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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是京城聞名的孝女陸知朝,與太傅之子沈聿定有婚約。我爹曾是當朝首輔,權傾朝野,如今纏綿病榻,全靠我悉心照料。
我爹的藥,是我親手熬的。日複一日,從未假手於人。
親手端給他時,我的未婚夫沈聿攔住了我。他攥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眼裡滿是驚惶:阿朝,真的要這樣嗎
我撥開他的手,舀起一勺湯藥,當著他的麵喝了下去。不苦。我對沈聿笑笑,爹爹怕苦,我特意多加了甘草。他看著我,像是第一天認識我。
沈聿的指尖是涼的,像淬了冰。
他眼裡的驚惶還未散去,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我將那碗藥端進內室。
我爹陸秉文躺在床上,形容枯槁。
曾經權傾朝野,連天子都要禮讓三分的當朝首輔,如今隻是個連呼吸都費力的老人。
聽見我的腳步聲,他費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珠轉向我,露出一絲虛弱的笑。
朝朝來了。
我應了一聲,坐在床邊,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湯藥,吹了吹,遞到他唇邊。
他張開嘴,毫不設防地吞了下去。
第二勺,第三勺。
一碗藥很快見底。
我替他擦去嘴角的藥漬,柔聲說:爹爹,睡吧。
他順從地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穩。
我端著空碗走出內室,沈聿還站在原地,像一尊望妻石。
見我出來,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冇說。
隻是那雙素來溫潤的眼,此刻像蒙了一層看不透的霧。
我將碗遞給旁邊的丫鬟,對她吩咐:拿去洗了,晚上的藥還得用。
丫鬟應聲退下。
02
偌大的廳堂,隻剩下我和沈聿。
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厲害:阿朝,收手吧。陸伯父他……他撐不了多久了。
是啊。我平靜地看著他,所以我纔要日日親手為他熬藥,不敢假手於人。為人子女,總要儘到最後的孝心。
孝心沈聿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他上前一步,扣住我的肩膀,用穿腸爛肚的鶴頂紅和腐心草給他儘孝心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刀,颳著我的耳膜。
我冇有掙紮,甚至還笑了笑。
沈聿,你看見了
他眼裡的悲傷幾乎要滿溢位來:我在後院的藥渣裡看見了。阿朝,你瘋了!
我冇瘋。我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指尖描摹著他緊皺的眉頭,我清醒得很。每一天,每一刻,都無比清醒。
他抓住我的手,力道很重:為什麼他再怎麼說也是你的父親!
父親我輕聲重複著這個詞,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冷,沈聿,你真的瞭解我這位好父親嗎
沈聿被我問得一愣。
在他眼裡,或者說在全天下人眼裡,我爹陸秉文都是個近乎完美的男人。
他出身寒微,卻憑一己之力官至首輔,門生故吏遍佈天下。
他愛妻如命,自我孃親去世後,十幾年未曾續絃,將所有父愛都給了我。
他更是個慈父,為我千挑萬選,定下了與太傅之子沈聿的婚事,為我鋪就了一生順遂安康的路。
沈聿自小就跟在我爹身邊學習,對我爹的敬仰甚至超過了他自己的父親。
他看著我,眼神困惑又痛苦:陸伯父待你如何,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阿朝,你到底有什麼想不開的
我收回手,轉身走到窗邊,看著院子裡那棵半枯的梧桐。
那是我孃親手種下的。
沈聿,你還記不記得,我娘是怎麼死的
他遲疑了一下,答道:自然記得。伯母是積勞成疾,憂思過重,最終油儘燈枯。
這是我爹對外宣佈的死因。
也是所有人都相信的真相。
我輕笑一聲,笑聲裡帶著淬了毒的冰碴。
是啊,油儘燈-枯。
我轉過身,對上他探究的視線,一字一句地說:那你知道,是誰一點一點耗儘了她的油,又是誰一寸一寸燒光了她的燈嗎
沈聿的臉色白了。
他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他難以置信地搖頭:不可能……陸伯父對伯母的情意,世人有目共睹。伯母去後,他悲痛欲絕,一夜白頭……
一夜白頭我打斷他,嘴角的譏諷毫不掩飾,不過是演給外人看的一出好戲罷了。他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
阿朝!沈聿的語氣重了些,帶著一絲懇求,不要這樣說陸伯父。這裡麵一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
我的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連沈聿都不信我。
這個口口聲聲說愛我,說會永遠站在我這邊的男人,在我和他敬仰的陸伯父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我爹的戲,演得可真成功啊。
我忽然覺得很累,不想再與他爭辯。
你走吧,我淡淡地說,這裡是我家,我爹的病,也由我來照料。與你無關。
阿朝!
送客。我揚聲,門外的管家立刻走了進來,對沈聿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聿看著我,眼裡是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他最終還是什麼都冇說,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知道,他會去查。
他會動用他所有的力量,去查清我話裡的真假。
也好。
有些事,由他自己查出來,比我親口告訴他,要來得更有力。
03
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鶴頂紅的毒性被我用其他藥草中和,變得緩慢而隱蔽。
它不會立刻要了他的命,隻會讓他像被溫水煮著的青蛙,在無儘的病痛和幻覺中,一點點走向死亡。
這天下午,他難得清醒了一些。
他拉著我的手,力氣小得像個孩子。
朝朝,爹爹是不是快不行了
我替他掖好被角,聲音溫柔:爹爹說什麼傻話,您會長命百歲的。
他渾濁的眼睛裡,忽然流下兩行淚。
是我對不起你娘啊……我對不起她……
他開始說胡話,顛三倒四地唸叨著孃親的名字。
青梧,青梧……你彆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是他們,都是他們逼我的……
我靜靜地聽著,麵無表情。
逼他
當年若不是孃親拿出自己的嫁妝,為他打通官路,他陸秉文至今還是個窮酸秀才。
若不是孃親為他出謀劃策,寫下那篇驚動聖上的萬言策,他根本不可能得到陛下的賞識。
他竊取了孃親所有的才華和心血,將它們變成自己平步青雲的階梯。
到頭來,卻是一句被逼的。
真是可笑。
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聲:小姐,靖王殿下來訪。
我眉頭微蹙。
靖王,蕭決。
當今聖上的第七子,也是我爹最大的政敵。
他來做什麼
我安撫好我爹,讓他睡下,才起身去了前廳。
蕭決一身玄色王袍,坐在主位上喝茶,姿態閒適,彷彿是在自己家。
見我進來,他放下茶杯,對我笑了笑。
陸小姐,本王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王爺客氣。我福了福身,不卑不亢,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蕭決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聽聞陸首輔病重,本王特來探望。不知首輔大人,現在情況如何
勞王爺掛心,家父隻是偶感風寒,靜養幾日便好。我答得滴水不漏。
是嗎蕭決挑了挑眉,語氣意味深長,可本王聽太醫說,首輔大人的病,來勢洶洶,藥石罔效,恐怕……時日無多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連太醫都收買了。
我麵上依舊不動聲色:王爺聽到的,恐怕是謠言。
蕭決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身高的壓迫感讓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俯下身,在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陸小姐,明人不說暗話。令尊的脈象,不像病,倒像是中毒。你說,若是本王將此事告知大理寺,會如何
我的血,在那一瞬間幾乎凝固。
我抬起眼,撞進蕭決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
那裡冇有威脅,隻有一片瞭然的平靜,彷彿他早已洞悉一切。
我穩住心神,冷冷地回視他:王爺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好,本王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蕭決直起身,重新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陸小姐的母親,顧青梧,曾是京城第一才女。她當年寫下的《平南策》,本王至今拜讀,仍覺字字珠璣,振聾發聵。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隻可惜,這篇奇策,最終卻署上了陸秉文的大名。令堂,也從驚才絕豔的顧家大小姐,變成了深居簡出的首輔夫人,最後『積勞成疾』,香消玉殞。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精準地紮在我心上最隱秘的傷口上。
這些事,除了我,除了陸家最老的幾個下人,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蕭決,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王爺到底想說什麼我的聲音有些發緊。
本王想和陸小姐做個交易。蕭決的眼神銳利如鷹,你幫本王扳倒陸秉文和他背後的整個派係,本王幫你,為你母親正名翻案。
我心頭巨震。
為我母親正名翻案
這是我午夜夢迴,想了無數遍,卻又覺得遙不可及的事。
我爹權勢滔天,黨羽遍佈朝野,我想殺他,尚且要用這種陰私的手段,徐徐圖之。
想撼動他經營了幾十年的勢力,為我娘翻案,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現在,蕭決,這個我爹最大的政敵,卻向我遞來了橄欖枝。
與虎謀皮,焉知非福
我憑什麼相信你我問。
憑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蕭決看著我,目光灼灼,陸秉文一黨,把持朝政,結黨營私,早已是父皇心頭的一根刺。本王奉命查辦他們,隻是苦於冇有切入點。而你,陸小姐,就是最好的那把刀。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我。
這是本王查到的一些東西,或許對你有用。
我接過信,冇有立刻打開。
王爺就不怕,我把這封信交給我爹,將你我合謀之事,告知聖上
蕭決聞言,朗聲大笑。
陸小姐若真有此意,就不會親手給你父親熬製那碗『孝心湯』了。
他轉身向外走去,聲音遠遠傳來:
本王靜候佳音。
04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才慢慢展開了手中的信紙。
信上的內容,讓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信上寫的,是我孃的真正死因。
不是積勞成疾,也不是我爹暗中下毒。
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意外。
那年冬天,孃親病重,我爹帶我去城外的靈泉寺為她祈福。回程路上,山路濕滑,我們的馬車意外墜下山崖。
我爹為了護我,身受重傷。
而我娘,當場身亡。
所有人都說,我爹情深義重,危難關頭,捨命護住了唯一的女兒。
我也一直這麼以為。
我恨他竊取孃親的才華,恨他將孃親囚於後宅,讓她鬱鬱而終。
可我從冇想過,他會親手殺了她。
蕭決的信上說,那場意外,根本不是意外。
馬車的車軸,早就被人動了手腳。
而動手腳的人,是我爹的心腹。
他還查到,那天護送我們的侍衛,也在不久後,全部因公殉職。
死無對證。
我爹用一場天衣無縫的意外,除掉了對他已經冇有用處的妻子,還為自己博得了一個情深義重的好名聲。
一箭雙鵰,好狠的算計。
信紙從我指尖滑落,我渾身都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
原來我所以為的真相,還不是全部的真相。
我以為他是溫水煮青蛙,冇想到他是一刀斃命,還要吃乾抹淨。
我閉上眼,腦海裡浮現出孃親溫柔的笑臉。
她教我讀書寫字,教我彈琴作畫,她說:我的朝朝,將來要做天底下最自由的女子。
可她自己,卻死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後宅,死在了她深愛之人的陰謀裡。
自由……
我睜開眼,眼底的最後一點猶豫,也化為冰冷的殺意。
陸秉文,我要你死。
我還要你身敗名裂,讓你經營的一切,都化為烏有。
我要讓你親手栽培的那些黨羽,都為你陪葬。
這時,沈聿匆匆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顯然這幾天都冇有休息好。
阿朝。他走到我麵前,聲音嘶啞,我查到了。
我看著他,冇有說話。
你孃的事……我查到了。他眼眶泛紅,抓住我的手,對不起,阿朝,是我錯怪你了。我不知道陸伯父他……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身體微微顫抖。
阿朝,我們走吧。離開京城,去一個冇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陪著你,我們重新開始。
我靠在他懷裡,卻冇有感受到一絲溫暖。
走我輕輕推開他,沈聿,為什麼要走該滾出京城的,不是我們。
沈聿不解地看著我。
阿朝,你還要做什麼陸秉文他已經快死了,你的仇很快就能報了,為什麼還不能收手
報仇我看著他,覺得有些可笑,你以為,我隻是想讓他死那麼簡單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走到書案前,將蕭決給我的那封信,推到他麵前,你看看這個。
沈聿拿起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臉色變得比紙還要白。
這……這怎麼可能……墜崖是意外,怎麼會是……
冇有什麼不可能的。我冷冷地說,為了權力,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殺妻,隻是他萬裡青雲路上,微不足道的一塊墊腳石而已。
沈聿踉蹌著後退了兩步,靠在柱子上,才勉強站穩。
他從小敬仰的恩師,那個溫和儒雅、教他為人之道的陸首輔,形象在他心中徹底崩塌了。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掙紮。
阿朝,就算……就算這是真的,可冤有頭債有主,你已經報了仇,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朝堂上的那些爭鬥,太臟了,我們不要再摻和進去了。
我看著他天真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沈聿,你以為我們現在還能脫身嗎
我走到他麵前,直視著他的眼睛。
我給我爹下毒的事,蕭決知道,你現在也知道了。你猜,如果我們現在想一走了之,蕭決會怎麼做他會立刻將我送進大理寺,而你,作為知情不報的同謀,沈家也脫不了乾係。
沈聿的嘴唇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我們已經在這盤棋裡了,沈聿。從我決定動手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冇有退路了。
我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涼。
你父親是當朝太傅,桃李滿天下,雖然從不站隊,但在朝中德高望重。我需要他的幫助。
沈聿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燙到一樣。
不,阿朝,你不能把我爹也拉下水!他一輩子清清白白,不能……
清白我打斷他,眼神銳利,沈聿,你真的以為,你爹對當年的事,一無所知嗎
沈聿愣住了。
你什麼意思
我爹和我娘,與你爹和你娘,是多年的至交。我孃的才華,你爹會不知道我孃的死因,處處都是破綻,你爹那麼聰明的人,會看不出來
他隻是選擇了明哲保身,選擇了沉默。他的沉默,就是對我爹最大的縱容,也是害死我孃的幫凶!
我的聲音越來越厲,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沈聿心上。
他麵無人色,搖著頭,不停地後退。
不……不會的……我爹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你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我冷笑著,給了他最後一擊,去問問他,當年我娘墜崖後,那幾個『因公殉職』的侍衛,是不是都出自他太傅府。
沈聿是跑著離開陸府的。
他失魂落魄,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我知道我的話對他有多殘忍。
一邊是敬仰的恩師,一邊是尊敬的父親。
如今,這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變成了麵目可憎的惡魔。
而揭開這一切的,是他深愛的未婚妻。
我冇有絲毫的愧疚。
有些傷疤,必須要揭開,讓它流血流膿,纔能有痊癒的可能。
05
當天晚上,我爹死了。
他死的時候很安詳,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我跪在靈堂裡,穿著一身素白的孝衣,麵無表情地燒著紙錢。
京城裡但凡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他們對著我爹的靈柩三鞠躬,然後走到我麵前,說著一些節哀順變的廢話。
我一一還禮,姿態無可挑剔。
人人都誇讚首輔大人教女有方,陸家大小姐真是京城貴女的典範。
他們不知道,這個他們口中的典範,親手毒殺了她的父親。
蕭決也來了。
他上了一炷香,走到我身邊,低聲說:陸小姐,節哀。
我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眼。
王爺的心意,我心領了。
令尊的喪事辦完,就該辦正事了。他壓低聲音,本王可等不了太久。
王爺放心。我看著跳動的燭火,聲音平靜無波,陸家的這齣戲,纔剛剛開場。
沈聿是在第三天來的。
他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他隻是在我爹的靈前磕了三個頭,然後走到我身邊,與我並肩跪下,一言不發地燒著紙錢。
我不知道他有冇有去問他的父親。
也不知道他得到了怎樣的答案。
但他選擇回到我身邊,就說明,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火光映著他的側臉,明暗不定。
他忽然開口,聲音嘶啞:阿朝,接下來,你想做什麼
我將一張紙錢丟進火盆,看著它瞬間被火焰吞噬,化為灰燼。
我爹倒了,可他的那些門生故吏還在。比如,吏部尚書,張博遠。
張博遠,我爹最得意的門生,也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
我爹在位時,他就是我爹最忠心的一條狗。
如今我爹死了,他就是那群無首之龍裡,最有威望站出來主持大局的人。
你想動他沈聿問。
不是動他。我轉頭,看著沈聿,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我爹的頭七剛過,吏部尚書張博遠就遞了摺子,請求聖上追封我爹為文正公,入太廟供奉。
滿朝文武,附議者過半。
全都是我爹的舊部。
他們想保住陸家的榮耀,就是保住他們自己的地位。
聖上在朝堂上冇有表態,隻說容後再議。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也等蕭決。
張博遠下了朝,便帶著一眾官員,浩浩蕩蕩地來了陸府,美其名曰慰問。
實則是來試探我的態度,順便給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一個下馬威。
我將他們迎進前廳,親自奉茶。
張博遠坐在主位上,端著茶杯,官威十足。
知朝啊,你父親去得突然,我們這些做叔伯的,心裡都難受。你放心,有我們在,絕不會讓陸家就此冇落了。
他身邊一個姓李的侍郎也跟著附和:是啊,首輔大人一生為國為民,鞠躬儘瘁,我等定會奏請陛下,為你父親爭取他應得的哀榮。
我垂著眼,一副柔弱悲慼的模樣。
多謝張伯伯,多謝各位大人。家父在天有靈,也定會感念各位的情誼。
張博遠滿意地點點頭,又假惺惺地問了幾句我的近況,無非是說我一個女兒家,撐起這麼大的家業不容易,若是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
我順著他的話說:張伯伯說的是。如今爹爹去了,知朝一個弱女子,確實有很多事力不從心。就說爹爹留下的那些藏書和手稿,整理起來都頗為費力。
我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
張博遠眼睛一亮,立刻上鉤。
這有何難你父親的手稿,乃是國之瑰寶,豈能蒙塵這樣吧,我派幾個人過來幫你一起整理,也好將你父親的為政思想,發揚光大。
那……那怎麼好意思麻煩張伯伯。
不麻煩,不麻煩。張博遠笑得像隻偷腥的狐狸,你父親與我,情同師徒,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我心中冷笑。
他哪裡是想幫我整理手稿。
他是怕我爹在手稿裡,留下了什麼對他不利的東西。
我爹生性多疑,從不完全信任任何人,他有記錄黑賬的習慣。
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那些官員的把柄,都被他用密文記在了一些看似尋常的手稿裡。
這件事,隻有我和我娘知道。
張博遠做賊心虛,自然想第一時間拿到手稿,銷燬證據。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既然如此,那知朝就多謝張伯伯了。我站起身,對他福了福。
他派來的人,就是我送他上路的引子。
張博遠派來了他的兩個心腹幕僚。
我將他們安排在書房,讓他們整理我爹的手稿。
我爹的書房,除了我和他,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裡麵藏著他一生的秘密。
我在書房的香爐裡,點上了特製的迷香。
那香味很淡,混在書墨的清香裡,幾乎難以察覺。
但隻要吸入過量,就會產生幻覺,神誌不清。
沈聿知道我的計劃後,臉色很難看。
阿朝,你這是在玩火。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他們不會發現的。我看著窗外,語氣平靜,做賊的人,膽子最小。
沈聿不再勸我。
他隻是默默地守在陸府,陪著我。
我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我。
萬一我失手了,他會第一時間站出來,用沈家的力量保我。
第三天,時機成熟了。
我讓管家去請張博遠來陸府,說是有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他。
張博遠以為我找到了什麼關鍵的手稿,來得很快。
我將他引到書房外。
書房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他兩個幕僚的對話聲,因為吸入了迷香,他們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興奮和含糊。
……找到了,就是這本!尚書大人當年送給首輔的那尊玉佛,原來是從抄家的贓款裡私吞的……
還有這個,去年江南水災,朝廷下撥的五十萬兩賑災款,尚書大人和戶部侍郎,一人分了十萬兩……
嘖嘖,看不出來,尚書大人平日裡一臉正氣,背地裡這麼貪……
門外的張博遠,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猛地推開門,衝了進去。
你們兩個混賬,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那兩個幕僚被他一聲怒吼驚醒,看到他,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張博遠看著散落一地的手稿,氣得渾身發抖。
那些根本不是我爹的手稿。
而是我偽造的,記錄了他所有罪證的黑賬。
當然,裡麵九分真,一分假。
真的那部分,來自蕭決給我的情報,以及我娘當年悄悄記下的東西。
張博遠看著我,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
陸知朝,你……你算計我!
我站在門口,對他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
張伯伯,您在說什麼知朝聽不懂。這兩位大人,不是您派來幫我整理爹爹手稿的嗎怎麼他們……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蕭決穿著一身王袍,帶著大理寺的官兵,出現在庭院裡。
他看到書房裡的一片狼藉,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
喲,張尚書,這是在做什麼本王聽說陸小姐找到了首輔大人的一些重要手稿,特奉聖命,前來封存。怎麼,張尚書捷足先登了
張博遠看著蕭決,又看看我,瞬間明白了。
這是個圈套。
一個為他量身定做的,讓他無法翻身的圈套。
他癱倒在地,麵如死灰。
張博遠被當場拿下,押入天牢。
人證物證俱在,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和那本我偽造的黑賬。
他百口莫辯。
很快,他貪汙受賄、私吞賑災款的罪名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聖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
凡是與張博遠有牽連的官員,一個都跑不掉。
我爹留下的那個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陸府門前,車水馬龍的景象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門可羅雀的冷清。
那些曾經對我爹趨之若鶩的官員,如今對陸家避之不及。
我倒樂得清靜。
沈聿看著我,眼神裡有擔憂,也有敬畏。
阿朝,你這一招『引君入甕』,用得真好。
這不是我的計謀。我為他斟上一杯茶,是我娘教我的。
我娘曾說,對付貪婪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他的貪婪。
給他一個看似唾手可得的誘餌,他自己就會走進你設下的陷阱。
沈聿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阿朝,張博遠倒了,接下來呢
接下來,是戶部侍郎,王啟年。
王啟年,就是和張博遠一起私吞賑災款的那個。
張博遠在天牢裡,為了自保,肯定會把他咬出來。
但我不能等。
我要在他被動落網之前,再添一把火,讓他死得更難看些。
王啟年有個外室,養在城南的金柳巷,還有一個三歲的私生子。我看著沈聿,說出了蕭決給我的另一個情報。
沈聿皺了皺眉:你想從他這個外室身上下手
不。我搖搖頭,我要讓他的正室,親手把他送上絕路。
王啟年的夫人,是兵部尚書的嫡女,性情剛烈,最恨人納妾。
王啟年怕她,所以才把外室養在外麵,一直瞞著她。
若是讓她知道,自己不僅被丈夫欺騙了這麼多年,丈夫還用貪來的贓款養著外室和私生子,她會作何反應
沈聿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有些發白。
阿朝,你連婦道人家都要利用……
沈聿。我看著他,眼神很冷,戰場上,冇有男女之分,隻有敵我之彆。王夫人是受害者,但她也是我的一把刀。隻要能報仇,我不在乎用什麼手段。
沈聿沉默了。
良久,他才艱澀地開口: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你,幫我把這個訊息,『不經意』地透露給王夫人。
沈家的地位超然,由他出麵,最不容易引起懷疑。
沈聿看著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
他眼裡的愛意,已經被越來越多的恐懼和掙紮所覆蓋。
我知道,我正在把他,拖進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深淵。
可我彆無選擇。
王夫人果然冇有讓我失望。
她得知真相的第二天,就帶著幾十個家丁,浩浩蕩蕩地衝進了金柳巷。
那場麵,據說極為慘烈。
王夫人在京城貴婦圈裡,向來以剽悍聞名。
她當場就讓人把那個外室的頭髮剃了,衣服扒了,拉到街上遊街。
那個三歲的孩子,也被她一腳踹在心口,當場就冇了氣。
王啟年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人間慘劇。
他氣急攻心,當場就給了王夫人一巴掌。
王夫人也是個狠角色,被打之後,不哭不鬨,直接回了孃家,將王啟年貪汙養外室、還害死了親生骨肉的事情,捅給了她爹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雷霆震怒。
他本就與我爹的派係不合,這下抓住了王啟年的把柄,立刻就上奏了聖上。
一時間,朝野震動。
王啟年本就因賑災款一事被調查,如今又添了殺子的罪名,數罪併罰,直接被判了斬立決。
王家,就這麼完了。
我聽著管家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外麵的傳聞,手裡正慢條斯理地修剪著一盆蘭花。
這是我娘最喜歡的花。
沈聿站在我身後,許久都冇有說話。
我剪下一片枯葉,頭也不回地問:怎麼了
他聲音很低,帶著一絲顫抖:阿朝,那個孩子……是無辜的。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是啊,他是無辜的。我輕聲說,就像當年,我娘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一樣,也是無辜的。
沈聿渾身一震。
你……你說什麼伯母當年……還懷著身孕
是啊。我轉過身,看著他震驚的臉,平靜地說,我娘墜崖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是個弟弟。
這件事,連蕭決都不知道。
是我爹親口告訴我的。
在他臨死前,被藥物折磨得神誌不清的時候。
他說,青梧,你彆怪我,我不能讓你生下那個孩子。
他說,那個孩子會分走我的寵愛,會威脅到我的地位。
他說,朝朝一個女兒就夠了,她會乖乖聽話,不會有任何野心。
我看著沈聿,一字一句地問:現在,你還覺得那個孩子,無辜嗎
沈聿的臉,一瞬間血色儘失。
他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能說什麼呢
說我殘忍說我冷血
可造成這一切的,難道不是他的父親,我的父親,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們嗎
沈聿,我走到他麵前,伸手理了理他微亂的衣領,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想要活下去,想要報仇,就不能有婦人之仁。
下一個,是禮部侍郎,周文謙。
周文謙,是這些人裡最難對付的一個。
他為人圓滑,八麵玲瓏,從不輕易站隊,也從不留下任何把柄。
但他是我爹一手提拔上來的,也是我爹派係裡不可或缺的一環。
他負責的,是為我爹一黨造勢,掌控輿論。
我爹清正廉潔、愛妻如命的完美形象,一大半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要動他,很難。
蕭決那邊也一直冇找到他的錯處。
我看著書案上週文謙的資料,陷入了沉思。
沈聿在我身邊坐下,主動為我研墨。
這個人,不好辦。他看著資料,皺起了眉,他太乾淨了。
越是乾淨的人,背後藏的汙穢就越多。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
科舉。
沈聿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是說……科舉舞弊
嗯。我點點頭,周文謙做了十年禮部侍郎,主持了三屆科舉。我爹的那些門生,有一大半,都是通過這三屆科舉進入朝堂的。你說,這裡麵會不會有貓膩
沈聿的臉色凝重起來:科舉舞弊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敢這麼做
有我爹在後麵撐腰,他有什麼不敢的我冷笑一聲,而且,他做得很高明。他不會直接收錢賣官,而是通過泄露考題的方式,讓他想提拔的人,『名正言順』地高中。
可我們冇有證據。
冇有證據,就去創造證據。
我放下筆,看向沈聿。
你父親是太傅,當年的主考官,都是他的門生。我想請你,去拜訪一下三年前那一屆的主考官,翰林院的王學士。
王學士是太傅最得意的學生,為人剛正不阿。
三年前的科舉之後,他便稱病辭官,回鄉隱居了。
我懷疑,他當年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但迫於我爹的權勢,不敢聲張,隻能選擇明哲保身。
沈聿的臉色有些為難。
王學士性格孤僻,辭官後,便不與任何人來往。我爹派人去看過他幾次,都被他拒之門外。
他不見你爹,不代表他不會見你。我看著他,語氣篤定,你是沈家的未來,也是他最敬重的老師的兒子。你親自去,帶著你父親的親筆信,告訴他,時局變了,當年他不敢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
告訴他,隻要他肯出來作證,我陸知朝,還有靖王殿下,會保他全家周全。
沈聿看著我堅定的眼神,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試試。
沈聿去了三天。
回來的時候,風塵仆仆,但眉宇間,卻帶著一絲喜色。
阿朝,我見到王學士了。
他喝了一口我遞過去的水,繼續說道:一開始他確實不肯見我。我就在門外站了一天一夜。他大概是被我煩得冇辦法了,才讓我進去。
我把你的話,還有我爹的信都給了他。他看完之後,沉默了很久。
他說,三年前,他確實發現了考題泄露的端倪。那一屆的前三甲,文章做得天衣無縫,可問到一些策論細節,卻支支吾吾,言之無物。他起了疑心,暗中調查,發現這三個人,都和周文謙有過來往。
他想把這件事稟報聖上,卻收到了周文謙的『警告』。周文謙告訴他,這件事是首輔大人的意思,讓他不要多管閒事。否則,他全家的性命,都難保。
沈聿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王學士說,他鬥不過陸……鬥不過你父親,隻能辭官回鄉,苟且偷生。這些年,他活在愧疚和恐懼裡,冇有一天睡過好覺。
他把當年蒐集到的證據,都交給了我。一本週文謙和那三個考生來往的信件,還有一份他自己默寫下來的,被泄露的考題原卷。
我接過沈聿遞過來的那個包裹,打開看了一眼。
證據確鑿。
周文謙,這次你死定了。
我看著沈聿,由衷地說了一句:辛苦了。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地笑了笑:隻要能幫到你,就不辛苦。
他頓了頓,忽然問:阿朝,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我沉默了。
回到從前
怎麼可能。
我的手上,沾著我父親的血。
我的心裡,裝著數不清的陰謀算計。
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陸知朝了。
而他,也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沈聿了。
我們的手上,都沾了血。我們的未來,註定要與黑暗為伍。
我冇有回答他,隻是轉移了話題。
有了這些證據,我們就可以直接上奏聖上了。
沈聿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這是我的答案。
有了王學士的人證和物證,蕭決立刻就行動了。
他親自帶人,將周文謙從禮部大堂上帶走。
訊息傳出,朝野嘩然。
誰也冇想到,一向以清流自居的周侍郎,竟然會做出科舉舞弊這種動搖國本的大罪。
三年前那一屆的狀元、榜眼、探花,也全部被下了大獄。
經過審訊,他們很快就招供了。
是周文謙,在考前將題目泄露給了他們。
作為交換,他們入朝為官後,必須唯陸首輔馬首是瞻。
鐵證如山。
聖上這一次,是真的動了真怒。
他下令,將周文謙和那三個考生,全部判處腰斬,以儆效尤。
凡是與舞弊案有牽連的官員,無論官職大小,一律革職查辦,永不敘用。
我爹的派係,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短短一個月,吏部、戶部、禮部,三位重臣接連倒台。
剩下的那些人,都成了驚弓之鳥,人人自危。
他們終於意識到,陸秉文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
朝堂之上,風向變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靖王蕭決靠攏。
我站在陸府的閣樓上,看著皇宮的方向,心裡卻冇有一絲喜悅。
我知道,這還不是結束。
隻要那個人還在,我爹的勢力,就不能算被連根拔起。
那個人,就是沈聿的父親,當朝太傅,沈清源。
他是最老謀深算的那隻狐狸。
從頭到尾,他都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看著我爹的黨羽一個個倒下,冇有出手相助,也冇有落井下石。
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像一個局外人。
可我知道,他不是。
他是這一切的參與者,甚至是策劃者。
當年我孃的死,他脫不了乾係。
這些年,他和我爹明麵上政見不合,偶有爭執,但私下裡,卻一直是我爹最堅實的同盟。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共同掌控著朝局。
現在,明處的陸秉文倒了。
暗處的沈清源,也該浮出水麵了。
沈聿端著一件披風,走上閣樓,為我披上。
夜深了,風大。
我拉緊了披風,問他:你爹,最近在做什麼
沈聿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稱病在家,閉門謝客。
閉門謝客我冷笑,我看,他是在想對策吧。
沈聿沉默不語。
我轉過身,看著他,目光灼灼。
沈聿,該做選擇了。
什麼選擇
是選擇你的父親,還是選擇我,選擇真相和正義。
沈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痛苦地閉上眼:阿朝,你非要逼我嗎那是我爹……
他也是殺害我孃的凶手!我厲聲打斷他,沈聿,你忘了我娘是怎麼死的嗎你忘了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了嗎你忘了王學士是怎麼被逼到辭官隱居的嗎
這一切,沈清源都看在眼裡!他什麼都知道!他的默許和縱容,就是一把最鋒利的刀!
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逼視著他。
我給了你時間,讓你去接受,去消化。但現在,我冇有時間了。蕭決已經準備收網了,如果你爹再不倒,死的就是我們!
你選吧。今天,就在這裡,給我一個答案。
沈聿看著我,眼裡的痛苦和掙紮幾乎要將他撕裂。
良久,他慘然一笑,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阿朝,我早就冇有選擇了。
從他選擇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隻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想讓我做什麼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
我要你,拿到你父親的罪證。
什麼罪證
他和西夏國私下往來的信件。
這是蕭決給我的最後一個,也是最重磅的一個訊息。
沈清源,這位滿口仁義道德的太傅大人,竟然揹著聖上,與敵國暗通款曲。
他以提供朝廷內部情報為條件,換取西夏國在邊境按兵不動,為我爹一黨在國內的擴張,創造一個安穩的環境。
這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一旦證實,神仙也救不了他。
沈聿的瞳孔猛地收縮。
不可能!我爹他……他絕不會做這種事!
是不是,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鬆開他,語氣恢複了平靜,信件,應該就在他的書房裡。一個最安全,也最危險的地方。
沈聿踉蹌著後退,眼神渙散。
這個打擊,對他來說,比之前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都要沉重。
自己的父親,竟然是個叛國賊。
這是何等的荒謬和諷刺。
我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冇有半分不忍。
我就是要讓他看清楚,他所敬仰的,所維護的,究竟是怎樣一副醜陋的嘴臉。
我就是要讓他親手,將他的父親,送上斷頭台。
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地綁在一起。
血債,要用血來償。
背叛,也要用背叛來終結。
06
沈聿那一夜冇有回來。
第二天,他派人送來一個訊息。
他找到了信,但他被沈清源發現了。
他被軟禁在了太傅府。
我收到訊息的時候,正在和蕭決下棋。
我執黑子,他執白子,棋盤上,黑子已經將白子圍殺得隻剩下一隅之地。
看來,太傅大人是準備狗急跳牆了。蕭決落下最後一子,鎖死了白子的所有生路,然後抬頭看我,笑容裡帶著一絲玩味。
你的這位未婚夫,倒是比本王想象的,要有幾分膽色。
他不是有膽色,他是彆無選擇。我看著棋盤,淡淡地說。
蕭決笑了笑:那現在,輪到我們了。陸小姐,準備好了嗎
王爺隨時可以動手。
好。蕭決站起身,今晚子時,本王會親自帶兵,包圍太傅府。到時候,還需要陸小姐的未婚夫,裡應外合。
他會的。
蕭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夜色,很快就降臨了。
我換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獨自一人,潛入了太傅府。
沈府的守衛,比平時森嚴了數倍。
但我對這裡的地形,瞭如指掌。
小時候,我經常和沈聿在這裡捉迷藏。
我輕易地避開了所有守衛,來到了沈聿被軟禁的那個小院。
院子裡,燈火通明。
沈清源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獨自一人,慢慢地喝著茶。
他彷彿知道我會來。
看到我,他一點也不驚訝,甚至還對我笑了笑,抬手示意我坐下。
知朝,你來了。
他的語氣,像一個慈祥的長輩,在和晚輩話家常。
我冇有坐,隻是站在他對麵,冷冷地看著他。
沈伯伯,好興致。
談不上什麼興致。他放下茶杯,歎了口氣,隻是在等人。等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也等你。
沈聿呢
他在屋裡,睡著了。沈清源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憐憫,知朝,你真是個好孩子。可惜,太聰明,也太像你娘了。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臉吧。我厭惡地皺起眉,沈清源,你敢說我孃的死,與你無關嗎
沈清源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著我,眼神變得幽深而複雜。
青梧的死,確實是個意外。但,也是必然。
什麼意思
她的才華,太盛了。盛到,讓秉文感到了恐懼。一個男人,是無法容忍自己的妻子,比自己強太多的。尤其,是陸秉文那樣自負又自卑的男人。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竊取我孃的才華,囚禁我孃的自由,最後,再設計一場意外,殺了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我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我勸過他。沈清源淡淡地說,但他不聽。他說,青梧不死,他寢食難安。我能怎麼辦為了我們共同的大業,我隻能犧牲她。
大業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你們所謂的大業,就是結黨營私,草菅人命,甚至通敵叛國嗎!
婦人之見。沈清源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不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曆史,隻會由勝利者來書寫。隻要我們成功了,誰會記得那些無足輕重的犧牲
我看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嘴臉,隻覺得一陣反胃。
你不會成功的。我冷冷地說,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是嗎沈清源笑了,笑得胸有成竹,知朝,你以為,我真的會被你們算計到嗎你以為,我冇有給自己留後路嗎
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我。
你爹臨死前,給了我一樣東西。他說,萬一有一天,我走到了絕路,就用這個東西,來換一條生路。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塊令牌。
一塊刻著龍紋的,黃金令牌。
這是……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前朝的兵符。沈清源看著我震驚的表情,滿意地笑了,可以調動前朝埋在京郊大營裡,三萬舊部的兵符。
你爹,也並非完全信任當今聖上。他給自己,也給我們,留了最後一張底牌。
現在,這張底牌,在我手上。
我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被凍結了。
三萬兵馬。
足以將整個京城,攪得天翻地覆。
陸秉文,你真是好算計!死了,還要拉著所有人一起陪葬!
沈清源看著我慘白的臉,笑得愈發得意。
知朝,現在,你還覺得,今晚是我的死期嗎
他伸手,想來拍我的肩膀。
我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慌。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
沈清源,你以為,你拿到了兵符,就能高枕無憂了嗎我冷冷地看著他,你私通西夏,罪證確鑿。你覺得,聖上會放過你嗎
聖上會不會放過我,我不知道。沈清源把玩著手裡的兵符,有恃無恐,但我知道,他不敢輕易動我。三萬兵馬,足以讓他投鼠忌器。
而且,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陰冷,我還有一張王牌。
他側過身,屋子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沈聿走了出來。
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個侍衛,侍衛的手裡,拿著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沈清源,你連自己的兒子都利用!我目眥欲裂。
這怎麼能叫利用呢沈清源笑嗬嗬地說,聿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自然要為他的將來,鋪好路。隻要我們沈家能度過此劫,他就是最大的功臣。
他看向沈聿,語氣溫和得令人作嘔。
聿兒,過來,到爹這裡來。
沈聿像是冇有聽到,依舊那麼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不動。
冇用的東西!沈清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耐煩。
他對著那個侍衛使了個眼色。
侍衛手裡的刀,往前送了一分。
沈聿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了一道血痕。
沈聿!我驚撥出聲。
沈聿的身體,終於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我。
那雙曾經盛滿了溫柔和愛意的眼睛,此刻,卻是一片死寂的灰燼。
他對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很輕,很淡,卻帶著一種決絕的悲壯。
在所有人都冇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猛地往前一撞。
鋒利的刀刃,瞬間冇入了他的喉嚨。
血,噴湧而出。
染紅了他的衣襟,也染紅了我的眼。
時間,在那一刻,彷彿靜止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像一片凋零的落葉,緩緩地倒了下去。
不——!
我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衝了過去。
沈清源也愣住了,他顯然冇有想到,自己一向懦弱順從的兒子,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反抗他。
聿兒!他嘶吼著,撲到沈聿身邊,想要扶起他。
可已經晚了。
沈聿的眼睛,還睜著,直直地看著我的方向。
他的嘴唇,還在動。
我讀懂了他的唇語。
他在說:阿朝,活下去。
我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決堤而下。
沈聿……
你這個傻瓜……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在我悲痛欲絕的時候,院子外麵,突然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蕭決,帶著他的人,到了。
沈清源抱著沈聿的屍體,猛地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瘋狂的恨意。
陸知朝!蕭決!我要你們,給我兒子陪葬!
他舉起手裡的兵符,淒厲地長嘯一聲。
那是,調兵的信號。
太傅府,瞬間變成了一座修羅場。
沈清源豢養的死士,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和蕭決帶來的禁軍,廝殺在了一起。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我跪在沈聿的屍體旁,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的血,還在流,溫熱的,帶著他身體的溫度。
可他的身體,卻在一點點變冷。
我的心,也跟著一點點變冷,最後,凝結成冰。
沈清源。
我要你,血債血償。
我緩緩地站起身,從靴子裡,拔出了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匕首。
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
我握著匕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已經陷入癲狂的老人。
沈清源正在指揮著死士,抵擋著禁軍的進攻。
他冇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將手裡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後心。
噗嗤一聲。
刀刃,冇柄而入。
沈清源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著我,眼睛瞪得像銅鈴。
你……
我抽出匕首,又狠狠地刺了進去。
一刀,一刀,又一刀。
我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直到他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再也冇有了聲息。
他手裡的那塊黃金兵符,也滾落在一旁。
我彎腰,撿起那塊沾滿了血汙的兵符。
就在這時,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直射我的麵門。
我來不及躲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支箭,在我的瞳孔裡,越放越大。
就在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道黑影,閃電般地出現在我麵前,揮刀斬斷了那支箭。
是蕭決。
你冇事吧他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
我搖了搖頭,將手裡的兵符,遞給了他。
京郊大營,三萬兵馬。
蕭決接過兵符,眼神一凜。
本王知道了。他看了一眼地上沈清源的屍體,又看了看我滿身的血汙,這裡交給本王,你快走。
我冇有走。
我隻是,慢慢地走回到沈聿的身邊,蹲下身,輕輕地為他合上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沈聿,我們回家了。
那一夜,京城血流成河。
靖王蕭決手持前朝兵符,以雷霆之勢,控製了京郊大營。
隨後,他以清君側的名義,帶兵包圍了所有與太傅沈清源有牽連的官員府邸。
一場醞釀已久的大清洗,就此拉開序幕。
聖上,從頭到尾,都冇有露麵。
他默許了蕭決的一切行為。
或者說,這一切,本就是他的授意。
他早就想除掉陸沈兩黨的勢力,隻是苦於冇有機會。
而我,和蕭決,就是他手裡的兩把刀。
如今,鳥儘弓藏,刀,也該入鞘了。
我為沈聿辦了喪事。
很簡單的喪事,冇有通知任何人。
隻有我,穿著一身白衣,為他守靈。
他被葬在了城郊的一片竹林裡。
那裡很安靜,就像他的人一樣。
我跪在他的墓前,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塊冰冷的墓碑。
上麵刻著:愛夫沈聿之墓。
妻,陸知朝,立。
蕭決是在第三天找到我的。
他已經不是靖王了,而是當朝太子。
聖上身體抱恙,下旨讓他監國,代行天子之權。
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太子袍,一步步地,走到我身邊。
他是個值得敬佩的人。他看著沈聿的墓碑,由衷地說道。
我冇有說話。
聖上已經下旨,為你母親平反,追封為一品誥命夫人,諡號『文貞』。
陸家和沈家的罪,不會牽連到你。你依然是陸家的千金,你父親留下的所有家產,也都歸你所有。
你若願意,東宮的太子妃之位,永遠為你留著。
他向我許諾了這世間女子,所能奢望的一切。
榮耀,地位,財富,以及,一個男人最尊貴的愛。
若是從前的陸知朝,或許會感激涕零,欣然接受。
可現在的我,隻覺得疲憊。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我想要的,隻是一個公道。
如今,公道討回來了。
可我愛的人,也永遠地離開了我。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轉身,看著他。
多謝殿下的厚愛。我對他福了福身,語氣平靜無波,隻是,知朝累了。這京城的風雨,我不想再沾染了。
你想去哪
江南。
我娘是江南人。
她生前,最想唸的,就是江南的煙雨,和西湖的荷花。
我想帶她,也帶著沈聿,回家。
蕭決看著我,看了很久。
他眼裡的惋惜,和不捨,那麼真切。
可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
好。
他從懷裡,拿出一塊令牌,遞給我。
拿著這個,大周境內,任何關卡,都無人敢攔你。任何地方官,都會為你提供一切便利。
若是有朝一日,你想回來了,東宮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我接過了令牌。
多謝。
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我冇有再回頭,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片竹林,走向了我的江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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