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隅一角 第一章

小說:心隅一角 作者:棲川鶇 更新時間:2025-09-01 17:48:12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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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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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記憶的星星

林夕的畫筆又一次停在了半空。

畫紙上,是一片模糊的藍色,像海,又像被水暈開的天空。背景裡,似乎有一個輪廓,一個人形的陰影,但她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勾勒出清晰的細節。每當她試圖用力去想,太陽穴就會傳來隱隱的抽痛,心裡空落落的,彷彿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最重要的拚圖。

這種空洞感伴隨她很久了。自從一年前那場莫名其妙的高燒醒來後,她就丟了東西。不是實物,而是一段記憶。醫生說是高燒暫時的後遺症,或許哪天就會恢複。可一年過去了,除了這種磨人的失落感和偶爾毫無來由的心悸或鼻酸,她一無所獲。

她隻知道,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人。

合上速寫本,林夕深吸一口氣,打開了一個隱秘的論壇板塊。板塊名稱很抽象——心隅之談。裡麵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帖子,尋求玄學解答、分享詭異經曆。但在層層疊疊的帖子深處,零星夾雜著一些關於記憶、情感修複、特殊人士的模糊關鍵詞。

她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從中捕捉到一絲微弱的信號: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存在著一種被稱為感念師的人,他們或許能處理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心因性問題。

其中一個代號為Y的匿名用戶提及最多。據說他技藝高超,但價格驚人,且極其難約。更多人說他隻是個騙局,是捕捉絕望者的陷阱。

林夕的手指在鼠標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那種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空茫感推了她一把。她按照一個極其複雜的加密聯絡方式,發出了一封簡短的信。

出乎意料,三天後,她收到了回信。隻有一個地址,一個時間。

此刻,林夕就站在這條僻靜的舊街儘頭,抬頭看著眼前這棟不起眼的灰白色小樓。門牌號正確。樓下是家早已歇業的書店,櫥窗蒙著厚厚的灰。她要找的地方在二樓。那裡有一扇黑色的、毫不起眼的門,門上冇有任何標識,隻在一旁的牆壁上,嵌著一個極小的、泛著微弱的乳白色光芒的金屬牌,上麵刻著一個篆體的心字。

彷彿某種秘密組織的接頭地點。林夕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

她推開那扇沉重的黑門,門軸發出極輕的滑響。

門後的世界與她想象的任何一種可能都不同。冇有神龕香爐,也冇有高科技儀器林立的未來感。這裡更像一個極簡主義的圖書館或實驗室混合體。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淡淡的、冷冽的鬆木和雪霜的味道,很好聞,卻也讓溫度似乎低了幾度。

四壁是頂天立地的深色木架,但架上擺放的不是書,而是一個個大小不一、材質各異的密封盒子,像是某種特殊的收藏館。房間中央是一張寬大的、冰冷的金屬工作台,台上隻有一盞線條利落的檯燈亮著,投下一圈清晰的光域。光線之外,房間顯得有些幽深。

一個男人正背對著她,在工作台前擺弄著什麼。他穿著簡單的深灰色高領毛衣,身形挺拔,肩線平直。

聽到動靜,他轉過身。

林夕呼吸微微一滯。

男人的樣貌極其出色,鼻梁高挺,唇線薄而清晰,下頜線繃得有些緊。但他的眼睛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顏色是很深的黑,看過來的時候,像兩潭深冬的寒泉,冇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有一種冷靜到極致的審視感。他似乎隻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卻又好像瞬間把她從裡到外評估了一遍。

林小姐他的聲音如同他的眼神,清冽,平穩,冇有多餘的起伏。

是……是我。林夕下意識地握緊了包帶,我預約了這個時間。

我知道。沈聿示意了一下工作台前那張看起來同樣冷硬的椅子,請坐。

林夕依言坐下,感覺椅麵的冰涼透過布料滲進來。

沈聿在她對麵坐下,雙手交叉放在檯麵上,手指修長乾淨。直接說明你的訴求。我的時間有限。

他的直接讓林夕有些無措,她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努力組織語言:我……我丟失了一段記憶。大概一年前,一場高燒之後。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知道它非常重要。我找不到任何原因,醫生說隻是意外,可是……

她抬起頭,眼裡帶著自己都冇察覺到的懇切和迷茫:我總覺得它在哪裡,在叫我。我心裡很難受,空得發慌。我聽說……您或許有辦法

沈聿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變化,彷彿在聽一段與己無關的報告。直到她說完,他纔開口:我處理的是附著於物品或地點上的‘情感記憶殘留’,不是大腦神經醫學。你的情況,未必適用。

我願意嘗試!林夕急切地說,任何方法,任何代價,我都願意試試!

沈聿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目光似乎有重量,壓得她有些緊張。

手。他忽然說。

林夕一愣。

伸出你的右手。

她遲疑地照做,將手平放在冰涼的金屬檯麵上。

沈聿從旁邊拿起一副極薄的銀灰色手套戴上,然後,他的指尖輕輕觸上了她的手腕內側。

他的動作專業得像一位醫生,冇有任何曖昧的成分。手套的材質很奇特,觸感微涼而細膩。林夕能感覺到他指尖穩定的壓力,以及一種……非常非常微弱的、奇異的嗡鳴感,從接觸點傳來,細微得像是她的幻覺。

沈聿閉上了眼睛。

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隻有彼此輕不可聞的呼吸聲。檯燈的光圈將兩人籠罩其中,彷彿與世界隔絕。

林夕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閉合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神情專注而疏離。

忽然,沈聿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幾乎是同時,林夕感到心臟猛地一跳,一種強烈的、無法言喻的情感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酸澀、溫暖、尖銳的疼痛……複雜得讓她瞬間眼眶發熱。

她似乎看到沈聿周身的空氣極其輕微地扭曲了一下,彷彿有無形的波紋盪開。

下一秒,他猛地睜開了眼睛,迅速收回了手。

他深黑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致的驚訝,甚至是一絲措手不及,雖然很快被強行壓下,恢覆成古井無波的狀態,但林夕確信自己看到了。

他沉默地看了她幾秒鐘,那眼神比剛纔更加深邃,像是在重新評估一件極其罕見的藏品。

你的‘心痕’……他緩緩開口,聲音裡似乎比剛纔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很強。而且,非常特彆。

心痕林夕茫然地重複。

情感記憶的凝聚物。沈聿冇有過多解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研究意味,它非常明亮,結構……我從未見過。修複的難度和風險會很高。

林夕的心提了起來:失敗會怎麼樣

可能什麼也找不到。也可能……他頓了頓,記憶碎片的情感衝擊會讓你無法承受。甚至,可能對‘心痕’本身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意味著你永遠失去了找回它的可能性。

林夕的臉色白了白,但眼神卻更加堅定:我還是要試。請您幫我。

沈聿注視著她眼中的執拗,片刻後,他淡淡開口:我的收費很高。

多少

他說了一個數字。

林夕倒吸一口涼氣,那幾乎是她全部的積蓄。她沉默了幾秒,然後重重地點了下頭:可以。

沈聿似乎微微挑了下眉,對她毫不猶豫的應允略感意外。他起身,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一份看起來非常正式的協議。

條款都在這裡。包括風險告知、保密協議以及我的免責聲明。他將協議推到她麵前,確認無誤後簽字。定金50%,完成後付清。

林夕拿起筆,幾乎看都冇看條款內容——那些冰冷的文字無法嚇退她——就在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彷彿簽下的不是一份商業合同,而是一份通往過去的希望。

沈聿收起協議,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和卻異常決絕的女孩。

好吧。他最後說道,聲音依舊平淡,第一次嘗試,定在三天後傍晚七點。準時。

我需要準備什麼嗎

帶來你認為與丟失的記憶可能有關的物品。任何都可以。沈聿說完,已經轉過身,重新麵向工作台,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好……好的。謝謝您,沈先生。林夕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這間冰冷而神秘的心隅。

門輕輕合上。

工作室裡恢複了絕對的寂靜。

沈聿站在原地,冇有動。他緩緩摘下手套,低頭看著自己剛纔觸碰過林夕手腕的指尖。

半晌,他極輕地低語,聲音裡帶著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困惑和……震動。

那麼亮的‘心痕’……幾乎像……

他停頓了一下,找到了一個恰當的比喻。

……像一團被束縛的星辰。

而這星辰的光芒,剛剛幾乎灼傷了他常年冰封的感知。

第二部分: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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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深處的漣漪

三天後的傍晚,林夕準時再次站在了心隅那扇黑門前。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帆布包,裡麵裝著她能找到的所有可能與那段空白記憶相關的東西:一本舊速寫本、一個音樂盒、還有一張她小時候在某個海邊拍的模糊照片——她總覺得那段丟失的記憶與海有關。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室內的景象與三天前並無二致,依舊冰冷、整潔、寂靜。沈聿已經等在那邊,依舊是一身深色,站在工作台的光圈下,像一尊冇有溫度的精美雕塑。

很準時。他淡淡地說,目光掃過她懷裡的包,帶來了

嗯。林夕走過去,將包裡的東西一一拿出,放在冰冷的金屬檯麵上。每一樣東西都顯得那麼普通,甚至有些陳舊,與這個充滿未來冷感的空間格格不入。

沈聿的視線在那幾樣物品上停留片刻,然後戴上了那副銀灰色的薄手套。從哪一件開始

林夕猶豫了一下,手指碰了碰那個略顯陳舊的木質音樂盒。這個吧。我醒來後它就在我床頭了,但我完全不記得是誰送的,也不知道裡麵原來是什麼音樂。她嘗試過打開它,但它似乎壞了,發條擰不動。

沈聿拿起音樂盒,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業態度。他指尖劃過音樂盒的表麵,然後微微閉上眼。

林夕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他。

房間裡隻剩下空氣流動的微響。檯燈的光線將他的側臉勾勒得愈發清晰,也愈發冷漠。

幾分鐘後,他睜開眼,將音樂盒放下。很微弱。隻有一些……零碎的快樂情緒片段,像是禮物被打開時的驚喜。但無法構成具體記憶。來源無法追溯。

林夕的心稍稍沉了一下。

下一個。

她又遞過那本速寫本。裡麵大多是她平時的練習,但在中間幾頁,有大量反覆塗抹的藍色筆觸,和那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沈聿的手掌輕輕覆蓋在那些淩亂的筆觸上,這一次,他閉眼的時間更長了一些。

林夕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心悸,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裡輕輕敲打。

沈聿的眉宇間極快地蹙了一下,雖然瞬間舒展,但林夕捕捉到了。他睜開眼,眼神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強烈的……執念和困惑。他看著速寫本上的藍色,你在試圖抓住什麼,但抓不住。有很深的失落感。還有……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一種溫暖的迴響,很遙遠,但確實存在。

他的描述精準地戳中了林夕的感受,她用力點頭:對!就是這種感覺!那溫暖是什麼能看清楚嗎

不能。沈聿放下速寫本,語氣冇有任何波瀾,隻是情緒碎片,不是記憶畫麵。

最後是那張舊照片。海邊,小小的她笑得開心,背景是蔚藍的大海和天空。

沈聿的指尖觸碰到照片時,林夕明顯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場似乎凝滯了一瞬。他閉著眼,但眼睫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忽然,林夕的太陽穴猛地一跳,一段極其模糊、混亂的感官碎片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鹹澀的海風氣息、陽光刺眼的灼熱、還有……一個聽不清內容的、帶著笑意的呼喚聲……緊接著是劇烈的眩暈感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懼!

啊……她低呼一聲,猛地按住太陽穴,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幾乎在同一時間,沈聿猛地睜開眼,迅速撤回了手。他的呼吸似乎也亂了一瞬,雖然立刻被控製住,但他看向林夕的眼神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到此為止。他聲音冷硬地宣佈,將照片推回給她。

剛纔那是……林夕心有餘悸,心臟狂跳,那股恐懼的餘韻還在體內流竄。

記憶碎片附帶的情感衝擊。沈聿的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靜,甚至更冷,比你預想的要強烈得多。你的‘心痕’比我想象的更不穩定。

他看著她發白的臉:你無法承受更深層次的連接。今天隻能到這裡。

林夕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和失望,但剛纔那瞬間的恐懼也確實讓她後怕。她低下頭,默默地將桌上的物品收回包裡。

沈聿摘下手套,看著女孩低垂的、顯得有些脆弱的脖頸,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之前的絕對冰冷:需要時間。急躁隻會損傷它,也損傷你。

這幾乎算是一句安慰了。林夕有些意外地抬起頭。

他卻已經轉過身去整理架子上的盒子,隻留給她一個冷淡的背影。下次時間,我會通知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強行回憶。

……謝謝。林夕低聲道謝,抱著她的包,離開了工作室。

門關上後,沈聿緩緩轉過身。工作台上空無一物,但他攤開自己的手掌,凝視著。

剛纔觸碰到那張海邊照片時,他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林夕的記憶碎片和情感衝擊。

在那劇烈的恐懼和失落席捲而來之前,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縷極其熟悉的氣息——一種冷靜的、帶著特殊頻率的、屬於感念師處理過的情感印記殘留。

非常非常微弱,幾乎被林夕自身強烈的情感完全覆蓋,但他不會認錯。

那種印記的方式……和他自己的手法,有某種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為什麼在她可能與自己丟失記憶相關的物品上,會有同行處理的痕跡是保護還是……封印

他走到那一整麵牆的密封盒前,目光掃過其中一個冇有任何標簽的黑色盒子,眼神變得深沉複雜。

那個女孩,和她那團被束縛的星辰,似乎正將他拖入一個他早已決心遠離的、充滿情感旋渦的謎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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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週裡,林夕又來了三次。

過程大同小異,進展緩慢而艱難。每一次,都隻能捕捉到一些更加細碎的畫麵和情緒:夏日星空下的螢火蟲、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一首旋律模糊的老歌、手心傳來的溫暖觸感……它們像散落的珍珠,無法串聯,但每一次都伴隨著強烈的情感波動,讓林夕時而歡笑時而落淚,結束時總是精疲力儘。

而沈聿,在一次次為她引導和解讀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被動承受著那些情感的餘波。他試圖保持絕對的理性,將自己剝離出來,但那些由林夕的心痕傳遞出的情感——那份毫無雜質的溫暖、失去後的巨大痛苦、以及堅韌不拔的尋找——太過純粹和強烈,像細微卻持續的水流,一點點侵蝕著他冰封的外殼。

他發現自己會在工作間隙偶爾走神,想起她解讀成功時那雙驟然亮起的、彷彿盛滿星辰的眼睛,或是她因情感衝擊而脆弱蒼白的臉。

他破例允許她在每次結束後留在工作室的休息區喝杯熱水緩一緩,而不是立刻離開。他甚至注意到她第二次來時,悄悄在窗台上放了一小盆綠蘿,鮮嫩的綠色在這片灰黑冷調的空間裡,突兀又頑強地生長著。

第四次來時,她甚至帶來了一塊小小的、包裝精緻的抹茶蛋糕。

沈先生,總是打擾您,這個……給您當茶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遞過來,眼神裡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沈聿看著那塊與他工作室風格極度違和的甜點,沉默了幾秒。就在林夕以為他會拒絕時,他伸手接了過去,生硬地說了句:謝謝。收費不會因此改變。

我知道的。林夕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冷淡。

他注意到,她這次的笑容,比第一次來時,似乎輕鬆了一點。

沈聿轉過頭,將蛋糕放在工作台一角,心裡那種異樣的、陌生的感覺再次浮現。他習慣了一個人的絕對秩序和冰冷,而這個叫林夕的女孩,正帶著她那些混亂熾熱的情感碎片和不合時宜的小禮物,笨拙地、一步步地闖入他的領域,攪動著他一成不變的空氣。

他開始在夜裡下意識地翻閱一些關於記憶封鎖和特殊心痕案例的古老記錄。他開始思考,她記憶丟失的原因,真的隻是一場簡單的高燒嗎

某種預感告訴他,答案或許就隱藏在他一直迴避的過去裡。

而解開答案的鑰匙,正是那個每次到來都帶著全部希望和痛苦的、看起來柔和卻又異常執拗的女孩。

他冰冷的堡壘,正在她無知無覺的進攻下,悄然裂開細小的縫隙。而縫隙之外,是他既渴望又畏懼的、名為情感的溫暖光芒。

第三部分: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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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閃耀的記憶

第六次會麵。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不同以往的緊繃感。連窗台上那盆綠蘿的葉子,似乎都凝滯不動。

林夕帶來的是一枚磨損嚴重的銀色口琴。它躺在她掌心,像一枚沉默的、鏽蝕的月亮。我整理老房子儲物間時找到的,她的聲音有些發乾,我完全不記得它……但它被放在一個很舊的絲絨盒子裡,像是……很珍貴的東西。

沈聿的目光落在口琴上,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某種冰冷的預感,像細小的電流,竄過他的脊柱。這枚口琴,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並非來自形狀,而是其上縈繞的、即便磨損也未曾徹底消散的某種氣息。

他冇有立刻去碰它。

你確定要繼續他問,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根據前幾次的經驗,與核心記憶關聯越強的物品,情感衝擊越大。這枚口琴……可能非常強烈。

林夕的指尖微微顫抖,但她緊緊攥住了口琴,用力點頭,眼神裡是破釜沉舟的決絕:我確定。無論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我都要知道。那種空茫的痛苦已經摺磨她太久,她寧願被真相刺傷,也不要繼續在迷霧中沉淪。

沈聿沉默地看了她幾秒。他看到她眼底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勇氣。這份勇氣,莫名地燙了他一下。

他緩緩戴上手套。動作比以往慢了幾分,彷彿戴上的不是手套,而是一副無形的枷鎖。

他的指尖,終於觸上了那冰涼的金屬。

刹那間——

轟!

不再是細微的漣漪,而是海嘯般的巨浪,裹挾著無數破碎的畫麵和震耳欲聾的情感,咆哮著沖垮了他精心構築的所有精神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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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一:

夏夜的天台,遠處城市的燈火如同墜落的星河。一個女孩(年輕的林夕)笑著將口琴塞到一個男孩手裡,眼睛亮晶晶的。吹給我聽嘛!你說你學會了的!她的笑容,燦爛得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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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無憂無慮的快樂,青澀又飽滿的愛慕,夏日晚風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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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二:

昏暗的燈光下,男孩(沈聿看到了自己的視角!)笨拙地握著口琴,吹出斷斷續續、不成調的旋律,耳根通紅。女孩卻聽得無比認真,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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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笨拙的真誠,溢於言表的歡喜,心跳如鼓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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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三:

急促的刹車聲,刺眼的車燈,玻璃破碎的尖響!混亂的街道,驚呼聲。女孩倒在街心,額角有鮮紅的血跡淌下,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枚口琴。一個身影(又是自己的視角)瘋了一樣衝過去,抱起她,聲音是撕裂般的絕望: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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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滅頂的恐懼,撕心裂肺的疼痛,整個世界崩塌般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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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四:

醫院慘白的走廊。消毒水味濃得令人窒息。醫生模糊的話語:……腦部受損……記憶功能區……可能會永久缺失……那個自己的身影靠在冰冷的牆上,緩緩滑落,手指深深插入發間,肩膀無法抑製地顫抖。然後,他抬起頭,眼中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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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巨大的絕望,沉甸甸的負罪感,以及一種……近乎偏執的保護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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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五:

(這個畫麵極其模糊,彷彿被強行覆蓋)一隻手(那雙手,修長乾淨,沈聿認得!)輕柔地放在沉睡中女孩的額頭。指尖縈繞著極其微弱的、屬於感念師的能量波動。一個沙啞而痛苦的聲音低語,像是在進行某種殘酷的儀式:忘記吧……忘記我……忘記這一切……隻要你不痛……

那枚口琴,被輕輕從她緊握的手中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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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剜心剔骨般的痛苦,深沉到令人窒息的愛,以及……一種冰冷的、自我毀滅般的救贖。

呃啊——!

沈聿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烈焰燙傷,整個人向後踉蹌一步,撞在冰冷的金屬架子上,發出哐噹一聲巨響。他額頭上瞬間佈滿細密的冷汗,呼吸急促紊亂,那雙總是冰封的黑眸裡,此刻翻湧著驚濤駭浪——是難以置信,是巨大的震驚,是深可見骨的痛苦,以及……無處可逃的恐慌。

他看到了!

那個女孩記憶中模糊的輪廓,那個她拚命尋找的最重要的人……

是他自己!

那個笨拙地吹著口琴的少年,那個在車禍發生時目眥欲裂衝過去的少年,那個在醫院走廊絕望崩潰、最終做出那個殘忍決定的少年……是三年前,尚未成為如今這個冰冷感念師的、還擁有著熾熱情感的……沈聿!

是他!是他親手……封印了她關於他的所有記憶!為了保護她還是為了懲罰自己那場車禍……與他有關

劇烈的情緒反噬和真相的衝擊,讓他胃裡一陣翻攪,喉嚨湧上鐵鏽般的腥甜感。他強行壓下,臉色蒼白得嚇人。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夕也發出了痛苦的嗚咽。那些被強行喚醒的、屬於她自身的記憶碎片和情感,哪怕隻是冰山一角,也足以將她淹冇。她蜷縮在椅子上,雙手死死抱住頭,淚水無法控製地洶湧而出,卻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是那種心臟被瞬間掏空又瞬間填滿巨大悲傷的極致痛苦。

……是誰……她聲音破碎,泣不成聲,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那麼痛……

沈聿靠著貨架,劇烈地喘息著,看著眼前痛苦不堪的林夕。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手,在微微發抖。

謊言繼續隱瞞用更高明的手段再次覆蓋了她的記憶像三年前一樣,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不。

他做不到。

看著她的眼淚,感受著胸腔裡那顆因為真相復甦而重新劇烈跳動、並帶來尖銳痛楚的心臟,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用冰冷的規則將自己包裹起來。

他築起的高牆,在她無聲的淚水和他們共同的痛苦回憶麵前,徹底崩塌了。

他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走到她麵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他緩緩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這個總是居高臨下、冷漠疏離的男人,第一次將自己放得如此低。

他摘掉了手套,第一次,用自己微涼而顫抖的指尖,極其輕柔地、近乎觸碰易碎品般,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林夕渾身一顫,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愕然地看著他。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沈聿——不再冰冷,不再完美掌控,他的眼底是翻湧的痛苦、愧疚和一種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悲傷。

林夕……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裡擠出來,對不起……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裡麵是孤注一擲的坦白。

你要找的那個人……

是我。

第四部分: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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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隅之光

……是我。

這兩個字,像最終審判的槌音,沉重地砸在心隅冰冷的空氣裡,餘音震得林夕耳膜嗡嗡作響。

時間彷彿凝固了。

林夕臉上的淚水還掛著,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僵在了那雙朦朧的眼裡。她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沈聿,看著他那雙不再冰冷、而是盛滿了痛苦、愧疚和某種她無法立刻理解的深沉情感的眼睛。

大腦一片空白。

幾秒鐘的死寂之後,是更為洶湧的混亂。那些剛剛衝擊過她的記憶碎片——夏夜的天台、笨拙的口琴聲、刺眼的車燈、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還有那剜心剔骨般的分離之痛——原本如同無主的幽靈在她腦海裡橫衝直撞,此刻卻彷彿突然找到了歸處,瘋狂地湧向眼前這個男人的臉,試圖與記憶中那個模糊的輪廓重疊。

是他。

竟然是他。

為什麼……會是他

你……她的聲音輕得像囈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為什麼……那場車禍……她語無倫次,問題碎片般迸出,每一個都帶著尖銳的鉤子。

沈聿依舊維持著蹲下的姿勢,彷彿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氣。他冇有避開她的目光,承受著她所有的震驚和質疑。

那天晚上……他開口,聲音依舊沙啞,每一個字都耗費著他巨大的氣力,我們……在一起。因為一些小事,爭論了幾句。他閉了閉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掩蓋著深深的痛悔,你情緒激動,轉身跑開……我冇有及時拉住你……那輛車……

他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氣,才能繼續下去: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跑出去,不會……他無法再說出那個結局。

林夕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

你醒來後……醫生說你腦部受損,記憶可能會永久缺失,即使恢複,也可能伴隨巨大的痛苦和創傷後應激……沈聿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我看著你……連睜開眼睛都那麼吃力……我就在想,如果忘記我能讓你不再痛苦,能讓你好好活下去……

他抬起眼,眼底是血絲和深不見底的疲憊:所以我……我用我能做到的方式……封印了所有關於我的記憶。我拿走了口琴,清理了所有痕跡……我以為那是保護你。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我甚至自私地選擇了讓你徹底忘記,而不是陪你一起麵對。我以為我替你承擔了所有痛苦,其實……我隻是一個不敢麵對後果的懦夫。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冇了林夕。不是意外,是人為。遺忘不是疾病的饋贈,而是深愛之人以愛之名施加的殘酷保護。憤怒、悲傷、委屈、還有一絲荒謬的……理解,各種情緒在她心中瘋狂交織、撕扯。

她的眼淚流得更凶,卻不再是單純的悲傷,而是極度複雜的情感宣泄。

你怎麼能……你怎麼能替我做決定!她終於哭喊出來,拳頭無力地砸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有多難受!我心裡空了一大塊!我像個傻子一樣到處找!我甚至找到了你麵前!你怎麼能……這麼殘忍!

沈聿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她的捶打,眼神裡的痛苦幾乎要溢位來。對不起……林夕……對不起……除了道歉,他發現自己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

終於,林夕打累了,停下手,隻是無力地哭泣。巨大的情緒波動讓她精疲力儘。

沈聿看著她,忽然伸出雙臂,極其緩慢地,帶著無限的遲疑和小心,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

這是一個隔了三年的擁抱。

林夕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想掙脫。但那懷抱並不強勢,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那種小心翼翼的珍視感和熟悉的、冷冽中透著一絲溫暖的氣息,卻奇異地穿透了所有憤怒和悲傷,直接擊中了她內心最深處那個空了許久的地方。

那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輕輕落回了原位。

她冇有推開他。

感受著懷裡身體從僵硬到逐漸軟化,最終依靠在他肩上痛哭失聲,沈聿閉上了眼睛,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冰封了三年的心臟,在劇烈的痛楚中,竟然感受到了一絲活著的溫度。他犯下的錯,他造成的傷害,他需要窮儘一生去彌補。但隻要她還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怎樣的懲罰他都願意承受。

不知過了多久,林夕的哭聲漸漸平息,隻剩下偶爾的抽噎。

她輕輕從他懷裡抬起頭,眼睛紅腫,但眼神已經不再是全然的迷茫和憤怒,多了一絲複雜的清明。

沈聿,她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疏離的沈先生,那段記憶……還能完全回來嗎

沈聿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心痕’隻是強烈的情緒印記,不是完整的記憶硬盤。我當初的……操作,也留下了一些永久性的損傷。你可能永遠無法像看電影一樣回憶起所有細節。

林夕眼底掠過一絲深深的失望。

但是,他看著她,無比認真地說,那些最重要的感受,它們還在。快樂、溫暖、愛……還有痛苦和恐懼,它們都真實地存在過,構成了現在的你和我。我們可以……一起重新創造新的記憶。如果你……還願意給我這個機會的話。

他的語氣裡帶著卑微的懇求,與他往日冷漠強大的形象判若兩人。

林夕冇有立刻回答。她轉過頭,目光掠過冰冷的金屬工作台,掠過那些密封的盒子,最後落在窗台上那盆她帶來的、生機勃勃的綠蘿上。

她失去了過去的三年。

但痛苦找到了源頭,空白有了答案。

而這個男人,帶著滿身的傷痕和愧疚,重新走回了她的生命裡。

恨他嗎怨他嗎是的。

但那些洶湧而來的記憶碎片裡,除了痛苦,那些夏夜的風、笨拙的琴聲、璀璨的笑意……也是真實存在的。那份讓她執著尋找一年的重要,本身就源於深刻的情感。

她再次看向他,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痛楚和期待。

良久,她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

沈聿,她輕聲說,帶著哭過後的沙啞,卻有一種新生的堅定,我很生氣,也很難過……可能需要很久才能……不完全怪你。但是——

她停頓了一下,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

但是我不要再次忘記。

這句話像一道光,瞬間劈開了沈聿眼中所有的陰霾和絕望。巨大的、幾乎讓他承受不住的釋然席捲了他。他猛地收緊手臂,再次將她深深擁入懷中,彷彿擁抱著失而複得的全世界。

謝謝你……謝謝……他聲音哽咽,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肩膀微微顫抖。

這一次,林夕冇有抗拒。她抬起手,輕輕地,回抱住了他。

檯燈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相擁的兩人,空氣中冰冷的鬆木氣息似乎也柔和了許多。那些承載著彆人悲歡的密封盒子靜靜矗立在架上,彷彿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個工作室裡,第一次誕生屬於自己的、溫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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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心隅工作室的變化不大,依舊整潔、安靜,卻不再令人感到難以接近的冰冷。窗台上的綠蘿長得更加茂盛,鮮翠欲滴。金屬工作台的一角,多了一個小小的相框,裡麵是林夕畫的一幅畫——不再是模糊的藍色和陰影,而是清晰的夏日星空,和兩個並肩坐在天台上的背影。

林夕坐在沙發上,正低頭在速寫本上勾畫著什麼,嘴角帶著輕柔的笑意。

沈聿從工作間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精心修複過的木質音樂盒。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將音樂盒遞給她。

修好了。他說。聲音雖然依舊偏淡,但那份冰冷的距離感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的溫柔。

林夕驚喜地接過,輕輕擰動發條。

清脆叮咚的旋律流淌出來,是一首古老而溫柔的歌謠。

刹那間,一種無比熟悉和安心的感覺包裹了她。雖然具體的記憶畫麵依然冇有回來,但那種濃鬱的、被珍視著的幸福感,卻隨著音樂瞬間復甦,充盈著她的心臟。

她抬起頭,看向沈聿,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星星。

沈聿凝視著她,眼中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繾綣深情。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然後,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手指交纏。

在他的指尖下,在她手腕的肌膚上,那曾經劇烈閃爍、如同被束縛星辰的心痕,如今散發著穩定而柔和的光芒,溫暖地,契合著彼此心跳的頻率。

心隅一角,光芒終於常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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