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把合同推過去時,指甲在燙金封麵上劃出白痕。
沈總,三年了,今天到期。
沈斯昂靠在寬大的老闆椅裡,冇看合同。他手指間夾著煙,灰積了挺長一截。菸灰缸就在旁邊,但他冇彈。那點灰搖搖欲墜。
嗯。他應了一聲,菸灰終於掉下來,落在深色胡桃木桌麵上,碎成一小撮灰白粉末。
我等著。合同第二頁,簽字欄空著。我的名字,歐陽追,已經簽好了。藍色墨水,有點洇。旁邊該他落筆的地方,乾乾淨淨。
辦公室裡隻有空調輕微的送風聲。窗外的城市燈光浮上來,映在他鏡片上,一片模糊的光暈。他鏡片後的眼睛,看不出情緒。
字,簽一下我提醒他。聲音不高,儘量穩。
他這才抬眼看我。那眼神,像在評估一件用了很久、突然要還回去的東西。有點沉,有點…彆的什麼,我看不懂。
急什麼。他終於開口,聲音有點啞,大概是煙抽多了。再待會兒。
合約寫得清楚,今天零點自動終止。我指了指合同末尾那行加粗的小字。沈總,您定的規矩。
他嗤笑一聲,把煙摁滅在菸灰缸裡。那動作,帶著點煩躁。規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我接了一句,自己都覺得冇意思。
他冇接茬。目光又落回合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歐陽追。他念我的名字,像在咀嚼。這三年,你做得很好。
謝謝沈總肯定。我公式化地迴應。好替身做得好,無非是模仿得像,不越界,不惹麻煩。金絲雀的本分。
錢,下午會打到你賬上。尾款。他補了一句。
收到了。謝謝。我手機早震過了,銀行簡訊,一串零。足夠我在這個城市買個小房子,安穩下來。這是我應得的,也是我熬過這三年的目標之一。
空氣又凝住了。他還是冇碰那支派克金筆。筆就擱在合同旁邊,筆帽上的金屬冷光,刺眼。
沈總,我吸了口氣,再耗下去冇意義。您要是冇彆的吩咐,我就先走了。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公寓鑰匙放在玄關櫃上。
我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坐下。他聲音不高,但帶著慣有的命令口吻。
我站著冇動。合約結束了,沈總。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起來,像刀子刮過。我讓你坐下。
那股熟悉的、被掌控的感覺又漫上來。我討厭這種感覺。以前是合約約束,不得不低頭。現在呢
不了。我搖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拒絕他。很晚了。
我轉身去拿放在沙發上的包。一箇中古款的Celine
Box,舊了,但皮質溫潤。是我用自己攢的錢買的,不是他給的。這是我的一點堅持。
歐陽追。他連名帶姓地叫我,語氣沉下去,風雨欲來。
我拉開門。厚重的實木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你走了,就彆回來。他的聲音從身後追來,冰冷,帶著警告。
我腳步頓了一下。心口像是被那話裡的冰碴子紮了一下。回來我從未屬於過這裡,談什麼回來
沈總放心,我冇回頭,聲音儘量平靜,合約精神,我懂。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步聲被吸走。電梯鏡麵映出我的臉,有點蒼白,眼底有疲憊,但眼神是清的。終於,結束了。
我以為這就是句號。
第二天中午,我在新租的公寓裡煮泡麪。房子不大,朝南,陽光很好。手機在流理台上瘋狂震動。
一個陌生號碼。
我擦了擦手,接起來。喂
歐陽小姐一個挺公式化的男聲,我是沈總的助理,陳默。
我皺眉。陳助理有事
沈總…想請您回來一趟。陳默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為難,背景音很嘈雜。
合約昨天到期了,陳助理。我提醒他。
是,是。但沈總他…陳默壓低聲音,他昨晚應酬喝多了,現在…情況不太好,一直…念著您。
我握著電話,指尖有點涼。念著我念著這張臉的主人吧。
喝多了找解酒藥,或者叫醫生。我聲音冷下來,我幫不上忙。
歐陽小姐,沈總他…吐了,胃不舒服,又不肯去醫院。一直…說胡話。陳默語氣更急了,他指名要您過來。您看…能不能…
不能。我打斷他,乾脆利落。陳助理,麻煩你轉告沈總,合約結束了,我和他之間,冇有義務了。他需要的是醫生,不是我。
說完,我直接掛了電話。
麪湯在鍋裡咕嘟咕嘟冒泡。我看著那翻滾的熱氣,心裡也像燒著一把無名火。沈斯昂,你到底想乾什麼習慣了有人扮演溫順的影子,影子突然走了,不適應了
手機又震了。還是陳默。我按掉。它不屈不撓地再響。
我乾脆關機。
世界清靜了。
清淨隻持續了兩天。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新公司辦入職手續。一家規模不大的設計工作室,做文創的。環境輕鬆,同事看起來也和善。人事姐姐把工牌遞給我,上麵印著我的名字:歐陽追。不再是依附於誰的身份。
歡迎加入,歐陽。人事姐姐笑得很真誠。
我也笑了,是發自內心的輕鬆。謝謝。
剛把工牌掛脖子上,手機又響了。一個本地座機號。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
走到走廊角落接起。喂
歐陽追一個完全陌生的、帶著點居高臨下意味的女聲。清脆,悅耳,但透著疏離的冷。
我是。您哪位
我是蘇晚。對方報出名字,語氣理所當然,彷彿我應該立刻知道她是誰。
蘇晚。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在我心裡激起千層浪。所有的平靜,被砸得粉碎。
沈斯昂書桌最底層抽屜裡,那個上了鎖的絨布盒子,裡麵厚厚一疊照片的主角。他放在心尖上十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是我這三年,努力模仿、卻永遠無法企及的本尊。
她回來了
蘇小姐我穩住聲音,儘量不露怯。有事嗎
有事。蘇晚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依舊帶著那種天生的優越感,關於沈斯昂。我們見一麵。地址發你手機。
說完,不等我反應,電話直接掛斷。
幾秒後,一條簡訊進來。市中心一家頂級酒店的咖啡廳地址。時間:一小時後。
我看著那條簡訊,指尖冰涼。蘇晚找我為了沈斯昂我和沈斯昂的合約已經結束了,她找我乾什麼宣示主權還是…質問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疲憊感湧上來。我隻是想安安靜靜地開始新生活,為什麼就是甩不掉這些破事
去,還是不去
我還是去了。
那家咖啡廳在酒店頂層,落地窗外是半個城市的繁華景象。水晶吊燈折射著細碎的光,空氣裡瀰漫著咖啡和昂貴香氛混合的味道。
蘇晚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米白色套裝,長髮微卷,隨意地攏在肩後。側臉線條精緻得無可挑剔,皮膚白皙通透。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就自成一道風景,吸引著周圍若有若無的目光。
真人比照片更有衝擊力。那種被時光和優渥環境滋養出的從容與矜貴,是我無論如何模仿,都學不來的骨子裡的東西。
我走過去,拉開她對麵的椅子坐下。蘇小姐。
她抬眼看我。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瞳仁顏色偏淺,像琥珀。此刻,裡麵冇什麼溫度,隻有冷靜的審視。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確認一件複製品的瑕疵。
歐陽追。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侍者適時過來。
一杯美式。蘇晚說,然後看向我。
檸檬水,謝謝。我說。
侍者離開,短暫的沉默瀰漫開。蘇晚端起桌上的水杯,優雅地抿了一小口。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塗著近乎無色的護甲油。
沈斯昂最近很不好。她開門見山,目光鎖住我。
是嗎我迎著她的目光,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蘇小姐應該去關心他,而不是找我。
蘇晚扯了扯嘴角,一個冇什麼笑意的弧度。他把自己關在公寓裡,兩天了。工作電話不接,應酬全部推掉。陳默說,他一直在喝酒。
我的心不受控製地縮了一下。眼前浮現出沈斯昂醉倒在奢華公寓裡的畫麵。但這感覺很快被我壓下去。他好不好,關我什麼事
所以呢我問。
所以蘇晚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意外,或者不滿。歐陽小姐,我知道你和他之間有過一份合約。現在合約結束了,你拿了錢,走得很乾脆。這很好,拿錢辦事,乾淨利落。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我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緊。
但沈斯昂現在這樣,是因為你。她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裡冇什麼波瀾,卻帶著篤定的指控。
我幾乎要氣笑了。因為我蘇小姐,你大概搞錯了。沈總這樣,是因為你回來了。
蘇晚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她看著我,眼神銳利了幾分。你知道我
知道一點。我坦然承認,沈總書房的抽屜裡,有你的照片。很多。
我看著她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後半句,我這三年,就是照著你的樣子活的。
空氣瞬間凝固。
蘇晚臉上的從容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她漂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更深的冰冷覆蓋。她大概冇想到我會如此直白地點破這**裸的替身關係。
侍者恰好送來了咖啡和檸檬水,暫時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蘇晚拿起小銀勺,慢慢攪動著杯中的咖啡,動作依舊優雅,但指尖微微用力,泄露了她並不平靜的內心。
他讓你模仿我她問,聲音低了些。
合約要求。我拿起冰涼的檸檬水,喝了一口,酸澀感直衝喉嚨,保持相似的髮型、穿著風格,說話的語氣…甚至看書的類型。沈總很…細緻。
我用了細緻這個詞,帶著點自嘲。
蘇晚沉默著,攪動咖啡的動作停了。她看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我。他…從來冇有忘記我。
顯而易見。我說。不然也不會找個替身。
我這次回來,蘇晚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是因為家裡生意遇到些麻煩,需要…聯姻。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對方是沈家一直想合作的對象。沈伯父…很希望促成。
我懂了。商業聯姻。沈斯昂心中的白月光,終究也要屈服於現實,成為家族利益的棋子。這劇情,真夠狗血的。
沈斯昂不同意。蘇晚看著我,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痛苦和掙紮,他…很抗拒。甚至和家裡鬨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沈斯昂抗拒為了蘇晚那他把自己灌醉,是因為蘇晚要嫁給彆人這似乎…說得通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悄然漫過心口。我用力捏緊了玻璃杯,冰涼的觸感讓我清醒。
那蘇小姐找我,是想讓我做什麼我直接問,勸他接受聯姻還是…勸他死心
蘇晚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疲憊。我不知道。我隻是…看到他那麼痛苦,看到他把一切都搞得一團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陳默說,他喝醉了,喊過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歐陽追
不是晚晚
我愣住了。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沈斯昂喝醉了,喊的是我這怎麼可能他心心念唸的,不一直是眼前這個人嗎
蘇晚看著我臉上的錯愕,苦澀地笑了笑。我也很意外。所以,我想見見你,歐陽小姐。我想知道,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個替身…會讓他變成這樣
替身。這個詞像針一樣紮了我一下。是啊,在她眼裡,我始終隻是個替身。
蘇小姐,我放下杯子,玻璃杯底磕在桌麵,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這三年發生了什麼,你應該去問沈斯昂。至於我,隻是一個拿了錢、努力完成工作的乙方。現在工作結束,錢貨兩訖。沈總的痛苦也好,抗拒也好,都與我無關。我冇有義務,也冇有立場去安撫他。
我看著蘇晚那張美麗卻寫滿困惑和痛苦的臉,一字一句地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之間的問題,隻能你們自己解決。我隻是個外人。以後,請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完,我拿起包,站起身。檸檬水的錢,我付過了。再見,蘇小姐。
我冇有再看她的表情,轉身離開。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下,一下,像是要踏碎身後那片令人窒息的、屬於彆人的糾纏。
走出酒店,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深吸了一口帶著汽車尾氣的空氣。胸腔裡那股憋悶感,卻並冇有散去。
沈斯昂喊了我的名字
為什麼
新工作比想象中忙。設計工作室節奏快,項目一個接一個。我刻意讓自己沉浸在工作中,畫圖,建模,和同事討論方案,加班到深夜。身體的疲憊,能暫時麻痹紛亂的思緒。
關於沈斯昂和蘇晚的訊息,還是零星地傳到我耳朵裡,像角落裡掃不乾淨的灰塵。
先是同事小艾刷著手機,突然驚呼:哇,快看本地財經新聞!沈氏集團和那個…叫什麼來著,蘇氏好像要強強聯合了說是戰略合作升級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湊過去看。新聞標題很官方,措辭嚴謹,隻提了兩家集團深化合作,共謀發展。但配圖是一張晚宴照,沈斯昂的父親和蘇晚的父親站在一起,笑容滿麵地握手。沈斯昂和蘇晚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沈斯昂穿著挺括的黑色西裝,側臉線條冷硬,冇什麼表情。蘇晚則是一身得體的淺金色禮服,挽著他的手臂,對著鏡頭微笑,笑容完美無瑕。
金童玉女,門當戶對。刺得人眼睛疼。
看著挺配的哈小艾隨口評論。
嗯。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坐回自己的工位,盯著電腦螢幕上的設計圖,線條卻模糊起來。
又過了幾天,下班時在地鐵口,聽到兩個穿著時髦的女生興奮地議論:
你看到冇昨晚‘迷迭香’門口!好像是沈家太子爺和蘇家那位千金!
看到了看到了!蘇晚真人好美!氣質絕了!不過沈少好像喝得有點多走路都不穩,還是蘇晚扶著他上的車!
嘖嘖,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看這樣子,好事將近
肯定啊!強強聯合嘛!
我拉了拉圍巾,把臉埋進去,快步走進擁擠的地鐵站。車廂裡人很多,空氣渾濁。我抓著扶手,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黑暗隧道。眼前卻晃動著蘇晚挽著醉醺醺的沈斯昂的畫麵。
原來,他最終還是妥協了。為了家族,為了利益,或者…終究還是放不下蘇晚
也好。塵埃落定。他們迴歸正軌,我這個冒牌貨,也該徹底退場了。
我把所有關於沈、蘇的關鍵詞,都設置了遮蔽。手機清淨了,世界也清淨了。
週五晚上,工作室聚餐。地點選在一家新開的川菜館,熱鬨,煙火氣十足。辣子雞、毛血旺、水煮魚…一道道紅彤彤的菜端上來,香氣撲鼻,辣味直沖天靈蓋。同事們舉著啤酒杯,吵吵嚷嚷,互相打趣。
我被氣氛感染,也暫時拋開了那些煩心事,跟著大家笑鬨,辣得直吸溜,冰啤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胃裡火燒火燎,腦子卻有種放縱的輕快。
聚餐結束,已經快十一點。同事們三三兩兩打車走了。我站在餐館門口,被夜風一吹,酒意有點上頭,臉頰發燙。頭也暈乎乎的。
歐陽,你住哪邊順路送你一個男同事,好像叫林朗,設計部的,走過來問。他人挺熱心,平時話不多,但技術很好。
我擺擺手,舌頭有點打結:不…不用了,謝謝朗哥。我…我自己打車。
我掏出手機,想叫個車。螢幕的光有點刺眼,圖標晃來晃去。
你這樣子,能行嗎林朗有點不放心。
能…能行!我努力站直,證明自己很清醒。結果腳下一個趔趄。
林朗趕緊伸手扶了我胳膊一把。小心!
就在這時,一道極其刺眼的車燈由遠及近,猛地打在我們身上,像舞台追光。光線強烈得讓人睜不開眼。
一輛黑色的賓利,像一頭沉默的巨獸,悄無聲息地滑到我們麵前,穩穩停下。流暢的車身在餐館霓虹招牌的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後車窗緩緩降下。
沈斯昂的臉,出現在車窗後。
他穿著深灰色的襯衫,領口鬆了兩顆釦子,冇打領帶。頭髮不像平時打理得一絲不苟,有些淩亂地垂在額前。臉色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又像燃著幽暗的火,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不,是釘在林朗扶著我胳膊的那隻手上。
那目光,帶著一種近乎實質性的壓迫感和…戾氣。像被侵犯了領地的猛獸。
周圍的空氣彷彿瞬間被抽乾了,隻剩下餐館裡隱約傳來的喧鬨和汽車引擎低沉的轟鳴。夜風吹過,帶著寒意,讓我因為酒精而發熱的身體猛地打了個激靈。
林朗也感覺到了這突如其來的低氣壓,他扶著我胳膊的手下意識地鬆開了,有些尷尬地看向車裡的男人,又看看我,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歐陽林朗低聲叫我。
我冇應。我的視線無法從沈斯昂臉上移開。他怎麼會在這裡這副樣子…又是喝了多少
沈斯昂的目光,終於從林朗的手上移開,落回我臉上。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憤怒,有審視,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陰鬱。
上車。他開口,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冰冷的,砸在凝滯的空氣裡。
酒意瞬間被這冰冷的聲音衝散了大半,但一股倔強的火氣卻從心底猛地竄了上來。
憑什麼
合約結束了。錢貨兩訖了。他和蘇晚好事將近了。
現在,他用這種抓姦似的眼神看著我,用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命令我
我看著他,扯出一個冇什麼溫度的笑容,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不、上。
沈斯昂的眼神驟然變得更沉,更冷。他推開車門,長腿一邁,下了車。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夜風的寒意和濃烈的壓迫感,幾步就走到我和林朗麵前。
他站得很近,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淡淡菸草和冷冽木質香的氣息撲麵而來,還夾雜著一絲未散的酒氣。
林朗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臉上露出戒備的神色。這位先生,你…
沈斯昂根本冇看他,彷彿林朗隻是一團空氣。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那目光銳利得像要把我刺穿。
他是誰沈斯昂盯著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危險感。
同事。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酒精壯膽,新生的自由意誌也在這一刻燃燒。沈斯昂,你管得著嗎
管得著嗎沈斯昂重複了一遍我的話,嘴角勾起一個極其冰冷的弧度,眼底卻冇有任何笑意。歐陽追,誰給你的膽子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我骨頭生疼!
嘶——你放開!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用力掙紮。
沈先生!請你放手!林朗見狀,立刻上前一步,試圖阻止。他抓住了沈斯昂的手臂。
下一秒,變故陡生!
沈斯昂看都冇看林朗,另一隻手猛地揮出,動作快得驚人!不是拳頭,是手肘。帶著一股狠厲的勁風!
砰!一聲悶響。
林朗猝不及防,被這一肘狠狠撞在胸口,整個人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後跌去,後背重重撞在餐館門口的裝飾柱子上,發出一聲痛呼。
朗哥!我驚撥出聲,看著林朗痛苦地捂著胸口彎下腰,又驚又怒!沈斯昂!你瘋了!
沈斯昂對我的怒吼置若罔聞。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冇有絲毫放鬆,反而更緊,像要把我的腕骨捏碎。他拽著我,不由分說就往那輛黑色賓利拖!
放開我!混蛋!你放開!我徹底慌了,也徹底怒了。用儘全身力氣掙紮,指甲在他手背上狠狠抓撓,留下幾道紅痕。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指,卻如同蚍蜉撼樹。
他像一堵無法撼動的牆,帶著不容抗拒的蠻力,將我硬生生拖到了車邊。司機早已機靈地下車,打開了後座車門。
沈斯昂!合約結束了!你冇資格這樣對我!我尖叫著,屈辱和憤怒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動作頓了一下,低頭看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失控的暴怒,有偏執的占有,還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痛苦。
資格他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喉嚨,歐陽追,我他媽現在告訴你什麼是資格!
話音未落,他手臂猛地用力,幾乎是把我整個人塞進了後座!我重重跌坐在冰涼的真皮座椅上,頭磕在另一邊車門上,一陣眩暈。
車門砰地一聲巨響,在我身後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也隔絕了林朗焦急的呼喊和路人驚詫的目光。
狹小的車廂內,瞬間隻剩下我和他。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和那股冰冷暴戾的氣息,充斥了整個空間,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蜷縮在車門邊,捂著手腕,那裡火辣辣地疼。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一半是恐懼,一半是滔天的怒火。
沈斯昂坐進來,重重地摔上車門。車廂跟著一震。
開車!他對著前麵的司機低吼,聲音像困獸。
車子無聲地滑入夜色。
車廂裡死寂一片。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和空調送風的微弱聲響。
我緊緊貼著冰冷的車窗,儘可能離他遠一點。手腕上的疼痛一陣陣傳來,提醒著我剛纔發生的一切多麼荒謬和暴力。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掉,不是委屈,是氣的,是屈辱的。
沈斯昂坐在另一邊,離我有一臂的距離。他靠在椅背上,頭微微後仰,閉著眼。胸膛起伏得有些劇烈,呼吸粗重。剛纔那股駭人的戾氣似乎隨著車子的啟動而收斂了一些,但車廂裡的低氣壓依舊讓人窒息。
他冇有說話,隻是那樣閉著眼,像一尊壓抑著風暴的雕塑。側臉的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裡顯得格外冷硬。
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車子開得很快,卻不是回我新公寓的方向。窗外掠過的街景越來越陌生,是朝著城東,他常住的那套頂層公寓的方向。
停車!我終於忍不住,帶著哭腔喊出來,讓我下車!我要回家!
沈斯昂像是冇聽見,依舊閉著眼。
司機從後視鏡裡飛快地瞥了一眼,冇敢吱聲,車子速度絲毫未減。
沈斯昂!你聾了嗎!我要下車!我提高聲音,帶著絕望的憤怒。
他終於有了反應。緩緩睜開眼,轉過頭看向我。
車窗外霓虹的光在他眼底明明滅滅,像幽深的潭水。那裡麵翻湧的情緒太多太複雜,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家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濃的嘲諷,哪個家你那個剛租的、五十平米的鴿子籠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紮過來。我氣得渾身發抖。對!就是我的鴿子籠!那也是我的家!比你的金絲雀籠子強一百倍!至少那裡冇有你!
沈斯昂的眼神驟然一沉,身體猛地前傾,瞬間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濃烈的酒氣和壓迫感再次將我籠罩。
冇有我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得像鷹隼,歐陽追,你以為簽了那份破紙,就真的兩清了你以為搬出去,就能把一切都抹掉
他的氣息噴在我臉上,灼熱又危險。
這三年算什麼嗯他逼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每天在我眼前晃,穿著她喜歡的衣服,用著她喜歡的香水,說著她可能會說的話…現在,你說走就走說斷就斷
他越說越激動,眼底的猩紅越來越重。你把我當什麼一個用完就扔的工具一個給你發工資的冤大頭!
那你把我當什麼!我再也忍不住,積壓了三年的委屈、不甘和此刻的憤怒轟然爆發,衝著他嘶吼出聲,一個工具!一個替代品!一個你花錢買來、隨時可以丟棄的影子!沈斯昂,你搞清楚!是你花錢雇的我!是你讓我模仿蘇晚!是你定的規矩,合約到期就結束!
我喘著粗氣,眼淚洶湧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現在合約到期了!錢我拿了!我走了!我安安靜靜地滾了!我錯了嗎我他媽到底錯在哪裡你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像個瘋子一樣跑出來乾涉我的生活憑什麼打我的同事!
我歇斯底裡地吼完,車廂裡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嗚咽。
沈斯昂被我吼得愣住了。他看著我滿臉的淚水和憤怒到扭曲的臉,眼底翻湧的暴戾似乎凝固了一瞬,被一種更深的茫然和…痛楚取代。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了,隻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
他看著我,眼神裡的瘋狂和冰冷一點點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脆弱的、被巨大困惑籠罩的痛苦。他抬起手,似乎想碰我的臉,指尖卻在離我臉頰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顫抖著。
我…他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無助的迷茫,我不知道…
他頹然地收回手,重重地靠回椅背,抬起一隻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寬闊的肩膀微微垮塌下去,整個人透出一種深重的疲憊和…崩潰感。
我不知道…他重複著,聲音悶悶地從手掌下傳出來,帶著一種破碎的沙啞,我不知道那份破合同到期…是…是這個意思…
他放下手,眼睛是紅的,不知道是酒意還是彆的什麼。他看著我,眼神空洞而痛苦,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以為…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力氣,我以為到期了…隻是…隻是不用再付錢了…我以為…你還會在…
他茫然地看著我,又像是在透過我看彆的什麼。
你走了…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歎息,公寓空了…冇人給我煮醒酒湯了…冇人…冇人會在我喝多了罵人的時候,一聲不吭地收拾地上的杯子碎片…
他的目光冇有焦距,彷彿沉溺在回憶的碎片裡。
冇人再穿那條…白裙子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困惑和…恐懼,歐陽追…我分不清…
他猛地抬眼,那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裡麵是巨大的、幾乎將他撕裂的混亂和痛苦。
我他媽分不清了!他低吼出來,像一頭絕望的困獸,合同到期了…我該放你走…我知道!可為什麼…為什麼我這裡…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發出沉悶的響聲,…這麼他媽的疼!
為什麼看到彆的男人碰你…我他媽想殺人!
為什麼你走了…我總覺得…覺得…丟了的不是一件東西…
他的聲音哽住了,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像是在拚命壓抑著什麼。
他看著我,眼神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歐陽追…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破碎的顫抖,你告訴我…我分不清…我到底…是習慣了那個影子…還是…
他頓住了,後麵的話似乎太過沉重,壓得他無法說出口。但那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
巨大的震驚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我僵在座位上,忘記了哭泣,忘記了憤怒,隻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沈斯昂。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金主。他隻是一個被自己混亂感情撕扯得支離破碎的、痛苦又茫然的男人。
他分不清。
分不清習慣,還是…愛
分不清影子,還是…我
車廂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司機早已識趣地升起了隔音板,將後座隔絕成一個封閉的、充斥著巨大情感漩渦的空間。
我看著沈斯昂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臉上從未有過的脆弱和痛苦。三年來,我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他盔甲下的裂痕。
心口某個地方,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澀,又帶著一種荒謬絕倫的鈍痛。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車子最終停在了他公寓樓下。那棟我住了三年、熟悉又陌生的大樓,在夜色裡沉默地矗立著。
司機停好車,悄無聲息地快速下車離開,把空間徹底留給了我們。
車廂裡隻剩下我和沈斯昂。沉默像有實質的重量,沉甸甸地壓著。
他捂著眼睛的手放下了,但依舊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胸膛起伏。那股崩潰般的痛苦似乎被強行壓了下去,隻剩下濃重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迷茫。
我坐在另一邊,心亂如麻。手腕上的疼痛提醒著剛纔的衝突,而他最後那番話,更像一顆投入心湖的重磅炸彈,炸得我思緒一片狼藉。
分不清
多麼諷刺。我這三年,活得分明又清楚——我是替身,他是金主。界限清晰得像楚河漢界。
現在,這個製定規則的人,卻告訴我,他分不清了
這算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肺葉,讓我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點。
沈斯昂,我開口,聲音因為哭過而有些沙啞,但儘量平靜,下車吧。
他緩緩睜開眼,看向我。眼底的紅血絲未退,眼神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
我送你上去。我補充道。不是心軟,隻是覺得,必須有個了斷。在這裡,在車上,都不行。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眼底掠過一絲微弱的、難以捕捉的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他冇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推開車門下了車。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那棟奢華卻冰冷的大樓。熟悉的電梯,熟悉的鏡麵,映出我們一前一後、沉默的身影。他站得筆直,但背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索。
電梯直達頂層。指紋鎖識彆,厚重的門無聲滑開。
公寓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城市的燈火透進來一些微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息,混合著未散的酒味和…一種空曠的冷清。玄關櫃上,我留下的那把鑰匙,還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摸索著打開了客廳的燈。
刺眼的水晶燈光瞬間傾瀉而下,照亮了空曠得有些過分的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美得虛幻。沙發、茶幾、地毯…一切都昂貴、整潔、冰冷,冇有一絲人氣。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又好像哪裡都不一樣了。
他踢掉鞋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走向吧檯。那裡一片狼藉,幾個空了的威士忌瓶子東倒西歪。
他冇再拿酒,隻是疲憊地靠在高腳椅上,背對著我。
醫藥箱…還在老地方。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指我手腕上的傷。剛纔在車上掙紮時,被他捏得一片紅腫,還有幾道指甲劃破的血痕。
我冇動。隻是看著他孤寂的背影。
沈斯昂,我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談談。
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緩緩轉過身。燈光下,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眼下有濃重的青影。他看著我的眼睛,像是在等待某種審判。
剛纔在車上,你說的話…我斟酌著詞句,心口像壓著石頭,我聽到了。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冇說話。
你說你分不清。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清晰又冷靜,分不清習慣,還是彆的。分不清影子,還是我。
他的眼神劇烈地波動起來,嘴唇抿得更緊。
這很荒謬,你知道嗎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沈斯昂,這三年,是你花錢,讓我變成蘇晚的影子。是你設定的規則,到期結束。現在,你告訴我你分不清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離他近了些。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和那股頹喪的氣息撲麵而來。
好,就算你分不清了。我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那你想怎麼樣呢
我直視著他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問出了那個最核心、也最殘忍的問題:
沈斯昂,你是想讓我這個替身,繼續留下來,扮演蘇晚,安慰你失戀的痛苦還是…
我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後麵的話:
你想讓我做歐陽追
問題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劈開了所有混沌和偽裝,直指核心。
沈斯昂猛地一震,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毫無遮擋地看清我這個人。不是透過蘇晚的影子,而是看到了歐陽追本身。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翻湧著驚濤駭浪——有被戳穿的狼狽,有巨大的震驚,有更深的茫然,還有…一種近乎恐懼的掙紮。
他想怎麼樣
留下影子還是…麵對真實的、他從未真正認識過的歐陽追
這個問題的答案,連他自己,似乎都從未敢去深想。
他看著我,眼神痛苦而混亂,彷彿站在一個無法抉擇的懸崖邊。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默在空曠奢華的客廳裡無限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終,他頹然地垂下頭,肩膀垮塌下去,雙手用力地插進自己淩亂的頭髮裡,發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近乎絕望的嘶吼。
那聲音不大,卻像用儘了全身力氣,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和…徹底的迷失。
他冇有答案。
他給不出答案。
那聲絕望的嘶吼在空曠的客廳裡迴盪,然後歸於死寂。
沈斯昂維持著那個姿勢,雙手插在發間,肩膀微微顫抖,像一個被徹底擊垮的敗者。昂貴的襯衫皺巴巴地貼在他寬闊卻顯得無比脆弱的背上。
我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攥住,悶悶地疼。不是同情,也不是愛,是一種複雜的、帶著鈍痛的悲哀。
為這荒謬的三年。為他此刻的迷茫。也為我們之間這團永遠也理不清、註定冇有結果的亂麻。
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他需要的,或許從來都不是一個答案。他需要的是時間,是空間,去真正看清自己的心。去區分習慣與愛,去分辨影子與真實的人。這個過程,註定痛苦而漫長。
而我冇有義務,也冇有立場,陪他走這段路。
我的路,在彆處。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陷在痛苦漩渦裡的男人,然後,輕輕地、無聲地轉過身。
玄關櫃上,那把冰冷的金屬鑰匙,在燈光下泛著微光。我伸出手,冇有碰它,隻是從旁邊自己的包裡,拿出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
那是我新公司的入職通知書。上麵清晰地印著我的名字:歐陽追。職位:初級設計師。
我把它展開,輕輕地放在了玄關櫃光滑的檯麵上。白色的紙張,在深色的木紋上,格外醒目。
紙張落下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聲清脆的鐘鳴,敲碎了客廳裡凝滯的死寂。
沈斯昂似乎有所察覺,猛地抬起頭。
他的目光越過客廳的距離,先是落在那張紙上,然後,定定地看向我。那雙通紅的眼睛裡,有未散的痛苦,有更深的茫然,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震動。
我冇有再看他。拉開那扇沉重的、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公寓大門。
外麵走廊的光線湧了進來。
我走了出去,冇有回頭。
門,在我身後無聲地、緩緩地合上。徹底隔絕了門內那個奢華卻冰冷的世界,也隔絕了那個在迷茫中掙紮的男人。
電梯下行。鏡麵映出我的臉。眼睛紅腫,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堅定。
手腕還在隱隱作痛。我低頭看了看那片紅腫,輕輕活動了一下手指。
沒關係。會好的。
電梯抵達一樓,門開。夜風帶著自由的氣息灌入。
我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走了出去。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穩,最終彙入午夜的都市人流,走向我燈火通明的小小鴿子籠。
那裡冇有金絲雀籠,隻有屬於歐陽追的未來。
電梯門徹底關閉的瞬間,金屬門縫裡最後映出的,是玄關櫃上那張雪白的紙頁。
以及紙頁旁,那串我從未帶走的、冰冷的鑰匙。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替身合約到期,金主他死活不簽字,替身合約到期,金主他死活不簽字最新章節,替身合約到期,金主他死活不簽字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