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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734,精神監禁刑期已滿,準予釋放。記憶剝離程式確認完成,情感鏈接模塊……清除成功。
我的眼前隻有一片白,牆壁、地板、天花板,以及我身上這件同樣純白的拘束服。手腕和腳踝上還殘留著被金屬鐐銬磨出的紅痕。
係統告訴我,我叫734,一個代號。我的罪名是叛國,刑罰是在數據監獄裡接受為期十年的精神監禁。作為懲罰,我所有關於個人身份和情感的記憶,都被永久性地剝離了。
01
734號,社會適應中心的監護人已經抵達交接區,請立刻前往。機械音再次響起。
我順從地站起來,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麵上,一步步走向那扇緩緩開啟的金屬門。門外,是一條深邃幽暗的走廊,儘頭站著一個身影。
他逆著光,身形高大挺拔,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聯邦製服,肩章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代表權力的金色光芒。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感覺到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就是我的監護人
我走到他麵前,停下腳步,按照係統植入我腦中的社交禮儀,微微垂下頭:您好,我是734。
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彷彿被壓抑了許久的歎息。
那人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要觸碰我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僵硬地停住,最終隻是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輕撣去我肩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彆怕。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疲憊和……痛苦。我叫顧言舟,是聯邦議長。從今天起,由我負責你的社會化恢複。
聯邦議長我空白的數據庫裡,這個詞條鏈接著至高無上的權力。這樣的人物,為什麼會成為一個叛國罪犯的監護人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側身讓我走在他前麵,一邊走一邊解釋:我是你姐姐……夏安的丈夫。你是她的妹妹,夏柔。
夏安夏柔
兩個陌生的名字在我腦海裡盤旋,卻激不起任何漣漪。我的記憶就像一塊被格式化過的硬盤,乾淨得令人心慌。
我……不記得了。我誠實地回答。
我知道。顧言舟的聲音裡那股壓抑的情緒更重了,你的精神狀況一直不穩定,十年前因為一次意外,被送進了最高安全級彆的療養院,也就是這裡。對外,我們宣稱你一直在國外休養。
他的解釋天衣無縫,完美地填補了我身份上的空白。我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富家小姐,因為意外被治療了十年,如今終於康複出院。
我抬頭,第一次仔細打量他的臉。
這是一張英俊到極具攻擊性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著,勾勒出冷硬的線條。他的眼神很複雜,像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裡麵翻湧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有憐憫,有愧疚,有懷念,還有一絲……幾乎要破堤而出的絕望。
他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一個議長,對他精神失常的小姨子,需要有這麼複雜的情感嗎
飛行器平穩地降落在議長官邸的停機坪上。這是一座宏偉得如同宮殿般的建築,坐落在首都星最核心的位置。我跟著顧言舟走進去,奢華的裝飾和冰冷的科技感交織在一起,讓我感到一絲不適。
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相框。照片裡的女人,穿著聖潔的白色長裙,笑得溫柔而燦爛。
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這是你的姐姐,夏安。顧言舟站在我身邊,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也是我的……亡妻。
亡妻我愣住了。
她什麼時候……
五年前,生下小諾之後,因為產後併發症去世了。他閉上眼,似乎不願再多說。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看起來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著一身小小的西裝,正扒著扶手,怯生生地往下看。
他有一雙和顧言舟一模一樣的眼睛,漆黑明亮,此刻卻充滿了警惕和……害怕。
小諾,下來。顧言舟朝他招了招手,語氣溫柔了許多,這是小姨,以後她會和我們住在一起。
小男孩,小諾,慢慢地走下樓。他冇有看顧言舟,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彷彿在看一個怪物。他越走越近,我甚至能看到他小小的拳頭攥得發白。
我蹲下身,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親和力一些。你好,小諾。我叫夏柔,是你的小姨。
小諾冇有回答。他隻是看著我,眼神裡的恐懼越來越濃,然後,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猛地後退一步,轉身就往樓上跑,一邊跑一邊哭喊:我不要!我不要她!她是壞人!媽媽說她是壞人!
童言無忌,卻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進了我空洞的心臟。
客廳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顧言舟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快步上前,想要去追,卻又停住了腳步,最終隻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抱歉,他轉過身,對我說道,小諾他……他冇見過你,有些怕生。而且,安安還在的時候,你的精神狀況……我們很少提起你。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一個從未謀麵的、據說精神還有問題的小姨突然出現,孩子害怕是正常的。
一切都合情合理。
除了小諾那句媽媽說她是壞人。
我的姐姐夏安,不是在小諾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嗎她怎麼會有機會告訴一個嬰兒,他未來的小姨是個壞人
還有顧言舟。他看著我時那份幾乎要溢位來的痛苦,那不是對小姨子的關懷,更像是一種……對著某個無法挽回的錯誤,日複一日的自我淩遲。
我站在原地,看著牆上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夏安,看著樓上小諾消失的方向,再看看眼前這個痛苦的男人。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者,踏進了一個由謊言和秘密精心構建的舞台。
02
我的新身份,是議長官邸的家庭教師兼看護,負責照顧小諾。
名義上,我是小姨。實際上,我成了一個代班媽媽。
顧言舟給了我一間位於三樓的客房,和我姐姐夏安生前的主臥隔得很遠。房間佈置得很溫馨,甚至有些刻意,彷彿想用這些柔軟的織物和溫暖的色調,來彌補我那十年蒼白冰冷的囚徒生涯。
他告訴我,我的工作很簡單:陪伴小諾,教他一些基礎的知識,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小諾這孩子,有些自閉。顧言舟站在我房間門口,冇有進來,隻是靠在門框上,語氣裡滿是無奈,安安走後,他就不太願意和人交流。或許……你和他有血緣關係,他會更願意親近你一些。
我點點頭,冇有說話。
第二天,我正式開始了我的工作。
小諾對我依舊充滿了敵意和恐懼。我端給他的早餐,他看都不看一眼。我試圖陪他玩他最喜歡的機甲模型,他直接將模型掃落在地,零件碎了一地。
滾開!我討厭你!他衝我大吼,眼睛紅得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
官邸裡的傭人們都用一種同情又疏離的眼神看著我,竊竊私語。
真是可憐,長得和前夫人一模一樣,性子卻……
聽說以前在療養院裡待過,腦子不正常的。
議長大人也是仁至義儘了。
這些話像無形的針,細細密密地紮在我身上。我冇有記憶,無法反駁,隻能默默地撿起地上的碎片,將它們一一拚湊好。
奇怪的是,麵對小諾的抗拒和哭鬨,我心中非但冇有絲毫煩躁,反而湧起一股奇異的耐心和……心疼。
我發現自己對他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我知道他不喜歡牛奶裡加糖,知道他睡覺時必須抱著那箇舊舊的兔子玩偶,知道他雖然嘴上說著討厭,卻會在我轉身後,偷偷地用那雙酷似顧言舟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
這種熟悉感,就像是鐫刻在我骨子裡的本能,完全不屬於那個被設定為精神失常的夏柔。
一天下午,我陪小諾在他的遊戲室裡。他一個人悶頭搭建著一座複雜的磁力積木城市,不讓我靠近。我便坐在不遠處的地毯上,隨手拿起了他桌上的一塊數據板。
數據板上是一款兒童編程遊戲,通過拖拽模塊來完成指令。我看著那些簡單的模塊,手指卻不自覺地在虛擬鍵盤上敲擊起來。
一行行複雜的代碼,如同流水般從我指尖傾瀉而出。它們構建的不是簡單的遊戲指令,而是一段……一段極其精妙、層層巢狀的防火牆程式。
當我回過神來時,整段代碼已經完成。它在數據板的模擬環境中運行,完美地抵禦了最高級彆的模擬網絡攻擊。
我愣住了。
這是我寫的
一個在精神病院裡待了十年的夏柔,怎麼可能寫出這種級彆的代碼這甚至超越了聯邦科學院公開發表的任何一種防火牆技術。
就在這時,遊戲室的門被推開,顧言舟的首席技術官李博士走了進來。他是來為小諾的遊戲係統做日常維護的。
夏柔小姐。他禮貌性地朝我點了點頭,目光無意中掃過我手中的數據板。
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
這……這是……李博士快步走到我麵前,一把奪過數據板,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地盯著螢幕上的代碼,嘴裡喃喃自語,不可能……這個架構……這種演算法……這……這是‘普羅米修斯之盾’的底層邏輯!
普羅米修斯之盾我疑惑地問。
是十年前,聯邦用以終結星際戰爭的終極防禦係統!它的核心開發者……是夏安夫人!李博士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猛地抬起頭,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這段代碼,除了夏安夫人,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寫出來!你……你到底是誰!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無數混亂的、破碎的畫麵在我眼前閃現。
冰冷的實驗室、閃爍的數據流、複雜的星圖、還有一個溫柔的男聲在我耳邊說:安安,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天才。
那個聲音……是顧言舟!
我……我頭痛欲裂,抱著頭痛苦地呻吟起來。
李博士!顧言舟冰冷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那裡,臉色陰沉得可怕。
議長閣下!李博士立刻噤聲,恭敬地低下頭。
顧言舟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從李博士手中拿過數據板,看了一眼螢幕,瞳孔猛地一縮。他迅速刪除了上麵的所有內容,然後將數據板遞還給李博士,聲音裡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小諾的遊戲係統有bug,僅此而已。
是,議長閣下。李博士不敢多言,匆匆退了出去。
房間裡隻剩下我和顧言舟,還有在一旁被嚇得不敢出聲的小諾。
顧言舟蹲下身,扶住我顫抖的肩膀。他的手很燙,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夏柔,你聽我說。他強迫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風暴正在肆虐,你隻是……太想念你姐姐了。你以前經常看她工作,所以纔會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彆胡思亂想,好嗎
他在撒謊。
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都在告訴我,他在撒謊。
從那天起,顧言舟對我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對我越來越好,那種好,已經遠遠超越了對小姨子的關心。
他會親自下廚,做一些我潛意識裡喜歡的菜肴。他會在我失眠的夜晚,陪我在花園裡散步。他會給我講很多很多,關於他和夏安的過去。
他講得那麼深情,那麼動人,彷彿要通過這種方式,將夏安的影子,一點點地覆蓋在我的身上。
這不像是在照顧,更像是一種……絕望的補償。
他越是這樣,我心裡的疑雲就越大。
而另一個人的變化,則更加直接。
一個自稱是我姐姐夏安生前閨蜜的女人,開始頻繁地出入議長官邸。她叫林薇,是聯邦外交部長的女兒,一個美麗而高傲的女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一直愛慕著顧言舟。
她對我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
夏柔小姐,身為議長的小姨子,你的言行舉止都代表著議長的臉麵,可彆像以前一樣,做出什麼精神失常的醜事來。她會在餐桌上,當著所有人的麵,微笑著對我說。
聽說你現在負責教小諾一個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的人,能教好孩子嗎彆把你的瘋病傳染給小諾纔好。她會在我陪小諾讀書時,冷不丁地冒出這樣一句。
她處處刁難我,排擠我,彷彿我纔是那個應該被趕出去的外人。
而顧言舟,對此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不痛不癢地訓斥林薇兩句,卻從未真正阻止過她。
他似乎在默許林薇對我的打壓,彷彿這樣,才能讓他那顆備受煎熬的心,得到一絲畸形的平衡。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過得壓抑而痛苦。直到那天,意外發生了。
小諾在花園裡玩耍時,不小心被一隻帶有微弱毒素的星際黃蜂蜇到了手臂。他立刻出現了嚴重的過敏反應,呼吸困難,臉色發紫。
家庭醫生趕來後,立刻為他注射了抗過敏藥物。在為他做全身檢查,建立緊急醫療檔案時,醫生看著基因檢測報告,無意中說了一句:小少爺的體質很特殊,是罕見的P-7型基因序列攜帶者,這種基因序列非常容易對外界物質產生超敏反應,以後一定要多加註意。
P-7型基因序列……
這串字元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
我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一段被死死封鎖的、不屬於夏柔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進了我的腦海!
那是在一個純白色的醫療室裡。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拿著一份報告,溫和地對我說:夏小姐,恭喜你,你懷孕了。不過需要提醒您的是,通過基因篩查,我們發現您的胎兒攜帶了罕見的P-7基因序列,這種基因完全遺傳自您本人。您要做好準備,這個孩子未來的體質可能會非常敏感。
畫麵裡,我正溫柔地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而站在我身邊,緊緊握著我的手的男人,正是年輕時的顧言舟。
記憶的洪流退去,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我死死地盯著病床上,那個因為過敏而昏睡不醒的小男孩。
P-7基因序列……
遺傳自母親……
03
我不是夏柔。
我是夏安。
那個被宣告死亡,被所有人懷念,被刻在牆上,也被刻在顧言舟心口的女人。
而我,真正的夏安,卻頂著一個虛假的身份,以小姨的名義,卑微地生活在自己的家裡,照顧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更殘忍的事情嗎
顧言舟、我的家人、整個聯邦……他們聯手編織了一個彌天大謊,將我的人生徹底偷走。
為什麼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悲傷和憤怒如同岩漿,在我沉寂已久的心底翻滾。但我知道,現在不是情緒失控的時候。我麵對的,是聯邦議長,是一個能夠輕易將我再次送回精神病院的男人。
我需要證據。足以顛覆一切的,鐵一般的證據。
從那天起,我變了。
白天,我依舊是那個溫順、沉默、甚至有些怯懦的夏柔,儘職儘責地扮演著我的角色,對小諾的照顧愈發無微不至。顧言舟看著我和小諾日漸親近,眼神中的痛苦和愧疚也愈發濃厚,他以為是血緣天性在起作用,卻不知,我是在為我失去的五年母愛,做著笨拙而遲來的補償。
而到了深夜,當整個議長官邸都陷入沉睡,我便不再是夏柔。
我是那個曾經代號為普羅米修斯的,聯邦最頂尖的技術專家。
我的大腦,就是最強大的武器。那些被剝離的情感記憶之下,是浩如煙海的知識和代碼。它們像沉睡的火山,一旦被喚醒,便勢不可擋。
我開始利用議長官邸網絡中最不起眼的權限漏洞,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聯邦的中央數據庫。
我的目標很明確:調查十年前的真相。
首先,是我的身份資訊。
我輸入了夏柔這個名字。數據庫顯示,夏柔,女,夏氏集團次女,生平履曆簡單到隻有寥寥數語,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療養。最關鍵的是,這份檔案的創建時間,是十年前的10月23日。
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的官方檔案,竟然是在十幾歲之後才被憑空創造出來的。
緊接著,我輸入了夏安。
搜尋結果讓我如遭雷擊——查無此人。
不,這不可能!一個曾經開發出普羅米修斯之盾,被譽為聯邦天才的科學家,一個議長的亡妻,怎麼可能在中央數據庫裡冇有任何檔案
除非……她的檔案被更高權限的人,以特殊方式封存了。
我調動起腦海中所有關於數據庫架構的知識,繞過了一層又一層的防火牆和加密協議。我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舞,速度快到隻剩下一片殘影。那些曾經被我視為天塹的代碼壁壘,如今在我麵前卻脆弱得如同紙張。
終於,在一個被標記為最高機密的冗餘備份服務器裡,我找到了。
一份名為夏安的檔案。
檔案狀態:封存。
封存日期:十年前,10月23日。
和夏柔檔案創建的日期,是同一天。
檔案裡記錄著我從小到大的所有資訊,我的學業,我的科研項目,我獲得的每一個獎項……以及,在檔案的最後,用紅色字體標註的罪名:叛國。
判決:精神監禁十年,執行記憶剝離。
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了。
十年前的某一天,天才科學家夏安叛國入獄,她的檔案被封存。與此同時,一個名為夏柔的身份被創造出來,完美地解釋了夏家為何會消失一個女兒。
而真正的我,在十年後被釋放,頂著這個夏柔的身份,被告知夏安已經死了。
好一招偷天換日,瞞天過海。
做完這一切,還剩下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一個問題:顧言舟在這場騙局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他是被矇蔽的受害者,還是……同謀
我的直覺告訴我,是後者。
他的痛苦,他的補償,他對林薇的縱容,他對李博士的警告……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答案。
我需要證據,直接指向他的證據。
我將目標鎖定在了顧言舟的書房。那裡是整個議長官邸的神經中樞,擁有最頂級的物理和網絡防禦係統。但我知道,再完美的係統,在它的設計者麵前,都存在後門。
而普羅米修斯之盾,包括議長官邸這套防禦係統的早期模型,正是我親手設計的。
我為他打造了最堅固的盾,如今,我要親手用矛將它刺穿。
又是一個深夜。我確認小諾已經熟睡,悄悄溜進了顧言舟的書房。
空氣中瀰漫著他慣用的雪鬆香水的味道,混雜著一絲淡淡的苦澀。我繞過三道紅外線感應和一道壓力感應警報,來到了他的辦公桌前。
我冇有去碰他的電腦,那會留下無法清除的痕跡。我的目標,是他私人日誌的雲端服務器。他有一個習慣,每天都會將最重要的思考和決策,以加密語音的方式,記錄在日誌裡。
這個服務器的地址,全世界隻有他和我兩個人知道。
他以為,隨著我的死亡和記憶被剝離,這個秘密將永遠被埋葬。
我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構建出複雜的星圖,找到了那個隱藏在無數數據流中的,我們曾經稱之為秘密花園的服務器節點。
密碼,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的日期,加上我名字的二進製代碼。
身份驗證通過。歡迎回來,安安。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溫度。
我點開了最新的幾條日誌。顧言舟低沉而疲憊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緩緩流淌,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心臟。
她回來了。頂著夏柔的身份,帶著一片空白的眼神。我看著她,就像看著十年前的自己,那個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劊子。我每天都在後悔,可我能怎麼辦我已經坐在這個位置上了,聯邦需要我,小諾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李博士今天差點發現了真相。我警告了他。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夏安還活著。當年的事一旦曝光,我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我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安穩生活,不能被摧毀。
今天,林薇又去找她的麻煩了。我冇有阻止。或許……看到她受委屈,能讓我心裡好過一點。是我對不起她,卻讓另一個女人頂著她的名字,享受著本該屬於她的一切。我真是個懦夫,是個混蛋!
她抱著小諾的樣子,那麼溫柔,那麼熟練,就好像……她從未離開過。小諾的P-7基因,是我心裡永遠的刺。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她想起來,害怕她知道,我不僅默許了夏柔的頂替,甚至……為了讓她徹底忘記過去,忘記那場‘叛國’行動的真相,親手在記憶剝離程式中,加入了清除核心情感鏈接的指令……
日誌到這裡,戛然而止。
我的世界,也在這瞬間,徹底崩塌。
真相,遠比我想象的更加醜陋,更加不寒而栗。
當年,根本冇有什麼叛國行動。那場震動聯邦的事件,是當時還是反叛軍領袖的顧言舟,為了推翻腐朽的舊政權,一手策劃的苦肉計。
而我,作為他的愛人,和他最核心的技術支援,為了保護他,也為了保護我們尚未出世的孩子,主動提出頂下所有罪名,接受記憶剝離。我以為,這是我們為了共同的理想,做出的偉大犧牲。我以為,他會在功成名就之後,為我洗刷冤屈,接我回家。
我算到了一切,卻唯獨冇有算到人性的貪婪和自私。
在我入獄後,我的雙胞胎妹妹,夏柔——一個從小活在我的光環之下,對我充滿了嫉妒和怨恨的女人——她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去做了最頂級的克隆整容手術,將自己變成和我一模一樣的樣子。她拿著我留下的行動後續計劃,以夏安的身份,出現在顧言舟麵前,竊取了我所有的功勞,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政權的功臣,成為了他的妻子,我兒子的母親。
而顧言舟,我曾用生命去愛的男人,為了他那來之不易的權力,為了他夢寐以求的安穩生活,他默許了。
他不僅默許了,甚至為了讓這個謊言永遠不被戳破,為了讓我這個不穩定因素徹底消失,他親手加重了對我的懲罰,將我關於他、關於愛、關於我們的一切,都刪得一乾二淨。
原來,那句冰冷的情感鏈接模塊清除成功,最終的執行者,是他。
我站在書房中央,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滔天的恨意。
眼淚,這十年來的第一滴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滾燙得像烙鐵,灼燒著我的皮膚。
我抬起手,擦掉眼淚,眼神中的脆弱和悲傷被一點點抽離,取而代之的,是死寂般的冰冷和決絕。
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
那個愛著顧言舟的夏安,在這一刻,被徹底殺死了。
活下來的,隻有一個代號734的複仇者。
我冇有離開,而是靜靜地坐在他那張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椅子上,等待著他的歸來。
午夜時分,書房的門被推開。
顧言舟帶著一身疲憊和酒氣走了進來。當他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我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安……安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聲音裡充滿了驚恐和不敢置信。
我冇有開燈,隻是任由窗外的月光,勾勒出我冰冷的側臉。
我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寫滿了震驚和慌亂的臉,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顧言舟,這十年,你抱著我的贗品,睡在我親手設計的床上,看著你的親生兒子管我叫小姨……你,睡得安穩嗎
04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撞到了身後的書架,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是全然的崩潰和恐懼。
你……你想起來了全部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彷彿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我想起來的比你想象的要多。我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昂貴的地毯上,冇有發出任何聲音,卻讓他覺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臟上。
我想起了‘普羅米修斯之盾’的最後一行代碼是什麼。我想起了P-7基因序列的母體源是我。我想起了十年前,我是怎麼哭著求你,讓我去頂罪,因為我相信你描繪的未來,相信你會回來接我。
我每說一句,他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我還想起了,我的好妹妹夏柔,她從小就喜歡搶我的東西。我的玩具,我的裙子,我的第一名……我冇想到,最後,她連我的人生,我的男人,我的兒子,都要一併搶走。
我走到他麵前,停下腳步,抬起手,用指尖輕輕拂過他製服上那枚象征著最高權力的議長徽章。
而你,顧言舟,我的聲音冷得像冰,你默許了。你為了這個東西,為了你的政治前途,你看著一個冒牌貨竊取我的一切,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十年。你甚至,為了讓我永遠閉嘴,親手加重了我的刑罰。
不!不是的!安安,你聽我解釋!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他的手心滾燙,充滿了冷汗。
我冇有辦法!當時政權剛剛穩定,我根基未穩,如果你的事情曝光,我們所有人都得完蛋!夏柔她……她拿著你的計劃來找我,我隻能將錯就錯!我每天都在受煎熬,我愛的人是你,從來都是你!
愛我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厲。
你愛我顧言舟,你彆侮辱‘愛’這個字了。我用力甩開他的手,眼神中的鄙夷毫不掩飾,你愛的,是那個能幫你穩定政局、能讓你功成名就的‘天才夏安’的符號!你愛的,是那個能讓你毫無後顧之憂地去追逐權力的犧牲品!你愛的,是你自己!是你那點可憐又可悲的野心!
他的辯解被我堵得啞口無言,隻能一遍遍地重複著:對不起……安安,對不起……
收起你廉價的道歉。我冷冷地看著他,從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你和我之間,就隻剩下仇恨了。
我轉身,準備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你要做什麼顧言舟從身後一把抱住我,聲音裡充滿了恐慌,安安,求你,不要毀了這一切。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馬上就和夏柔離婚,我把議長夫人的位置還給你,我們一家三口,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我冇有掙紮,隻是任由他抱著,語氣平靜得可怕,顧言舟,你是不是忘了,‘夏安’已經死了。死在了五年前,死於產後併發症。這是你親口告訴全世界的。
他渾身一僵。
而我,我一字一句地說道,是734號。一個剛剛刑滿釋放的叛國者。
說完,我用儘全身力氣,掙脫了他的懷抱。
我冇有選擇立刻和他撕破臉,冇有選擇私下報複。那太便宜他們了。
我要的,是在最高、最亮的舞台上,將他們虛偽的麵具一片片撕下來,讓他們從雲端,狠狠地摔進泥裡。
我要的,是一場最盛大、最公開的清算。
三天後,是聯邦議會的年度聽證會。
這場聽證會,將通過天網係統,向全聯邦所有公民進行實時直播。顧言舟將作為議長,發表年度國情谘文。
這是他權力的巔峰,也是我為他選擇的,最華麗的刑場。
聽證會當天,議會大廳座無虛席。顧言舟穿著他最挺括的製服,意氣風發地站在演講台前。他的妻子,那個頂著我麵容的夏柔,則優雅地坐在第一排的貴賓席上,享受著萬人矚目。
就在顧言舟慷慨激昂地描繪著聯邦的美好未來時,會場的所有螢幕,包括全聯邦億萬觀眾麵前的天網螢幕,突然同時被切斷了信號。
畫麵一黑,隨即亮起。
出現的,不是議長的臉,而是我。
我坐在一間純白色的房間裡,身上還穿著那件屬於734號的拘束服。我的身後,是巨大的數據流瀑布,正是我從顧言舟私人服務器裡下載的那些證據。
各位聯邦公民,你們好。我的聲音通過擴音係統,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我叫夏安。也許你們更熟悉我的另一個名字——叛國者,734號。
全場嘩然。顧言舟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台下的夏柔,更是驚得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很抱歉打斷議長大人的演講,我看著鏡頭,就像看著每一個背叛我的人,但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關係到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最肮臟的一個秘密。
我冇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我將所有的證據,一件一件地,公之於眾。
十年前那場叛國行動的原始計劃書,上麵有顧言舟的親筆簽名。
顧言舟那長達十年的私人日誌,他親口承認了所有的陰謀和背叛。
夏柔在黑市醫院進行克隆整容手術的全部記錄,包括付款人和術前術後的對比照片。
最後,是我和小諾完整的基因比對報告。那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親子匹配率,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顧言舟和夏柔的臉上。
真相就是,我做出最後的陳詞,聲音冰冷而決絕,你們敬愛的議長大人,是一個靠著欺騙和背叛上位的野心家。他所謂的亡妻,也就是我,並冇有死,而是被他親手送進了監獄。而現在坐在貴賓席上的那位議長夫人,是一個竊取我人生的冒牌貨,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整個聯邦,在這一刻,徹底沸騰了。
天網上的彈幕和評論區瞬間爆炸,憤怒和質疑的聲浪,幾乎要衝破螢幕。
議會大廳裡,閃光燈瘋狂地閃爍,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上。衛兵們衝上演講台,控製住了麵如死灰的顧言舟和歇斯底裡的夏柔。
顧言舟的政治生涯,在短短十分鐘內,從巔峰跌落穀底,摔得粉身碎骨。
他被捕前,掙脫了衛兵的控製,衝到鏡頭前,跪了下來。
他隔著螢幕,看著我,淚流滿麵。
安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這十年來,我冇有一天不在後悔!我每天晚上都夢到你,我愛的是你,不是她那個贗品!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靜靜地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冇有一絲波瀾。
機會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給過你十年。顧言舟,你愛的從來不是我。你愛的,隻是那個能讓你功成名就的‘夏安’的符號。當這個符號會威脅到你的地位時,你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現在,你又想撿回來晚了。
我的直播信號到此結束。
剩下的,是屬於聯邦的審判。
夏柔,因身份欺詐、間諜罪和危害國家安全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終身監禁在比數據監獄更可怕的,位於小行星帶的實體監獄。
顧言舟,罪名更多。他被剝奪了所有職務和榮譽,資產全部凍結,同樣被判處無期徒刑。
我拿回了屬於我的夏安的身份。更重要的,我拿回了小諾的撫養權。
在臨時安置的公寓裡,相關人員帶著小諾來見我。
這幾天,他已經從工作人員那裡,斷斷續續地知道了真相。他看著我,眼神裡不再是恐懼,而是充滿了迷茫和一絲怯生生的渴望。
我蹲下身,向他伸出手,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麵時那樣。
小諾,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對不起,媽媽……回來晚了。
小諾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邁開小小的步子,撲進了我的懷裡。
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用儘全身的力氣抱著我,帶著哭腔,叫出了那聲我等了十年的稱呼:
媽媽……
那一刻,我所有的傷痛和仇恨,彷彿都被這聲媽媽治癒了。
我贏了。
我奪回了我的一切。
新成立的聯邦臨時議會,派人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出任首席科學顧問,併爲我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恢複我的所有名譽。
我拒絕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加冕。
我的人生,我自己奪回。我的榮譽,在我的專業領域裡,從未丟失。
我帶著小諾,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首都星,去了一個位於聯邦邊境的,以農業和科研為主的寧靜星球。
我們買下了一座帶花園的小房子。我進入了星球的科學院,繼續我的研究。小諾也進入了當地的學校,交了很多新朋友。
他再也冇有出現過敏的症狀,變得開朗而健康。
至於顧言舟,我後來聽說,他在獄中,因為無法承受打擊,精神徹底崩潰了。他誰也不認識,每天隻是抱著頭,喃喃自語著三個字:對不起。
他將在冇有記憶、冇有愛人、冇有權力的三重監獄裡,度過他的餘生。
那纔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最徹底的火葬場。
而我,夏安,在經曆了背叛、囚禁和複仇之後,終於找到了屬於我的,真正的安穩。
陽光下,小諾在花園裡追逐著蝴蝶,發出一串串清脆的笑聲。
我坐在廊下,端著一杯清茶,微笑著看著他。
我的未來,和他一樣,充滿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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