瞬間收縮。
他是張律師,當年負責處理報告事件後續流程的內部法律顧問。
我的內心警鈴大作。這不是巧合,這是佈局,一個天衣無縫、惡意深不見底的局。陸澤的身體瞬間僵硬了零點一秒,隨即被完美的社交笑容所掩蓋。在他被張律師以不容拒絕的姿態拉向一旁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急切得近乎撕裂,瞳孔深處是我從未見過的驚惶。當時,我將那解讀為——慌亂。一個陰謀被揭穿前,徒勞的警告與恐懼。他怕我說出什麼,怕我毀掉他的計劃。我完完全全地……讀懂了。
陸澤被支開了。
溫煦將一杯香檳遞給我,指尖冰冷而乾燥,有意無意地劃過我的手背。然後,他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近乎耳語的、充滿同情的口吻對我說:蘇琳法醫,我能看出你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一個總想看透你內心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辛苦吧
他的話語如同一滴毒液,精準地滴入我心中那道剛剛被撕開的傷口。
他頓了頓,眼神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陸澤,繼續用那蠱惑般的聲音說:我哥哥懂得,真正的守護是甘願揹負汙點,無聲無息。但有些人的‘保護’,更像是一場需要觀眾的表演。他享受那種扮演救世主的感覺,不是嗎
他觀察著我的反應,然後用一種更輕、更悲憫的語氣補充:他需要你的痛苦,蘇琳法醫。因為隻有你的痛苦,才能證明他的‘犧牲’是偉大的。你的感激,是你付給他的薪酬。這不叫保護,這叫飼養。
飼養……
這個詞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瞬間烙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線。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
張律師……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那張虛偽的臉……我記得他。陸澤的眼神!那不是警告!那是……那是慌亂!他怕我說出什麼
然後,溫煦的聲音像最終的判決,輕柔地、殘忍地落了下來。他看著我破碎的表情,帶著一絲悲憫的、神一樣的微笑,輕聲說:
我能理解這種複雜的情感。畢竟,你們倆爭論不休的那份報告……是關於我哥哥的。
轟——
我的世界炸開了。
不是分析,不是推斷,是純粹的、生理性的崩塌。
我哥哥的……
他哥哥的……
陸澤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知道凶手是誰!他知道溫煦的動機!他知道一切!
那場爭吵……那句犧牲……他不是在辯解,他是在演戲!他演給我看,也演給溫煦看!
這場家宴,這個任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為我設計的騙局!
我算什麼一個誘餌一個需要被矇在鼓裏的、愚蠢的道具
他看著我恨他,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跟他爭吵,心裡在想什麼是不是在嘲笑我
飼養……溫煦說得對。
他不是在保護我,他是在飼養我。用一點點真相的殘渣,飼養我的信任,飼養我的依賴,最終把我推到凶手麵前,完成他的計劃。
夠了。我受夠了被你們這些玩弄人心的人擺佈。
我端起酒杯,對溫煦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帶著一絲自嘲的微笑,輕聲說:您說得對,也許我該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隨即,我轉身,冇有走向陸澤,而是走向了陽台。
遠離他,遠離這一切。
我需要空氣,需要冷靜,需要一個冇有謊言和操控的空間來重新拚湊我的世界。
哪怕那個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
6
我走向陽台。
這不是一次情感上的逃避,這是一次冷靜的、帶有自毀傾向的戰術撤退。宴會廳裡,威脅是心理層麵的,是無法量化、無法解剖的情感泥沼——溫煦的暗示,陸澤的背叛,我自己的認知風暴,這些是我的解剖刀無法觸及的癌變組織。
而這裡,陽台上,危險是物理的,是可預測的。風速、高度、欄杆的承重極限……這些是我可以計算的變量。我寧願用一種我能理解的、可控的危險,來逃避那個讓我窒息的人性迷宮。
就在這片刻的、我自以為安全的真空中,一陣輕微的、車輪滾動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冇有回頭,以為是侍者。但那聲音停在了離我極近的地方,隨之而來的,是溫煦那溫潤依舊,卻又帶著一絲終場前興奮的聲音:
蘇琳法醫,甜點時間到了。
我心亂如麻,完全冇有聽到緊隨我而來的第二串腳步聲。
那是陸澤的腳步。他是在我轉身的瞬間,基於側寫師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察覺到溫煦鎖定獵物後那病態的興奮——而毫不猶豫地跟出來保護我。
溫煦的動作快如閃電,他不是衝向我,而是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擒住了剛剛踏上陽台的陸澤!
冰冷的刀鋒瞬間抵上了陸澤的喉嚨,刀尖精準地壓在他頸總動脈搏動的位置。之前所有的言語交鋒,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冰冷的刀鋒。賓客們的尖叫聲被隔絕在玻璃門後,像一場無聲的恐怖電影。
我與溫煦之間,隔著一個因保護我而被劫持的人質,形成了一個致命的三角對峙。
我的大腦,在一個絕望的、自我保護的瞬間,退回了它唯一熟悉的語言:法醫學。
我看到了一場未來的屍檢。
我能在一秒內判斷出那把水果刀的長度、材質,能計算出它切開頸動脈需要多大的壓強,甚至能預見到血液噴濺的軌跡……這是一場在活人身上進行的、完美的、冰冷的屍檢預演。
但這對於拯救生命毫無用處。
這層專業的、非人的外殼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就被徹底擊碎了。
陸澤脖頸上那因搏動而微微顫動的皮膚——那個鮮活的、生命力的象征——徹底擊碎了我的理性屏障。冰冷的分析蒸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嗡鳴。我的大腦冇有變空白,它是被徹底淹冇了,被一個來自基因深處、最原始的信號所劫持:
獵物。
我的四肢瞬間僵硬,呼吸被扼住,一股冰冷的、生理性的恐懼從我的脊椎竄上大腦。這就是瀕死感。
我被釘在原地,陷入了絕對的、無法破解的困境。
衝上去,陸澤會死。
轉身逃跑或呼救,陸澤會死。
站著不動,陸澤的命就攥在一個瘋子手裡。
我被困在了這個由溫煦精心設計的、用陸澤的生命做成的**陷阱裡,動彈不得。我不再是法醫,也不是獵手,我隻是一個等待最終宣判的、無能為力的囚徒。
我該怎麼辦
就在我即將被恐懼徹底吞噬時,一個念頭閃過。
溫煦費儘心機佈下此局,絕不是為了簡單的殺戮。他是一個享受過程的藝術家,他需要一個觀眾來欣賞他最後的傑作。
殺戮是終點,但在此之前,他必然會有一場屬於勝利者的獨白。
我強迫自己停止顫抖。我決定扮演那個觀眾,用我的在場滿足他的虛榮心,為陸澤爭取時間。
同時,也為了聽到那個能解釋一切的、最終的謎底。
溫煦即將拋出的,既是摧毀我的武器,也是我解開一切謎團的最後一份物證。
我將目光從那致命的刀鋒上移開,直視溫煦的眼睛,用我全部的意誌力,等待他宣讀那份將決定我們所有人命運的、最終的屍檢報告。
7
溫煦的微笑完美無瑕,像一層精緻的釉麵。他看著我,如同欣賞一件即將完工的藝術品,語氣輕柔得彷彿在進行一場學術探討。
蘇琳法醫,他開口了,聲音裡帶著一種病態的、勝利的喜悅,我們來複盤一下那份報告,如何那份關於我哥哥的,你職業生涯中唯一的……‘傑作’。
我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停了。
你很出色,真的。溫煦繼續說道,刀鋒在陸澤的皮膚上壓出了一道淺淺的白痕,你的分析幾乎無懈可擊。隻是……出了一個致命的差錯。一塊關鍵樣本,被汙染了。一個連實習生都不會犯的低級失誤,不是嗎蘇琳法醫在你最擅長的領域,被你最原始的情感……擊敗了。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世界的聲音消失了,隻剩下一陣尖銳的嗡鳴。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溫煦彷彿看穿了我的思想,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智力上的優越感,因為,是我做的。我汙染了那份樣本。我想看看,當物證說謊時,你們這些把證據奉為神明的人,會露出多麼可悲的表情。
不。不,這不是真的。
而你,蘇琳法醫,你讓我很滿意。你被自己最信仰的東西,背叛得徹徹底底。他的聲音像毒蛇一樣鑽進我的腦海,但最精彩的部分來了。有一個人,他看穿了這一切。不是用顯微鏡,而是用他的眼睛。他知道你錯了。
我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僵硬地轉向陸澤。
溫煦的聲音變成了最終的審判,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精準地切割著我的靈魂。
你一定每天都在咀嚼對他的恨意吧那份恨意讓你覺得自己很高貴,是個受害者,對不對
但是你有冇有想過,你恨的,隻是一個替你揹著十字架的、可憐的影子
因為他如果不大聲地、用一種最狂妄、最讓你鄙視的方式去‘推翻’你,他就隻剩下一種選擇——溫煦的語調陡然升高,充滿了殘忍的戲劇性,那就是把你,蘇琳法醫,你犯下的那個足以毀滅你職業生涯的低級失誤,公之於眾!
轟——
我的世界冇有崩塌,它是向內爆炸了。
嗡鳴聲淹冇了一切。
那些被我當成羞辱和背叛的記憶碎片,像無數塊玻璃,在一瞬間被強行拚接成了另一幅畫麵——
陸澤在報告上簽字時,那緊繃的、不看我的側臉。
他在餐檯前爭吵時,那句幾乎是吼出來的:有些犧牲,在被犧牲的人看來,就是背叛!
張律師出現時,他回頭看我那一眼!那不是警告,不是慌亂,那是……那是恐懼!他在害怕!他怕溫煦會當著我的麵,說出這個他替我揹負了這麼多年的、該死的真相!
他不是毀了我的報告。
他是用他自己,用我最鄙視的方式,替我簽下了那份錯誤的報告,替我扛下了足以毀掉我一切的罪責。
他保護了我。
用一種我永遠無法理解,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方式。
我心裡的恨,塌了。不是被化解,是被壓成了粉末。留下的那個巨大的真空,瞬間被一種更恐怖、更具毀滅性的東西填滿。
是悔恨。是愧疚。
那是一種能把人的靈魂活活溺死的、冰冷的、無邊無際的悔恨。
我纔是那個……毀掉一切的人。
就在我即將被這股洪流徹底吞噬時,我的視線穿過那致命的刀鋒,終於和陸澤的眼睛對上了。
在他的眼神裡,我冇有看到一絲一毫的責備,冇有憐憫,更冇有看吧,我早就告訴過你的炫耀。
那裡麵,是一種我搭檔多年、熟悉到刻進骨子裡的平靜。而在那平靜的深處,我看到了一樣本不該存在於此刻的東西。它不是彆的,就是那份被我用怨恨踐踏了無數遍,卻從未改變過的,絕對的信任。
那不是對一個情感崩潰的女人的安撫,而是對蘇琳法醫專業能力的、不容置疑的信賴。
那份信任像一根滾燙的定海神針,瞬間刺穿了淹冇我的冰冷悔恨,將我即將溺斃的靈魂,牢牢地釘回了現實。
他不是在問我還好嗎
他是在問他的搭檔:準備好了嗎
那一刻,所有的驕傲、怨恨、羞恥,都蒸發了。我放棄了思考,放棄了分析,隻剩下一種最原始的、屬於搭檔的本能。
我的內心,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給出了那個唯一的、確定的回答。
準備好了。
8
準備好了。
我的身體先於我的意識行動了。
我冇有尖叫,冇有求饒,而是猛地將手中那塊幾乎被遺忘的、盛著提拉米蘇的白瓷盤,用儘全身的力量,以一種投擲解剖刀的精準,狠狠地向溫煦的臉擲去。
可可粉和奶油在他眼前炸開,完美地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口鼻。我聽到他因驚愕和窒息而發出的一聲悶哼。
這,就是信號。
就在他本能眨眼的那一刻,陸澤動了。他猛地向後沉肘,用全身的重量狠狠撞向溫煦的腹部。與此同時,他的左手像鐵鉗一樣死死鎖住了溫煦持刀的手腕。
但溫煦在劇痛中爆發出困獸般的瘋狂,他冇有鬆開刀,反而用儘最後的力氣,將刀鋒在陸澤的脖子上狠狠一劃!
鮮血湧出的瞬間,他那張被奶油和可可粉弄得一塌糊塗的臉轉向我的方向,用一種淬滿了最終惡意的聲音嘶吼道:看!你又讓他受傷了!你的每一次‘醒悟’,代價都是他的血!
那抹紅色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了我的視網膜,並與溫煦那句惡毒的詛咒焊死在一起。
一股混雜著後怕、狂怒與無邊悔恨的腎上腺素洪流徹底沖垮了我。我撲上前,冇有絲毫猶豫,抓起餐車上那座沉重的黃銅燭台,用一種解剖時劈開胸骨的、絕對精準的力道,狠狠砸向溫煦緊握著刀的手背。
我聽到了那聲我無比熟悉的、清脆的骨裂聲。
伴隨著溫煦一聲壓抑的痛嚎,水果刀噹啷一聲掉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威脅解除。
周圍的混亂聲浪——賓客的尖叫、四散奔逃的腳步聲——終於湧入了我的耳朵。但我的世界裡,隻有陸澤,和他脖子上那道不斷滲出鮮血的傷口。
我跪倒在地,將還在掙紮的溫煦徹底製服。當一切塵埃落定,我看著陸澤,他正用手按著自己的傷口,臉色因失血而有些蒼白。
我的職業本能在一瞬間接管了身體,右手下意識地伸向他,手指抽動著,彷彿在評估傷口深度和走向。
但我的手像觸電一樣僵在了半空。
這不是證物。這不是屍體。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因我而生的傷口。
我被困在了法醫的冰冷本能與夥伴的滾燙愧疚之間,動彈不得。
陸澤看到了我僵在半空的手,看懂了我所有的掙紮。
他先是用另一隻手,指尖因腎上腺素還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但動作依舊精準,以一種我無比熟悉的專業姿態,輕輕分開傷口邊緣,快速確認了深度。這個動作無聲地告訴我:物理風險已得到控製。
然後,他纔將全部的注意力,轉向我們之間那道更深、更致命的創傷。
他先一步握住了我那隻停在半空中的、顫抖的手。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冇有一絲責備,隻有不容置喙的堅定。他冇有讓我去觸摸那道象征著愧疚的傷口,而是將我的手緊緊包裹,彷彿在說:過去了。
他深深地看著我,所有的誤解、痛苦和隔閡,都在這一眼中冰消雪融。他低聲開口,聲音因剛纔的搏鬥而有些沙啞,但每個字都無比清晰,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進了我的心裡。
走,搭檔。
那兩個字,是最終的屍檢報告,宣告了舊我的死亡;也是第一份病理報告,確認了我們的重生。我冇有抽回手,任由他將我從廢墟中,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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