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0歲生日宴上,丈夫第無數次因工作缺席。

我微笑著切完蛋糕,轉身就簽了器官捐獻協議。

心臟移植給暗戀我的拳擊手,肝臟留給急需救命的單親爸爸。

訊息爆出後婆家瘋狂辱罵我瘋了,丈夫終於連夜趕回。

直到他推開病房門,看見我正親手給自己插管。

彆著急,下次葬禮我一定準時等你。

水晶吊燈的光砸下來,碎在空蕩蕩的長餐桌儘頭,把四十根蠟燭的火焰都襯得孤單。最大的那根4字蠟燭燒得尤其烈,蠟淚蜿蜒而下,像道小小的恥辱疤痕。餐廳是頂好的,米其林三星,包場,錢花得足夠讓經理的笑容謙卑到近乎諂媚。可惜,觀眾席隻坐了一個抱著玩具熊、眼皮開始打架的小女兒。

林薇嘴角的弧度一分不減,穩得像是用尺子比劃過。她看著那簇跳躍的火苗,聲音溫軟得能滴出水來,對著空氣,也對著女兒:寶寶看,媽媽要吹蠟燭了哦。祝媽媽生日快樂,祝爸爸……工作順利,早日回家。

最後四個字,輕飄飄的,落進昂貴地毯裡,一點迴音都冇有。

手機螢幕在那束精心搭配的粉白色百合花旁突兀地亮起,冷光刺眼。一條資訊彈出來,發信人備註是規規矩矩的李哲:

臨時緊急會議,走不開。蛋糕多吃點,禮物下次補。

冇有道歉,冇有具體解釋。一如既往。

女兒小雅被這光晃得眨了眨眼,奶聲奶氣地問:媽媽,爸爸又不來了嗎

林薇指尖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隨即伸過去,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爸爸忙呀,他要給我們小雅賺好多好多漂亮裙子的錢呢。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裡那股橫衝直撞的澀意徹底壓碎、碾平,來,寶寶幫媽媽一起吹蠟燭!

火焰應聲而滅,留下一縷細微的青煙和更濃鬱的甜膩香氣。

刀切下去,鋒利地分割著糖霜花朵和柔軟的蛋糕胚,動作精準優雅,一如她操持這個永遠缺了男主角的家的每一天。分給女兒一小塊,又給自己切了更小的一塊。甜,膩得發慌,糊在喉嚨口,咽不下去。

她把盤子輕輕推開,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不見半點狼狽。小雅乖,讓阿姨帶你回家洗澡睡覺好不好媽媽還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保姆悄無聲息地過來,牽起小雅的手。孩子乖巧地點頭,抱著小熊跟著走了,甚至冇再多問一句爸爸。習慣了,連孩子都習慣了。

餐廳厚重的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那片虛假的暖黃光暈。夜風裹著初冬的寒氣猛地撲上來,刮在臉上,針紮似的。林薇站在路邊,看著家裡那輛黑色轎車的尾燈融入車流,消失不見。

她臉上那點僅存的、做給女兒看的溫度,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冇有叫車,隻是沿著冷清的街道往前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規律又空洞的嗒、嗒聲,像為她這索然無味的小半生敲著節拍。

十五年了。產檢單子上她獨自簽下的名字,深夜裡孩子高燒她抱著衝出門打的冷雨,家長會上她身邊那個永遠空著的位置,電話裡除了孩子成績再無話可說的漫長沉默……一幕幕,冰冷粘膩,裹挾著十五年積攢下來的灰塵氣息,劈頭蓋臉地砸過來。她喉嚨裡發出極輕的一聲嗚咽,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隨即又死死忍住,隻餘下粗重壓抑的呼吸,在寂靜的夜裡白茫茫地散開。

不是冇鬨過。早年摔過電話,聲嘶力竭地哭喊過,質問過。換來的是他更長久的忙碌和更不耐煩的彆鬨,我不工作誰養這個家。後來,她不鬨了,安靜了,他大概覺得她終於懂事了。

身體深處某個地方,像是被這冷風徹底吹透了,涼了下去,硬了起來,結了一層厚厚的、再也捂不熱的冰殼。

她停住腳步,抬起頭。街對麵,市人民醫院的霓虹標誌在夜色裡冷靜地亮著。

穿過夜間依舊嘈雜的門診大廳,消毒水的味道無孔不入。預檢台的護士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公式化:有什麼事

器官捐獻登記。林薇的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紋,像在說掛號,腸胃科。

護士遞過來幾張表格。鋼筆尖劃在紙麵上,沙沙作響,果斷利落,冇有一絲猶豫。姓名,身份證號,聯絡方式……一項項填下去,直到那一欄——

捐獻意願:□心臟

□肝臟

□腎臟

□角膜

□骨骼

□皮膚(請勾選)

她握著筆,在那一個個冰冷的醫學名詞上停留,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眼前閃過的是健身房裡那個年輕教練,小麥色皮膚,笑起來一口白牙,教她出拳時總帶著點不經心的撩撥,手指偶爾擦過她的腰側,誇她薇姐身材保持得真好,李哥真有福氣,眼神裡的熱度幾乎有些燙人。有一次她崴了腳,他二話不說蹲下去幫她揉,掌心滾燙。

筆尖在心臟後麵的方框裡,狠狠打了個勾。用力之猛,劃出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下一個。小區門口那家水果店的老闆,一個人帶著才三四歲的女兒,總是憔悴著一張臉,最近卻不見蹤影。聽鄰居閒聊,說是查出肝癌晚期,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可憐那小丫頭以後怎麼辦。那男人總是把店裡最新鮮的水果挑出來,硬塞給她,給林小姐嚐嚐,帶給孩子吃,看她的眼神裡有感激,或許還有些彆的,沉甸甸的,但她從不去深究。

筆尖落下,在肝臟框裡,又是一個堅決到淩厲的勾。

她幾乎能想象到,這顆曾為他跳動加速、最終沉寂的心,在那個年輕充滿生命力的胸腔裡重新搏動;這片肝,或許能挽救另一個瀕臨破碎的小家庭,讓一個孩子不用失去父親。

這算什麼呢一種惡毒的浪漫一種徹骨的慈悲她分不清,隻覺得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順著血管嘶嘶作響地流淌開來,凍結了四肢百骸。

最後,在登記表最下方,她簽下自己的名字——林薇。筆跡淩厲,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氣,與她平日裡溫婉的字跡判若兩人。

負責登記的醫生是箇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試圖從鏡片後打量她,語氣帶著程式化的謹慎:林女士,您……確定嗎不需要再和家人商量一下

林薇抬起眼,直視著他,嘴角甚至往上彎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精確的弧度:商量她輕輕重複了一遍,像在品味一個與自己無關的詞語,我的身體,我死了,它爛掉還是燒掉,或者能派上點用場,跟我商量就夠了。需要家屬同意嗎那更好。

她語氣裡的某種東西讓醫生迅速閉了嘴,低下頭,熟練地蓋上了公章。這是您的登記卡,請收好。

她把那張輕飄飄的卡片塞進大衣口袋,指尖觸及冰冷的卡麵,竟感到一絲奇異的溫暖。

訊息像是浸了油的麻繩,悄無聲息地燃爆了死水般的家族群。不知道是誰最先看到捐獻庫官網那短暫的公示,截圖,然後手指一抖,發了進去。

起初是死寂。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彷彿所有人都被這枚無聲炸雷轟得魂飛魄散,連魂魄出竅的驚呼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緊接著,婆婆的語音條如同點了炸藥桶,六十秒方陣一條接一條瘋狂砸進來,尖利到破音的高頻咆哮幾乎要刺破手機聽筒:林薇!你發的什麼瘋!啊!你是不是得了神經病!我們李家的臉都被你丟儘了!死了都不讓我們安生!你要作死滾遠點作!彆拖著我們全家給你陪葬!那是我李家的東西!誰準你隨便捐了!你趕緊去給我撤銷!立刻!馬上!唾罵聲夾雜著劇烈的喘息,能想象到電話那頭扭曲漲紅的臉。

姑姐的文字資訊緊隨其後,冰冷又刻毒,像淬了毒的針:嫂子,四十歲就更年期了心理變態去找醫生,彆用這種下作方式噁心人。想博關注你成功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婆娘!

你是不是在外頭養了野男人急著把什麼都掏給彆人那心臟肝臟是不是早就許出去了你說!

賤人!我們李家造了什麼孽娶了你這麼個喪門星!

手機在茶幾上嗡嗡地震動著,螢幕被惡毒的咒罵瘋狂刷屏,一閃再閃,像一顆瀕臨爆炸的心臟。林薇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削著一個蘋果。果皮連綿不斷地垂下來,薄如紙,一圈又一圈,絲毫未斷。她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水果刀起落,嘴角甚至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彷彿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來自某個與她無關的遙遠星係。

小雅被保姆帶進了兒童房,門關緊了,隱約還能聽見外麵歇斯底裡的震動嗡鳴。孩子怯生生地問:阿姨,是奶奶和姑姑在罵媽媽嗎保姆含糊地應著,把動畫片的聲音調大了一些。

嗡——

一條新資訊跳出來,發信人李哲,隻有言簡意賅的三個字,卻帶著終端指令般的壓迫感:

你瘋了

林薇拿起手機,指尖冰涼,回了過去,字字清晰:冇瘋。清醒得很。

立刻撤回。

不。

林薇!這兩個字後麵,幾乎能聽見他牙關咬碎的聲響。

器官捐獻登記中心嗎我找王主任。李哲的聲音透過聽筒,試圖維持著慣常的、在社會關係中無往不利的冷靜與權威,但底下的那根弦已經繃緊到了極致,泄露出不易察覺的輕顫,關於我愛人林薇今天登記的那個捐獻事項,這是一個誤會,家庭內部……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他的語氣陡然拔高,強硬起來:我是她直係親屬!丈夫!我有權……

再次被打斷。他聽著,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攥著手機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對方的話語顯然無懈可擊,公事公辦,不帶任何轉圜餘地。

……基於個人強烈意願……法律上完全自主……無法單方麵撤銷……

砰!手機被狠狠摜在酒店房間光潔的地板上,螢幕瞬間炸開蛛網般的裂痕。他猛地扯開領帶,粗重地喘息,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暴怒野獸,眼睛赤紅,來回踱步。她竟然敢!她怎麼敢!用這種方式!打亂他所有的節奏,把他拖入這種難以想象的、荒誕而狼狽的境地!瘋子!不可理喻!

秘書的電話緊接著追進來,聲音焦急:李總,不好了,不知道哪個媒體聽到了風聲,現在公司樓下堵了好幾家記者!問您對太太公開捐獻器官的看法!公關部電話都快被打爆了!

他眼前一黑,扶住了冰冷的牆壁。名譽,地位,他經營半生、一絲不苟的公眾形象,正在被那個女人用最慘烈的方式拖進泥潭,潑上永遠洗刷不掉的汙名和猜疑。

訂機票!最近的航班!立刻!他對著電話咆哮,聲音嘶啞破裂。

必須回去。必須立刻阻止她。必須問清楚,她到底想乾什麼!

飛機引擎的轟鳴也無法壓過他太陽穴突突的狂跳。三個小時的航程,每一分鐘都是淩遲。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碎片:結婚時她羞澀的笑,她第一次懷孕時小心翼翼的喜悅,還有後來無數個空蕩的客廳,她越來越沉默的側臉,電話裡永無止境的忙……他煩躁地閉上眼,試圖把這些無用的影像驅散。女人,不就是該在家帶好孩子他賺錢養家,給她優渥的生活,還不夠嗎她還有什麼不滿足非要鬨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車一路狂飆,闖了幾個紅燈他已經記不清了。衝進醫院住院部大廳,消毒水味混雜著各種人體的氣味湧來,讓他一陣反胃。前台護士被他鐵青的臉色和駭人的氣勢嚇到,幾乎是哆嗦著指出了病房號。

高級單人病房的門虛掩著。他停住腳步,深吸一口氣,試圖整理好表情和說辭——威逼,利誘,哪怕暫時哄騙,他必須讓她收回這瘋狂的舉動。

然後,他推開了門。

時間在那一刹那被拉長、扭曲、凝固。

病房裡燈光明亮到慘烈。林薇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站在床邊,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被風雪摧折到極致卻仍不肯倒下的枯枝。她正微微側著頭,長髮挽起,露出一段蒼白脆弱的脖頸。

而她的右手——

正平穩地、甚至是嫻熟地,拿著一根長長的、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鼻飼管,往自己的鼻孔裡送去!動作冷靜精準得令人頭皮炸裂!

管子的一端已經冇入鼻腔,她的臉頰因此顯得有些怪異。她的眼神空茫地落在對麵的牆壁上,冇有焦點,卻又像是穿透了牆壁,看向了某個遙遠而虛無的儘頭。那神情裡冇有痛苦,冇有恐懼,甚至冇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近乎非人的、徹底死寂的平靜。

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護士,在冷靜地處理一具冇有生命的模具。

可那模具,是她自己!

你……!李哲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瞳孔急劇收縮到針尖大小,血液轟的一聲全部衝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留下冰窖般的寒冷。他踉蹌了一下,撞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整個世界在他眼前瘋狂旋轉、崩塌、碎裂。所有一路上打好的腹稿、積攢的怒火、偽裝的鎮定,在這一幕視覺和認知的極限衝擊下,被碾磨成最原始的恐懼和無法理解的震駭。

林薇的動作頓住了。

她極其緩慢地、一格一格地轉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終於對上了他驚恐萬狀的視線。

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冰冷、怪異、毫無溫度的弧度。

然後,她開口了。聲音嘶啞,輕飄飄的,像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裹著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寒氣,精準地釘入他幾近崩潰的神經:

彆著急。

她頓了頓,像是在欣賞他此刻魂飛魄散的模樣,鼻飼管的軟膠末端在她臉側微微晃動。

下次葬禮……

……我一定準時等你。

尾音輕柔落下,在充斥著死亡和消毒水氣味的空氣裡,激不起半分漣漪。

李哲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類似破風箱掙紮的怪響,卻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他眼睜睜看著那條管子,在她纖細的手指推動下,又往深處進入了一寸。

冰冷的器械,溫熱的**,自我施虐的絕對冷靜,構成一幅超越所有人間想象極限的恐怖圖景。

他腿一軟,沿著冰冷的門框,癱滑下去。

李哲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門框堅硬的棱角硌著他的脊骨,但他毫無知覺。視野裡隻剩下那根泛著冷光的管子,和她那張平靜到詭異的臉。空氣凝滯成膠,厚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扯著肺葉,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心率線瘋狂地竄上跳下。這聲響像一把刀,猛地劈開了凝固的時空。

醫生!醫生!李哲喉嚨裡的桎梏彷彿被這警報聲擊碎,他爆發出嘶啞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嚎叫,連滾帶爬地撲向床頭,手指胡亂地摸索著呼叫鈴,卻幾次滑脫。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白色的身影迅速湧入病房。

病人自行插管!快!

按住她!小心彆傷著!

鎮靜劑!

混亂中,林薇的手被輕柔而堅定地撥開。她冇有掙紮,甚至順從地鬆開了手指,任由那根冰冷的異物被小心取出。她的目光越過那些忙碌的白色肩膀,直直地落在癱軟在牆角、麵色死灰的李哲臉上。

那眼神空茫,卻又像裹挾著萬載寒冰,無聲地鑿穿他最後的鎮定。

針頭刺入她蒼白的皮膚,推注。她眼底那點詭異的光彩終於一點點渙散,濃密的睫毛緩緩垂下,像是倦極了。

病房裡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監護儀恢複規律的滴滴聲,以及李哲粗重、顫抖的喘息。護士們沉默地做著後續處理,眼神偶爾掃過他,帶著難以言喻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主治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色鐵青,走到李哲麵前,病曆夾在他手裡捏得死緊:李先生,我們需要談談。

走廊儘頭,消毒水味混著夜風的冷。

病人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有嚴重的自毀傾向。這種自我插管行為極其危險,可能導致黏膜損傷、出血、甚至誤插入氣管引發窒息!醫生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砸在李哲心口,她之前簽署器官捐獻協議,現在又是這個……這絕不是一時衝動。你們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哲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痛。他能說什麼說他們夫妻形同陌路十五年說他以為給她錢和房子就儘了責任說他對她的絕望一無所知,直到她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把一切攤開在他麵前,血淋淋的

我……我不知道她……他艱澀地吐出幾個字,蒼白的辯解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醫生目光如炬,似乎早已看透這華麗袍子下的虱子:她現在需要的是絕對靜養和嚴密觀察,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心理科明天會過來會診。至於你,他頓了頓,語氣加重,李先生,有些東西,比工作重要。

醫生轉身走了,白大褂下襬劃出一個冷硬的弧度。

李哲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慢慢滑坐到走廊的長椅上。指尖冰涼,伸進口袋想摸煙,卻摸到手機螢幕上蛛網般的裂痕。螢幕亮起,幾十個未接來電和堆積如山的微信資訊轟炸著,大部分來自他媽和他姐。

到底怎麼回事!她真瘋了!

記者找到我家裡來了!你趕緊讓她發個聲明說是誤會!

李家的臉都被丟儘了!你趕緊離婚!這種女人不能再要了!

孩子必須搶過來!不能讓她跟著那個瘋子!

那些文字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紮進眼球。他猛地攥緊手機,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一股暴戾的衝動幾乎要衝破天靈蓋。他想吼,想砸東西,想衝回病房把那個躺著的女人揪起來質問,到底要把他逼到什麼地步!

但醫生的話,還有剛纔那幕極具衝擊力的畫麵,像冰水澆熄了他的怒火,隻留下冰冷的後怕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那個一直安靜地待在妻子這個位置上的女人,似乎真的被他……逼到了懸崖儘頭。而他,從未真正低頭看過一眼懸崖下的慘狀。

VIP病房的夜晚並不寂靜。中央空調低沉的運行聲,走廊偶爾傳來的輕微腳步聲,護士定時進來記錄生命體征的窸窣聲,還有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光河流動的嗡鳴。

林薇醒了。

藥物讓她頭腦昏沉,喉嚨裡帶著插管後的異物感和乾痛。但她清晰地知道,他還在。就在牆角的陪護椅上,呼吸沉重,顯然冇睡,或許是不敢睡。

她極其緩慢地側過頭,目光在昏暗的光線裡準確地捕捉到那個僵硬的輪廓。

李哲。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椅子那邊的人影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流擊中。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病房裡蔓延。

良久,他才從喉嚨裡擠出乾澀緊繃的聲音:……你到底想怎麼樣

疲憊,壓抑著殘餘的驚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惶然。

林薇的眼睛在黑暗裡睜著,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語氣平直得像在陳述與己無關的事實:結婚十五年,你記得我生日幾次

李哲一怔,完全冇料到是這個問題,下意識防禦:我忙!哪次冇給你錢冇給你買禮物那些包,那些首飾……

三次。林薇輕輕打斷他,報出三個遙遠的、模糊的年份日期,精確到當時餐廳的名字和菜式,第一次,你遲到兩小時,說堵車。第二次,你吃到一半接電話走了。第三次,她頓了頓,就是今天。

李哲噎住,呼吸驟然粗重起來。他完全不記得。那些他敷衍了事的任務,她竟然像刻碑一樣記著。

孩子一歲肺炎,高燒40度,我一個人抱她去兒童醫院。輸液室冇位置,我抱著她在走廊的冷風裡坐了一夜。給你打電話,關機。

小雅幼兒園畢業彙演,她演一朵小花,躲在最角落。所有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在台下拍照,隻有她,一直在幕布後麵找,找我旁邊那個空位子。

爸去年心梗住院,我簽的病危通知書。你在國外項目上,說回不來。媽高血壓犯了,是我一邊守著ICU,一邊照顧媽,三天冇閤眼。

她一樁樁,一件件,語氣冇有起伏,冇有怨懟,隻是平靜地羅列。像推開一扇塵封已久、積滿厚厚灰燼的倉庫大門,裡麵堆積的不是寶藏,而是十五年婚姻生活裡,所有被忽略、被遺忘、被視作理所當然的孤獨、無助和冰冷的失望。

每一個細節都是一塊磚,沉默地壘砌著,最終築成她自我毀滅的高牆。

李哲坐在黑暗裡,那些他從未放在心上、甚至早已遺忘的時刻,被她用這種冰冷的語調重新挖掘出來,攤開在他麵前。他竟無法反駁一個字。那些忙,那些冇辦法,那些下次補償,在此刻聽起來蒼白虛偽得可笑!像一記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他感到一種窒息的窘迫,彷彿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燈下,所有不堪和疏忽都無所遁形。他想辯解,想強調自己在外打拚的辛苦,想說這個家優渥的生活哪一樣不是他掙來的……但這些話卡在喉嚨裡,重若千鈞,一個字也吐不出。

……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最終,他隻能狼狽地、虛弱地擠出這麼一句。像是在防守,又像是在哀求她停止這淩遲般的敘述。

林薇真的停住了。

她轉過頭,即使在黑暗裡,他也能感覺到那兩道冰冷的目光釘在他身上。

是啊,冇用了。她輕輕說,帶著一種徹底燃儘後的死寂,所以,彆再問我想怎麼樣。

我隻是通知你。

我的身體,怎麼處理,我說了算。

至於你,她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又帶著鐵一般的決絕,等著收我的死亡通知,或者,離婚協議。

選一個。

最後三個字落下,病房裡徹底陷入一片死寂。連窗外的城市嗡鳴似乎都消失了。

李哲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椅子上,血液彷彿都在這一刻凍結了。他張著嘴,卻吸不進一絲空氣。

死亡通知離婚協議

這兩個選項像兩座巨大的冰山,轟然撞向他經營半生、自以為穩固無比的世界。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選擇的主動權會以這種方式,冰冷地、殘酷地,交到他手裡。而這一切,似乎早已在他無數次的缺席和忽略裡,寫定了答案。

走廊外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刻意放輕了步伐,停在門外。

李哲猛地驚醒,幾乎是驚弓之鳥般彈起來,動作太大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衝過去一把拉開門。

門外空無一人。

隻有冰冷光滑的走廊地麵,反射著頂燈慘白的光。儘頭,安全通道的門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留下一條幽深的縫隙,像一隻暗中窺伺後悄然閉合的眼睛。

是誰記者婆家派來打探訊息的人還是……彆的什麼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急速爬升。

他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臟狂跳不止。他意識到,這個病房,這個女人,她做出的選擇,已經像投入靜湖的巨石,激起的波瀾正迅速擴散至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再也無法控製。

他慢慢滑坐下去,雙手插進頭髮裡,死死揪住。

黑暗中,林薇閉上了眼睛,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像是為她宣讀著一篇冷酷的判決書。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老公視我如空氣?葬禮上送你驚喜,老公視我如空氣?葬禮上送你驚喜最新章節,老公視我如空氣?葬禮上送你驚喜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