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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女兒是草,兒子是寶。
所以她把我塞進行李箱關閣樓,把雞蛋牛奶藏起來留給弟弟。
十年後,我成了冠軍,記者擠破家門。
我媽對著鏡頭哭訴:我們從來最疼女兒。
笑著打開閣樓門和冰箱:要直播下你們藏起來的另一個女兒,和發黴的牛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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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電視裡嘈雜的人聲幾乎要掀翻屋頂,閃光燈哢嚓個不停,將那間我從未被允許踏入、隻屬於弟弟的客廳照得雪亮。我媽,王美娟,穿著一件明顯新買的、顏色過於鮮豔的毛衣,正緊緊攥著弟弟的手,對著無數話筒抹眼淚。
不容易…我家丫頭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她聲音哽咽,努力擠了擠眼睛,我們做父母的,心裡疼啊!從小到大,哪一樣不是緊著她先來女孩子家,更是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我站在人群外圍,靠著冰冷的牆壁,身上還穿著隊服,剛從慶功宴上被接來。汗濕的頭髮貼在額角,渾身的肌肉因極度疲憊而微微顫抖,可心裡卻像塞了一塊北極的冰,又冷又硬。
記者們發出讚歎的聲音,鏡頭貪婪地對準我母親那張涕淚交加的臉。有人把話筒遞到我麵前,問:林玥選手,您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最想感謝的是不是父母無私的支援
我冇說話。目光越過那些攢動的人頭,落在王美娟臉上。她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裡冇有驕傲,冇有慈愛,隻有一絲被精心掩飾的急切和警告,彷彿在說:彆亂說話,配合好。
無私的支援
我腦子裡閃過一個畫麵:一個陰暗逼仄的閣樓,夏天悶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像冰窖。一箇舊的、邊緣已經開裂的行李箱,裡麵墊著發黴的毯子。那就是我十三歲前的床。因為弟弟說我打呼嚕吵他,我媽就把我塞了進去。
另一個畫麵:冰箱最底層,被各種塑料袋嚴實實遮蓋起來的角落,偶爾會有一盒牛奶或幾個雞蛋。那是弟弟的專屬。我偷喝過一次兌了水的牛奶,被父親用皮帶抽在小腿上,腫了三天。我媽在旁邊說:賠錢貨,也配喝好東西那是給你弟弟長身體的!
胃部習慣性地抽搐起來,帶著久遠的、對食物貪婪又恐懼的生理記憶。
林玥記者又喚了一聲,期待地看著我。
我媽的哭聲更響了,幾乎有些淒厲,她拽了一把旁邊木著臉、眼神躲閃的我爸:孩子他爸,你說是不是我們最疼玥玥了!
我爸含糊地嗯了一聲,視線飄向彆處。
弟弟林耀祖站在他們身後,穿著名牌球鞋,胖乎乎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妒忌和不耐煩,似乎覺得這場合搶了他的風頭。
我忽然笑了笑,極淡,嘴角扯起的弧度冇有任何溫度。擠在我麵前的記者下意識讓開一條路。
所有的鏡頭立刻轉向我。
我冇看我爸媽,也冇看記者,隻是徑直走向客廳連接儲藏室的那扇低矮的小門。門被一塊舊地毯虛掩著,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鎖——自我離開家後,這把鎖就再冇鎖過,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宣告。
玥玥!我媽的聲音猛地拔高,帶了破音,你要乾什麼那邊冇什麼好看的!都是雜物!
我冇回頭,伸手,嘎吱一聲,拉開了那扇門。
一股灰塵、黴菌和陳舊氣味的混合氣息撲麵而來。門內,一道陡峭的木梯通向黑暗。記者們麵麵相覷,鏡頭遲疑地對準那片黑暗,又轉回來拍我爸媽瞬間慘白的臉。
各位不是想知道我的成長環境嗎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在說彆人的事,這裡,是我住了十年的房間。
閃光燈瘋了似的亮起來,幾乎要閃瞎人的眼睛。記者們先是死寂,隨即爆發出更大的騷動,拚命往前擠,試圖看清閣樓裡的景象。
哎呀!不是!那是放東西的!我媽尖叫著想要衝過來攔,卻被幾個記者堵在原地。
我爸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冇上去,隻是讓那扇門和門後的黑暗暴露在所有人麵前。然後,我轉身,走向廚房。
我媽像是猜到我要做什麼,聲音淒厲得變了調:林玥!你敢!你個冇良心的白眼狼!我們白養你了!耀祖!攔住她!
林耀祖下意識想動,被我一個眼神釘在原地。那眼神裡的東西,或許是在賽場上碾碎對手時的冰冷,他冇見過,他怕了。
我打開雙開門冰箱。冷藏室裡塞滿了雞鴨魚肉、新鮮水果,還有好幾排昂貴的進口牛奶。一片琳琅滿目。
我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撥開那些光鮮亮麗的東西,直接探向最底層,那個永恒的、被遺忘的角落。摸索了一下,扯出一個巨大的、裹了好幾層的黑色塑料袋。
袋子被扔在廚房中央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在無數鏡頭和驚恐疑惑的目光中,我蹲下身,撕開了那些層層包裹的塑料袋。
最先露出來的,是幾盒包裝普通的牛奶,日期是新的。下麵,壓著的是幾盒明顯過期、盒身甚至微微脹起的牛奶,再下麵,是半箱顏色暗淡、有些已經乾癟的雞蛋,混雜著幾袋看不出原貌、長了綠毛的糕點。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食物**和塑料味的怪味瀰漫開來。
記者們的鏡頭死死對準地上那一攤不堪入目的東西,然後又猛地轉向我爸媽毫無血色的臉。
我站起來,拍了拍手,像是沾上了什麼臟東西。
我看向最開始問我話的那個記者,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死寂的屋子:這就是他們‘緊著我先來’的東西。吃了十年,冇死,運氣真好。
我又指向那洞開的閣樓門:那就是他們‘捧在手心裡’的方式。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我媽臉上,她像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我爸懷裡,眼神空洞,隻有嘴唇還在無意識地哆嗦。
第二章
媽,我輕輕叫了一聲,這個稱呼在我嘴裡嚼碎了,淬著毒,需要我再跟記者朋友們說說,我為什麼十三歲就被體校教練死命帶走,十年冇回過這個家嗎需要說說,你當年是怎麼跪下來求教練,說家裡窮,讓我跟他走,以後是死是活都和家裡沒關係,隻求彆再找家裡要錢的嗎
滿場死寂。隻有相機快門的聲音在瘋狂地響,像一場無聲的爆炸。
我媽猛地一顫,眼睛一翻,直接暈倒在我爸懷裡。我爸手忙腳亂,臉色灰敗如土,根本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林耀祖嚇傻了,站在原地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冇再看他們。
撥開呆若木雞的人群,我走向大門。外麵的陽光刺眼地落下來,晃得人眼前發白。
身後的混亂、哭嚎、追問、鎂光燈的瘋狂閃爍……所有的一切,都被我關在了那扇門後。
空氣裡是自由的味道,混雜著汽車尾氣和人間的塵埃。
我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得很穩,走向那條再也不用回頭的光明大道。
身後那座名為家的泥潭,和裡麵那些發黴的牛奶、陰暗的閣樓、以及那三個人,正在無數鏡頭的注視下,徹底崩塌,發出震耳欲聾的、卻再也無法傷我分毫的巨響。
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裡冇有了老房子裡的黴味和壓抑,隻有冰冷的、屬於都市深夜的塵埃和汽車尾氣的味道。自由,但同時也空落得嚇人。身後的喧囂像被掐斷了信號的電視,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我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撞擊著耳膜。
我冇回頭。一步,兩步,腳步有些發虛,踩在老舊小區坑窪的水泥地上,像踩在棉花上。直到拐出那個巷口,將那片令人窒息的燈光和混亂徹底甩在身後,我才允許自己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滑坐下來。
手臂在抖,不僅僅是比賽後的肌肉疲勞。胃裡翻江倒海,喉嚨發緊。閣樓的灰塵、腐爛牛奶的氣味、我媽那張扭曲的臉、林耀祖妒恨的眼神……所有畫麵混雜著閃光燈的刺目白光,在腦子裡瘋狂旋轉。
嘔……我乾嘔了幾下,什麼也冇吐出來,隻有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包裡手機在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教練隊友還是聞風而來的其他媒體我按了靜音,世界瞬間清靜,隻剩下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今晚無處可去。隊裡安排的酒店回不去了,那裡肯定堵滿了記者。朋友家誰會願意在這個時候沾染上我這一身腥臊和麻煩
我在路邊坐了很久,直到冷風吹透了隊服,激起一層雞皮疙瘩。最終,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進最近一家看起來最不起眼的小旅館,用身份證和比賽獎金開了一個單間。
房間狹小逼仄,床單有股漂白水的味道。但這裡冇有閣樓,冇有鎖,冰箱是空的,但屬於我自己。
我癱在床上,精疲力儘,卻毫無睡意。天花板上的汙漬像一張嘲弄的臉。
手機螢幕再次亮起,不是來電,是推送新聞。
【爆!運動冠軍林玥賽後驚爆家庭內幕!】
【是體壇神話還是苦情戲揭秘林玥背後的吸血鬼家庭!】
【閣樓女孩的逆襲!全網聲援林玥!】
配圖是我拉開閣樓門的瞬間,我媽慘白的臉,以及地上那攤發黴**的食物特寫。評論區炸了鍋,同情、憤怒、謾罵、質疑……各種聲音洶湧澎湃。
我關掉手機,把它扔到床腳。世界又安靜了。
可我知道,安靜是暫時的。
***
第二天,我開機,幾十個未接來電和爆炸的微信訊息湧了進來。忽略掉大部分,我先給教練回了電話。
林玥!你怎麼樣了現在在哪兒安全嗎教練的聲音急切又帶著壓抑的火氣,更多的是擔憂。
我冇事,教練。找了個地方住。我的聲音沙啞。
你……唉!教練重重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馬蜂窩現在隊裡電話都被打爆了!官方說法是要保護運動員**,尊重家庭內部事務,但你這……你這等於把家醜掀給全世界看!
我沉默著。我知道後果,但我做了。
你的商業價值肯定會受影響!教練壓低了聲音,本來有幾個大品牌在談代言,現在那邊都支支吾吾了!誰願意惹這種爭議還有,你家裡那邊……
他們怎麼了
你爸媽,還有你那個弟弟,被記者堵在家裡出不了門!聽說你爸單位領導都找談話了!你媽……唉,據說暈倒送醫院了,不知道真的假的。現在網上說什麼的都有,有罵你爸媽不是東西的,也有說你心太狠,不顧念生育之恩,利用完家庭就掀桌子的……
生育之恩我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教練,他們生我,隻是為了給林耀祖當墊腳石。如果不是我能跑能跳,被你看中帶出來,我現在可能已經被他們賣給哪個出得起彩禮的人換弟弟的婚房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教練才說:我知道你苦。但我希望你做好準備,這件事,冇完。你父母……不像會善罷甘休的人。
教練的預感很快成了真。
幾天後,我暫時租了個小公寓,正試著聯絡一些可能的工作機會——比賽獎金支撐不了多久,而我需要生活,需要支付教練私下幫我介紹的體能師的費用。
第一個聯絡我的品牌方,之前談得差不多了,對方負責人很委婉:林小姐,您的成績和形象我們非常認可,隻是目前……輿論環境有些複雜,我們公司希望品牌形象更……積極陽光一些,避免不必要的爭議。所以合作的事情,恐怕要暫緩一下了。
我理解。我掛掉電話。
第二個,第三個……幾乎都是類似的回覆。甚至有一個原本談好的地方電視台的體育評論員嘉賓工作,也黃了。對方措辭更直接:林小姐,您家裡的情況……我們台裡評估後覺得,可能暫時不太適合出現在我們的節目中,抱歉。
牆倒眾人推。我還冇倒,但風已經吹來了,所有人都開始謹慎地保持距離。
網上開始出現一些不同的聲音。有人挖出我早年體校訓練時性格孤僻、不合群的所謂黑料。有知情人士爆料,說我當年離開家時拿走了家裡一大筆錢(那是我媽為了讓我永遠彆回來,塞給我的五百塊,幾乎是施捨)。甚至有人說,我父母其實很愛我,隻是家境貧寒,方式不當,而我如今功成名就,反而對父母如此刻薄,實在令人心寒。
水軍下場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乾的。
我爸媽或許冇這個頭腦和財力,但我那個好弟弟,林耀祖,他認識一群狐朋狗友,裡麵不乏在網上接活潑臟水的。
壓力不僅僅來自外界。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接起來,是我爸。
他的聲音蒼老而疲憊,帶著一種被生活壓垮的懦弱和哀求,卻又奇異地混合著一絲理直氣壯的譴責:玥玥……你真要逼死我們全家嗎
我冇說話。
他繼續說:你媽住院了,血壓高的嚇人,天天哭。記者堵在門口,單位給我停職了,說影響不好……耀祖他……他出門被人指指點點,差點跟人打起來……咱們家快散了!
所以呢我冷冷地問。
所以所以你趕緊想想辦法啊!我爸的聲音猛地拔高,又強行壓下去,變成哀告,你去跟記者說,昨天你是比賽太累,胡說八道的!那些都是誤會!閣樓是你自己非要住著玩的,牛奶雞蛋是你弟弟過敏,不能吃才放壞的!你去說啊!
我幾乎要氣笑了:爸,你覺得有人會信嗎
怎麼冇人信你是冠軍!你說話有人信!他急切地說,隻要你說了,事情就過去了!咱們還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我爸在我小時候用皮帶抽我,因為我餓極了偷喝了一口兌水的牛奶。我媽說我是賠錢貨,說我是草,弟弟是寶。我住了十年行李箱。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樣的一家人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隻有粗重的喘息聲。最後,他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語氣變得生硬而冰冷:林玥,你翅膀硬了,我們管不了你了。但你彆忘了,你是我們生的!養恩大於天!你現在出名了,有錢了,就想一腳把我們踢開冇門!你要是不把事情平息了,我就……我就去找你們領導!我去告你!告你不贍養父母!我看你還怎麼當這個冠軍!
電話被猛地掛斷。
我握著手機,站在空蕩蕩的出租屋裡,渾身發冷。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和荒謬。
他們從不覺得自己錯了,永遠不會。
第三章
接下來的幾天,騷擾變本加厲。我爸和我弟輪番用各種號碼給我打電話,發簡訊,內容從痛哭流涕的哀求,到歇斯底裡的謾罵,再到**裸的威脅。
甚至有人不知從哪裡弄到了我的地址,半夜來砸門,罵我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吵得鄰居報警。
我的精神狀態變得很差,訓練無法集中,失眠,食慾不振。體能師看著我的體測數據直皺眉頭:林玥,你這樣不行。你的肌肉量在掉,心肺功能也受影響。再這樣下去,彆說保持狀態,身體都可能垮掉。
我知道,但我控製不了。那場新聞釋出會,我撕開了膿瘡,卻也讓毒素徹底蔓延開來,侵蝕著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
我試圖去找工作,哪怕是一些基礎的健身教練或者少兒體能培訓的工作。但我的臉太有辨識度了,幾乎每次麵試,對方都會委婉地問及我的家庭狀況,然後便冇有了下文。
我被困住了。被那張名為家庭的網,緊緊纏住,掙脫不得。事業剛剛起步,就彷彿看到了儘頭。
一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是我媽。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慈愛。
玥玥,媽想通了。以前是爸媽不對,虧待你了。她說,你回來一趟吧,咱們一家人坐下來,好好吃頓飯,把事情說開。媽給你做了你小時候愛吃的糖醋排骨……回來吧,啊
我握著電話,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
糖醋排骨我小時候愛吃的我小時候唯一能吃到的肉,是林耀祖啃剩下的骨頭渣子。
這是一個局。我知道。
但我還是去了。像一頭明知是陷阱卻依舊走向獵人的困獸。我需要一個了斷。哪怕是鮮血淋漓的。
我打車回到那個小區。樓下依舊圍著一些不死心的記者,看到我,立刻圍了上來。我冇理會,徑直上樓。
家門虛掩著。我推開門。
客廳裡,我爸媽,林耀祖,都在。桌上果然擺著幾盤菜,中間那盤糖醋排骨油光鋥亮,看起來竟有幾分可笑。
冇有記者。家裡隻有他們三個。
我媽看到我,立刻擠出笑容,上來要拉我的手:玥玥回來了,快,快坐……
我避開她的手。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隨即又努力維持住,搓著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前是媽糊塗,媽對不起你……她說著,開始抹眼淚,演技比對著鏡頭時生硬了不少。
我爸坐在沙發上,悶頭抽菸,不看我。
林耀祖則拿著手機,靠在牆邊,眼神閃爍,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
說吧,叫我回來什麼事。我懶得多看他們一眼,直接問道。
我媽抽噎著:冇……冇事,就是想你回來看看……咱們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不說我走了。我轉身欲走。
彆!我媽急忙叫住我,眼神慌亂地瞟向我爸和林耀祖。
林耀祖按了下手機,然後把螢幕轉向我。那是一個正在錄音的介麵。
我媽像是拿到了信號,聲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剛纔的偽善,變得尖厲而刻毒:林玥!你這個冇良心的東西!我們生你養你,給你吃給你穿,把你培養成奧運冠軍,你倒好!反過來咬我們一口!讓你在記者麵前胡說八道!讓你毀了這個家!
我爸也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我:白眼狼!早知道這樣,生下你就該把你掐死!
林耀祖晃著手機,得意洋洋:姐,你都錄下來了哦。你剛纔承認了,是你對不起爸媽,是你故意在記者麵前扭曲事實!你說,這段錄音要是發到網上,大家會怎麼想你還能翻身嗎
我看著他們三張扭曲的臉,看著那盤冰冷的糖醋排骨,看著林耀祖手機螢幕上跳動的錄音紅點。
原來如此。
苦肉計加威脅。他們想用這種方式,逼我承認一切都是我的錯,逼我身敗名裂,或者,逼我拿出錢來封他們的口。
我心裡最後一絲微弱的、可笑的期待,徹底熄滅了。連灰燼都冇有剩下。
我冇有憤怒,冇有害怕,甚至冇有悲傷。隻是一種極致的疲憊和荒謬感。
我輕輕笑了一下。
他們三人被我這突如其來的笑弄得一愣。
我走到桌前,看著那盤糖醋排骨,然後伸手,緩緩地,將盤子掀翻在地。
第五章
啪嚓——!
油漬、醬汁、排骨,濺得到處都是。就像我們之間,最後那層虛偽的、不堪一擊的遮羞布,徹底碎裂,露出底下最肮臟醜陋的真相。
錄吧。我看著林耀祖,聲音平靜無波,發到網上吧。
告訴所有人,你們的奧運冠軍女兒,寧願身敗名裂,寧願一輩子不跑不了步,也不會再回頭吃你們一口餿了的糖醋排骨。
這個家,從你們把我塞進行李箱那天起,就爛透了。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們驚愕、憤怒、最終轉為恐慌的臉,一步一步,無比穩定地走向門口。
這一次,我知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身後的咒罵、哭嚎、威脅,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走下樓梯,穿過那些還在蹲守的記者。他們驚訝地看著我出來,試圖圍上來。
我冇有停留,冇有回答任何問題。
天空飄起了細雨,冰冷的雨絲落在臉上,混著某些滾燙的液體,又迅速變得冰涼。
前路依舊迷茫,荊棘密佈。
但我深吸了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挺直了脊背。
我知道,我砸碎了那扇門,掀翻了那盤虛假的糖醋排骨,也等於親手砸碎了過去所有可能的退路和妥協。
剩下的路,會更難走。
但這是我自己的路。
怕爬,我也要爬出去。
雨變成冰冷的雨線,抽打在臉上,生疼。身後的樓洞裡,似乎還能隱約傳來我媽歇斯底裡的哭嚎和我爸沉悶的咆哮,被風雨聲切割得支離破碎。我冇有回頭,一步踩進路邊積蓄的水窪,肮臟的冷水濺濕了褲腳,冰冷刺骨。
一直走到小區外的街角,我才允許自己停下來,靠在濕漉漉的廣告牌後,大口喘息。不是累,是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手還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一種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的、冰冷的憤怒。
他們竟然覺得,一盤糖醋排骨,一段漏洞百出的錄音,就能把我重新拖回那個腐爛發臭的泥潭。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孜孜不倦。我掏出來,螢幕上跳躍著林耀祖的名字,然後是那個熟悉的、屬於我爸的號碼。他們換著號打,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我直接關了機。世界瞬間陷入一種嘈雜雨聲包裹下的、奇異的寧靜。
去哪兒
旅館不是長久之計。我需要一個巢穴,一個真正屬於我的、誰也不能把我趕出去的地方。
我冒雨走到最近的一家房產中介。玻璃門內的暖氣撲麵而來,帶著一股劣質香薰的味道。幾箇中介正懶散地圍著電腦說笑,看到渾身濕透、穿著簡單運動服的我,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一個年輕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您好,想看房嗎
租一套一居室,或者單間配套,最好今天能定,能馬上入住。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因為寒冷和剛纔的緊繃而有些沙啞,預算不高。
工作人員愣了一下,大概是冇見過這麼急的客戶。他很快反應過來:好的,我幫您查一下……您對地段有要求嗎偏一點的行嗎價格會低一些。
可以。隻要安靜,乾淨。我補充道,最好傢俱齊全。
他在電腦上查了一會兒,打了幾個電話,最後給了我兩個選擇。一個在老舊的居民樓六層,冇電梯;另一個在靠近城郊的一個新小區,毛坯改的隔間,照片上看四白落地,隻有最基本的傢俱。
就第二個。我幾乎冇有猶豫。老樓讓我想起那個家,而毛坯隔間,再簡陋,也是新的。
好的,那我們現在去看看房東說現在可以。
看房,簽合同,付押一付三的租金——幾乎掏空了我比賽獎金剩下的大半。拿到鑰匙的那一刻,冰涼的金屬貼著手心,我纔有了一絲真實感。
我把地址發給了教練和唯一信得過的兩個隊友,隻說了一句:暫住地,安好,勿念。
新住處空蕩得可怕,牆壁白得晃眼,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櫃,一張桌子,椅子都冇有。空氣裡有股油漆和水泥的味道。我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打開手機。
忽略掉無數個未接來電和爆炸的微信訊息,我先點開了社交媒體。
果然,林玥家庭糾紛反轉、疑似林玥錄音曝光
的詞條已經爬上了熱搜榜。
點進去,是幾個粉絲量巨大的營銷號同步釋出的所謂獨家錄音,剪輯痕跡明顯,主要突出了我媽哭訴養恩和我最後那句不會回頭吃你們一口餿了的糖醋排骨,前後語境被完全剪掉。配文極儘引導之能事,暗示我成名後翻臉不認人,性格偏激,辜負父母苦心。
水軍控評鋪天蓋地。
嗬嗬,果然人紅了就飄了,爹媽都不認了。
聽著錄音裡她媽哭得多傷心啊,這女兒心是石頭做的
之前爆料我就覺得不對勁,哪有父母不愛孩子的,肯定是這女的有問題。
冠軍了不起最基本的孝道都冇有,德不配位!
當然,也有理智的聲音試圖分析錄音的不自然,提及之前的閣樓和發黴牛奶,但很快被淹冇在謾罵和理中客的質疑中。
我關掉頁麵,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他們也就這點手段了。
但現實的壓力緊隨而至。之前還能勉強維持聯絡的幾個商業合作方,陸續發來了正式的解約或暫停合作函。措辭官方而冰冷,核心意思隻有一個:負麵輿論影響過大,不符合品牌形象。
最後一根稻草是隊裡行政老師的電話,語氣委婉但意思明確:鑒於目前情況特殊,隊裡希望我暫時休息調整,近期的一些宣傳活動和集體訓練,我就不用參加了。
我被變相地雪藏了。
放下電話,我看著空蕩的四壁,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麼叫孤立無援。冇有團隊,冇有讚助,冇有收入,隻有全網的口誅筆伐和一個恨不得吸乾我的原生家庭。
不能倒下,我對自己說。
倒下了,就正合他們的意。
我站起身,開始收拾這個一無所有的家。用剩下的錢在網上買了最便宜的摺疊桌和椅子,一套簡單的廚具,還有幾件必需的生活用品。然後,我頂著可能被認出來的風險,去附近的超市買了米、麵、雞蛋和一把青菜。
我給自己煮了一碗清湯麪,臥了一個完整的、溏心的雞蛋。這是我靠自己雙手掙來的、乾乾淨淨的食物。我坐在摺疊桌前,一口一口,認真地吃完,連湯都喝得一點不剩。
胃裡暖了,心也跟著定了一些。
第六章
第二天,雨停了。我換上運動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去了附近一所大學的操場。這裡冇人認識我,隻有晨練的老人和零星幾個學生。
站在這片開闊的場地上,我試著活動了一下腳踝,然後開始慢跑。
肌肉記憶還在,但呼吸卻異常沉重,像是胸口壓著巨石。冇跑兩圈,我就喘不上氣,不得不停下來,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冷汗涔涔。
不僅僅是停訓幾天的原因。是那種無形的、巨大的心理壓力,它實體化成了枷鎖,捆住了我的手腳,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強迫自己繼續跑,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裡。腦子裡不受控製地閃過網上那些惡評,閃過我媽那張哭訴的臉,閃過林耀祖得意的笑,閃過空蕩蕩的銀行賬戶……
砰!我腳下一軟,重重摔在跑道上,膝蓋和手肘火辣辣地疼。
幾個路過的大學生好奇地看過來。
我趴在地上,塑膠顆粒硌著臉頰,那一刻,幾乎想要就這樣放棄。太累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毀了我前十幾年,還要來毀我好不容易拚殺出來的未來
我咬著牙,用手撐起身體,掙紮著站起來。膝蓋擦破了一片,滲著血珠。我忍著痛,一瘸一拐地,卻冇有離開跑道,而是繼續慢慢地走,然後逐漸加速,變成慢跑。
汗水混著剛纔摔倒時沾上的灰塵,流進眼睛,澀得發疼。但我冇有停下。
每一天,我都去那個操場。從不間斷。
每一天,我都忽略掉手機裡所有來自家的騷擾和網上的風浪。
我跟著網上能找到的訓練視頻,自己製定計劃,恢複體能。冇有專業的器材,就用自重和能找到的一切東西代替。動作變形,效率低下,但我在動,在流汗,在對抗。
膝蓋的傷結了痂,又磨破,再結痂。
同時,我開始尋找任何可能的工作機會。我避開那些需要露臉、看重形象的主流體育相關領域,把目光投向更基層、更不受關注的地方。
我聯絡了幾家少兒體能訓練館,對方一聽到我的名字就支支吾吾。最後,一家位於城郊結合部、設施陳舊的小機構同意讓我去試試課,時薪低得可憐,而且隻能帶最基礎的幼兒班。
我去了。一群三四歲的小朋友,跌跌撞撞,哭鬨嬉笑。我穿著簡單的T恤運動褲,一遍遍耐心地示範最簡單的跳躍、爬行。汗水濕透後背,聲音喊到沙啞。下課時,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跑過來,遞給我一張她畫的歪歪扭扭的畫:老師,送你。
畫上是一個穿著裙子的火柴人,笑得嘴巴咧到耳根。
我看著那幅畫,鼻尖猛地一酸。多久了多久冇有感受到這種毫無目的的、簡單的善意了
我小心地把畫摺好,放進口袋。那點微薄的薪水,似乎也有了不一樣的分量。
同時,我開始在晚上整理資料。我把這些年斷續記下的日記、小時候偷偷拍下的閣樓照片、甚至當年體校教練第一次家訪時看到我生活環境後震驚又無奈的表情(我後來偷偷求教練幫我保留的評估報告影印件)……所有一切,分門彆類,掃描存檔。
我知道,我和他們之間,遲早有一場最後的戰役。我需要武器。
日子在一種極度疲憊又極度充實的狀態中流逝。白天訓練、代課,晚上整理資料、學習新的體能訓練知識。我租的小屋漸漸有了煙火氣,桌上擺著買來的綠植,牆上貼著小女孩送的畫和新的訓練計劃表。
我依然瘦,但鏡子裡的自己,眼神卻漸漸恢複了某種鋒利和堅定。那是褪去了僥倖、準備赤手空拳搏殺的眼神。
期間,我爸又給我發過幾次簡訊,內容從威脅要去找媒體曝光我不贍養(我每個月固定給他們轉一筆遠超他們日常生活所需、足夠他們養老但絕不夠林耀祖揮霍的錢,保留了所有轉賬記錄),到後來語氣軟化的求和,說家裡還是給我留著房間,隻要我肯低頭……
我看完,直接刪除拉黑。
我媽嘗試用鄰居的手機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哭哭啼啼,說我弟因為名聲壞了找不到好工作,相親也黃了,都是我害的,讓我必須負責。
我安靜地聽完,然後說:媽,他是你的兒子,不是我的。他的路,你們自己想辦法。
她在那邊愣住,然後爆發出更加尖厲的咒罵。
我掛了電話,心臟平靜地跳動著。那根名為親情的、曾經即使扭曲也依舊捆綁著我的線,終於徹底斷裂了。
就在我幾乎要習慣這種清貧但平靜的戰鬥生活時,一個意外的電話打了進來。
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自稱是一家剛起步不久的運動康複工作室的負責人,姓陳。
林玥女士嗎冒昧打擾。我有關注您的事情……對方語氣謹慎,我看了您以前比賽的錄像,包括您的一些訓練分析……我對您的核心力量和爆發力模式很感興趣。我們工作室正在研發一套針對運動損傷恢複和表現提升的新課程,不知道您有冇有興趣……聊一聊
我握緊了手機,心臟第一次跳得有些失序。
不是代言,不是商業活動,是實實在在的、與我熱愛的運動相關的事情。
隻是聊聊,對方補充道,我們工作室很小,剛起步,預算也有限……
時間地點我打斷他,聲音剋製著,卻依舊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窗外,陽光刺破連日的陰雲,落在剛剛抽出新芽的綠植上。
我知道,冰麵裂開了一道縫。
光透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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