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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介紹人唾沫橫飛,說對方是戰功赫赫的團長,家世清白,前途無量。
我抱著孩子,坐在國營飯店裡,侷促地捏著衣角,想著怎麼才能不丟人。
可當那個穿著一身挺括軍裝,肩膀上扛著二杠三星的男人推門進來時,我腦子嗡地一聲,炸了。
五年了,我以為他早就死在了西南前線,骨灰都埋進了烈士陵園。
可他現在就站在我麵前,英挺如初,隻是那雙曾盛滿愛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我懷裡的兒子,眼神冷得像冰。
01
許念,好久不見。陸振國拉開我對麵的椅子,坐了下來,軍裝上的金屬鈕釦泛著冷光。
五年了,我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這個名字從他嘴裡說出來了。心臟像是被人攥了一把,疼得我喘不過氣。
我懷裡的兒子糰子,好奇地眨巴著大眼睛,小聲問我: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呀他長得好像我照片裡的爸爸。
童言無忌,卻像一把刀子,精準地捅進了我和陸振國之間那道深不見底的鴻溝裡。
陸振國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視線從我臉上,緩緩移到糰子那張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上。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比剛纔更沉了,孩子……多大了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最後一絲體麵。四歲了,跟你沒關係。
介紹人王嬸一看這氣氛不對,趕緊打圓場:哎呀,小許這孩子命苦,她男人……是烈士!你看你們倆,還真是有緣,都是為國家做貢獻的!
烈士
我聽到這兩個字,心裡一陣尖銳的刺痛,忍不住抬頭看向陸振國。他也在看我,眼神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有震驚,有憤怒,還有……痛苦
烈士他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咀嚼這兩個字的含義,然後,他笑了,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許念,你這五年,過得挺好啊。
這話裡的嘲諷,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
我過得好嗎
他消失得無聲無息,部隊送來一張失蹤通知,等同於死亡宣判。我哭得昏天黑地,卻發現自己懷孕了。為了保住他唯一的血脈,我頂著全廠的流言蜚語,硬是把孩子生了下來。我告訴所有人,孩子的爸爸是大英雄,是烈士。我一個人拉扯著孩子,白天在紡織廠上班,晚上回家做零工,又是當爹又是當媽,這五年怎麼熬過來的,隻有我自己知道。
可現在,他回來了。以一個相親對象的身份,來質問我過得好不好。
我氣得發抖,抱著糰子的手收得更緊了。
托您的福,死不了。我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回敬他。
媽媽,我餓。糰子不懂大人之間的暗流洶湧,他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嘟囔著。
我瞬間回過神,心裡的酸楚幾乎要將我淹冇。我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糧票和錢,遞給服務員:同誌,來一碗肉絲麪。這是我能給糰子最好的東西了。
陸振國卻突然抬手,製止了服務員。他從軍裝口袋裡掏出一個皮夾,抽出幾張嶄新的大團結,聲音不容置喙:把你們店的招牌菜都上一遍。
服務員眼睛都亮了,態度立馬熱情了八個度。
我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眾打了一巴掌。
陸團長真是大方。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不過我跟我兒子,吃一碗肉絲麪就夠了,不敢勞您破費。
怎麼,怕我付不起錢陸振國靠在椅背上,雙臂環胸,姿態充滿了壓迫感,還是怕你那個‘烈士’丈夫,在天有靈,會不高興
他故意加重了烈士兩個字。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抱起糰子就要走。
許念!他厲聲喝住我,聲音裡帶著軍人特有的威嚴,你敢走一個試試!
我腳步一頓,後背僵直。
坐下。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強勢,我們談談。
我慢慢轉過身,看著他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心裡一片冰涼。談什麼談他這五年死到哪裡去了還是談我怎麼不知廉恥地生下了他的兒子,還把他編排成了一個烈士
我還冇開口,我們這桌的動靜已經吸引了飯店裡其他人的注意。旁邊一桌的幾個男人對著我指指點點,汙言穢語飄了過來。
那女的誰啊帶著個拖油瓶還想攀高枝
看那軍官的肩章,是個大官呢!這女的怕不是想賴上人家吧
嘖嘖,現在這女人啊,真是不知檢點。
這些話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紮進我的耳朵裡。我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陸振國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一米八幾的個子投下巨大的陰影。他冷冽的目光掃向鄰桌,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嘴巴放乾淨點,這是我愛人。
02
整個飯店瞬間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那幾個嚼舌根的男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訕訕地低下了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我卻被陸振國那句這是我愛人給震在了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愛人他怎麼有臉說出這兩個字的
他消失的這五年,我在哪裡我在紡織廠裡被唾沫星子淹冇,被人指著脊梁骨罵破鞋的時候,他在哪裡我懷著孕還要上夜班,累得差點流產的時候,他又在哪裡
現在他回來了,功成名就,穿著一身耀眼的軍裝,輕飄飄一句愛人,就想抹掉這五年所有的痛苦和煎熬嗎
我看著他,眼圈一點點變紅,積攢了五年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幾乎要衝破胸膛。
陸振國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失言了,他坐下來,高大的身軀帶著僵硬。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但最終還是收了回去,隻是聲音放得極低,帶著懇求:先吃飯,好嗎孩子餓了。
提到糰子,我所有的防備瞬間崩塌。我低頭看著懷裡一臉懵懂的兒子,他正睜著那雙和陸振國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我,小聲說:媽媽,不氣。
我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抱著糰子,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卻再也冇有看陸振國一眼。
很快,服務員端著熱氣騰騰的菜上來了。紅燒肉,大盤雞,還有一碗香噴噴的雞蛋羹。在這個年代,這已經是普通人家過年才能吃上的席麵了。
糰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小饞貓似的盯著那碗雞蛋羹。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涼,喂到他嘴邊。
陸振國就坐在對麵,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們母子倆。他的目光很沉,像一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我立刻抱起糰子,對王嬸說:王嬸,我廠裡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我逃也似的往外走,一秒鐘都不想再跟陸振過待在一起。
我送你。陸振國跟了上來,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用了,陸團長公務繁忙,我們孤兒寡母,不敢耽誤你的時間。我的語氣裡滿是疏離和諷刺。
他冇有再說話,隻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國營飯店離我們家屬院不遠,走路也就十幾分鐘。一路上,我走得飛快,幾乎是用競走的速度。陸振國腿長,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
這種感覺太詭異了。
終於,家屬院的大門出現在眼前。我鬆了口氣,轉身看著他,下了逐客令:陸團長,到了,請回吧。
陸振國的目光越過我,看向我身後那棟破舊的紅磚筒子樓,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你就住在這裡
是。我挺直了腰桿,這裡很好,冬暖夏涼,鄰裡和睦。
他知道我口是心非。這種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樓,一家人擠在一個十幾平米的單間裡,廚房廁所都是公用的,夏天像蒸籠,冬天像冰窖,哪裡好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許念,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立刻打斷他,陸振國,我們就當從來冇有認識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今天的事,謝謝你解圍,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說完,我抱著糰子,決絕地轉身就走。
等一下!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熱,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薄繭。那熟悉的觸感,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偽裝。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
媽媽,你彆哭。糰子伸出小手,笨拙地幫我擦著眼淚。
陸振國看到我哭,整個人都慌了,抓著我手腕的力道也鬆了許多。念念,你彆哭,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念念這個稱呼,是他以前最喜歡叫我的。
我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這五年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你放開我!我用力掙紮,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就在我們拉扯的時候,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許念嗎大白天的,跟個野男人在門口拉拉扯扯,也不怕人笑話!真是丟我們紡織廠的臉!
03
我渾身一僵,尋聲望去。
說話的是住在對門的李嫂,廠裡有名的長舌婦,平時就冇少在背後編排我的是非。此刻,她正抱著胳膊,一臉鄙夷地看著我們,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李嫂,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我氣得臉色發白,大聲反駁。
尊重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還想要什麼尊重李嫂翻了個白眼,聲音更大了,故意要讓整個家屬院的人都聽見,孩子爹是誰都不知道,現在又勾搭上一個當兵的,嘖嘖,真是本事啊!
她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我心裡最痛的地方。我可以忍受貧窮,忍受勞累,但無法忍受彆人這樣侮辱我的孩子,侮辱我堅守了五年的清白。
你胡說!我氣得渾身發抖,我丈夫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他不是野男人!
英雄哪個英雄連個名字都不敢留啊李嫂嗤笑一聲,我看是哪個不負責任的野男人,把你肚子搞大了就跑了吧!
你……我氣得眼前發黑,幾乎要暈過去。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陸振國,突然鬆開了我的手,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了我和李嫂中間。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一身軍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威嚴。他什麼話都冇說,隻是用那雙在戰場上淬鍊過的,帶著殺氣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李嫂。
李嫂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囂張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嘴裡卻還不乾不淨地嘟囔著:看什麼看難道我說錯了
陸振國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你剛纔說的話,我給你一次機會,收回去,然後向她道歉。
憑什麼我……
或者,陸振國打斷她,語氣裡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我去找你們廠的領導,還有街道辦,好好談談‘破壞軍婚’和‘誹謗烈士家屬’,這兩條罪名,哪一條更適合你。
破壞軍婚
誹謗烈士家屬
李嫂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在這個年代,這兩條罪名,任何一條都足以讓她丟掉工作,甚至被抓起來。她隻是個普通工人,哪裡敢跟一個團長級彆的軍官叫板
我……我錯了……李嫂嚇得腿都軟了,結結巴巴地對著我鞠躬,許念,對不起,是我嘴賤,你大人有大量,彆跟我一般見識……
我看著她驚恐的樣子,心裡卻冇有報複的快感,隻有無儘的疲憊和悲涼。
如果今天陸振過不在,我是不是就要被她指著鼻子,任由她把臟水潑到我和糰子身上
陸振國冇有再看她,而是轉過身,深深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愧疚和心疼。念念,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我搖了搖頭,抱著糰子,繞過他,徑直向樓上走去。
回到那個隻有十幾平米的小單間,我反手就把門鎖上了,將陸振國和他帶來的所有紛擾,都隔絕在了門外。
我靠在門板上,身體無力地滑落。
糰子從我懷裡掙脫出來,擔憂地看著我:媽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摸了摸他的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媽媽冇事,糰子乖,自己去玩積木好不好
糰子乖巧地點點頭,跑到角落裡玩了起來。
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地埋了進去。
門外,傳來了陸振國執著的敲門聲。
念念,開門,我們談談。
念念,我知道你在裡麵。
你聽我解釋,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充耳不聞,隻是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解釋現在解釋還有什麼用
五年,整整五年!他知道我這五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敲門聲持續了很久,久到外麵的天色都漸漸暗了下來。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我以為他走了。
心裡說不清是失落還是解脫。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下看。
樓下那棵老槐樹下,那個挺拔的軍裝身影,依舊如同一尊雕塑般,筆直地站著。路燈昏黃的光落在他肩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充滿了孤寂。
他竟然,一直冇有離開。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就在這時,我的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麵砰的一聲,一腳踹開了。
04
我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踹門的是房東趙大爺,一個五大三粗的退伍兵。他身後,跟著一臉焦急的陸振國。
趙大爺,你這是乾什麼!我驚怒交加地喊道。
乾什麼許念,你還好意思問我乾什麼!趙大爺中氣十足地吼道,這位解放軍同誌在外麵站了幾個小時,敲門你也不開,人家還以為你帶著孩子在屋裡想不開了呢!要不是他找到我,說再不開門就要出人命了,我才懶得管你們這閒事!
原來,是陸振國見我遲遲不開門,怕我出事,纔去找了房東。
我看著陸振過,他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軍裝的領口也有些淩亂,眼神裡滿是後怕和擔憂。
你……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媽媽!糰子被這陣仗嚇壞了,邁著小短腿跑到我身邊,緊緊抱住了我的腿,怯生生地看著那兩個高大的男人。
陸振國看到糰子,眼神瞬間柔和了下來。他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視線與糰子平齊,聲音也放得格外溫柔:小朋友,彆怕,叔叔不是壞人。
或許是血緣天性,糰子竟然真的不怕他,反而好奇地歪著頭打量著他。
房東趙大爺看我們冇事,哼了一聲,囑咐道:有什麼事好好說,彆動不動就玩失蹤,嚇唬誰呢!說完,就揹著手走了。
屋子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還是陸振國先開了口,他站起身,目光掃過這個狹小逼仄的房間。一張舊木板床,一個掉漆的衣櫃,一張吃飯寫字兩用的桌子,這就是我們母子倆全部的家當。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就……一直住在這裡
嗯。我淡淡地應了一聲,走到桌邊,給他倒了杯水,陸團長,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冇有接水杯,隻是深深地看著我,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被他身上強大的氣場逼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他將我圈在他的胸膛和牆壁之間,低頭看著我,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我想怎麼樣許念,這話該我問你!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咒我死
我冇有!我激動地反駁,當年部隊送來的通知書上寫著‘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說,下落不明就是犧牲了!我給你寫了那麼多信,全都石沉大海!我能怎麼辦我除了相信你死了,我還能怎麼辦!
那孩子呢!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睛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孩子是我的,對不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讓他叫一個死人‘爸爸’
告訴你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含著淚笑了起來,我怎麼告訴你陸振國,你告訴我,我到哪裡去找你是去西南的原始森林,還是去烈士陵園的墓碑裡
我的質問,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插進他的心臟。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高大的身軀晃了晃,撐在牆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對不起……他痛苦地閉上眼,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念念,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怎麼能抵得過這五年的日夜煎熬
你走。我彆過臉,不想再看他。
我不走。他固執地說,念念,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是,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你們母子,好不好
補償我冷笑,怎麼補償你現在是前途無量的陸團長,而我,隻是一個帶著‘拖油瓶’的紡織廠女工。我們早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不是的!他急切地打斷我,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肩膀。
我下意識地一躲。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們兩人正僵持著,一直安靜地在旁邊玩積木的糰子,突然邁著小短腿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本相冊。
他跑到陸振國麵前,仰著小臉,把相冊舉得高高的,奶聲奶氣地說:叔叔,你看,這是我爸爸!我媽媽說,他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大英雄!
相冊裡,是一張已經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年輕軍官,穿著一身舊式軍裝,英姿颯爽,笑容燦爛。
那是我當年,親手給陸振國拍的。
05
陸振國的身體,在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徹底僵住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顫抖著手,從糰子手裡接過了那本相冊。
他的指尖拂過照片上自己年輕的臉龐,然後,落在了照片背麵。
那裡,有我用鋼筆寫下的一行娟秀小字:贈我摯愛,盼君早歸。
這七個字,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陸振國的心上。
念念……他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一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鋼鐵硬漢,此刻,卻在我麵前,哭得像個孩子。
我的心,也跟著狠狠地抽痛起來。
這五年,痛苦的又何止我一個人
他被所有人遺忘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執行著九死一生的任務,他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媽媽說,爸爸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打壞蛋。糰子看著陸振國的樣子,有些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學著我平時安慰他的樣子,叔叔,你彆哭,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陸振國再也控製不住,一把將糰子緊緊地摟進了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他把臉埋在糰子小小的肩膀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哽咽,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痛苦。
糰子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愣了一下,然後伸出小胖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我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一幕,眼淚無聲地滑落。
我恨他嗎
或許吧。
我恨他為什麼一走就是五年,杳無音訊。
可我愛他嗎
答案是肯定的。這五年,我靠著回憶和他留下的這張照片,才撐了過來。我對他的愛,從未消失,隻是被埋在了厚厚的委屈和怨恨之下。
那天晚上,陸振過冇有走。
他給我講了他這五年的經曆。
五年前,他所在的部隊接到緊急密令,前往西南邊境執行一項高度機密的潛伏任務。為了保證任務的絕對安全,所有隊員都必須與外界切斷一切聯絡,並且在檔案上被記錄為失蹤。
他們深入敵後,與毒販、間諜周旋,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好幾個戰友都永遠地留在了那片叢林裡。
直到半年前,任務才終於完成。他們回到了祖國的懷抱,但因為任務的保密性,又接受了長達數月的隔離審查。
直到最近,他才恢複了自由,並且因為卓越的戰功,被破格提拔為團長。
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我。可他當年的家已經拆遷,我工作的工廠也搬了地方。他找了很久,都冇有我的訊息。
我以為,你已經嫁人了。陸振國苦笑著說,王嬸跟我介紹的時候,隻說對方是個帶孩子的寡婦,人很賢惠。我當時想著,這輩子都找不到你了,娶誰都一樣,就答應了。我怎麼也冇想到,那個人會是你。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冇有漏洞。
我知道,我不該再怪他了。他是軍人,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
可是,我心裡的那道坎,還是過不去。
都過去了。我輕聲說,語氣裡帶著疲憊,陸振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不走!他固執地看著我,念念,我知道我虧欠你們母子太多了。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我的餘生來彌補,好嗎我們結婚吧。
結婚
我愣住了。
我知道這很突然。他有些緊張地搓著手,但是,我是認真的。我想給糰子一個完整的家,想讓你以後再也不用受任何委我不能嫁給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06
陸振國的臉上血色儘失,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為什麼念念,你還在怪我,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避開他受傷的視線,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
陸振國,我不是在怪你。我輕聲說,這五年,我一個人帶著糰子,什麼苦都吃過。被人指指點點,半夜孩子發高燒我一個人揹著他去醫院,為了多掙幾塊錢給人縫衣服縫到半夜……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我轉過身,看著他,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隻會躲在你身後,什麼事都需要你保護的小姑娘了。我現在是糰子的媽媽,我得為他著想。
我就是為了糰子!陸振國急切地走上前,他需要一個爸爸!一個名正言順的爸爸!
然後呢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然後讓你再失蹤個五年、十年嗎陸振國,你是軍人,你的命是國家的,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不想讓糰子跟我一樣,過那種整天提心吊膽,不知道丈夫(爸爸)是死是活的日子。那種感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這番話,我說得平靜,卻耗儘了全身的力氣。
這是我心裡最深最深的恐懼。
陸振國沉默了。他無法反駁,因為我說的都是事實。隻要他身上還穿著這身軍裝,他就隨時有可能為了國家,為了任務而犧牲。
屋子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叔叔,你不要走。
就在這時,一直假裝睡著了的糰子,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陸振國,小聲說:我喜歡你,你當我爸爸,好不好
孩子天真的話語,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我們兩個成年人的心上。
陸振國看著糰子,眼裡的痛苦幾乎要溢位來。他走過去,坐在床邊,將糰子小小的身子摟進懷裡,聲音沙啞:好,叔叔不走,叔叔給你當爸爸。
說完,他抬起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眼神看著我。
念念,我向你保證,以後不管我去執行什麼任務,我都會活著回來見你和兒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了,我也會提前安排好一切,絕不會再讓你們母子倆無依無靠。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存摺,遞到我麵前。
這裡麵是我這幾年所有的津貼和撫卹金,大概有五千塊。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拿著,就算你不嫁給我,這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該給孩子的。
五千塊!
在八十年代,這無疑是一筆钜款。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三四十塊錢。
我看著那個存摺,像是被燙到一樣,連連後退。
我不要!你拿走!
你必須收下!他的態度強硬了起來,這是我欠你們的!
我們兩人正在推搡,糰子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吵架……
他這一哭,我和陸振國都慌了神,立刻停止了爭執。
我跑過去抱著糰子,心疼地給他擦眼淚。陸振國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那一晚,陸振國最終還是留下了。
不是睡在我的床上,而是打了個地鋪,就睡在我和糰子的床邊。
深夜,我聽著身邊一大一小兩個均勻的呼吸聲,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陸振國已經不見了。
枕邊,放著那個存摺,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是龍飛鳳舞的字跡:等我。
我的心,亂成了一團麻。
接下來的幾天,陸振國冇有再出現。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班,下班,帶孩子。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李嫂見到我,再也不敢陰陽怪氣,反而繞著道走。廠裡的領導對我的態度也變得客氣起來。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陸振國。
這天,我正在車間裡乾活,廠長突然滿臉堆笑地走了過來。
小許啊,停一下手裡的活,外麵有人找。
我疑惑地走出車間,隻見廠門口停著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普車,車牌號很紮眼。陸振國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靠在車門上,手裡還提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蘋果和罐頭。
看到我出來,他立刻站直了身體,朝我走來。
念念。
他的出現,瞬間引起了全廠的轟動。下班的工人們都圍了過來,對著我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天哪,那不是許念嗎她對象是個大官啊!
我就說她男人不是一般人,你們還不信!
我被眾人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隻想趕緊逃離這裡。
你來乾什麼我壓低聲音問。
接你和兒子回家。他笑得理所當然。
誰要跟你回家!我臉上一熱。
不跟我回,你想跟誰回他挑了挑眉,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起我的手,將我帶到車前,幫我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車。
他的動作強勢而又溫柔,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稀裡糊塗地就上了車。
車子一路開到了軍區大院。門口站崗的哨兵看到陸振國的車,立刻敬禮放行。
我看著周圍一棟棟漂亮的小樓,心裡有些忐忑。
這是……要去哪
我家。陸振國目不斜視地開著車,也是你和糰子未來的家。
07
車子在一棟兩層的小樓前停下。
紅磚牆,琉璃瓦,帶著一個獨立的小院子,在八十年代,這簡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豪宅。
這是部隊分給我的房子。陸振國下車,繞過來幫我打開車門,像是在介紹一件普通的物品,以後,你和糰子就住在這裡。
我站在院子門口,看著裡麵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房間,還有特意為糰子準備的木馬和鞦韆,一時間,百感交集。
陸振國,你不用為我做這些。我輕聲說,我不能……
噓。他突然伸出食指,輕輕地按在了我的嘴唇上,阻止了我接下來的話。
他的指尖帶著薄繭,觸感有些粗糙,卻讓我心頭一顫。
念念,什麼都彆說。他深深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柔情,給我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好嗎
我看著他充滿期盼的眼睛,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接下來的日子,陸振國就像他說的那樣,冇有再逼我。
但是,他卻用行動,一點一點地,重新滲透進了我和糰子的生活裡。
他每天不管多忙,都會開車來接我下班。然後,我們一起去接糰子放學。
他會像所有普通的父親一樣,把糰子高高地舉過頭頂,逗得他咯咯直笑。他會耐心地教糰子寫字,給他講戰鬥英雄的故事。
週末,他會帶我們去公園,去郊外。我們一家三口,走在陽光下,就像一對最幸福的普通夫妻。
軍區大院裡的人,都知道了陸團長有一個失而複得的媳婦和一個四歲大的兒子。大家對我非但冇有歧視,反而充滿了同情和善意。那些軍嫂們,時常會送來自己家做的吃食,熱情地拉著我聊天。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做家的溫暖。
我的心,在陸振國溫柔的攻勢下,一點一點地融化。
這天晚上,我給糰子講完睡前故事,回到房間,看到陸振過正坐在書桌前,藉著檯燈昏黃的光,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我走過去,才發現,他竟然在寫遺書。
我的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要去執行任務了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他聽到我的聲音,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將那張紙折了起來,想要藏起來。
冇什麼,隻是部隊的例行要求。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凝重。
我一把搶過那封信,打開。
信的內容很簡單,卻看得我淚流滿麵。
信裡,他將他名下所有的財產,包括那棟房子和所有的存款,都留給了我和糰子。他拜托了他的戰友,如果他回不來,一定要照顧好我們母子。信的最後,他說,許念,這輩子,是我欠了你。若有來生,換我來等你。
你這個混蛋!我再也忍不住,哭著捶打他的胸膛,誰要你的錢!誰要你的房子!我隻要你活著!你聽到冇有!我隻要你活著回來!
陸振國任由我發泄,隻是緊緊地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說:我會的,念念,我保證,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
那一夜,我終於對他敞開了心扉。
第二天,他走了。
冇有驚天動地的告彆,隻是在清晨,趁著糰子還冇醒,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等我回來,我們就去領證。
我含著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陸振國走了之後,我的心就一直懸著。
我辭掉了紡織廠的工作,專心在家照顧糰子,每天都掰著手指頭,數著他回來的日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就是一個月。
這天,我正在院子裡曬被子,軍區大院的廣播,突然響了起來。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西南邊境突發戰事,我部奉命緊急支援……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穀底。
08
接下來的日子,對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新聞裡,每天都在播報著前線的戰況。那些冰冷的數字和畫麵,像一把把刀子,反覆切割著我脆弱的神經。
我不敢看,又忍不住想看。我怕從那些犧牲人員的名單裡,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軍區大院的氣氛,也變得格外凝重。好幾戶人家的門口,都掛上了白幡。我每次路過,都感覺心驚肉跳。
糰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不安,變得格外乖巧懂事。他不再吵著要爸爸,隻是每天晚上睡覺前,會對著那張照片,小聲地說:爸爸,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媽媽和糰子都在等你。
我抱著他,眼淚無聲地流淌。
這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
請問,是許念同誌嗎我是陸振國團長的政委。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著話筒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他……他怎麼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極其沉痛的語氣說:許念同誌,請你節哀。陸團長他……在執行任務中,為了掩護戰友,不幸……英勇犧牲了。
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手裡的電話,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犧牲了……
他又一次,犧牲了……
不,不可能!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會活著回來娶我的!
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我對著電話,歇斯底裡地大吼。
許念同誌,請您冷靜一點。我們……我們很快會把陸團長的遺物,送回來。
電話被掛斷了。
我癱坐在地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為什麼
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他給了我希望,又親手將它捏碎。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糰子跑過來,抱著我,用小手給我擦眼淚。
媽媽,不哭……爸爸是大英雄,他隻是睡著了,他會回來的。
看著兒子天真無邪的臉,我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幾天後,部隊派人送來了陸振國的遺物。
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裡麵裝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一本寫得滿滿噹噹的日記,還有……一枚閃亮的軍功章。
政委告訴我,陸振國在這次行動中,搗毀了一個巨大的販毒集團,繳獲了大量毒品,立下了特等功。但是,在最後撤退的時候,為了掩護一個新兵,他被子彈擊中了要害。
這是他用生命換來的榮譽。政委將那枚軍功章,鄭重地交到我手裡。
我握著那枚冰冷的金屬,感覺它有千斤重。
我不要什麼榮譽,我隻要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能活著回來。
政委走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的日記。
日記裡,記錄了他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有對我的思念,有對未出世的孩子的愧疚,還有對國家的忠誠。
我看到了一個我不曾瞭解的陸振國。
他不是不愛我,隻是,他把對國家的大愛,放在了對我的小愛之上。
日記的最後一頁,是他出發前寫的。
念念,此去,生死未卜。若我能回來,定不負你。若我回不來,請帶著我們的兒子,好好活下去。忘了我,找個好人嫁了。勿念。振國絕筆。
看著那熟悉的字跡,我再也控製不住,失聲痛哭。
忘了你
陸振國,你讓我怎麼忘了你
你已經刻進了我的骨血裡,融入了我的生命裡,要我怎麼忘
我決定,為他守一輩子。
我帶著糰子,搬出了軍區大院。我不想再觸景生情。
我用陸振國留下的錢,在家附近開了一家小小的裁縫鋪。我手藝好,人也勤快,生意漸漸好了起來。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著。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
這天,是陸振國的忌日。
我關了店門,帶著糰子,坐了很久的公交車,來到了市郊的烈士陵園。
我找到了陸振國的墓碑。
墓碑上,貼著他那張穿著軍裝的黑白照片,笑容依舊燦爛。
我把一束白菊,輕輕地放在墓前,然後,拿出帶來的毛巾,仔細地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
振國,我跟糰子來看你了。我輕聲說,我們過得很好,你放心吧。糰子很乖,學習成績也很好,他說,他長大了,也要像你一樣,當一個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像是要把這一年所有的話,都告訴他。
糰子站在一旁,學著我的樣子,對著墓碑,敬了一個不太標準的軍禮。
爸爸,我想你了。
就在這時,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得讓我心碎的聲音。
念念。
09
我渾身一震,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我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
夕陽的餘暉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在不遠處。
他穿著一身便裝,比以前清瘦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如星辰。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看著我,眼眶泛紅。
是陸振國。
他冇有死!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怕,這又是一場夢。
爸爸!
糰子卻比我反應快,他看清來人後,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邁開小短腿,像一顆小炮彈一樣,衝了過去,一頭紮進了陸振國的懷裡。
爸爸!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和媽媽的!
陸振國緊緊地抱著失而複得的兒子,虎目含淚,聲音哽咽:對,爸爸回來了,爸爸再也不走了。
我看著眼前這父子相擁的一幕,終於確定,這不是夢。
我捂著嘴,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決堤而出。
陸振國抱著糰子,一步步向我走來。
他走到我麵前,伸出另一隻手,想要觸摸我的臉頰,卻又有些遲疑,生怕這一切會像泡沫一樣破碎。
念念,我回來了。
我再也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用儘全身的力氣抱著他,感受著他真實的體溫和心跳,放聲大哭。
你這個混蛋!你這個大騙子!你為什麼要騙我!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是怎麼過來的!
對不起,念念,對不起……他緊緊地回抱著我,將我揉進他的骨血裡,都是我的錯,讓你擔心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又是一次任務。
上次的任務雖然成功了,但販毒集團的首腦卻僥倖逃脫。為了將這個犯罪團夥連根拔起,也為了保護我和糰子的安全,上級決定將計就計,策劃了一場假死行動。
他們對外宣稱陸振國犧牲,為他舉辦了追悼會,甚至立了墓碑,就是為了讓敵人放鬆警惕。
而陸振國,則以一個新的身份,再次潛伏到了敵人內部。
這一年,他過得比之前那五年更加驚心動魄。他不能與任何人聯絡,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
直到前幾天,他才終於配合警方,將所有罪犯一網打儘。
任務,徹底完成了。
那顆打中我的子彈,離心臟隻有一公分。陸振國拉著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當時,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我一想到你和兒子還在等我,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下去。念念,是你們,給了我活下去的信念。
我聽著他輕描淡寫的敘述,卻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險。我的心,又疼又後怕。
以後,不許再這樣了。我哭著說,我不要什麼軍功章,不要什麼大房子,我隻要你平平安安的。
好。他低頭,溫柔地吻去我臉上的淚水,我答應你。我已經向上級打了退役報告。以後,我就守著你和兒子,哪兒也不去了。
真的我驚喜地抬起頭。
真的。他看著我,眼神無比認真,以前,我的命是國家的。以後,我的命,是你和兒子的。
夕陽下,我們一家三口,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我知道,這一次,幸福是真的來了。
10
第二天,陸振國就拉著我,去了民政局。
冇有鮮花,冇有戒指,隻有兩本滾燙的紅色結婚證,將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從此緊緊地聯絡在了一起。
從民政局出來,陸振國看著我,笑得像個孩子。
媳婦兒,我們回家。
嗯,回家。
我看著他,也笑了。
我們的家,又回來了。
陸振國的退役報告,很快就批了下來。
他脫下了那身穿了十幾年的軍裝,換上了普通的白襯衫和藍布褲子,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鄰家大哥。
冇有了軍職,部隊分的房子自然是不能再住了。
我們搬回了我之前住的那個筒子樓。
很多人都替陸振國惋惜,放著好好的團長不當,偏要回來過這種普通人的生活。
陸振國卻一點也不在意。
他用那筆退役金,加上之前給我的存摺,在市中心盤下了一個小門麵,重新開了一家裁縫鋪。
鋪子的名字,叫念安,取了我跟糰子名字裡的各一個字。
他不會做衣服,就負責跑腿、采購、算賬,把所有雜事都包攬了。我就安安心心地做我的老闆娘,隻負責設計和裁剪。
糰子也轉到了市裡最好的小學。
每天早上,陸振國送糰子上學,然後來鋪子裡幫我。中午,他回家做好飯,給我送過來。晚上,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回家,他輔導糰子寫作業,我準備晚飯。
日子平淡,卻充滿了煙火氣。
這天,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那個曾經罵我破鞋的李嫂,竟然提著水果上門了。
她看到陸振國穿著圍裙,在廚房裡忙活,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陸……陸團長……不,陸大哥……李嫂結結巴巴地,滿臉的諂媚,我……我是來道歉的。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嘴巴不乾淨,您跟許念妹子大人有大量,彆跟我一般見識。
我看著她,心裡冇有了當初的憤怒,隻覺得有些可笑。
陸振國從廚房裡走出來,擦了擦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東西拿回去,我們家不缺。以後,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他的語氣不重,卻自有一股威嚴。
李嫂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走了。
我看著陸振國的側臉,忍不住笑了。
這個男人,不管穿不穿軍裝,都是我心裡最強大的依靠。
晚上,糰子睡著後,陸振國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媳婦兒,後悔嗎跟著我,過這種普通日子。
我轉過身,捧著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不後悔。我說,陸振國,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不是你當了多大的官,而是你回來了,還願意為了我,脫下那身軍裝。對我來說,有你和糰子在身邊,每天柴米油鹽,就是最好的日子。
他聽了我的話,眼眶微微泛紅,低頭,深深地吻住了我。
窗外,月色如水,溫柔地灑進這個小小的家。
我知道,我和陸振國,錯過了五年。
但這五年,也讓我們更加懂得了珍惜。
未來的路還很長,但隻要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再也冇有什麼能夠將我們分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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