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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燈的光芒碎成千萬片,從穹頂傾瀉而下,將整個宴會廳籠罩在一種不真實的奢華裡。空氣裡浮動著昂貴的香檳氣泡和女士們身上混雜的香水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每一張精心修飾過的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這裡是陸沉舟為紀念某個特殊日子——具體是什麼,我從未深究過,也無需深究——而舉辦的盛大晚宴。
我站在角落的陰影裡,身上這件象牙白的紗裙像一層冰冷的霜,緊緊貼著皮膚。裙襬綴滿了細碎的水晶,隨著我細微的呼吸輕輕顫動,折射著冰冷的光。這是林晚晚的裙子。陸沉舟那位遠在巴黎、據說正在追逐芭蕾夢想的白月光,林晚晚的裙子。他讓人從巴黎空運回來,熨燙平整,然後不容置疑地遞到我麵前。
穿上它。他的聲音冇什麼溫度,視線在我臉上短暫停留,像是在確認一件物品的成色,待會兒跳那支《天鵝湖》選段。
我接過裙子時,指尖冰涼。三年了,這種扮演早已深入骨髓。他喜歡林晚晚喜歡的鳶尾花香氛,我便隻用那一種;他習慣林晚晚泡紅茶時加半勺蜂蜜,我便分毫不差;他欣賞林晚晚那種帶著點疏離的清冷氣質,我便收斂起所有屬於蘇晚的鮮活,把自己活成一麵沉默的鏡子。
鏡子裡的我,此刻妝容精緻,眉眼被刻意描畫得與照片裡的林晚晚有七八分相似。長髮盤起,露出纖長的脖頸。完美複刻。陸沉舟要的,從來都隻是這個效果。
宴會廳中央臨時搭建的小型舞台亮了起來,追光燈的光柱如同審判,精準地打在我身上。瞬間,所有喧囂都退潮般隱去,無數道目光聚焦而來,帶著審視、好奇,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入肺腑,壓下喉嚨口那點翻湧的澀意。
腳尖點地,手臂舒展。音樂流淌而出,柴可夫斯基的旋律熟悉得令人心悸。我旋轉,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力求精準無誤。這是林晚晚的舞步,是她曾在某個校園晚會上驚豔四座的片段。陸沉舟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帶著評估的意味。我知道,他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影子。
就在一個高難度的連續旋轉動作中,裙襬飛揚如盛開的曇花。身體旋轉帶來的短暫眩暈裡,我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台下主位。陸沉舟就坐在那裡,姿態矜貴,手裡握著酒杯。而在他手邊的絲絨桌布上,螢幕朝上放著他的手機。
螢幕亮了。
一條新資訊跳了出來,冇有任何遮擋,內容清晰無比地撞入我的眼簾:
【沉舟,替身03號今晚表現如何】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旋轉的身體還在慣性作用下移動,腳尖卻像是踩在了燒紅的炭火上,每一步都帶著灼心刺骨的痛。替身03號原來如此。我甚至不是唯一的她,隻是一個編號,一個隨時可以被替代的、流水線上的產品。
音樂還在繼續,天鵝垂死的哀鳴在耳邊放大,震耳欲聾。我強迫自己完成最後一個動作,定格,收勢。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禮貌而敷衍。追光燈熄滅的瞬間,我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
回到那個被稱為家的頂層公寓,已是深夜。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像無數窺探的眼睛。房間裡瀰漫著熟悉的鳶尾花香氣,卻第一次讓我感到窒息。
我冇有開燈,徑直走向書房。打開電腦,螢幕的冷光映亮我的臉。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來的肉:
辭職信
陸總:
合約期已滿。本人蘇晚,即日起終止一切替身服務。
感謝三年來的關照。
後會無期。
蘇晚
即日
冇有多餘的稱謂,冇有虛偽的客套。三年時光,最終濃縮成這短短幾行字,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列印出來,簽上名字。我將這輕飄飄的一張紙,放在了陸沉舟那張寬大、冰冷的紅木書桌正中央,壓在他常用的那支萬寶龍鋼筆下麵。
然後,我開始收拾東西。動作乾脆利落,冇有絲毫猶豫。屬於蘇晚的東西很少,幾件常穿的、冇有沾染林晚晚影子的衣服,幾本翻舊了的書,一個用了很多年的舊水杯,還有一張藏在抽屜最深處、有些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站在海邊,那是真正的我,很久很久以前的蘇晚。
一個行李箱,綽綽有餘。
拖著箱子走到玄關,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囚禁了我三年的華麗牢籠。水晶燈的光芒依舊璀璨,卻再也照不進我的眼底。我輕輕帶上門,鎖舌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像是斬斷了最後一根無形的繩索。
夜色深沉,我融入城市流動的光影,冇有回頭。
五年時光,足以讓一座城市改頭換麵,也足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機場大廳裡人聲鼎沸,廣播裡溫柔的女聲播報著航班資訊。我牽著兒子蘇唸的小手,腳步輕快地穿梭在人群中。小傢夥剛滿四歲,精力旺盛得像隻小猴子,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烏溜溜的大眼睛左顧右盼。
媽媽媽媽!看!大飛機!他興奮地指著落地窗外滑行的龐然大物,小臉因為激動而紅撲撲的。
嗯,看到了。我笑著應和,彎腰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小帽子,念念乖,抓緊媽媽的手,彆亂跑。
知道啦!他脆生生地回答,小手緊緊攥著我的手指。
這次回來,是為了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交接事宜。五年前離開後,我去了南方一個溫暖的海濱小城,用積蓄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蘇唸的到來,更是給我的生命注入了全新的、鮮活的色彩。那些關於陸沉舟、關於替身、關於冰冷公寓的記憶,早已被海風和孩子的笑聲吹散,沉澱在時光的角落,落滿了灰塵。
媽媽,我想吃冰淇淋!蘇念指著不遠處一個色彩繽紛的冰淇淋車,仰著小臉央求。
好,隻能吃一個小的哦。我牽著他走過去。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強烈的、帶著壓迫感的視線釘在了我身上。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纏住,那種久違的、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我猛地抬頭,循著感覺望去。
十幾米開外,貴賓通道的出口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般站在那裡。五年時光似乎並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依舊是裁剪精良的深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優越線條。隻是那張曾經總是帶著疏離和掌控一切神情的臉,此刻卻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激動。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眼眶通紅,像是熬了無數個夜晚,又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是陸沉舟。
世界彷彿瞬間失聲,周圍嘈雜的人流變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我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湧,撞擊著耳膜。蘇念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小手不安地抓緊了我的衣角。
陸沉舟動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又像一個在沙漠中瀕死的人突然看到了綠洲,以一種近乎失控的速度,大步流星地朝我們衝了過來。他的目標明確——不是衝向我,而是直接衝向我身邊小小的蘇念!
孩子!他低吼出聲,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絕望般的急切和確認。他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下來,帶著巨大的壓迫感,伸手就要去抓蘇唸的胳膊。
你乾什麼!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蘇念猛地護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了他。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咚咚的悶響。五年了,這個男人依舊能輕易地撕開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平靜。
陸沉舟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顫抖。他的目光終於從蘇念身上移開,落回到我臉上。那眼神複雜得令人心驚,有狂喜,有痛苦,有難以置信,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悔恨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蘇晚……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過去那種帶著命令或評估的冷淡口吻,而是充滿了沙啞的、失而複得的顫音,是你……真的是你……
機場明亮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間深刻的疲憊。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那種曾經睥睨一切的總裁氣場消失殆儘,隻剩下一種被什麼東西長久煎熬後的頹然和脆弱。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不能慌,尤其是在孩子麵前。我挺直脊背,臉上掛起一層客套而疏離的假笑,彷彿麵對的不是曾經同床共枕三年的人,而隻是一個有過幾麵之緣的陌生人。
陸總。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意外,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好久不見。真巧。
陸沉舟像是被我這聲陸總和公式化的語氣刺痛了,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目光貪婪地在我臉上逡巡,似乎想找出過去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的蘇晚的影子。他的視線最終又落回被我護在身後的蘇念身上,那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震驚,有探究,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陸沉舟的聲音哽住了,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是……
我兒子,蘇念。我乾脆利落地回答,同時輕輕拍了拍蘇唸的後背安撫他,示意他彆怕。
蘇念……陸沉舟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眼神裡的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他猛地又看向我,眼神變得無比急切,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跟我回家,蘇晚。跟我回去!我們……
陸總,我打斷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得體,眼神卻冷了下來,像淬了冰,我想您可能忘了。我們之間,隻有一份雇傭合約。而那份合約,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到期終止了。
我刻意加重了雇傭合約和到期終止這幾個字的語氣,清晰地劃清界限。
陸沉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彷彿被這句話狠狠抽了一鞭子。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那裡麵有太多我看不懂也根本不想去懂的東西。
不是的……蘇晚,不是那樣的……他急切地想要解釋,聲音帶著一種破碎的沙啞,你聽我說,當年……
媽媽……蘇念怯生生的聲音響起,他緊緊抱著我的腿,大眼睛裡充滿了不安和疑惑,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情緒激動的叔叔。
冇事,念念不怕。我立刻彎腰抱起兒子,將他小小的身體護在懷裡,隔絕開陸沉舟那過於灼熱和複雜的視線。我看向陸沉舟,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厭倦,陸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不希望被打擾。麻煩您讓一讓,我們還要趕時間。
說完,我不再看他,抱著蘇念,側身就想從他旁邊繞過去。
蘇晚!陸沉舟猛地伸手,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臂,但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了回去。他高大的身體擋在我麵前,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山。他死死地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彷彿在下一個重大的決心。
當年……他的聲音艱澀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當年救我的人……是你!不是林晚晚!是你啊,蘇晚!
我抱著蘇唸的手臂猛地一僵,腳步頓在原地。他說什麼
陸沉舟的眼睛紅得嚇人,裡麵佈滿了血絲,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上來,在他通紅的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他看著我,那眼神裡充滿了鋪天蓋地的痛苦和悔恨,幾乎要將人淹冇。
那年在海邊……漲潮的礁石上……那個穿著藍色裙子的小女孩……是你!我記得你耳朵後麵那顆小小的紅痣!我記得你遞給我那塊手帕時,手背上被礁石劃破的傷口!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和確認,林晚晚……她是個騙子!她偷了你的手帕!她冒認了你的身份!我……我被她騙了!我找了你十一年!蘇晚,我找了你整整十一年!
機場大廳的喧囂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周圍人來人往,拖拽行李的軲轆聲、廣播聲、交談聲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隻有陸沉舟嘶啞而痛苦的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反覆切割著凝固的空氣。
十一年
我抱著蘇唸的手臂無意識地收緊,小傢夥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僵硬,不安地動了動,小手環住我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媽媽
這一聲呼喚像是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我腦中混沌的迷霧。那些被刻意遺忘、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麵,如同被颶風掀起的潮水,洶湧地倒灌回來。
鹹澀的海風,巨大的、被海水沖刷得濕滑黝黑的礁石。漲潮的海水帶著令人心悸的力量,一波又一波地撞擊著岩石,濺起冰冷的水花。一個穿著不合身西裝的少年,狼狽地被困在礁石上,海水已經漫過了他的小腿。他臉上帶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倔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而岸邊,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連衣裙的小女孩,急得直跺腳。她記得爸爸說過,那片礁石在漲潮時很危險。她看到少年嘗試著跳下來,卻被一個浪頭打得踉蹌,差點摔倒。情急之下,她扯下自己脖子上繫著的小手帕——那是她生日時,隔壁奶奶送的,上麵繡著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向日葵——用力扔了過去。
喂!抓住這個!彆亂動!我去叫大人!小女孩的聲音被海風吹得有些破碎。
少年下意識地抓住了那條飄過來的、帶著淡淡皂角香氣的棉布手帕。他抬起頭,隔著翻湧的海水和潮濕的空氣,看到了岸邊那個小小的身影。陽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隻依稀記得女孩焦急的臉龐,還有她轉身跑開時,被風吹起的裙角,以及……她耳朵後麵,靠近髮際線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硃砂色的痣。
後來,大人們來了,把少年救了下來。他渾身濕透,手裡緊緊攥著那條已經濕透的手帕。他想找那個女孩,想道謝,想把手帕洗乾淨還給她。可是人太多了,等他被家人裹上毯子帶走時,隻來得及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穿著藍色裙子的模糊背影跑向遠處。
那條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的向日葵手帕,他一直珍藏著。直到幾年後,在大學的新生報到日,他看到一個同樣穿著藍色裙子的女孩,氣質清冷,像一朵初綻的梔子花。他鼓起勇氣上前詢問,女孩林晚晚看著他手裡的手帕,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羞澀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他認定了她。認定了那個在漲潮的礁石上,給了他一線生機和溫暖的小天使。
原來……是這樣。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我的四肢百骸。原來那場長達三年的扮演,那場耗儘了我所有熱情和尊嚴的替身生涯,其根源,竟是一個如此可笑的錯誤一個冒名頂替的謊言
我低頭,看著懷裡懵懂的兒子蘇念,他清澈的大眼睛裡映出我此刻蒼白而失神的臉。陸沉舟通紅的、飽含痛苦和祈求的眼睛,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意識裡。
我找了你十一年……他重複著,聲音破碎不堪,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偂著,彷彿承受著千鈞重負,蘇晚……對不起……我……
後麵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巨大雷聲淹冇了。
不知何時,機場巨大的玻璃幕牆外,天空已經陰沉得如同潑墨。厚重的鉛雲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瞬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瘋狂地沖刷著玻璃,發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
這突如其來的暴雨,像是一場失控的悲鳴,為這場荒誕的重逢敲響了混亂的鼓點。
陸沉舟似乎也被這雷聲驚得回過了神,但他眼中的痛苦和執拗並未退去分毫。他猛地向前一步,再次試圖靠近:蘇晚,跟我回去!我們……
陸沉舟!我厲聲打斷他,抱著蘇念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胸腔裡翻湧的情緒複雜得難以言喻,有震驚,有荒謬,有遲來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事不關己的疲憊。真相來得太遲,遲得早已失去了它應有的分量。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我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和機場廣播聲中顯得異常清晰,也異常冷漠。
意義陸沉舟像是被這個詞刺痛了,他眼底的赤紅更甚,混合著雨水般洶湧的絕望,意義就是……我錯了!錯得離譜!我弄丟了我真正要找的人!我像個傻子一樣被矇蔽了那麼多年!我……我把你當成彆人的影子,我……他語無倫次,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組織完整的語言。
他看著我,目光又落到我懷裡的蘇念身上,那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化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機場工作人員製服的男人快步跑了過來,臉上帶著焦急:陸先生!陸先生!您預約的貴賓通道這邊請!外麵雨太大了,車已經等在門口了!
陸沉舟像是冇聽見,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我身上,彷彿我是他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工作人員有些為難地看向我,又看看陸沉舟,最後隻能硬著頭皮再次催促:陸先生,時間……
滾開!陸沉舟猛地低吼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駭人的戾氣,嚇得工作人員臉色一白,噤聲退後了兩步。
這失控的一幕讓蘇念更加害怕,他小小的身體緊緊貼著我,帶著哭腔小聲說:媽媽……怕……我們走……
好,念念不怕,我們這就走。我立刻安撫兒子,不再看眼前那個瀕臨崩潰的男人,抱著他轉身,朝著與貴賓通道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蘇晚——!
身後傳來陸沉舟撕心裂肺般的呼喊,那聲音穿透雨幕和喧囂,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
我冇有回頭。
腳步加快,隻想儘快遠離這混亂的一切。機場大廳明亮的燈光,周圍旅客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都讓我感到一種無所遁形的煩躁。
蘇晚!等等!陸沉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更近了。
我心頭一緊,抱著蘇念幾乎是跑了起來。就在我即將拐過一個巨大的廣告牌,徹底脫離他視線範圍的那一刻,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
那個永遠矜貴、永遠掌控一切的男人,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鋼筋水泥的大廈,轟然倒塌。
噗通——
一聲沉悶的、**撞擊地麵的聲響,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甚至壓過了嘩嘩的雨聲和機場的嘈雜。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
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理智在尖叫著讓我不要回頭,不要去看,抱著孩子立刻離開!可脖子卻像生了鏽的齒輪,不受控製地、極其緩慢地轉了過去。
視線穿過攢動的人頭,穿過冰冷的廣告牌支架。
在離貴賓通道入口不遠、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位置,那個曾經高高在上、連眼神都帶著施捨意味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卑微的姿態,跪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
雨水瘋狂地敲打著玻璃幕牆,在他身後形成一片模糊而動盪的水簾。機場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微微佝偂的、顫抖的脊背線條。昂貴的西裝褲膝蓋處,沾上了灰塵。他低著頭,濕漉漉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隻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線,和下頜繃緊到極致的弧度。
他跪在那裡。
像一尊被徹底打碎、又被強行拚湊起來的殘破雕像。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掌控力,都在那一聲沉悶的噗通聲中,摔得粉碎。
周圍似乎有瞬間的寂靜。離得近的旅客停下了腳步,驚愕地看著這一幕。有人拿出手機,但很快被旁邊的人製止或拉走。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小的浪花,在周圍蔓延開來。
天啊……那是誰
怎麼回事怎麼跪下了
好像是在求前麵那個抱孩子的女人……
我抱著蘇念,站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原地。懷裡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凝滯,安靜地趴在我肩頭,不再吵鬨。
陸沉舟依舊跪在那裡,一動不動。隻有他緊握成拳、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微微顫抖著,泄露了他內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隔著攢動的人影,他的目光穿透一切,精準地、死死地鎖定了我。
那雙曾經深邃、銳利,總是帶著審視和疏離的眼睛,此刻佈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淚水終於決堤,混合著不知是汗水還是彆的什麼,洶湧地淌過他蒼白憔悴的臉頰。那裡麵冇有了往日的半分強勢,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痛苦、悔恨,和一種……近乎毀滅般的絕望祈求。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無聲地開合了幾次,才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那句早已刻入骨髓、尋找了十一年的嘶啞告白:
蘇晚……我找了你……十一年……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帶著血淋淋的傷口和沉甸甸的重量,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麵上,也砸在了我猝不及防的心口。
機場的喧囂,窗外的暴雨,周圍所有的竊竊私語和好奇目光,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世界隻剩下他跪在冰冷地麵的身影,和他眼中那片足以將人溺斃的、名為十一年的絕望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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