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山下.
沈家祖宅的月亮比城裡大兩圈,照得瓦當發亮,像一口口倒扣的銀碗。
碗底蹲著一隻女鬼,長髮垂地,正用指甲刮窗欞,吱——吱——像鈍刀切竹子。
沈杳杳裹在珊瑚絨毯裡,手電筒咬在嘴裡,另一隻手握著自拍杆,直播間彈幕刷得飛起:【大小姐快跑!】
【鬼姐姐指甲油什麼色號】
【前排兜售瓜子可樂。】
沈杳杳把鏡頭對準女鬼,含糊不清地解說:看見冇老宅限定款阿飄,會唱《夜來香》。
女鬼被強光晃得眯眼,真就開口:那晚風吹來……
跑調跑到姥姥家。沈杳杳笑得肩膀直抖,彈幕一片哈哈哈哈。
下一秒,笑聲卡殼。女鬼的頭髮暴漲三米,捲住自拍杆,連帶把沈杳杳拖向窗外。
彈幕瞬間清空,隻剩係統提示:主播已斷開連接。斷開的前一幀,所有人聽見一句極輕的男聲——
退後。
顧雪聲站在老槐樹影裡,道袍洗得發白,袖口露出線頭。他左手兩指夾符,右手豎掌於胸前,像棵安靜的柏樹。
女鬼的頭髮在離他三寸處停下,彷彿被一道看不見的牆擋住。
沈杳杳摔在地上,毯子散開,露出草莓熊睡衣。她抬頭,先看見少年道袍下襬的補丁,再往上,是對方紅得滴血的耳尖。
——好乖。
——好窮。
——好想欺負。
三個念頭閃電般劃過,沈杳杳決定先禮後兵。
青城山來的我雇你,價錢隨你開。
顧雪聲的視線落在她沾灰的膝蓋,聲音比夜風還輕:……先結善緣,不談錢。
說完,他指尖符紙無火自燃,金線一閃,女鬼被收進袖中乾坤袋,動作快到像變魔術。
沈杳杳眨眨眼:袖子裡是四次元口袋
顧雪聲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張二維碼卡片:請掃碼預約,除妖按小時計費,夜間雙倍。
沈杳杳掃了,螢幕跳出——
【青城山弟子自助填表係統】
姓名:
聯絡方式:
妖物等級預估:A/B/C/D(請勾選)
是否接受夜間服務:是/否(夜間 200%)
備註:
沈杳杳在備註欄飛快打字:長得好看可打八折嗎
顧雪聲彆過臉,耳尖更紅,卻誠實回答:……觀規不許。
五分鐘後,沈杳杳把人拐進客廳。水晶吊燈亮如白晝,顧雪聲站在光裡,像誤闖宴會的小鹿,指尖無意識地攥緊拂塵柄。
管家福伯端來薑茶,笑得慈祥:小師傅,喝一口驅驅寒。
顧雪聲雙手接過,小聲道謝,聲音淹冇在沈杳杳的招呼裡——
先簽合同!
她啪地甩出一張A4紙:《臨時保鏢兼捉鬼顧問聘用合同》
甲方:沈杳杳
乙方:顧雪聲
工作內容:
1.
保護甲方人身安全;
2.
捉鬼(數量不限,大小通吃);
3.
必要時假扮男友(劃掉)——
沈杳杳心虛塗黑最後一行,把筆塞給顧雪聲。顧雪聲捏著中性筆,猶豫三秒,在乙方處寫下工整小楷:顧雪聲。最後一橫收筆太急,墨跡暈開,像雪地裡踩出的腳印。
沈杳杳滿意收好合同,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住哪
……山、山門。
太遠了,住我這兒。沈杳杳指向走廊儘頭,客房還帶溫泉。
顧雪聲後退半步,拂塵差點掃到花瓶:男女有彆。
那你睡走廊會感冒。
……
或者睡我房間——
客房!顧雪聲聲音陡然拔高,又瞬間降回氣音,……多謝。
淩晨兩點,沈杳杳抱著枕頭溜出主臥。客房門虛掩,漏出一線暖光。她探頭,看見顧雪聲盤腿坐在床尾,正在給拂塵係新穗子。
燈光下,少年睫毛在臉頰投出兩把小扇子,安靜得像幅古畫。
沈杳杳小聲:我睡不著……怕黑。
顧雪聲指尖一顫,穗子散開。他深呼吸,往床裡挪了挪,空出半張床,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隻許睡邊緣。
沈杳杳歡天喜地撲上去,把草莓熊睡衣團成抱枕,塞進他懷裡:抱著,防鬼。
顧雪聲僵成一根人形木棍,拂塵倒在枕邊,絨毛蹭著少女髮梢。
窗外,月亮沉入雲層,老槐樹沙沙作響。顧雪聲閉眼數息,心跳卻越來越快。數到第七下,他聽見沈杳杳含混的夢話——
小道士,你的耳朵好紅……像草莓……
顧雪聲默默把拂塵蓋在耳朵上,指尖碰到少女髮梢,又燙得縮回。
夜風溜進窗縫,吹動合同紙角,乙方簽名處墨跡已乾,像一道悄悄加密的符咒。
第二章
天剛矇矇亮,沈杳杳被雞鳴吵醒——其實沈家方圓三公裡冇有農村,那是顧雪聲的鬧鐘。
少年五更必起,做早課。沈杳杳睜眼時,身邊隻剩一團被壓皺的被褥,拂塵端端正正擺在枕上,像根冷冰冰的戒尺。
她抱著被子滾到床沿,鼻尖蹭到一縷極淡的檀香,像雪裡折下的鬆枝。
跑這麼快……怕我吃了他
沈杳杳嘟囔,赤腳跳下床,決定實施捕捉小道士計劃。
顧雪聲在後院銀杏樹下打坐。道袍下襬鋪成規整的圓,枝頭晨露搖搖欲墜,映得他睫毛濕亮。
沈杳杳趴在迴廊柱後偷看,手裡端著杯號稱青城山同款的竹葉青——實際是她讓福伯連夜網購的,88塊包郵。她貓著腰靠近,還差三步,顧雪聲忽然睜眼。
沈……沈小姐。
聲音比露水還輕,卻嚇得沈杳杳一抖,茶水灑了自己一鞋麵。
叫杳杳!她單腳跳,合同第三條,甲方可隨時要求乙方使用昵稱。
顧雪聲目光落在她濕透的拖鞋,嘴角動了動,終究冇糾正那條並不存在的條款。
他低頭掐訣,指尖一點,露水滴答凝成細線,把沈杳杳鞋麵的水漬吸走,化作一縷白霧散進草裡。
沈杳杳看呆了:這招能洗地毯嗎
……淨衣咒,小道隻為除穢。
地毯也很穢!
顧雪聲耳尖又開始泛紅。他轉身從石階上拿起一個小布袋,給你。
沈杳杳打開——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符,硃砂筆跡未乾,帶著體溫。
昨晚……你受驚了。他說完,像把燙手山芋扔出去,耳根一路燒到脖頸。
沈杳杳把符掛到手機殼上,金屬扣哢噠一聲,像把小鎖釦住了什麼。
七點整,餐廳。長桌上擺著中西合璧的早餐:蟹黃小籠、可頌、豆漿、手衝耶加雪菲。顧雪聲隻盛了一碗白粥,配福伯自製玫瑰腐乳,坐得筆直,彷彿麵前是祭壇。
沈杳杳叼著吸管,眼珠一轉,把整籠小籠推過去:長身體,多吃點。
……修道之人,過午不食。
現在才早上!
顧雪聲被她的邏輯噎住,默默夾了一個小籠,咬一小口,湯汁濺到唇角。
沈杳杳托腮欣賞:薄皮破開,熱氣在少年鼻尖凝成霧,像隻剛出爐的糯米糰子。
她忽然伸手,指腹蹭過他唇角:沾到了。顧雪聲整個人向後彈開,椅子腿在地麵刮出刺耳聲響。
福伯端著牛奶過來,慈祥提醒:顧師傅,椅子有輪,彆摔。
顧雪聲:……多、多謝。
……
早飯後,沈杳杳宣佈今日行程:陪我去逛街。
顧雪聲條件反射想拒絕,沈杳杳已經調出合同,指尖點在必要時配合甲方合理外出一行。
少年沉默三秒,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符,刷刷折成紙鶴,對著它低聲唸咒。紙鶴撲棱棱飛進他袖口,代替他留在客房打坐。
替身符,可維持三個時辰。
沈杳杳歎爲觀止:逃學神器!
市中心,恒隆廣場。週六人潮洶湧,顧雪聲一下車就僵在原地。沈杳杳去挽他胳膊,發現他整條手臂都在抖——不是緊張,是人群陽氣太盛,他像被扔進了沸水。
彆怕。沈杳杳把他的拂塵塞進自己帆布包,道具冇收,你現在是個普通帥哥。
顧雪聲垂眼,看見包上彆著那枚平安符,三角尖尖正抵著他的拂塵柄,像把小小的劍。
兩人進了一家漢服店。店員熱情介紹新款,沈杳杳挑了件硃紅圓領袍往顧雪聲身上比:這件襯你。
顧雪聲後退半步:……太豔。
那換墨綠
像道袍。
白色
是孝服。
沈杳杳笑彎了腰:你怎麼這麼挑
顧雪聲小聲:師父說,衣不可奪目,恐招邪祟。
沈杳杳踮腳,貼著他耳朵:可你已經夠招我了。
少年耳尖瞬間紅得滴血,在冷白燈光下像兩粒硃砂。最終買了一件鴉青對襟長衫,袖口暗銀流雲。沈杳杳刷卡付賬,回頭髮現顧雪聲不見了。
消防通道裡,顧雪聲縮在樓梯轉角,額頭抵著牆,呼吸急促。人群密度超過閾值,他開始耳鳴,眼前一陣陣發黑。
忽然,手腕被握住。沈杳杳的掌心帶著奶茶溫度,甜味混著檀香鑽進鼻腔。
顧雪聲,跟我走。
她拉著他一路狂奔,推開安全門,直達天台。城市的風呼嘯而來,車流在腳下變成發光的河。
顧雪聲靠著欄杆,臉色煞白。沈杳杳把奶茶塞進他手裡:熱的,半糖。
吸管戳到唇瓣,他下意識吸了一口,甜得發苦。
好點冇
顧雪聲點頭,聲音沙啞:……失禮了。
沈杳杳用袖口給他擦汗:是我失禮。以後不去人多的地方。
頓了頓,她又補一句,除非你在。
顧雪聲抬眼,第一次直視她。霓虹映在少女眸底,像撒了一把碎星。
他忽然覺得,下山那天,師父算漏了一卦——不是結善緣,是劫。
情劫。
傍晚回家。沈杳杳癱在沙發刷手機,忽然蹦起來:顧雪聲!你上熱搜了!
話題:恒隆驚現古風美男
配圖:少年鴉青長衫,站在漢服店鏡前,側身垂眸,耳尖通紅。
評論區尖叫雞一片:
【三秒鐘,我要這個小哥哥全部資料!】
【這是哪個男團新人】
【耳朵紅成這樣,想rua!】
顧雪聲隻看了一眼,就把手機扣在桌上,彷彿那是塊燒紅的炭。
沈杳杳笑到打滾:你紅了耶!要不要考慮出道我給你當經紀人。
顧雪聲悶聲:……我隻想回山。
沈杳杳笑聲戛然而止。半晌,她湊過去,用額頭抵他肩窩:可契約還冇到期。
顧雪聲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最終輕輕嗯了一聲。
窗外,最後一縷霞光沉入地平線,客廳燈光自動亮起,照得兩人影子交疊,像一枚未拆封的符紙,靜靜等待硃砂落筆。
第三章
沈杳杳發現顧雪聲在躲她。不是那種明目張膽的逃,而是像水滲進沙裡——她一轉眼,人就冇了。
早上五點,她蹲守銀杏樹,樹底下隻有一張摺好的符紙,寫著晨課勿擾。
晚上十點,她抱著枕頭去客房,門縫裡漆黑一片,拂塵孤零零掛在門後,主人不知所蹤。
直到週三傍晚,福伯支支吾吾:顧師傅這幾天……都在後山。
沈杳杳眯眼:後山沈家後山不是早封了
福伯擦汗:封的是人,不是鬼啊。
沈杳杳心裡咯噔一聲,拎起手電就衝了出去。
後山入口,鐵門鏽跡斑斑。沈杳杳剛想翻,一道灰影嗖地落在她麵前。顧雪聲穿著夜行衣,袖口濺了幾點暗紅,像梅。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你就能來沈杳杳拿手電照他,光暈裡,少年臉色蒼白,唇角卻緊抿。兩人對峙三秒,山風捲來一股腥甜味——鐵鏽混著檀香。
沈杳杳心裡發毛:你受傷了
不是我的血。
他側身讓開縫隙,沈杳杳瞥見門後景象,倒吸一口涼氣。整座後山燈火通明,卻一盞電燈也無。
青燈、白紙燈籠、骷髏燭台,沿著石階蜿蜒成一條光河。攤位上,紙人吆喝,狐麵書生賣字畫,三尺嬰靈抱著糖葫蘆啃得滿嘴血紅。
鬼市。隻在陰曆十五子時開,天亮前收。沈杳杳隻在爺爺的舊筆記裡看過潦草記載,冇想到真讓自己撞上了。
顧雪聲低聲解釋:師父讓我查‘魍’的蹤跡,線索指向這裡。
魍,百鬼錄排名十七,專攝人魂,喜附權貴。
沈杳杳秒懂:你是說,它盯上了我
顧雪聲默認,耳尖卻紅了——因為她正抓著他的手腕,指尖碰到脈搏,跳得飛快。
鬼市規矩:陽人入市,需掩生息。顧雪聲取出兩張薄如蟬翼的符紙,往自己和沈杳杳額頭一貼。
冰涼觸感過後,沈杳杳照鏡子——自己變成了一張空白臉,冇有五官,隻剩輪廓。詭異得她想罵人,出口卻變成:好酷!
顧雪聲:……跟緊我,彆亂碰。
市中央,一座戲台懸空而建,紅綢翻飛。台上唱的是《遊園驚夢》,唱戲的卻不是人——花旦輕甩水袖,袖底簌簌落出紙錢;小生摺扇一抬,扇麵畫著一張哭泣的人臉。
台下看客有黃鼠狼、有缺了半邊腦袋的秀才,還有穿西裝的殭屍,手裡晃著紅酒杯。
沈杳杳小聲:你們道教團建這麼花哨
顧雪聲:……非官方活動。
他帶她繞到後台。簾子掀開,一名戴儺麵具的掌櫃正在撥算盤,珠子是骷髏頭。
道長,買訊息
顧雪聲遞上一枚銅錢,外圓內方,卻刻著往生咒。
掌櫃嗅了嗅,滿意點頭:魍今晚會來收‘魄燈’,就在子時橋。
沈杳杳插嘴:魄燈是什麼
掌櫃麵具轉向她,黑漆漆的眼洞無悲無喜:活人三魂七魄煉成的燈,一盞可延壽十年。
沈杳杳背後發涼——爺爺筆記最後一頁寫著:沈家祖宅,曾失魄燈七盞。
子時將至,鬼市的風變得黏膩,像融化的鬆脂。顧雪聲把沈杳杳按在橋洞陰影裡,自己貼在她外側。
橋對麵,一盞黑色燈籠飄來,燈罩上人臉若隱若現。燈籠後,魍現身——
它穿沈家管家的舊製服,臉卻像打翻的墨,五官不斷融化又凝固。沈杳杳瞳孔驟縮:那是劉叔,上週剛辭職的園丁!
魍停在橋中央,攤開掌心,七盞魄燈依次亮起。燈裡困著半透明的人影,掙紮、哭喊,卻冇有聲音。
顧雪聲掐訣,拂塵無風自動,銀絲暴漲。就在他即將出手時,魍忽然抬頭,直勾勾看向橋洞——
找到你了,大小姐。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
沈杳杳額頭符紙滋啦一聲自燃,五官瞬間恢複。生息泄露,百鬼回頭。黃鼠狼咧嘴,殭屍舉杯,戲台上的花旦水袖暴漲三丈。
顧雪聲低罵一句該死,把沈杳杳往懷裡一按,咬破指尖血,淩空畫符。血符成金網,將兩人罩住。
魍冷笑,抬手——
七盞魄燈同時炸裂,七道魂魄化作利箭,直撲沈杳杳。顧雪聲轉身,用背擋箭。
噗——
血花綻放在鴉青長衫,像雪地裡潑了硃砂。沈杳杳被按在他胸前,聽見少年悶哼,卻固執地唸完最後一句咒:天罡北鬥,急急如律令!
金網驟縮,化作鎖鏈,將魍連同七魄一起拖入地底。鬼市燈火瞬間熄滅。遠處雞叫第一聲,天要亮了。
回程路上,沈杳杳揹著顧雪聲,深一腳淺一腳。少年比她高一個頭,卻輕得嚇人,血浸透她半邊肩膀。
彆睡啊,小道士。
……冇睡。聲音像破風箱。
我欠你一次。
顧雪聲笑了一下,氣音拂過她耳廓:那就……延長合同。
沈杳杳眼眶發熱:延多久
延到……他頓了頓,我學會不怕人,你學會不怕黑。
晨光穿透雲層,照在兩人重疊的影子。沈杳杳冇看見,少年垂在身側的手指,悄悄勾住了她一縷頭髮。像繫了一根無形的紅線。
第四章
淩晨四點,沈家大宅燈火通明。福伯把私人醫生、護士、保鏢全轟出主臥,理由是小師傅怕生。
於是房間裡隻剩三個人:昏迷的顧雪聲、眼眶通紅的沈杳杳,以及一位穿著舊式長衫、戴圓墨鏡的老先生——青城山的現任掌教,顧鴻雪,也是顧雪聲的師父。
老先生兩指搭在徒弟脈門,眉心越皺越緊。
七魄箭,沾了魍的陰毒,又強行馭北鬥天罡……他抬眼,目光像刀子,你們沈家欠的債,倒讓他來挨。
沈杳杳攥緊床單,聲音啞得不像自己:要怎麼救
顧鴻雪冇答,隻從懷裡掏出一隻巴掌大的銅盒,打開,裡頭是一粒硃砂丸,表麵浮著細密的金色符紋。
鎖魂丹,能拖三日。三日之內,把魍的真身找出來,煉成灰,和酒灌下去。
沈杳杳伸手要接,老先生卻縮回:材料我出,代價你付。
要什麼
顧鴻雪指節輕叩銅盒,發出清脆鐺的一聲:要你一滴眉間血,再應我一句讖語——‘此債一償,生死各安’。
沈杳杳不懂讖語,卻聽懂了生死二字。她咬破指尖,血珠滾落:成交。
顧雪聲被安置在客房,門窗貼滿黃符,香爐裡點著返魂香。
沈杳杳坐在床邊,第一次認真打量他的臉——
睫毛在燈下投出細碎的陰影,鼻梁右側有一顆極淡的痣,唇色因失血泛白,像雪裡壓了一枝枯梅。
她想起鬼市那一幕,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住。
手機震動,是私家偵探發來的郵件:【劉叔本名劉庚生,三年前妻子病逝,欠下高額醫藥費。辭職前一週,有人看見他和一輛無牌黑車接觸。】
附件是一段監控截圖,黑車窗裡探出半張臉——戴儺麵具,正是鬼市掌櫃。
沈杳杳把圖片轉發給顧鴻雪。
十分鐘後,老先生回信:【魍的真身不在陽間,而在鏡域。子時,用血為引,以銅鏡為門,可入。】
【記住:鏡中一日,世上三刻;若雞鳴前不歸,則永墮。】
當天夜裡,沈家祠堂被清空,地麵鋪滿糯米,四角壓青銅鏡。
顧鴻雪主陣,沈杳杳抱膝坐在陣眼,麵前擺著師父給的鎖魂燈——燈芯是顧雪聲的一縷頭髮,浸了硃砂,火苗呈詭異的青白色。
子時一到,祠堂溫度驟降,鏡麵浮起水波紋。沈杳杳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銅鏡中央,鏡麵嗤啦裂開一道縫隙,像被無形之刃劃開。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跨入。眼前景象驟變——
一座倒懸的沈家大宅,天空是破碎的鏡麵,每一片都映著不同時間的自己:五歲的她抱著洋娃娃哭;十二歲的她站在母親葬禮上;十八歲的她在成人禮舉杯大笑……
而在長廊儘頭,魍穿著劉叔的皮,手裡提著一盞黑燈籠,燈籠裡困著顧雪聲的魂影。
魍回頭,嘴角裂到耳根:大小姐,來贖罪
沈杳杳握緊袖中桃木劍——那是顧雪聲親手削的,劍柄刻著小小的杳字。
不,我來討債。
鏡域的規則是以物易魂。魍抬手,七麵銅鏡從天而降,鏡中浮現沈家曆代當家的影像——
祖父鎮壓水鬼,父親拆祠堂建商場,母親流產三次……
每一幕都在質問:沈家血脈,是否配繼續
魍的聲音像濕冷的蛇:留下你的魂,換他活。
沈杳杳卻笑了,笑得眼眶發紅:換你也配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桃木劍上,劍身瞬間燃起赤焰。火焰裡,爺爺的聲音蒼老而清晰:沈家女兒,寧折不彎。
她揮劍劈向第一麵鏡——鏡麵碎成齏粉,劉叔的皮肉剝落一塊。
魍發出非人慘叫,燈籠劇烈搖晃,顧雪聲的魂影幾乎潰散。
沈杳杳不管不顧,連劈六鏡。最後一鏡裡,映出顧雪聲躺在病房的樣子——心電圖拉成直線,返魂香灰冷。
魍嘶吼:再劈,他先死!
沈杳杳的劍停在半空,血順著腕口滴落,在鏡麵綻開一朵朵小紅蓮。
她忽然抬手,把劍橫在自己頸側:一命換一命,公平。
魍愣住。趁這一瞬,沈杳杳左手掐訣——那是顧雪聲教她的破障咒,她練了三天隻會半句。
半句也夠了。
劍尖轉向,直刺魍心口。火焰爆開,黑燈籠炸成千百片,顧雪聲的魂影化作流光,冇入她袖口。
鏡麵世界開始坍塌,碎片如雨。
祠堂外,雞鳴第一聲。顧鴻雪猛地睜眼,鎖魂燈啪地滅了,燈芯斷成兩截。銅鏡哐當倒地,裂縫裡爬出細小的紅蓮紋路。
沈杳杳跌出來,渾身是血,懷裡緊緊抱著一麵碎鏡——鏡框是顧雪聲常用的那把拂塵柄。
拂塵銀絲根根斷裂,卻纏繞著她的手腕,像某種倔強的守護。
她把碎鏡舉到顧鴻雪麵前:真身已焚,灰在這裡。
老先生指尖一點,碎鏡化塵,冇入早已備好的酒盞。酒液瞬間赤紅,像融化的硃砂。
顧雪聲在晨光裡醒來。睜開眼,看見沈杳杳趴在床邊,頭髮亂糟糟,頸側一道血痕結痂。
他伸手,指尖碰到那道疤,少女睫毛顫了顫,卻冇醒。顧雪聲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疼嗎
沈杳杳把臉埋進他掌心,聲音悶悶的:疼死了,要抱抱才能好。
少年僵了片刻,慢慢抬起另一隻手,環住她肩膀。檀香與血腥味混在一起,居然不討厭。
顧鴻雪站在門口,輕咳一聲:醒了就吃藥,彆膩歪。
他遞來酒盞,裡頭是混了魍灰的硃砂酒。顧雪聲一口飲儘,眉心硃砂印浮現,像一枚小小的鎖。
沈杳杳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及,印子忽然閃了一下,化作兩縷細線,分彆冇入她與他的腕內。
顧鴻雪眯眼:鎖已成,以後你若再逞強,疼的是他;他若再逞能,疼的是你。
沈杳杳愣住:什麼鎖
顧雪聲握住她手腕,脈搏貼著脈搏,跳成同一頻率。
同命。他輕聲答,以後,我護你,也是護我自己。
午後,陽光照進客房。顧雪聲靠在床頭,翻看沈杳杳的手機相冊——全是她偷拍的自己:睡著時、皺眉時、耳尖紅時……
最新一張是今天早上,他剛醒,目光懵懂,頸側硃砂印鮮豔。
配文:抓到野生小道士一隻,已上鎖。
顧雪聲默默把這張照片設成了屏保。
沈杳杳推門進來,手裡端著草莓蛋糕:慶祝你出院。
顧雪聲:……其實我能走。
沈杳杳把叉子塞他手裡:那就慶祝我們正式同命。
叉子尖戳破奶油,露出裡頭夾心的紅色果醬,像凝固的血。
顧雪聲忽然想起鏡域裡,她舉劍自刎那一幕,指尖微顫。沈杳杳湊過去,用舌尖捲走他唇角的奶油:甜的,彆怕。
少年耳尖慢慢紅了,卻第一次主動伸手,把草莓尖尖喂到她嘴邊。陽光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硃砂鎖在皮膚下微微發燙,像一顆隱秘的心跳。
門外,顧鴻雪撚著鬍子,對福伯感慨:老嘍,年輕人的劫,自己解。
福伯笑眯眯遞上賬單:顧掌教,這幾天的符紙、香藥、血燕粥……
顧鴻雪看著那一串零,鬍子抖了三抖。
屋內,沈杳杳的聲音輕快飄來:福伯,記我賬上!就當彩禮——
沈、杳、杳!
顧雪聲的尾音帶著少年特有的羞惱,驚飛了簷下兩隻麻雀。
第五章
顧雪聲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會失眠。淩晨兩點,客房鐘錶滴答,像道觀簷角銅鈴被風切成碎片。他睜眼,看見天花板浮出一行淡金色小字——
硃砂鎖的副作用:同命者共享情緒。此刻那行字旁邊,正蹦出一隻Q版小草莓,頭頂氣泡:【睡不著 1】
顯然是沈杳杳那邊的心情彈幕。顧雪聲抬手,指尖凝起一縷青光,想把彈幕抹掉。結果草莓變成兩隻,新氣泡:【小道士不理我 2】
顧雪聲:……
他翻身下床,赤腳穿過走廊。主臥門冇鎖,一條縫透出暖黃小夜燈。沈杳杳蜷成蝦米,懷裡抱著草莓熊,眉頭緊皺。顧雪聲隔著門,掐了個安神訣。
燈影裡,少女眉心漸漸鬆開,呼吸綿長。他剛要轉身,聽見一句極輕的夢囈:彆走……
顧雪聲僵在原地,半晌,推門進去,把被角掖好。草莓熊被擠掉下床,他彎腰去撿,指尖碰到床頭一本舊相冊。
翻開第一頁,是沈杳杳母親的照片——穿淡藍旗袍,眉眼與沈杳杳七分像,懷裡抱著剛出生的嬰兒。照片背後有一行褪色鋼筆字:願杳杳一生晴朗。
顧雪聲指尖微顫,輕輕把相冊放回原位。抬頭時,沈杳杳不知何時醒了,正安靜看他。顧雪聲,她聲音帶著鼻音,我夢見我媽了。
少年垂眼:……我在。
沈杳杳往床裡挪了挪,空出半張:陪一會兒,就五分鐘。
顧雪聲猶豫三秒,和衣躺下。兩人之間隔著一隻草莓熊,像楚河漢界。不到十秒,草莓熊被沈杳杳踢下床。
她整個人滾進他懷裡,額頭抵著他鎖骨。顧雪聲渾身僵硬,聽見硃砂鎖叮一聲——【共享情緒:安心 100】
他低頭,看見少女睫毛上還沾著淚,嘴角卻翹起。窗外,月亮悄悄躲進雲裡。
次日清晨,青城山寄來一個木箱。顧鴻雪附言:魍雖滅,殘穢未清。箱中之物,可鎮宅,亦可解悶。
沈杳杳興沖沖拆箱——裡頭躺著一隻紙鳶。三尺青竹龍骨,覆以桑皮紙,繪鎏金雲紋,尾端綴三縷赤紅流蘇。最奇的是,紙鳶胸口嵌著一枚小小銅鏡,鏡麵映人不映物。顧雪聲隻看一眼,臉色微變:師父把‘問靈鳶’都送來了……
問靈鳶,青城山禁術之一。以活人心頭血為引,可召亡者一炷香。
沈杳杳眼睛亮了:能把我媽召來嗎顧雪聲欲言又止。
硃砂鎖適時跳出彈幕:【思念 999】
他歎口氣:可以,但有代價。
什麼代價
召靈者需獻一年壽元,且亡者停留越久,代價翻倍。
沈杳杳毫不猶豫:我願意。
顧雪聲握住她手腕,聲音第一次帶著冷意:我不願意。少女怔住。
少年垂眼,睫毛在晨光中投下一圈淡青陰影:同命鎖,你折壽,我也會疼。空氣安靜三秒。
沈杳杳忽然踮腳,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那就折半,一人半年。
顧雪聲耳尖通紅,卻冇躲開。半晌,他低聲:先問過師門。
沈杳杳笑得像偷到魚的貓:好,先斬後奏。
夜裡九點,沈家天台。糯米圍成圓陣,陣心擺紙鳶。顧雪聲換上一襲素白道袍,以銀簪束髮,像月下新雪。沈杳杳指尖劃破,血珠滴在銅鏡。鏡麵泛起漣漪,映出一張模糊的女人臉。
媽媽……沈杳杳聲音發抖。女人眉目溫柔,伸手想觸碰女兒,指尖卻穿過鏡麵。
顧雪聲掐訣,硃砂鎖微微發燙,替沈杳杳分擔灼痛。一炷香時間,女人身影漸漸清晰。她看向顧雪聲,輕輕頷首:謝謝你,照顧杳杳。
少年垂首行禮:弟子分內。
女人又對女兒說:紙鳶線短,媽媽長話短說——
你十八歲那年,我替你擋過一次劫,如今劫數未儘,魍隻是開始。
沈杳杳心口一緊:那我該怎麼做
女人微笑:跟著你的心,也彆忘了他的。
話音未落,一陣陰風捲來,香頭啪地折斷。鏡麵裂開細紋,女人身影碎成光點。沈杳杳伸手去抓,隻抓到一縷風。
顧雪聲將她攬進懷裡,掌心覆在她後背,輸入真氣。少女眼淚浸透他衣襟,燙得驚人。
硃砂鎖浮現新彈幕:【彆怕 ∞】
顧雪聲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吻,輕得像雪落無聲。
紙鳶碎裂,銅鏡滾到顧雪聲腳邊。鏡麵最後一閃,映出遠處高樓天台——
一個戴儺麵具的人影,正用望遠鏡對準沈家。顧雪聲眸色驟冷,指尖一彈,銅鏡叮地嵌入圍欄,反射月光,直刺對方鏡頭。
對麵高樓傳來一聲悶哼,望遠鏡炸裂。戴麵具的人影轉身,露出袖口繡著的沈字暗紋。顧雪聲記下方位,抱起沈杳杳下樓。
少女哭累了,窩在他懷裡睡著,鼻尖紅紅的。少年腳步極輕,像怕驚碎一場夢。
次日,沈氏集團股東大會。沈杳杳作為唯一繼承人,第一次出席。她穿黑色西裝裙,馬尾高束,眼角仍有淺淡紅痕,卻掩不住鋒芒。
PPT最後一頁跳出收購案:【目標:城南廢棄遊樂園】
董事們竊竊私語——那塊地曾鬨鬼,開發商避之不及。
沈杳杳敲桌,聲音清冷:我要建全國首個‘靈學主題樂園’。
眾人嘩然。角落裡,一位戴金絲眼鏡的董事垂眼,指尖摩挲著儺麵具形狀的袖釦。
沈杳杳目光掃過,微微一笑:王叔,你反對
男人抬眼,鏡片反光遮住神情:大小姐說笑了,我隻是擔心資金。
資金不用你擔心,沈杳杳晃了晃手機,我剛拿到青城山投資。
螢幕顯示到賬簡訊:【顧鴻雪向您轉賬¥100,000,000】
董事們集體倒吸涼氣。
沈杳杳補充:主題樂園首席顧問,顧雪聲道長。
會議室門被推開,少年一襲月白長衫,肩背拂塵,眉目清冷。他走到沈杳杳身後站定,像一柄藏鋒的劍。
王董事袖口的儺麵具,突然哢一聲,裂出細紋。硃砂鎖在兩人腕間同時發燙,像一句無聲的宣告——
劫數重啟,他們接招。
傍晚,沈杳杳坐在天台邊緣,晃著雙腿。顧雪聲遞來一杯熱可可。今天謝謝你,沈杳杳抿了一口,扮高冷鎮場子。
少年耳尖微紅:師父說,氣勢要足。
沈杳杳笑:那你以後就是我的門麵擔當。
她忽然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新紙鳶——
比昨夜小一號,桑皮紙上畫著Q版小道士,耳垂塗成紅色。
賠你的,問靈鳶碎了,這個叫‘鎖心鳶’。
顧雪聲接過,指尖摸到紙鳶背麵,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線在你手,飛不丟。】
少年垂眸,嘴角翹起極淺的弧度。沈杳杳湊過去:笑什麼
顧雪聲把紙鳶遞給她:幫我放。
夜風乍起,紙鳶扶搖直上。赤紅流蘇在風裡獵獵,像一尾小小的火焰。
沈杳杳握著線軸,側頭看少年。月光下,顧雪聲的白衣與紙鳶的影子重疊,像雪上開出的花。.
硃砂鎖悄悄重新整理彈幕:【心動 520】
少年伸手,與她十指相扣。線軸在兩人掌心間穩穩轉動,彷彿把彼此的命運,重新繫緊。
第六章
城南廢園,原名晴晝夢,十年前因連環失蹤案被查封。
鐵門鏽成暗紅色,風一過,吱呀像老貓叫。沈杳杳帶著工程隊進場那天,烏雲壓得很低,像隨時會擰出水來。
顧雪聲立在斷裂的摩天輪下,拂塵銀絲無風自動——陰氣重得幾乎能滴出墨。他彎腰撚土,指尖沾到黑色紙灰,嗅了嗅,低聲道:是引魂符的殘渣,有人提前布過陣。
沈杳杳把安全帽扣到他頭上:顧顧問,先檢查基礎設施,彆急著開壇。
少年耳尖被帽帶勒出淺淺紅痕,彆過臉:……好。
夜幕降臨,園區隻點亮了主乾道幾盞黃燈泡,其餘建築沉默在黑暗裡。沈杳杳端著泡麪,坐在旋轉木馬售票亭裡改圖紙。
顧雪聲隔著玻璃窗,用硃砂筆在空中畫線,每畫一筆,燈泡就滋啦閃一下。最後一筆落成,整個園區地麵浮起淡金色網格,像巨大的棋盤。
七星鎖陰陣,少年解釋,暫時封住遊魂,免得傷人。
沈杳杳挑眉:那七星要是被拔掉一顆呢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砰一聲——
最北角的燈塔熄滅。燈泡炸裂的脆響在空蕩園區迴盪,像某種嘲笑。顧雪聲拔腿狂奔,沈杳杳把泡麪一扔,緊隨其後。
燈塔頂層,風大得像能把人掀下去。
原本安置鎮燈的基座被撬開,七星銅錢少了一枚,留下黑黝黝的洞。顧雪聲俯身檢視,指節在邊緣摸到濕冷黏液,嗅了嗅,臉色驟變:屍油。
沈杳杳用手機電筒照向地麵,發現一串濕漉漉的小腳印,從塔頂一路延伸向摩天輪。腳印隻有孩童巴掌大,卻帶著鐵鏽味。
顧雪聲掐訣,往空中一彈,一縷青煙凝成紙鶴,追向腳印。紙鶴飛到半空,突然被無形之手撕成兩半。少年悶哼一聲,唇角滲出血絲——那是他以靈識馭鶴,鶴碎,他亦受創。沈杳杳扶住他,腕間硃砂鎖滾燙,像烙鐵。
她聽見他低聲道:是‘魎’,比魍更陰毒,喜食童魂。
沈杳杳握緊桃木劍:那就讓它有來無回。
兩人循著腳印來到摩天輪座艙。七號轎廂門半掩,裡麵亮著幽綠應急燈。推開門,一股腥甜味撲麵而來。
座椅上擺著一隻舊鐵皮音樂盒,盒蓋敞開,旋轉小人缺了頭,脖頸處滴落黑色黏液。音樂盒旁邊,放著一枚七星銅錢,被紅線穿過,像一枚扭曲的吊墜。
顧雪聲用拂塵挑開紅線,銅錢啪地裂開,湧出濃黑髮絲,瞬間纏上他手腕。髮絲冰冷滑膩,帶著孩童尖細的哭聲。
沈杳杳揮劍斬去,髮絲斷處噴出暗紅血霧,在空中凝成一張小臉,衝她怨毒尖叫。硃砂鎖同時刺痛兩人,像警報。
顧雪聲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拂塵,銀絲化作火網,將血霧焚儘。火光照出轎廂玻璃上的字:【來玩呀——王叔叔送你們回家】字跡歪歪扭扭,是用手指沾著血寫的。
沈杳杳眼神倏地冷下來:王董事。
回到臨時辦公室,投影儀亮著。螢幕上是王董事的資料:原名王祿,曾是沈家遠親,十年前任晴晝夢副總經理,失蹤案後第一個跳出來指責沈氏管理不善,隨後低價收購散股,成為如今第二大股東。
沈杳杳放大一張老照片——
摩天輪前,王祿抱著一個小女孩,女孩懷裡抱著無頭音樂盒。照片角落,日期赫然是失蹤案前三天。顧雪聲指尖點向女孩:她應該就是魎的宿主,童魂被困十年,恨意滔天。
沈杳杳合上電腦,聲音平靜得像冰:那就先救魂,再算賬。
午夜十二點,園區廣播突然響起童謠: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聲音稚嫩,卻透著森冷。七星鎖陰陣的金線被一股黑霧衝得七零八落。
顧雪聲與沈杳杳趕到中央廣場,隻見噴泉池水全部變成黑色,翻湧如沸。池中央,站著穿舊式公主裙的小女孩,懷裡抱著無頭音樂盒,長髮垂到腳踝,髮梢滴落黑水。
她抬頭,眼眶黑洞洞的,聲音卻甜得發膩:姐姐,陪我坐旋轉木馬。
沈杳杳上前一步,桃木劍橫在胸前:小妹妹,姐姐帶你回家。
女孩歪頭,音樂盒哢嚓一聲自動上弦,旋律走調得刺耳。黑水化作無數小手,抓向兩人腳踝。
顧雪聲擲出拂塵,銀絲暴漲,將黑手儘數斬斷。女孩尖叫,音波化作實質利刃,割裂空氣。
沈杳杳被震得虎口發麻,硃砂鎖滾燙,提醒她:顧雪聲那邊靈力消耗過快。
她側頭,看見少年臉色慘白,卻仍固執地站在風口,為她擋下一波又一波音浪。
夠了!
沈杳杳突然收劍,把掌心劃開一道更深的口子,鮮血滴進噴泉。以血為契,以魂為引——
她唸的是顧雪聲私下教她的禁咒,隻一遍,卻字字清晰。黑水被鮮血逼退,女孩發出痛苦嘶叫,身體開始龜裂,露出裡麵纏滿紅線的骨架。
顧雪聲大驚:沈杳杳!住手!你會被反噬!
沈杳杳充耳不聞,繼續唸咒,鮮血在地麵繪成繁複符陣,將女孩困在中心。
最後一字落下,她單膝跪地,以桃木劍刺穿音樂盒。盒子裡,一顆被紅線纏繞的童魂心臟碎成光點。女孩身體轟然倒地,黑水迅速蒸發,露出原本蒼白但乾淨的小臉。
她睜眼,看向沈杳杳,露出十年來的第一個笑:謝謝姐姐……魂影化作白蝶,飛向夜空。
噴泉恢複清澈,星光落在水麵。沈杳杳脫力後仰,顧雪聲衝過來抱住她,聲音第一次失了冷靜:你瘋了嗎!
硃砂鎖滾燙到近乎灼燒,兩人腕間同時浮現一道紅線,像烙鐵勒進血肉。
沈杳杳虛弱地笑:我賭你捨不得我死。顧雪聲紅著眼,低頭吻住她——
不是淺嘗輒止,而是帶著後怕與怒意,像要把她揉進骨血。
沈杳杳愣了一秒,閉眼迴應。唇齒間有鐵鏽味,也有竹葉香。直到福伯遠遠咳嗽,兩人才倉促分開。
沈杳杳靠在他懷裡,小聲:王董事還在董事會等我。
顧雪聲用指腹擦去她唇角血漬,聲音低冷:我陪你,一起算總賬。
黎明五點,摩天輪重新亮起燈。工作人員發現,七號轎廂被貼了張新告示:[設備維修,暫停開放]
落款是沈杳杳飛揚的簽名。
冇人知道,轎廂地板下,多了一隻密封銅盒,裡頭裝著焚儘的魎灰,以及一枚完好無損的七星銅錢。
銅錢正麵刻著沈,反麵刻著顧。像一枚無人知曉的婚書。
第七章
週一上午十點,沈氏集團頂樓會議室。落地窗外雲幕低垂,像醞釀一場暴雨。
長形胡桃木桌兩側,董事們正襟危坐,麵前攤著收購晴晝夢項目的最終表決書。王祿坐在沈杳杳正對麵,金邊眼鏡後的目光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早已勝券在握。
沈杳杳一身黑色西裝,領口卻彆了枚硃砂色蜻蜓胸針——那是顧雪聲昨夜用法術折的,能破邪、也能錄音。她指尖輕敲桌麵,聲音清脆:開始吧。
按照流程,先由律師宣讀風險提示:……項目地塊存在未決訴訟、失蹤案陰影、以及——
律師話音未落,大屏突然閃爍,一段視頻自動播放。畫麵是昨夜廢園噴泉,黑水翻湧、女孩化蝶的全過程,高清、無剪輯。
會議室瞬間死寂。
王祿麵色驟變,猛地起身:誰放的保安!
沈杳杳抬手,蜻蜓胸針閃過一道紅光,視頻定格在最後一張截圖——
王祿抱著無頭音樂盒的小女孩,眼神陰鷙。王董事,沈杳杳聲音平靜,認識她嗎
王祿喉結滾動,強笑:惡作劇而已,失蹤案當年警方已經結案——
結案沈杳杳扔出一疊檔案,這是私家偵探最新拿到的口供。當年夜班保安親眼看見你深夜把音樂盒抱進摩天輪座艙,還給了他封口費。
檔案散落,照片、轉賬記錄、指紋報告一應俱全。董事們嘩然。
王祿拍桌:偽造!我要告你誹謗!
請便。沈杳杳抬下巴,門口走進兩名經偵警察,他們帶了正式拘傳證。王祿臉色慘白,眼鏡滑到鼻尖。
就在警察準備上前時,會議室頂燈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四濺,燈管裡湧出一股濃稠黑霧,瞬間凝成一張扭曲童臉,張嘴發出高頻尖叫。
董事們抱頭鼠竄。黑霧直衝沈杳杳,卻在她麵前半米處被一道金弧彈開。顧雪聲不知何時已站在她側後方,拂塵一揮,銀絲化作火網,將黑霧牢牢困住。少年聲音冷冽:魎的殘念,附在燈管裡,等人多陽氣亂時偷襲。
沈杳杳抬眼,與王祿四目相對。後者眼底閃過瘋狂:一起死吧!
他撕開西裝,露出內襯——密密麻麻貼著黑色符紙,胸口更釘著一枚倒五角銅釘,鮮血順著符紋滴落。
顧雪聲臉色一變:血祭換魂陣!他要用在場所有人生魂,替魎續命。少年咬破指尖,血珠彈向火網,黑霧嘶吼更甚。沈杳杳立刻按下桌底按鈕,落地窗刷地降下鈦合金防爆板,所有出口自動反鎖。
董事們驚恐尖叫。
顧雪聲低喝:不想死的,把領帶、金屬物品全扔過來!
眾人手忙腳亂,瞬間空出一片。少年以血為墨,在地板飛速畫陣,硃砂鎖同時發光,分擔劇痛。
沈杳杳則衝到王祿麵前,桃木劍直指他眉心:解陣,否則我讓你先祭。
王祿癲狂大笑:小丫頭,你不敢——
劍尖往前一寸,血珠順著鼻梁滑落。沈杳杳眼神比他更瘋:你可以賭。
黑霧突然暴漲,火網被撕開一道口子。顧雪聲單膝跪地,唇角溢血——殘念與他本命相連,陣破他亦重傷。
沈杳杳回頭,看見少年臉色慘白,腕間硃砂鎖紅得近乎灼燒。她咬牙,從口袋掏出那枚完好七星銅錢,拋向空中。銅錢旋轉,發出清脆嗡鳴。顧雪聲抬眼,與她默契點頭。
少年以拂塵柄為筆,沈杳杳以桃木劍為刃,兩人同時劃破掌心。鮮血在空中交彙,凝成一道繁複符紋,猛地壓向王祿。
符紋觸及銅釘瞬間,發出刺耳尖嘯。王祿胸口炸開一團黑紅血霧,整個人被震飛,重重撞在防爆板。
黑霧發出孩童淒厲哭聲,形體急速坍縮,被銅錢吸入。哢噠一聲,銅錢合攏,裂紋遍佈。
顧雪聲抬手,銅錢飛入他袖口,被拂塵銀絲層層纏住。
防爆板升起,陽光透進來。王祿被警察銬走,臉色灰敗,嘴裡喃喃:她答應我……讓我長生……
董事們驚魂未定,再看沈杳杳與顧雪聲,目光已帶敬畏。沈杳杳收起桃木劍,聲音清冷:晴晝夢項目繼續,誰讚成,誰反對
沉默三秒,全票通過。
一名老董事顫巍巍舉手:大小姐,這位小道長……哦不,顧顧問,可有興趣做沈氏安全總監
顧雪聲耳尖通紅,剛要拒絕,沈杳杳笑吟吟:他是我的人,不租不賣。
眾人恍然,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顧雪聲低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袖口銅錢,嘴角卻悄悄翹起。
午後,沈杳杳帶顧雪聲去醫院。少年胸口被血祭陣反噬,留下一道黑色掌印,邊緣如孩童指痕。醫生反覆檢查,隻說皮下淤血,看不出異常。
沈杳杳知道那是魎的詛咒。回到沈家,她翻出母親留下的筆記,最後一頁夾著一張泛黃照片——
摩天輪前,母親與年幼的顧雪聲並排站立,少年眉目比現在更冷,卻偷偷牽著母親的衣角。背麵寫著:【阿雪,願你此生有歸處。】
沈杳杳把照片遞給他:原來你早就認識我媽。
顧雪聲指尖微顫:她救過我。
那年他八歲,師父帶他下山曆練,被邪修所傷,是沈夫人把他藏在遊樂園倉庫,躲過追殺。
所以,你纔會來沈家
嗯。少年抬眼,眸色澄澈,一開始是為報恩,後來……
後來是什麼,他冇說。沈杳杳卻懂了,伸手抱住他:以後,我們一起還。
傍晚,沈家祠堂。顧鴻雪擺香案,為銅錢內封印的魎做超度。沈杳杳與顧雪聲並肩跪坐,硃砂鎖在腕間流轉微光。
老掌教掐訣完畢,抬眼望向二人:劫數未儘,魎雖伏誅,卻牽出更大因果。
少年與少女對視,十指相扣。沈杳杳聲音堅定:那就一起闖。
顧雪聲點頭:同命同心。
香灰落下,像一場無聲的誓約。
夜裡,沈杳杳抱著枕頭溜進客房。顧雪聲正在擦拂塵,見她進來,耳根立刻紅透。
我房間空調壞了。她理直氣壯。
少年哦了一聲,默默往床裡挪。
兩人並肩躺好,中間依舊隔著一隻草莓熊。沈杳杳戳熊:它今天放假。熊被踢下床。
顧雪聲呼吸變快,卻伸手把她攬進懷裡,掌心覆在她後背,聲音低啞:睡吧,我在。沈杳杳閉眼,聽見他心跳,與自己完全同步。
窗外,新月如鉤,銅錢在床頭櫃輕輕旋轉,像為這場劫後餘生,加冕一枚安靜的勳章。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元氣大小姐與社恐小道士,元氣大小姐與社恐小道士最新章節,元氣大小姐與社恐小道士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