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不說話的父子 第一章

小說:六年不說話的父子 作者:菀有靈 更新時間:2025-08-26 16:18:33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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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幕重逢

林默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這座南方城市已經連續下了三天的雨,潮濕的空氣裡瀰漫著泥土與梔子花混合的奇異香氣。遠處的高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打破了室內的寧靜。林默轉身拿起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喂,您好。

是林默先生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是我。請問您是

這裡是市第一醫院。您父親林國棟先生今天上午因突發腦溢血被送來搶救,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但還需要住院觀察。他堅持要我們聯絡您...

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了掌心。父親。這個稱呼在他舌尖滾過,帶著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觸感。他們已經整整五年沒有聯絡了。

林先生您還在聽嗎

是的。林默深吸一口氣,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後,他在原地站了幾分鐘,然後纔開始機械地收拾東西。錢包、鑰匙、手機充電器。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彷彿剛纔接到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商務電話,而不是告知他父親病危的訊息。

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林默付錢下車,站在雨中仰頭望著這棟白色的建築。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與記憶中的某個場景重疊在一起——母親去世那天,醫院裡也是這種味道。

護士站的護士查了一下記錄,指引他到七樓的神經內科病房。電梯上升的過程中,林默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感覺自己的胃部微微抽搐。

病房是三人間,但另外兩張床空著。靠窗的那張床上,一個老人正閉目躺著。林默停在門口,幾乎認不出那是父親。五年時間,林國棟的頭髮已經完全花白,臉頰凹陷下去,整個人看起來縮小了一圈,不再是記憶中那個總是挺直腰板、聲如洪鐘的男人。

林默輕輕走到床邊,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就在這時,林國棟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儘管蒙上了一層病態的渾濁。看到林默的瞬間,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動了動,卻冇有發出聲音。

醫生說你冇事了,但需要靜養。林默說,聲音乾巴巴的。

林國棟點了點頭,示意床邊的椅子。林默坐下後,兩人陷入了一種熟悉的沉默。這種沉默在他們之間存在太久了,久到已經成為他們關係的一部分。

五年前的爭吵畫麵又一次浮現在林默眼前。那時他剛剛辭去穩定的工作,準備全身心投入自己的繪畫事業。父親勃然大怒,罵他不切實際,說他遲早會餓死街頭。而林默則翻出積壓多年的舊賬,指責父親從未支援過自己的任何決定,甚至在母親病重時因為工作而很少陪伴她。

那場爭吵以林默摔門而出告終,此後他們再沒有聯絡。逢年過節,林默會寄一張明信片回家,上麵隻有簡短的祝福和落款,從不寫回信地址。父親則會在林默生日那天準時彙一筆錢到他的賬戶,同樣冇有任何附言。

醫生說你需要住院兩週左右。林默打破沉默,我...我可以留下來照顧你。

林國棟搖了搖頭,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紙筆。由於右半身還不太聽使喚,他的動作顯得很笨拙。林默下意識地想幫忙,但父親避開了他的手,自己費勁地拿到了本子和筆。

不用你照顧,請個護工就行。林國棟在紙上寫道。他的字跡顫抖但依然有力,與從前批改林默作業時的字跡一模一樣。

我已經辭了護工。林默說,我這段時間冇有工作安排,可以留下來。

這其實是謊言。他原本下週要和畫廊簽約,舉辦個人畫展的機會他已經等了三年。但看著病床上的父親,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林國棟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後在紙上又寫了一行字:隨你便。

2

沉默的守護

就這樣,林默開始了在醫院陪伴父親的日子。

頭幾天,林國棟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林默就坐在床邊看書,或者用筆記本電腦處理一些瑣事。偶爾會有醫生護士進來檢查,簡單的交流後病房又重歸寂靜。

父親不能說話這件事起初讓林默感到不適,但很快他發現,這反而減少了他們之間發生衝突的可能性。交流被限製在最基本的需求層麵——喝水、吃飯、上廁所。紙筆成了他們之間的緩衝地帶。

週五下午,林國棟睡著後,林默決定回父親家拿些換洗衣物。他叫了出租車,報出那個五年冇有踏足的地址時,心裡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父親的家在一個老式小區裡,紅磚外牆爬滿了常青藤。林默從信箱頂部摸出鑰匙——父親一直習慣在那裡放備用鑰匙,這個習慣二十年來都冇變。

推開門,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舊書、茶葉和木質傢俱混合的味道,瞬間將林默拉回到少年時代。屋內的陳設幾乎冇有任何變化,沙發還是那張米黃色的布藝沙發,母親最愛的繡品依然掛在牆上,甚至連茶幾上擺放報紙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林默走進父親的臥室,打開衣櫃找衣服。衣櫃裡整整齊齊,所有衣物按季節和顏色排列。在抽屜最底層,他發現了一個鐵盒,上麵貼著默默的東西四個字。

猶豫了一下,他打開了盒子。

裡麵全是與他有關的東西——他小學時得的第一張獎狀,初中參加繪畫比賽的獲獎證書,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影印件,甚至還有他當年離開家後寄回來的所有明信片。每一張都被仔細地收好,按時間順序排列。

盒子的最底下是一本厚厚的相冊。林默翻開,第一頁是他嬰兒時期的照片,旁邊仔細地標註著拍攝時間和地點。往後翻,他人生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都被記錄在這裡:第一次走路、第一天上學、初中畢業、高中畢業......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高中畢業舞會的照片上。照片裡,他穿著租來的西裝,手臂搭在一個女孩肩上,笑得有些羞澀。照片下方是父親的筆跡:默默畢業舞會,2009年5月15日。他長大了。

林默的手指撫過那些字跡,胸口突然湧上一股酸澀。他從未想過父親會如此細緻地儲存這些記憶。在他印象中,父親總是忙於工作,對他的事情很少過問,更彆提表現出這種程度的關心。

合上盒子,他繼續收拾衣物,但心情已經完全不同。

回到醫院時,父親已經醒了,正試圖自己坐起來。林默趕緊放下東西上前幫忙。當他靠近時,注意到父親床頭多了一個相框,裡麵是年輕時的一家三口合影。那是他們去海邊旅行時拍的,照片上的每個人都笑得燦爛,那時的母親還冇有生病。

我從家裡拿來的。林國棟在紙上寫道,似乎注意到了兒子的目光。

林默點點頭,冇有說什麼。他幫父親調整好靠枕,然後開始整理帶來的衣物。當他拿出那件熟悉的深藍色睡衣時,父親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還記得我喜歡這件。林國棟在紙上寫道。

嗯,它很舒服。林默簡短地回答,但其實他記得是因為母親送給父親的最後一件禮物就是這件睡衣。

接下來的日子,那種刻意的沉默開始慢慢融化。林國棟依然不能說話,但他開始在紙上寫更多東西——今天天氣不錯、護士小張很負責、醫院的飯太鹹了。

林默也開始分享一些自己的近況:我的畫要被畫廊展出了、最近在學做菜、樓下花園的梔子花開得很好。

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可能導致爭吵的話題,像兩個探雷者一樣謹慎地選擇安全的路徑。但這種謹慎本身也暗示著那些未解決的問題仍然存在,隻是暫時被擱置了。

一天下午,林默推著父親的輪椅到樓下花園散步。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空氣清新宜人。他們在一條長椅旁停下,看著幾個孩子在不遠處追逐玩耍。

林國棟突然拍了拍林默的手臂,指向那些孩子,然後在便簽本上寫道:你小時候也那樣跑,摔了從不哭,自己爬起來繼續跑。

林默笑了笑:我記得有一次摔得很嚴重,膝蓋全是血,還是你揹我回家的。

林國棟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他在紙上飛快地寫著:你媽看到後嚇壞了,罵我冇看好你。但那之後你學會了騎自行車,再也冇有摔過。

他們相視而笑,這是五年來第一次共享一段愉快的回憶。林默感到心頭某個緊繃的地方微微鬆動了一些。

3

無聲的告白

然而,這種和諧冇有持續太久。

週末的早晨,主治醫生來查房,告訴林國棟他的恢複情況良好,下週可能就可以嘗試發聲了。醫生離開後,林默高興地說:太好了,你很快就能說話了。

但林國棟的臉色卻陰沉下來。他在紙上潦草地寫道:不一定能恢複得像以前一樣。

沒關係,慢慢來。林默安慰道。

林國棟搖了搖頭,繼續寫道:有些話可能永遠說不出來了。

林默不明白父親的意思,但能感覺到他的情緒突然低落了下來。接下來的半天,林國棟拒絕交流,無論是通過紙筆還是手勢。他麵朝窗戶躺著,背對林默,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種沉默,但這次帶著明顯的抗拒。

林默感到困惑又委屈。他不明白為什麼好訊息反而讓父親情緒變差。幾次嘗試溝通失敗後,他也賭氣不再說話,病房裡再次被冰冷的寂靜填滿。

傍晚時分,林默下樓買飯。回來時,發現父親正在翻看他落在床邊的素描本。那是他平時隨手記錄靈感的本子,裡麵有一些他為新作品畫的草圖。

你怎麼能隨便看我的東西林默脫口而出,聲音比預期中要尖銳。

林國棟嚇了一跳,素描本從他手中滑落,散開在地上。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隻發出了一些嘶啞的氣音。

frustration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抓起紙筆,顫抖著寫道:我是你父親!

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侵犯我的**!林默反駁道,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畫紙。

其中一張畫被父親緊緊攥在手裡。林默伸手去拿,但父親不肯鬆開。拉扯間,林默看清楚了那張畫——是他憑記憶畫的母親肖像。

還給我。林默的聲音冷了下來。

林國棟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鬆開了手。然後在紙上飛快地寫道:你把她畫得太悲傷了。你媽媽總是笑著的。

那是因為你從來冇見過她揹著你哭的樣子!話一出口,林默就後悔了。他看到父親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彷彿被狠狠打了一拳。

林國棟的手顫抖著,筆在紙上劃出幾道無意義的線條,最後他寫道:你一直這麼認為嗎

林默冇有回答。他收拾好素描本,轉身離開了病房。

他在醫院走廊儘頭站了很久,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為什麼每次和父親交流總會變成這樣他們像是兩隻有刺的動物,想要靠近卻又不可避免地傷害對方。

回到病房時,燈已經關了,隻有走廊的光線從門上的窗戶透進來。父親似乎睡著了,但林默能看出他的呼吸節奏並不平穩。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輕輕放下剛纔買來的粥。

對不起。他低聲說,不確定父親是否聽得見。

第二天早晨,林默醒來時發現父親已經醒了,正望著天花板出神。護工進來幫助林國棟洗漱後,林默將早餐擺在小桌板上。兩人默默地吃著,氣氛尷尬但不再像昨天那樣劍拔弩張。

吃完早餐,林國棟示意要紙筆。他在紙上工整地寫道:能給我畫張像嗎就像你畫你媽媽那樣。

林默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他拿出素描本和鉛筆,開始畫起來。病房裡很安靜,隻有鉛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林默畫得很仔細,捕捉父親臉上的每一條皺紋,每一根白髮。他注意到父親老了這麼多,那種常年掛在臉上的嚴厲神情被病弱軟化,顯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脆弱。

畫完後,他把素描本遞給父親。林國棟看了很久,手指輕輕撫過紙上的畫像。然後他翻到新的一頁,寫道:我從未告訴你媽媽的事。有些事情,我應該告訴你。

林默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拉過椅子坐下,等待著。

林國棟的筆停頓了幾次,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他寫道:你媽媽生病的那年,我工作很忙,但不是因為不在乎家庭。那時候公司麵臨重組,如果我失去工作,我們就付不起她的醫藥費。

林默感到喉嚨發緊:你為什麼從不解釋

我不想讓你擔心。你那時正準備高考,我需要你專注學業。林國棟寫下這些話時,手微微顫抖,後來你媽媽走了,我覺得解釋已經冇有了意義。再後來,我們習慣了不交流,話就越發說不出口。

他看著林默,眼中有著從未流露過的情感:我以你為榮,一直都是。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父親從未表揚過我,我以為行動比言語更重要。

林默想起鐵盒裡收藏的每一張證書,每一張明信片,那本記錄他成長的相冊。原來父親一直在用這種方式表達關心,隻是他從未讀懂。

我辭職畫畫的時候,你為什麼那麼反對他問道。

林國棟歎了口氣,在紙上寫道:因為我害怕。我見過太多有才華的人最終被現實壓垮。我不想你經曆那種失望。但我錯了,你證明瞭自己。你的畫很棒,我應該支援你。

這些話如果是說出來,可能會顯得笨拙甚至尷尬。但寫在紙上,有著一種奇特的真誠。紙頁成了他們的安全區,在這裡,那些難以啟齒的情感找到了表達的途徑。

林默的眼眶濕潤了。他低下頭,不讓父親看到自己的表情。這麼多年,他一直認為父親不理解、不關心自己,卻從未嘗試過去理解父親的方式。

我也對不起。林默說,我總認為你冷漠,從不考慮你的感受。

林國棟搖搖頭,在紙上寫下:我們都是固執的人,太像了。

這時,護士進來送藥,打斷了他們的交流。但那種默契的理解已經建立,不再需要過多的言語。

下午,陽光很好。林默推著父親到花園散步。他們坐在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有一種平和的氣氛籠罩著他們,不再需要紙筆,沉默也不再令人尷尬。

林國棟突然拍了拍林默的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棵梔子花樹。他張開嘴,嘗試發出聲音。幾次失敗後,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

默...默...嘶啞而微弱,但確實是在呼喚他的名字。

林默震驚地轉頭,看到父親眼中含著淚水,臉上卻帶著微笑。

爸...他哽嚥著迴應,伸手緊緊握住父親顫抖的手。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林默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話需要慢慢說。但此刻,在這無聲的理解中,一切已經開始癒合。

4

和解的曙光

他看著父親蒼老的麵容,突然明白了那種說不出口的愛——它藏在鐵盒的收藏裡,在相冊的標註中,在每一張冇有附言的彙款單上。它從未缺席,隻是選擇了沉默的方式存在。

而有些告白,無需聲音也能傳達。

林默推著父親回到病房時,夕陽的餘暉正好灑在潔白的床單上。護士進來量了體溫和血壓,記錄完畢後微笑著說:林老先生今天氣色好多了。

林國棟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揚。等護士離開後,他示意林默拿過紙筆。

我想回家。他在紙上寫道。

林默愣了一下:醫生說還需要觀察幾天。

我知道。林國棟繼續寫道,但醫院的空氣讓我悶得慌。家裡會舒服些。

林默猶豫著。他理解父親想回家的心情,但也擔心家裡的條件不如醫院方便。家裡冇有醫院的設備,也冇有隨叫隨到的護士。

你可以幫我。林國棟寫下這四個字後,抬頭看著兒子,眼神裡有一種林默多年未見的期待。

這種期待擊中了林默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他點點頭:那我得先問問醫生,如果醫生同意,並且告訴我們注意事項,我就帶你回家。

主治醫生在瞭解情況後,出乎意料地冇有反對。病人的恢複情況比預期要好。家庭環境確實有助於康複,隻要注意按時服藥,定期回來複查,家裡有人照顧的話,是可以出院的。他看向林默,你會繼續照顧父親吧

當然。林默毫不猶豫地回答。

辦理出院手續花了一上午時間。林默租了一輛輪椅,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扶上去,推著他走出醫院大門。陽光明媚,與幾周前他來醫院時那陰雨連綿的天氣形成鮮明對比。

出租車駛向那個熟悉的小區。林默注意到父親一直望著窗外,眼神中流露出孩童般的好奇,彷彿已經很久冇有看過這座城市的街景。

到家後,林默打開門,推著父親進去。屋內的陳設依舊,但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給所有物品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澤。

我先幫你到床上休息林默問道。

林國棟搖了搖頭,指向客廳的沙發。林默會意,將他推到沙發旁,攙扶他坐下。父親環顧四周,深吸一口氣,彷彿在感受家的氣息。

接下來的日子,林默全心全意地照顧父親。他學會了做適合病人吃的軟食,掌握了幫助父親進行康複訓練的技巧,甚至能夠熟練地給父親測量血壓。

白天,他們會一起看電視劇,或者各自看書;傍晚,林默會推著父親在小區裡散步;晚上,他睡在父親隔壁的房間,開著門,以便隨時能聽到父親的動靜。

這種日常的相處漸漸消融了兩人之間最後的隔閡。林國棟的語言能力在慢慢恢複,雖然說話仍然吃力,但已經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而林默學會了更耐心地傾聽,不再急於替父親把話說完。

一天下午,林默在整理書櫃時,發現了一本蒙塵的相冊。他打開一看,裡麵全是父親年輕時的照片——站在大學門口的青澀模樣、穿著工裝在一台機器前的留影、與同事們的合影......

這是你嗎林默指著一張照片問。照片上的年輕人站在一台龐大的機器前,神情自豪。

林國棟點點頭,示意拿過相冊。他顫抖著手指撫過那些照片,眼中泛起回憶的光芒。他翻開相冊的最後一頁,那裡夾著一張發黃的圖紙。他小心翼翼地將圖紙展開,原來是一張機械設計草圖。

這是我設計的第一個產品。林國棟費力地說道,每個字都說得緩慢而清晰,獲得了國家專利。

林默驚訝地看著父親。他從未聽說過這件事。你從來冇告訴過我。

林國棟微微一笑:還有很多事,冇來得及告訴你。

那天晚上,林默端來兩杯溫熱的牛奶,放在茶幾上。父親正專注地看著新聞,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了許多。

爸,林默輕聲說,能多給我講講你年輕時的事嗎還有...媽媽的事。

林國棟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他點點頭,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林默坐下後,父親拿起紙筆——這已經成為他們深入交流的工具。

我和你媽媽是在大學裡認識的。他寫道,她是美術係的才女,我是機械繫的書呆子。所有人都驚訝我們會在一起。

林默想象著年輕時的父母,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是誰先追的誰

林國棟的臉上露出難得的調皮表情:當然是她追的我。看到林默懷疑的眼神,他笑著繼續寫道,至少在我的版本裡是這樣。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這種輕鬆的氛圍在他們之間是那麼新鮮又珍貴。

她總是說,我的嚴謹平衡了她的隨性,而她的浪漫拯救了我的無趣。林國棟寫道,我們約定好,以後有了孩子,要培養他兼具藝術與科學的精神。

林默感到心頭一熱。他從未知道父母有過這樣的約定。所以你才一直保留著我所有的畫作

林國棟點點頭,繼續寫道:你媽媽病重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讓我保證,無論如何都要支援你追求自己的夢想。他的筆停頓了一下,我試圖以我的方式履行承諾,但顯然做得不夠好。

林默的眼眶濕潤了。原來那些爭吵背後,藏著這樣一個未完成的承諾和一位丈夫對妻子的思念。

你做得很好,爸。林默輕聲說,你供我讀書,從冇讓我為生活發愁。隻是我們都不擅長表達。

林國棟握住兒子的手,用力捏了捏。這一刻,不需要更多言語或文字。

隨後的日子裡,林國棟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轉。他開始嘗試說更長的句子,雖然仍然吃力,但進步顯著。而林默也發現自己對父親的瞭解與日俱增——他知道了父親最愛吃的是紅燒肉但因為健康原因很少吃,知道了父親每天早晨一定要喝一杯濃度剛好的綠茶,知道了父親其實一直關注著他的藝術生涯,甚至偷偷去過他的一次畫展。

一個週末的午後,林默正在院子裡晾衣服,忽然聽到屋內傳來父親的聲音:默...默...來...

他急忙跑進屋,發現父親正站在書櫃前,手裡拿著一個厚厚的檔案夾。

這是什麼林默接過檔案夾,打開後驚訝地發現裡麵全是剪報和列印的資料——關於各種藝術比賽、畫廊招聘、藝術家駐留計劃的資訊。有些頁麵已經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

為你...收集的。父親費力地說,一直想...給你。

林默一頁頁翻看著,發現最早的一份剪報日期是他大學剛畢業那年。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裡,父親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關注著他的領域,試圖理解他的世界。

謝謝你,爸。林默的聲音哽嚥了。

林國棟搖搖頭,示意他繼續往下看。在檔案夾的最後,是一份列印的申請表格——某個國際藝術家交流計劃的報名錶,截止日期是一個月後。

你應該...申請。林國棟說。

林默愣住了。這個計劃他知道,競爭極其激烈,錄取率極低。更重要的是,如果被錄取,需要在國外待至少半年。

但我不能離開這麼久,他說,你需要人照顧。

林國棟擺擺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熟練地點開一個應用——那是他學會使用的打車軟件,然後又點開另一個——外賣軟件。

我能...照顧自己。他一字一頓地說,眼神堅定,而且...王阿姨答應...幫忙。他指的是隔壁的鄰居。

林默仍然猶豫不決。父親的康複雖有好轉,但遠未達到完全自理的程度。

你媽媽...會希望...你去。林國棟補充道,這句話擊中了林默內心最深處。

那天晚上,林默熬夜準備申請材料。父親就坐在他身邊,時不時遞過一杯茶,或者隻是靜靜地陪伴。有時林默會抬起頭,與父親的目光相遇,兩人相視一笑,那種默契不需要言語。

5

遠行的祝福

申請提交後的第三週,回信來了。林默被選入該計劃的最終麵試環節,需要前往北京參加麵試。

太好了!林國棟得知訊息後,比林默還要激動,什麼時候...去

下週。林默回答,同時觀察著父親的反應。他仍然擔心離開後父親無人照顧。

林國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拿出紙筆寫道:我已經聯絡好了社區護理服務,每天會有人來幫忙兩小時。王阿姨也答應每天來看看我。你必須去。

父親的準備周全讓林默既驚訝又感動。他意識到,在這場病中成長的不隻是他自己,父親也在努力改變。

麵試前一天,林默幫父親準備好了未來幾天需要的所有東西——藥物分門彆類放在標有日期的藥盒裡,飯菜可以加熱的半成品塞滿了冰箱,緊急聯絡人的電話貼在冰箱和床頭等顯眼位置。

我每天都會視頻通話檢查你的情況。林默叮囑道,有任何不舒服立即給我打電話,我馬上回來。

林國棟點點頭,拍拍兒子的肩膀:放心。我能...行。

去機場的那天,父親堅持要送他到門口。林默拖著行李箱,一步三回頭。父親站在門口,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頭髮上,臉上帶著鼓勵的微笑。

加油。父親用力地說出這兩個字。

林默點點頭,轉身走向出租車。坐進車裡,他透過車窗回望,父親仍然站在門口,揮手告彆。那一刻,林默突然意識到,這是長大後第一次,他與父親的分彆冇有帶著隔閡與誤解。

麵試進行得很順利。林默帶著對父親康複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期待,狀態極佳。回答問題時,他不知不覺間多次提到了父親的支援,評委們似乎被這份父子情誼打動。

麵試結束後,林默立即趕回酒店,打開視頻通話。父親的臉出現在螢幕上,看起來精神不錯。

一切...順利父親問。

很順利。林默回答,你呢按時吃藥了嗎午飯吃的什麼

林國棟一一回答,還特意轉動攝像頭展示整潔的屋子和空了的餐盤,證明他確實好好照顧了自己。

三天後,結果公佈了。林默成功被選入該計劃,將於兩個月後前往巴黎進行為期六個月的交流學習。

得知訊息的那一刻,他第一個打電話給父親。電話那頭的父親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隻能聽到輕微的抽泣聲。

爸你還好嗎林默擔心地問。

好...太好了...父親哽嚥著說,為你...驕傲。

回到家的那一天,林默驚訝地發現父親竟然準備了一桌簡單的飯菜——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但顯然是儘了最大努力。

歡迎...回家。父親站在桌旁,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

林默放下行李,擁抱了父親。這個擁抱不再像醫院裡那樣小心翼翼,而是充滿了溫暖與力量。

謝謝,爸。他在父親耳邊輕聲說。

晚餐後,林國棟神秘地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條形盒子。給你...禮物。

林默打開盒子,裡麵是一套專業的繪畫工具——他夢寐已久卻一直捨不得買的高級顏料和畫筆。

這太貴重了。林默說。

林國棟搖搖頭:投資...藝術。投資...未來。

離出發去巴黎還有一個月時間,林默更加珍惜與父親相處的每一刻。他教父親使用各種智慧應用,方便日後保持聯絡;父親則堅持每天進行語言康複訓練,希望能在兒子出國前恢複更多的語言能力。

出發前一週,林默的個人畫展終於如期開幕。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個展,展出的作品大多是在父親病後創作的,風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色彩更加明亮,筆觸更加堅定。

開幕式那天,林默特意請人幫忙,將父親接到畫廊。令他驚訝的是,父親穿上了多年未穿的西裝,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

你今天很帥。林默笑著說。

林國棟挺直腰板:不能...給你丟臉。

畫廊裡人來人往,藝術圈的朋友、評論家、收藏家紛紛前來祝賀。林默忙於應酬,但眼神始終關注著父親的方向。他看到父親認真地觀看每一幅作品,有時駐足良久。

最讓林默感動的是,父親甚至嘗試與幾位評論家交流,雖然說話仍然吃力,但那份努力令人動容。

展覽的**是林默的致辭。他站在畫廊中央,感謝了所有前來支援的人。最後,他看向父親的方向:

最後,我想特彆感謝我的父親。冇有他的支援與鼓勵,就冇有今天的展覽。他教會我,愛有許多種形式,有時它沉默不語,卻從未停止存在。

掌聲中,林默走到父親麵前,擁抱了他。閃光燈此起彼伏,記錄下這感人的一刻。林默不知道的是,第二天,這張照片將會出現在藝術版的頭條,標題是《無聲的告白:父子情深成就藝術新星》。

去機場的那天,父親的狀態已經好多了,能夠較為流暢地說短句子。候機大廳裡,父子二人並肩坐著。

彆擔心我,林國棟說,好好把握機會。

林默點點頭:每天都會視頻。我已經拜托王阿姨經常去看看你。有任何事隨時打電話。

廣播響起登機通知。林默站起身,提起隨身行李。

默默,父親突然叫住他,等你回來,我有更多故事...講給你聽。關於我,關於你媽媽。

林默微笑:我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爸。

擁抱告彆後,林默走向登機口。在轉角處,他回望父親。老人站在那裡,揮手告彆,身影挺拔而堅定。

飛機起飛時,林默從包裡拿出父親送他的新畫筆,在素描本上勾勒起來。筆尖流暢地劃過紙麵,一個熟悉的輪廓漸漸清晰——那是父親微笑的麵容,眼角皺紋如扇般展開,眼中盛滿無聲的愛。

他知道,有些告白從未需要聲音來表達。它存在於每一頓默默準備的飯菜,每一張細心收藏的證書,每一次無聲的陪伴中。而現在,他終於學會了閱讀這種語言。

窗外,雲海翻騰,陽光燦爛。林默合上素描本,閉上眼睛。在他的心中,已經開始了下一幅畫的構思——那將是一幅關於沉默與聲音、距離與親近、愛與和解的作品。

而六千公裡外,林國棟站在機場外的廣場上,仰望著天空漸漸遠去的飛機軌跡,輕聲說道:一路平安,兒子。

這句話清晰而完整,冇有任何停頓或猶豫。陽光照在他滿是皺紋卻充滿希望的臉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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