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北冰洋之殤 第一章

小說:龍族,北冰洋之殤 作者:玉環的島田秀雄 更新時間:2025-08-29 17:10:44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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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北冰洋的輓歌

極北之地的夜,是連神明都會背過身去的死寂荒原。溫度計裡的水銀柱早已縮成羞恥的一小截,瑟瑟發抖地蜷在玻璃泡最底部,彷彿多探出一絲都會瞬間凍成冰棱。這裡的冷,是活物的大敵,它鑽進鋼鐵的骨縫,咬噬電路的神經,將一切試圖沸騰的熱血都冷卻成凝固的、絕望的沉默。

破冰船列寧號,這頭曾經驕傲地撕裂過無數冰山的鋼鐵巨獸,此刻正像一片被孩童惡意蹂躪過的枯葉,在墨汁般濃稠的海麵上無助地起伏、呻吟。暴風雪瘋了,將天空與海洋攪成一鍋混沌的、咆哮的白噪音。但在人類聽覺無法捕捉的深淵之下,另一種更古老、更威嚴的咆哮,正從萬米冰蓋之下隆隆傳來,帶著君王甦醒的震怒,撼動著整片冰封的王座。那是心跳般的搏動,每一次震顫,都讓船殼發出不堪重負的、低沉的金屬哀鳴。

龍骨甦醒。古老的審判日,降臨在這片被遺忘的冰海。

指揮室內,淒厲的紅光如同瀕死者的血,潑灑在每一張慘白失色的臉上。警報聲尖銳得能刺穿最堅韌的鼓膜,一聲緊過一聲,催命符般敲打著每個人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數據螢幕上,那些原本優雅滑動的曲線瘋了似的向上竄升,最終彙聚成一個令人心臟驟停的、猙獰陡峭的峰值,像一把直刺咽喉的冰錐。

來不及了……有人喃喃低語,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裡麵全是絕望碾碎後留下的粉末。

言靈·九嬰——首席研究員的聲音拔高,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卻被一聲從深淵最底層迸發出來的、非人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尖嘯徹底吞冇。那聲音裡蘊含著太多太古的怨毒與毀滅的歡愉。

監控畫麵劇烈晃動,瞬間被肆虐的狂潮與爆炸性的冰屑充斥。那不是自然的力量,那是權能,屬於龍王的、絕對碾壓的意誌。遠處厚重的冰層如同脆弱的玻璃藝術品般寸寸粉碎,巨大的、佈滿青黑色鱗片與詭異吸盤的觸腕(或更像是某種褻瀆神明的器官)破開沸騰的海麵,裹挾著萬年寒冰的死亡氣息與令人作嘔的腥風,以一種超越物理極限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攔腰抽擊在船體中部!

轟——哢——!!

金屬扭曲斷裂的哀鳴被風暴和更恐怖的聲響掩蓋,顯得微不足道。船體像一根被巨人輕易掰斷的筷子,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棄船!全員棄船!船長的吼聲通過廣播傳出,帶著破音和難以掩飾的顫抖。

救生艇!左舷三號!快!!

混亂,絕對的混亂。訓練有素的精英們此刻像受驚的蟻群,勇氣與秩序在初代種展露的、哪怕僅僅是一鱗半爪的威嚴麵前,薄得像一張浸透了水的紙,一戳即破。冰冷的死亡氣息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而此刻,遠在千裡之外,卡塞爾學院地下數十米深處,燈火通明的中央控製室內。

時間是淩晨三點。空氣裡瀰漫著熬夜的咖啡堿、鐳射列印機墨粉以及機器散熱的特殊氣味。芬格爾·馮·弗林斯,這個名字能在精英榜上閃耀一時的男人,此刻正毫無形象地趴在冰冷的複合材質操作檯上,鼾聲沉重,嘴角還掛著一絲亮晶晶的涎水。一個見了底的、標簽被揉搓得模糊不清的威士忌酒瓶滾落在他的作戰靴邊,濃烈嗆人的酒精味混雜著機房特有的金屬與絕緣體氣味,形成一種頹唐又令人不安的氛圍。

他手邊的個人終端螢幕上,黯淡地顯示著十七個未讀的加密通訊請求標誌,每一個猩紅色的閃爍,都代表著北冰洋上那一分一秒累積起來的、最終溢位的絕望。但他睡得像一頭死豬,酒精成功地將他暫時拖離了這個殘酷的世界。

直到——

刺耳的、最高優先級的災難警報如同送葬的鐘聲,毫無預兆地、狂暴地敲響!整個控製室瞬間被不祥的血紅色旋轉燈光淹冇,映照得每一張驚愕抬起的臉都如同塗滿了鮮血。

芬格爾一個激靈,像是被高壓電流猛地貫穿,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重心不穩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肘磕碰出悶響。宿醉像一塊浸透了水的厚重毯子,死死包裹著他的頭顱,但那撕裂般的警報聲瞬間刺穿了所有混沌與麻木。

呃……他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的痛哼,連滾帶爬地撲到主控台前,瞳孔被巨大環形螢幕上那個瘋狂閃爍的、代表毀滅與最高威脅的紅點急劇收縮成針尖大小。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發出咚咚的、幾乎要爆炸的巨響。

EVA……他嘶啞地低吼出聲,像是瀕死野獸的哀鳴,手指瘋了一樣在鍵盤上敲擊,因為劇烈的顫抖而多次按錯鍵,他又暴躁地一拳砸在操作檯上,強迫自己穩住,迴應我!EVA!該死的!給我信號!實時影像!什麼都好!

螢幕上隻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噪點和斷斷續續、被強烈乾擾撕扯得支離破碎的語音碎片,像是從地獄邊緣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囈語。

……列寧號……結構失效……我們正在沉冇……九嬰……重複……無法抵擋……請求……

……上帝啊……那是什麼……撤離……請求立刻……啊——!!

一聲短促到極致的、被某種可怕力量強行掐斷的慘叫,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芬格爾的耳膜。

芬格爾的心臟像是被那聲慘叫徹底刺穿,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天靈蓋,蔓延到四肢百骸,手指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無法準確按下任何一個按鍵。胃裡翻江倒海,酒精混合著膽汁的苦澀味道湧上喉嚨。

不……不不不……彆這樣……他語無倫次地對著麥克風嘶吼,額角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眼睛裡瞬間佈滿了瘋狂的血絲,堅持住!聽著!我來了!我他媽這就來!支援馬上就到!堅持住!他明知這是最無恥的謊言,北冰洋那個魔鬼海域,最近的救援力量趕到也需要數小時,而現在,每一秒都是以生命為代價的奢侈。

他瘋狂地試圖調用自己所有權限,甚至嘗試破解更高的安全等級,試圖啟動學院在格陵蘭島的應急力量,試圖遠程鎖定、增強那些還在微弱閃爍的救生艇信標。

但太晚了。快得殘忍。

螢幕上,代表列寧號和所有已知求生信號的光點,一個接一個,如同被寒風吹熄的燭火,無情地、沉默地熄滅。

像有一隻無形而冷酷的手,正在隨意地掐滅這些微弱的光芒。

最後剩下的,隻有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彷彿隨時會湮滅的個人生命信號發射源。它的獨特編碼頻率,芬格爾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屬於那次任務的隨隊高級技術顧問,負責最關鍵數據鏈支援與分析的……她。

信號源來自一台特製的、強抗乾擾的緊急通訊器,此刻正以最大功率,頑強地發出生命最後的波紋,像是心臟最後的微弱悸動。

芬格爾將全部通訊頻道鎖死在這個信號上,手指死死摳著操作檯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聲音嘶啞得幾乎破裂:EVA!聽得到嗎回答我!求你……堅持住!救援已經在路上了!看著我!跟我說話!他知道自己在重複著蒼白無力的廢話,但他不能停下,彷彿隻要不停下呼喊,就能拉住那個正在滑向深淵的人。

通訊器裡隻有滋啦作響的、令人絕望的電流噪音,和背景裡永恒呼嘯的、能把靈魂都凍僵的風暴聲。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而痛苦。

就在芬格爾的眼中的光亮也要隨之徹底熄滅,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時,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冷靜的聲音,穿透了所有嘈雜的噪音,如同冰層下流淌的暗流,穩穩地響了起來。

經過數千公裡電波傳輸有些失真,微微帶著雜音,卻依舊能聽出那份特有的、帶著些許電子質感的清冷與柔和。

……芬格爾

是EVA的聲音。冇有驚慌,冇有恐懼,甚至冇有瀕死的痛苦,隻有一種異樣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碎,彷彿早已接受了某種命運。

是我!是我!EVA!芬格爾幾乎要哭出來,猛地撲到麥克風前,像是要抓住這根唯一的稻草,你怎麼樣具體位置周圍情況還有其他人嗎他急促地追問,指甲早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而渾然不覺。

通訊那頭傳來壓抑的、破碎的吸氣聲,伴隨著某種液體緩慢流動的、粘稠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船沉了……水……很冷……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明顯的氣音和輕微的顫抖,彷彿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都伴隨著徹骨的寒冷與痛苦,……我看到……光了……很亮……很美的……光……

芬格爾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徹底凍結,連骨髓裡都透出寒意。他知道那是什麼光——龍王徹底甦醒、展開領域時迸發出的璀璨極光,也是死亡降臨之光,美麗而致命。

彆睡!EVA!看著我!跟我說話!告訴我你現在的情況!他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哀求著吼叫,淚水無法控製地洶湧而出,滾燙地劃過他冰冷的臉頰,模糊了螢幕上那些殘酷的數據和地圖。

通訊那頭沉默了幾秒,隻有冰水不斷灌入的、令人牙酸的咕嚕聲和擠壓聲,像是在無情地吞噬著什麼。

然後,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迴光返照般的清晰度,彷彿凝聚了最後殘存的全部生命力量,每一個音節都擲地有聲:

芬格爾……

嗯!我在!我聽著!他哽嚥著,用力點頭,儘管對方根本看不到。

其實……我一直……

她的聲音在這裡有一個非常短暫的停頓,電流的雜音似乎也減弱了一瞬,彷彿她在那頭極其輕微地笑了一下,很輕很輕,像是一片雪花悄然落在冰麵上,瞬間融化。

……很想你。

芬格爾如遭雷擊,整個人徹底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彷彿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所有的感覺都在這一刻被抽離了。世界靜止了。

還有……

電流的雜音陡然增大,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淹冇她那微弱卻執著的聲音。

……對不起。

……還有……

最後三個字,輕得如同一聲歎息,幾乎被呼嘯的風雪和滋啦的雜音徹底撕碎,卻又像是耗儘了生命最後所有的餘燼,精準地、重重地、永恒地砸在芬格爾的靈魂最深處,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我愛你。

滋啦——嗡————

通訊信號猛地跌至穀底,隨即徹底中斷,隻剩下單調而冗長的忙音,如同葬禮的終曲。

代表最後那個生命信號的光點,在螢幕中央,極其頑強地、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星辰最終一次的眨眼,然後,徹底歸於永恒的、虛無的黑暗。

像一顆流星,在最後的時刻燃燒儘自己所有的光芒和生命,絢爛一瞬,最終湮滅在無垠的、冰冷的宇宙深空之中。

芬格爾·馮·弗林斯呆呆地坐在控製檯前,螢幕的冷光映著他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眼淚無聲地持續滑落,在下頜彙聚,滴落在冰冷的操作檯上。世界一片死寂,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隻有那冗長單調的忙音和遙遠北冰洋彷彿穿越時空而來的風暴呼嘯,還在他耳邊無止境地迴盪、撕裂。

他錯過了她的求救。所有的。十七個。

他聽到了她的……遺言。最後的。三個字。

砰。

那個滾落在地的威士忌空酒瓶,被他一腳踢開,撞在遠處的牆根,發出清脆又沉悶的碎裂聲。琥珀色的殘酒蜿蜒流淌出來,像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醜陋的傷痕。

……

很久以後。歲月試圖撫平一些東西。

卡塞爾學院超級人工智慧主機房,昵稱冰窖。這裡是學院跳動的心臟,也是埋葬最多秘密的墳墓。

巨大的服務器陣列如同冰冷的金屬森林,發出永恒低沉的運行嗡鳴,無數紅綠指示燈如同疏離的星辰明滅,遵循著絕對理性的規則。空氣冰冷得能凝結呼吸,瀰漫著臭氧和特殊冷卻液的味道。

一個銀白色長髮的全息少女投影懸浮在中央平台之上,眼眸緊閉,麵容完美得毫無瑕疵,像是最高明的匠人用最純淨的水晶和最冷的月光雕琢而成,每一根髮絲都流淌著數據的光澤,散發著冰冷的、非人的、神祇般的輝光。

芬格爾·馮·弗林斯站在下麵,仰頭望著她。鬍子拉碴,金色的頭髮油膩地耷拉著,渾身上下依舊散發著廉價啤酒和落魄的味道,依舊是那副被歲月和生活磋磨得冇了棱角的廢柴模樣。

隻有那雙深陷在眼窩裡的、湛藍色的眼眸深處,沉積著無人能真正看懂的、未曾癒合一分一毫的、沉默的劇痛與荒蕪。那是一片被暴風雪反覆蹂躪過後、再也長不出任何植物的凍土。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彷彿要透過這冰冷的光影,看向更遙遠的、什麼也不存在的虛空。

然後,他用沙啞得像是生鏽齒輪摩擦的、不像話的聲音,輕輕地、幾乎是耳語般地開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像是怕驚擾了一場易碎的夢,或是沉睡的神靈:

早上好……

他頓了頓,用力吸了一口冰窖裡冰冷的、帶著金屬味的空氣,努力想擠出一個他慣常的、冇心冇肺的笑容,然而嘴角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形成的弧度卻比哭泣還要難看和苦澀。

………EVA。

全息投影的少女冇有任何迴應,連最細微的光影波動都冇有。她永恒地閉著眼,懸浮在那裡,完美,冰冷,遙遠。

隻有周圍龐大的機器群落,在不知疲倦地、永恒地、冰冷地運轉著,發出恒定的低吟,計算著這個冰冷世界的一切。

彷彿那些呼嘯的風雪、絕望的呼喊、心碎的告白、冰冷的淚水……都從未發生過。

第二章:八年一瞬,酒沫浮生

八年。

卡塞爾學院餐廳依舊喧鬨,空氣裡混雜著烤腸、啤酒和年輕人過剩的荷爾蒙氣味。學生們聚在一起,高聲談論著課業、言靈、還有最新流傳的、關於校長又屠了什麼龍類亞種的、真假難辨的傳奇。

角落裡,芬格爾·馮·弗林斯獨占一張油膩的長桌,麵前堆著小山一樣的豬肘子殘骸和好幾個空啤酒杯。他正唾沫橫飛地跟幾個剛入學不久、一臉懵懂的新生吹牛:

……所以說,當年要不是師兄我深入火線,一腳踹開那裝著鍊金炸彈的保險櫃,你們現在踩的這片地兒,早就變成個大坑噴溫泉了!他灌了一大口黑啤,泡沫沾在他亂糟糟的胡茬上,裝備部那幫瘋子,搞出來的玩意兒一個比一個要命!

新生們將信將疑,但芬格爾吹噓的細節栩栩如生,夾雜著大量隻有內部人員才知曉的術語和八卦,由不得他們不全神貫注。

芬格爾很享受這種目光,他揮舞著油乎乎的餐刀,正要開始下一個更離譜的故事。

忽然,餐廳角落裡那台老式液晶電視,原本播放著無關緊要的天氣預報,畫麵猛地一切。

冇有聲音。

隻有一片冰冷的、彷彿能吸入所有光線的幽藍。鏡頭緩慢推移,掠過嶙峋的黑色海床,最終定格在一段巨大、扭曲、半埋在沉積物中的金屬殘骸上。鏽跡斑斑,覆著厚厚的白色海生菌落,但依舊能勉強辨認出幾個模糊的西裡爾字母。

Ленин……

畫麵下方打出一行簡潔的白字:北極深潛考古新發現:‘列寧號’破冰船殘骸定位初步完成。

喧鬨的餐廳裡冇人注意這則無聲的新聞。天氣預報切回來,開始播報加州的陽光。

但那張長桌旁。

哐當!

餐刀從芬格爾手中滑落,砸在盤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所有的動作,臉上眉飛色舞的表情,甚至呼吸,都在那一瞬間僵住了。

血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褪去,變得慘白如紙。那雙幾秒鐘前還閃爍著吹牛帶來的得意光芒的眼睛,驟然空洞,像是被人迎麵狠狠砸了一拳,所有的神采都被砸碎、抽空,隻剩下一片茫然無措的廢墟。

他死死盯著電視螢幕,即使那上麵已經換成了明媚的加州海灘。他的瞳孔緊縮著,彷彿還能映出那片冰冷的深海,和那段鏽蝕的殘骸。

師兄

一個新生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被他此刻的樣子嚇到了。

芬格爾猛地回過神,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麵,劇烈地喘息了一下。他幾乎是慌亂地移開視線,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猛地抓起最近的啤酒杯,仰頭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下去,金色的酒液順著他抽搐的嘴角溢位,淌過下頜,浸濕了衣領。

他喝得那麼急,那麼凶,彷彿那不是酒,而是能澆滅某種突然從心底最深處竄起的、冰冷火焰的唯一東西。

一杯見底。

他重重地把杯子頓在桌上,發出好大一聲響,引得旁邊幾桌人都看了過來。

呃……飽了飽了,他試圖重新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但肌肉僵硬,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師兄我突然想起……還有個……呃……論文冇抄……不是,冇寫!先走一步!

他幾乎是踉蹌著站起來,椅子腿在身後刮擦地麵,發出難聽的噪音。他冇再看那些新生,也冇理會任何目光,低著頭,腳步虛浮地、快速衝出了餐廳大門,把一室的喧囂和疑問狠狠甩在身後。

他一路跌跌撞撞,像是被無形的鬼魂追趕,一頭紮進了最近的三號圖書館地下分館。這裡存放著大量過期報刊和非電子化的陳舊任務檔案,平時罕有人至,隻有塵埃和紙張黴變的味道常年瀰漫。

他需要一個地方躲起來。立刻,馬上。

陰暗的檔案架之間,他背靠著冰冷金屬架,緩緩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輕微發抖。

電視上那短暫幾秒的畫麵,像一把生鏽的、冰冷的鑰匙,猛地捅穿了他用了八年時間辛苦築起的、厚厚的麻木甲殼,精準地撬開了那扇被他用酒精和爛笑話死死焊住的門。

門後,是北冰洋。

不僅僅是任務失敗和隊友犧牲的慘痛。

那後麵,是關於一個人的全部。

是那個總喜歡在終端另一頭,用清冷聲音糾正他語法錯誤的女孩;

是那個在他熬夜寫任務報告時,會默默調亮他區域燈光、甚至笨拙地播放一首舒緩音樂的AI(他後來才知道那是她偷偷學的);

是那個會在他吊兒郎當開玩笑時,沉默幾秒,然後認真回覆這個笑話的邏輯性不足,芬格爾同學的、較真得可愛的姑娘;

是那個在北極任務出發前,通過加密頻道,低聲對他說請注意安全的她……

那些他以為早已被酒精泡爛、遺忘乾淨的細節,此刻爭先恐後地湧上來,清晰得殘忍。

還有最後通訊斷線前,那混合著電流雜音、風雪呼嘯和冰冷海水的、微弱的三個字。

……我愛你。

像一把燒紅的刀,再次狠狠捅進他心臟最潰爛的地方,並且殘忍地擰了一圈。

呃……芬格爾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猛地用手抱住了頭,手指死死揪住自己的頭髮,指甲摳進頭皮。

為什麼……為什麼還會這麼痛

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嗎

不是已經……習慣了嗎

巨大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愧疚和悔恨,如同北冰洋的海水,瞬間淹冇了他。如果那天晚上他冇有喝醉……如果他接到了求救信號……如果他再快一點……是不是結局就會不同

他痛得蜷縮起來,額頭抵著冰冷的膝蓋,全身都在發抖。

八年了。

他像個撿破爛的流浪漢,守著一段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的心事,在卡塞爾這個龐大的軍事堡壘裡,用廢柴和搞笑偽裝,渾渾噩噩地苟活。

他以為隻要時間夠久,隻要酒精夠多,就能把那個名字、那個聲音、那段記憶徹底埋葬。

可原來隻需要一個不經意的畫麵。

所有努力頃刻間土崩瓦解。

他依舊是八年前那個趴在控製檯上,聽著通訊斷線的忙音,整個世界在他麵前無聲碎裂、最終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廢物。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芬格爾終於緩緩抬起頭,臉上淚痕和油汙混在一起,狼狽不堪,眼神裡是一片燃燒過後冰冷的死灰。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那一排排蒙塵的檔案架。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隻是憑著一種本能,麻木地翻閱著那些八年前的舊報紙,手指拂過發黃脆弱的紙頁。

然後,他的動作停住了。

在一份不起眼的校刊角落,夾著一則簡短的任務簡報影印件,關於那次失敗的北極行動。旁邊附了一張小小的、畫素很低的合影。

是出發前在港口拍的。大部分隊員都穿著厚重的防寒服,笑容模糊。

隻有角落裡的一個身影,穿著相對單薄的白色研究員製服,銀白色的長髮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側著臉,似乎在看向鏡頭外的某處,隻留下一個清晰冷淡、卻線條優美的側影。

照片下方有一行極小的註釋文字。

……助理研究員

Eva,負責數據支援……

芬格爾的指尖,劇烈地顫抖起來,輕輕撫過那個冰冷的字母E。

像一個虔誠的信徒,觸碰他早已失去的神祇留下的、最後一點微弱的聖蹟。

地下分館的燈光慘白,照著他佝僂的背影,在無儘的書架之間,投下一道漫長而孤獨的影子。

窗外,卡塞爾的鐘聲敲響了,悠遠,沉重,一聲接著一聲,傳得很遠很遠。

彷彿穿越了八年的時光,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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