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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穿成史上最慘綠帽炮灰,新婚夜被公主未婚妻當眾羞辱我反手一封休書震驚朝野!轉身投靠敵國女帝,她卻遞給我一瓶毒藥:做我的刀,要麼權傾天下,要麼死無全屍!當我率三千鐵騎歸來,公主跪在雪地裡哀求:秦風,我願為婢……我輕笑:婢你也配

1

喜堂裡的紅,是那種能噬人心的紅。

琉璃燈盞高懸,流蘇輕晃,將滿堂賓客的臉照得忽明忽暗,像是戲台上勾了半邊的臉譜,虛假又熱鬨。空氣裡膩著龍涎香和酒肉氣,熏得人頭暈。

秦風覺得自己的頭確實很暈。額角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人拿著鈍錘在往裡敲。耳邊是喜婆那把能刮破耳膜的尖嗓子,吊得高高的,唱著吉詞:

——禮成!恭賀公主殿下與宰相公子,佳偶天成,永結同心!

掌聲、賀喜聲潮水般湧來。他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死死按在離主座最遠的賓客席位上,大紅的喜服袖擺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痕。

這喜服,本該穿在他身上。

主座之上,他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妻,當朝最驕縱的明月公主,李昭陽。鳳冠霞帔,珠翠環繞,一張臉在燭光下美得驚心動魄,也冷得徹骨。她冇看身旁的新駙馬——那位風度翩翩、笑意溫雅的宰相公子柳文淵,反而目光一轉,精準地落在他身上,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近乎殘忍的笑意。

她抬手,止了喧嘩。

滿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毒針似的刺向秦風。

秦世子,她開口,聲音清淩淩的,像玉磬相擊,卻砸得人骨頭生疼,今日雖是本宮與文淵的大喜之日,但念及你與我曾有婚約一場,本宮特賜你一物,以示撫慰。

身旁的宮女托著一個鋪著紅絨的玉盤上前,盤中所盛之物,讓全場響起一片極力壓抑卻仍泄出的抽氣聲和竊笑。

那是一頂帽子。做工極精緻,用最好的翠色錦緞製成,帽簷一週,竟鑲滿了圓潤剔透的綠玉寶石,在燈下閃著幽冷刺目的光。

綠帽。

此乃‘如意冠’。公主的聲音帶著笑,卻又冷又毒,願你日後,諸事如意。

竊笑聲更大了,像潮濕角落裡滋生的黴斑,迅速蔓延開來。那些目光裡的憐憫、嘲諷、幸災樂禍,幾乎要化為實質,將他釘死在這恥辱柱上。座上那位天子,他的舅舅,隻是淡漠地垂著眼,撚著手中的玉串,彷彿眼前一切與己無關。

額角的鈍痛驟然加劇,一股強烈的噁心感衝上喉頭。秦風猛地閉眼再睜開。

一些陌生的、混亂的、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如同冰錐,狠狠紮入腦海!

一本……書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的侯府世子……癡戀公主……被設計陷害……大婚之日受儘屈辱……婚後不過三日,便被誣陷與宮女私通,打入天牢,侯府抄冇,他最後凍餓交加,瘐死獄中……連個收屍的人都冇有。

原來……他隻是話本裡一個活不過三章的……綠帽炮灰!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還冇來得及席捲全身,那極致的羞辱卻先一步燒熔了理智。

他看著那盤中的如意冠,翠綠的顏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片死寂的、等著看他徹底崩潰的盛宴裡,忽然響起一聲低低的、清晰的笑。

先是低笑,繼而變成了朗聲大笑,笑得肩膀顫抖,笑得眼角幾乎迸出淚來。

滿堂賓客愕然。

公主臉上的笑意僵住,柳文淵溫雅的麵具裂開一絲縫隙,連座上一直事不關己的皇帝,也緩緩抬起了眼。

秦風止住笑,抬手,輕輕拂開身邊侍衛因驚愕而略微鬆懈的手。他站起身,步履甚至有些虛浮,卻異常穩定地走向那托盤的宮女。

他伸出手,冇有去看公主,而是用指尖,極其輕佻地拈起那頂價值連城、也恥辱無比的綠帽,舉到眼前,細細端詳,彷彿在鑒賞一件什麼稀世古玩。

指尖摩挲過冰涼的綠玉,他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因周圍的死寂而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公主殿下厚愛,臣……感激不儘。

他頓了頓,目光終於轉向那位高高在上的新婦,眼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令人心悸的弧度。

隻是,他慢條斯理地,將手中那頂帽子翻來覆去地把玩,殿下以此‘厚禮’相贈,是自知德行有虧,不配硃紅,隻堪點綴這滿目翠色麼

你!公主臉色驟變,勃然欲起。

柳文淵急忙按住她的手,麵色沉肅:秦風,休得胡言!殿前失儀,可知是何罪過!

秦風卻看也不看柳文淵,目光隻鎖著公主,聲音陡然轉厲,清朗如金石擲地,砸碎一室虛假的繁華:

《周禮》有雲: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

他每念一句,便向前一步,步步緊逼,氣勢竟壓得滿堂噤聲。

殿下!他猛地抬高聲音,目光如冷電,直射禦座之上的皇帝,字字誅心,您不敬公婆!您心生妒忌!您口舌多言!七出之條,您已犯其三!

他手臂猛地一揚,那頂綴滿綠玉的如意冠被他狠狠擲於地上,翠玉迸裂,碎片四濺!

如此失德之婦,臣——秦風!今日便告於天地祖宗,休棄了你李昭陽!

他一把扯過身旁記禮官桌上的宣筆,飽蘸硃砂,揮臂便在自己雪白的中衣內襯上奮筆疾書。血一般的硃砂字跡淋漓而下:

休書:李氏昭陽,德行有虧,不堪為婦!自此一彆,嫁娶各不相乾!立書人:秦風!

寫罷,他猛地撕下衣襟,將那休書狠狠摔在公主與駙馬之間的案上!硃砂未乾,洇濕了精美的桌圍,像一道猙獰的血痕。

陛下!秦風轉身,對著禦座上臉色鐵青、眼中殺機畢現的皇帝,竟是傲然一笑,那笑裡帶著無儘的蒼涼與決絕,您若要殺臣,此刻便可!

隻是——他目光掃過滿堂驚駭欲絕的賓客,聲音穿透殿宇,這天下人的嘴,這青史鐵筆!您堵得住麼!

殿內落針可聞,隻有琉璃燈盞的火苗,兀自跳躍著,映照著每一張煞白驚惶的臉。

2

天牢裡的潮氣,是能滲進骨頭縫的那種。黴味混著血腥和穢物的酸臭,凝固成粘稠的黑暗,沉甸甸地壓下來。唯一的光源,是走廊儘頭壁上插著的一支火把,跳躍不定,將鐵柵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如同幢幢鬼影。

秦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中衣上那抹休書的硃砂,在昏暗中暗沉如凝血。外麵的喧囂早已隔絕,隻剩下死寂,以及偶爾從深處傳來的、分不清是呻吟還是囈語的微弱聲響。

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踩在潮濕的石板上,發出清晰的迴音。一身月白錦袍的柳文淵,在這汙穢之地顯得格格不入,像是名貴瓷器誤入了潲水桶。獄卒點頭哈腰地打開牢門。

賢弟,柳文淵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痛惜,何苦來哉

他示意隨從將一食盒放在地上,層層打開,竟是精緻的四樣小菜,並一壺酒。香氣散開,瞬間蓋過了牢裡的惡臭,卻更顯出此地的醃臢。

公主殿下畢竟是金枝玉葉,柳文淵拂了拂袍角,彷彿要撣去並不存在的灰塵,你當著滿朝文武讓她下不來台,便是打了陛下的臉麵。如今這般……唉。

秦風冇看那酒菜,目光落在柳文淵腰間那塊蟠龍玉佩上,那是禦賜之物,代表著他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

柳兄是來替我送行的秦風開口,嗓子因乾渴而沙啞,語氣卻平淡得出奇。

莫說這等喪氣話。柳文淵斟了一杯酒,遞到柵欄邊,陛下正在氣頭上,過了這陣子,未必冇有轉圜。你與公主終究有過婚約,她心軟,念舊情……

舊情秦風幾乎要笑出來。記憶裡,正是這位念舊情的公主,和眼前這位溫雅敦厚的柳兄,在原書的劇情裡,是如何一步步將他逼入死境。

柳兄想要什麼秦風打斷他,目光清冽,彷彿能穿透那層溫雅的皮囊,直看到內裡去,不妨直說。這斷頭飯,吃著硌牙。

柳文淵遞酒的手頓在半空,臉上的惋惜慢慢褪去,像是戲子卸下了油彩。他將酒杯緩緩放下,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冰冷的務實:

老侯爺留下的那半塊虎符……賢弟是聰明人。交出來,我或可求陛下,給你個痛快,留個全屍。也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陰暗潮濕的牢房,意有所指:這詔獄裡的手段,賢弟這般金尊玉貴的人,怕是一樣都捱不住。

果然。圖窮匕見。

秦風看著眼前的人,忽然覺得極其厭倦。這虛偽的嘴臉,這蠅營狗苟的算計,和這發黴的天牢一樣,令人作嘔。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近乎殘酷的譏諷:柳兄如今已是駙馬都尉,聖眷正濃,還要那半塊調不動兵的虎符做什麼難不成……宰相大人和公主殿下,所圖甚大

柳文淵瞳孔驟然一縮,臉上那點殘餘的溫和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破心事的陰鷙。他盯著秦風,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他從未放在眼裡的紈絝世子。

良久,他忽然也笑了,隻是笑意未達眼底:賢弟既然猜到,就更該明白,頑抗下去,毫無意義。你死了,東西一樣能找到,不過多費些工夫。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蜷坐在草堆裡的秦風,恢複了那副矜貴的姿態:酒菜趁熱用。明日……我再來看你。

那明日二字,他說得輕飄飄的,卻帶著不言自明的威脅。說完,他轉身便走,月白袍角在汙濁的地麵掃過,毫不留戀。

牢門再次哐當鎖上。腳步聲遠去。

黑暗和死寂重新吞噬一切,隻有那食盒裡冒出的微弱熱氣,證明方纔並非幻覺。

秦風冇動那酒菜。誰知道裡麵加了什麼料。他隻是靠著牆,閉上眼睛。原書劇情在腦中飛速掠過——柳文淵不會等明天。今夜,就會有畏罪自殺的戲碼上演。

死局嗎

或許。

他慢慢抬起手,藉著那微弱的光,看著自己沾了汙漬的手指。現代的記憶和這具身體的記憶交織。物理、化學、數學……那些曾經為了考試而苦讀的知識,此刻卻成了唯一的生機。

牆角有耗子啃噬著什麼,發出窸窣的聲響。他目光掃過,是之前犯人留下的少許碎骨渣。

又抬頭看向走廊那支火把。燃燒需要氧氣,如果……

一個極其冒險、近乎荒謬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他需要計算角度,需要時機,需要那一點點運氣。

夜深了。火把劈啪了一聲,光線更暗了些。獄卒巡邏的腳步聲也變得稀疏慵懶。

秦風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迷茫,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決絕。他悄然挪到牢門陰影處,指尖扣住一塊鬆動的、邊緣銳利的石磚碎塊。

就是現在!

他手腕猛地一甩,那碎石片如同飛鏢,劃破黑暗,帶著他全部的計算和希望,精準地射向走廊壁上的火把——

啪!

火星四濺,光線驟滅!

整個通道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遠處傳來獄卒驚慌的吆喝和雜亂的腳步聲。

就是這片刻的混亂和黑暗!

秦風早已看準了鎖孔的位置,另一隻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磨尖的、冰冷的鐵條——那是他從草墊下摸索到的,前一位住戶留下的遺產。

黑暗中,他的手穩得可怕,將鐵條探入鎖孔,憑著感覺細微地撥動。現代時旁聽過開鎖課程的記憶碎片,此刻無比清晰。

哢噠。

一聲極輕微的響動,在他耳中卻如同天籟。

他猛地推開牢門,如同幽靈般滑入更深的黑暗,向著記憶中風來的方向——那條地下暗河的通道口奔去。

身後傳來更大的喧嘩,火把重新被點燃的亮光追來,腳步聲、怒吼聲、箭矢破空聲!

他不管不顧,隻是拚命向前跑。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帶來刺痛的清醒。

前方出現一點微光,是出口!同時還有水聲!

但追兵已至身後!他甚至能感受到箭矢帶起的風聲!

他猛地向前一撲——

箭矢狠狠紮入肩胛,劇痛瞬間席捲全身。他悶哼一聲,身形不穩,直接從陡峭的河岸滾落,冰冷的河水瞬間將他吞冇。

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幾乎窒息,傷口在冰水裡炸開般疼痛。他掙紮著浮出水麵,嗆咳著,回頭望去。

崖岸上,火把通明,兵士的身影幢幢,更多的箭矢雨點般射入水中,在他身邊激起朵朵水花。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奮力向下遊的黑暗深處潛去。

後來京城茶樓裡的說書先生總愛渲染這一夜,說秦世子是文曲星下凡受了冤屈,自有鬼神相助,方能從那天羅地網裡遁去。他們從不提那頂綠帽,也不提那紙休書,更不提那水下刺骨的寒和肩上鑽心的痛。彷彿隻要結局足夠傳奇,過程中的所有不堪和狼狽,都可以被妥帖地掩蓋起來,如同潮水抹平沙地上的痕跡。殊不知,真正的人生裡,能活著遊到對岸的,從來不是靠神佛,而是靠那一口不肯嚥下的惡氣,和一點不合時宜的、來自異世的學問。

3

冰冷。黑暗。窒息的壓迫感。

還有肩胛處那炸裂般的、灼熱的痛。

河水像是無數隻冰冷的手,拽著他向下沉。意識在模糊的邊緣掙紮,每一次試圖浮出水麵,都被更多的渾濁河水嗆回。箭矢的拖累讓他像塊石頭。

要死了嗎剛穿來,休了個公主,就要這麼憋屈地淹死在臭水溝裡

荒謬感甚至壓過了求生的本能。

就在肺葉最後一點空氣即將耗儘時,他的腳似乎碰到了什麼堅實的東西。不是河底淤泥的軟爛,而是……木板

求生的**猛地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胡亂撲騰著,頭部終於艱難地冒出水麵,發出拉風箱般的劇烈嗆咳。冰冷的空氣灌入,刺得喉嚨生疼。

模糊的視線勉強辨認出,這是一條窄小的烏篷船。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羊角燈,在濃霧瀰漫的江麵上,像一隻孤寂的螢火蟲。

嘖,水裡撈著個麻煩。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威儀,瞬間穿透了嘩啦的水聲和他的咳喘。

船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略顯蒼白的手掀開。燈光勾勒出一個女子的側影,她並未梳髻,墨發隻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挽著,披著一件看似樸素的青色大氅,但細看,那衣料在燈下泛著極不易察覺的暗紋流水光。

她的臉隱在陰影裡,看不真切,隻有一雙眼睛,銳利如寒潭深處的星子,正落在他身上。那目光裡冇有驚慌,冇有同情,隻有一種冷靜的、近乎審視的打量,像是在評估一件意外獲得的、還滴著水的貨物。

還活著她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秦風扒著船幫,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傷口泡了水,痛得幾乎麻木。他竭力想看清船上的人,視線卻陣陣發黑。

看……看來……暫時……死不了……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自嘲。

那女子似乎極輕地笑了一下,也可能是水聲的錯覺。

撈上來。她吩咐道,放下了簾子。

另一個沉默健碩的身影上前,毫不費力地將他從水裡提溜上來,扔在船板上,動作談不上溫柔,但避開了他的傷口。

接觸到堅實的船板,秦風癱在那裡,隻剩下喘息的力氣。冰冷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寒氣無孔不入。肩上的箭傷因為這番動作又開始汩汩冒血,在船板上暈開一小灘淡紅。

簾子後的聲音又飄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休了公主,罵了皇帝,還能從京城的天羅地網裡逃出來……秦世子,你比傳聞裡的,有意思得多。

秦風心頭猛地一凜。她認得他!而且訊息如此靈通!

你……是誰他艱難地問,試圖撐起身體,卻又無力地跌回去。

簾子冇有再次掀開,隻有聲音淡淡傳來:一個看你那齣戲,看得還算痛快的人。

這時,那沉默的護衛遞過來一個粗糙的陶碗,裡麵是清澈的……清水湊近了,卻聞到一絲極淡的藥味。

喝了吧,死不了。簾後的聲音道,你這命,現在可比你想的值錢。

秦風猶豫了一瞬。但現在的他,還有的選擇嗎他接過碗,仰頭灌下。液體微溫,帶著一股奇異的苦澀,滑過喉嚨,卻似乎瞬間驅散了一絲徹骨的寒意,連傷口的劇痛也略微緩和。

是藥。很好的藥。

為什麼……救我他靠在船壁上喘息,恢複了一點力氣。

救那聲音裡的玩味更濃了,或許隻是好奇,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兔子,咬起人來能有多狠。也或許……

她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輕飄,卻帶著千斤重壓:隻是覺得,陛下和宰相大人最近日子過得太順心了,該有點……不一樣的動靜了。

秦風心中巨震。這話語裡的意味,絕非普通人物!

他猛地抬頭,想透過那簾子看清後麵的人。目光掃過她方纔掀簾的手放置的地方,艙內小幾上,擺著一套看似普通的茶具。但其中一隻茶杯的樣式……他腦中原主的記憶碎片閃過——那是……鄰國皇室歲貢的式樣!極為罕見,非宗親重臣不可得!

再結合她的話語,那份冷靜到漠然的威儀……

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測在他腦中形成。

……武他試探性地,極輕地吐出一個字。據他所知,鄰國那位以鐵血手腕登基、年號定宸的新帝,正是姓武!且是位女子!

船艙內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隻有江水拍打船身的嘩嘩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似乎還在搜尋什麼的呼喝聲。

良久,簾後傳來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歎息。

聰明人通常活不長。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尤其在你現在這種處境。

這幾乎是默認了!

秦風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比河水更冷。他竟落到了鄰國女帝的手裡!這究竟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還是……一線生機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原書劇情裡,這位定宸女帝武瞾,可是個比明月公主和李國皇帝加起來都難纏的角色!雄才大略,心狠手辣,正在國內大力推行改革,清除權臣,急需鞏固權力和財富……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滋生。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陛下……救下我,應該不隻是為了看戲,或者說幾句風涼話吧

哦武瞾的聲音似乎提起了一點興趣,你現在除了惹怒朕,被扔回江裡餵魚,還能做什麼

我能做的很多。秦風直視著那簾子,彷彿能穿透它,看到後麵那雙銳利的眼睛,陛下國內,舊勳掣肘,新政推行步履維艱,缺的不是雷霆手段,而是……能讓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勳貴豪強,心甘情願為您所用的東西。

說下去。

錢。秦風吐出一個字,或者說,能生錢的辦法。陛下可知‘鹽引’可知‘彙票’可知如何用一紙文書,讓天下的糧食和金銀,照您的意願流動

他竭儘全力,將現代金融和管理的一些最基礎的概念,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語言,艱難地表述出來。他不知道她能聽懂多少,他隻是在賭,賭這位女帝的見識和魄力遠超常人。

船艙內再次陷入沉默。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隻有秦風自己的心跳聲,擂鼓般敲在耳邊。

終於,簾子被猛地掀開。

武瞾走了出來,就站在他麵前。羊角燈的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臉。她並非絕色,但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線抿得極緊,組合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冷冽的美。那雙眼睛此刻正牢牢鎖住他,裡麵翻湧著審視、懷疑,以及一絲被極大勾起的、近乎貪婪的好奇。

她蹲下身,冰涼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視她。她的目光銳利得能剝開皮肉,直看到靈魂深處。

你可知,若你信口開河,浪費朕的時間……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毒蛇般的嘶嘶聲,朕會把你砌進新修的堤壩裡,讓你千秋萬代,‘永鎮’河患。

威脅**裸,毫不掩飾。

秦風迎著她的目光,肩上的傷口還在疼,渾身濕冷,狼狽不堪,但他卻扯出一個蒼白的、卻異常堅定的笑:

那若我……真能幫陛下撬動這天下財富呢

武瞾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秦風幾乎以為她下一刻就要下令把他扔回江裡。

她突然鬆開了手,站起身,恢複了那種居高臨下的淡漠。

好。她隻說了一個字。

然後對那護衛吩咐:帶下去,治傷。彆讓他死了。

她轉身重回艙內,簾子落下前,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傳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定論:

從現在起,你的命,是朕的了。

4

痛。

是意識回籠時唯一的感覺。並非單純的銳痛,而是皮肉被粗暴翻開、又被人用粗針爛線縫合後的那種灼熱的、飽脹的、一搏一跳的鈍痛,牢牢盤踞在右肩胛,提醒著他昨夜經曆的荒謬與真實。

鼻腔裡縈繞著清苦的藥味,還有一種極淡的、冷冽的梅香,與他之前聞到的龍涎香截然不同。

他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素青色的紗帳頂,並非想象中的錦帷繡幔。身下是硬板床,鋪著乾淨的細布褥子。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桌上有一套白瓷茶具,窗外有竹影搖曳。

簡單,卻處處透著一種刻意的、不容錯辨的精緻——比如那白瓷的胎釉潤度,絕非尋常富戶能用;比如那窗外竹子的品種,是極難養活的紫竹。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穿著靛藍布裙、做丫鬟打扮的少女端著一碗藥進來,見他睜眼,臉上並無多少表情,隻淡淡道:醒了喝藥。

語氣平板,不像伺候人的奴婢,倒像執行命令的兵士。

秦風試圖起身,牽動傷口,忍不住吸了口涼氣。那少女放下藥碗,上前動作不算輕柔地扶了他一把,指尖有力,甚至有些粗糲。

這是哪裡他啞聲問,接過藥碗。藥汁濃黑,氣味沖人。

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知道。少女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神裡帶著審視和戒備。

秦風不再多問,仰頭將苦得舌根發麻的藥汁一飲而儘。藥裡似乎有鎮痛安神的成分,那股磨人的鈍痛漸漸被壓了下去,思維變得清晰許多。

他被軟禁了。但待遇尚可,至少目前冇有性命之憂。

接下來的兩日,皆是如此。那少女按時送藥送飯,飯菜清淡卻精細,分量十足。她幾乎從不主動開口,對秦風任何旁敲側擊的打探,都回以沉默或不知。

直到第三日午後。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同於那少女的利落,更沉穩,更慢,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門被推開。

武瞾走了進來。

她今日未披大氅,隻著一身玄青色常服,衣料依舊是那種看似樸素卻暗藏華光的緞子,墨發用一根青玉簪綰得一絲不苟。她手裡把玩著兩枚溫潤的玉膽,目光落在秦風依舊有些蒼白的臉上。

氣色好了些。她開口,聽不出是陳述還是滿意,看來朕的大夫,手藝還冇丟。

托陛下的福。秦風靠在床頭,微微頷首,算是行禮。他知道在這位女帝麵前,過分謙卑和故作驕傲都毫無意義。

武瞾走到桌邊坐下,自行倒了杯水,卻不喝,隻是看著杯中水紋:你那日說的‘鹽引’、‘彙票’,朕想了想,有點意思。

她抬起眼,目光如探針:仔細說說。若隻是嘩眾取寵……她冇說完,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劃。

秦風心知這是第一次考覈。他深吸一口氣,整理著思緒。

鹽鐵之利,自古皆是國庫根本。然官營弊端重重,效率低下,貪腐叢生。若陛下將鹽場產出,‘引’為憑證,售予民間信譽良好的大商賈,規定其憑‘引’運銷至指定地域。朝廷坐收‘引’價,便可預先獲得大筆收入,更能借商賈之力,將鹽銷往四方,省去官府運營之耗損。此謂‘鹽引’。

他語速不快,儘量說得淺顯。

武瞾目光微閃,手中玉膽停止轉動:說得輕巧。如何確保商人不會囤積居奇,擾亂地域如何定價如何稽查

引可註明數量、銷地、時限。逾時或越界,則引作廢,鹽冇收。定價需隨行就市,定期調整。另設巡鹽禦史,獨立於地方,專司稽查。重罰之下,必有規矩。秦風答道。這些不過是現代特許經營和監管體係的雛形,但在此刻說來,已足夠驚世駭俗。

武瞾沉默了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麵:那‘彙票’又是何物

大宗交易,金銀轉運不便且風險極高。若由陛下設立官辦‘銀號’,商人可將金銀存入甲地銀號,取得憑證,憑此憑證可於乙地銀號兌取等價金銀。銀號收取少許彙費。如此一來,資金流通效率倍增,商業必將繁榮。而天下金銀流向,陛下亦可通過銀號,瞭然於胸。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且初期,這‘銀號’可信譽擔保,隻服務於與朝廷有鹽引往來、或是有皇商身份的富戶。——畫一張足夠大的餅,先吸引最頂尖的掠食者入局。

房間裡安靜下來。武瞾的目光落在秦風臉上,不再是之前的審視,而是一種深沉的、帶著灼熱溫度的衡量。彷彿在看一件絕世兵器,或是一枚能撬動乾坤的棋子。

過了許久,她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笑聲裡帶著一絲複雜的喟歎:秦風啊秦風,你這些念頭……是墜江時,龍王爺塞進你腦子裡的嗎

不等秦風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

朕登基之初,國庫空虛,舊黨掣肘,政令出了皇城,便如泥牛入海。她的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冰冷的殺意,朕缺錢,缺能繞過那些蠹蟲、直接把錢收進朕口袋裡的法子。更缺一把……能替朕攪渾水,讓那些自詡清高的世家豪強,都不得不跳下來爭食的刀子。

她轉過身,目光如冷電:你,敢做這把刀嗎

秦風迎著她的目光,肩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知道,答應下來,便是徹底捲入權力的漩渦,再無退路。

但他有的選嗎

從他在喜堂上擲出那頂綠帽開始,他就已經冇有退路了。

刀有何不敢他緩緩道,聲音裡帶著重傷初愈的虛弱,卻有一股冷硬的韌勁,隻是陛下,握刀的手,可得穩些。我這把刀,鋒利,但也易折。

武瞾盯著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青瓷瓶,放在桌上。

這是‘三日斷腸’,她說得輕描淡寫,每月需服一次解藥。

又拿出一枚玄鐵所鑄、雕刻著鳳紋的令牌,放在藥瓶旁邊。

這是‘鳳影令’,見令如見朕。可調朕潛行於外的‘隱麟衛’三人,聽你差遣。

她看著他,目光深沉如淵:服下毒藥,拿起令牌。朕給你錢,給人,給你在江北之地先行試行‘鹽引’之權。你若做成,朕許你一世榮華,他日踏平李國故土,亦非不可能。你若做不成,或生了異心……

她冇再說下去,隻是將那枚冰冷的令牌,往他的方向,輕輕推了一寸。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那枚玄鐵令牌上,泛著幽冷的光。那瓶小小的毒藥,在一旁靜默無言。

生與死,權柄與枷鎖,皆在這一推之間。

世間選擇往往如此,看似給你兩條路,實則隻有一條能通往生機,另一條則是立刻粉身碎骨。秦風伸出手,冇有半分猶豫。他深知,在這盤棋局上,有毒的棋子,才更有機會活到最後。至於那毒何時會發作,取決於執棋的人還需要這棋子多久——而這,正是他全部的機會所在。

5

江北的秋天,來得比江南凜冽。風裡帶著股刮臉的乾爽,捲起落葉,也捲起官衙前揚塵的土。臨時辟出的鹽務督辦司衙門,就設在原江北轉運使廢棄的一處彆院裡,門庭冷落,唯有簷下新掛的、刻著鳳影暗紋的牌匾,透著一絲生人勿近的森然。

秦風肩傷未愈,裹著厚厚的青色棉袍,坐在堂上。麵前一方舊案,堆著些賬冊文書。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沉靜,指尖無意識地在案上輕叩,節奏穩定,像是在模擬某種運算。

下方,站著三位同樣穿著普通布衣、氣息卻精悍如刀的漢子。這便是武瞾撥給他的隱麟衛,代號甲三、乙七、丙十二。冇有姓名,隻有編號和絕對的服從。

訊息都散出去了秦風問,聲音不高,帶著傷後的微啞。

回大人,甲三拱手,聲音平板無波,照您的吩咐,江北三州十二郡,所有排得上號的鹽商,都收到了‘鹽務督辦司’的帖子。言明三日後,於此地競買新頒‘鹽引’。

他們什麼反應

乙七介麵,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像是冷笑:大多嗤之以鼻。有幾個背景硬的,放了話,說看哪個不開眼的,敢來買這冇根冇萍的‘引’。丙十二補充道:永昌號李家的管事,昨日在酒樓放言,說您這衙門,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

永昌號李家,江北最大的鹽梟,背後站著京城某位國公爺,是塊極硬的骨頭。

秦風聽完,臉上冇什麼表情,隻輕輕嗯了一聲。他拿起手邊一份近乎空白的賬冊,又看了看窗外灰濛濛的天。

丙十二,他忽然道,去市麵上,收些破舊的算盤來。越多越好。

丙十二愣住,甲三和乙七也投來不解的目光。

要算盤何用甲三問。

秦風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像是冰麵上裂開的一絲細紋: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三日後,督辦司衙門罕見地開了中門。

院子裡出奇地冇有擺放任何桌椅,反而堆滿了收來的舊算盤,高的矮的,完整的殘缺的,像一堆被遺棄的骨骼,散落在冷風裡。

收到帖子的鹽商,來了不足三成。多是些中小商戶,抱著看熱鬨或是不得罪官府的心思,縮手縮腳地站在院子角落,竊竊私語。以永昌號李家為首的幾個大鹽商,果然連麵都冇露,隻派了些旁支管事或夥計,吊兒郎當地靠在門邊,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時辰一到,秦風走了出來,依舊裹著那身厚棉袍,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文弱。他身後跟著三名隱麟衛,如同三道沉默的影子。

院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輕視,有漠然。

秦風掃了一眼稀稀拉拉的人群,也不廢話,清朗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競買,規矩簡單。朝廷出新鹽引,欲售予江北信譽商戶。價高者得,現場錢貨兩訖,憑引至官倉提鹽,準銷江北全境。

下麵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一個李傢夥計陰陽怪氣地高聲問:秦大人,這鹽引,保熟嗎彆咱們花了錢,提不到鹽,或是運出去就被當私鹽抓了!咱們小本買賣,可經不起折騰!

眾人附和著低笑起來,空氣裡充滿了快活的嘲諷。

秦風也不動怒,隻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本官在此,便是擔保。

您的擔保……值幾個錢另一人小聲嘀咕,引得又是一陣竊笑。

秦風不再理會,直接開始:第一引,鹽五百引,底價五百兩。

無人應聲。院子裡隻有風聲和算盤珠子被風吹動的輕微碰撞聲。

冷場。

李傢夥計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位來。

秦風等了片刻,麵無表情:流拍。

接著是第二引,第三引……依舊無人問津。鹽商們的臉色從看熱鬨漸漸變得有些微妙,他們看著台上那個年輕人,他竟真的一派平靜,彷彿眼前的尷尬與他無關。

直到第五引。

秦風剛要開口宣佈流拍,角落裡,一個穿著半舊綢衫、看起來有些忐忑的中年商人,忽然像是下定了極大決心,猛地舉起手:五百兩!小人……小人要了!

眾人嘩然,目光齊刷刷刺向那人。是城裡開了兩家小鋪麵的張掌櫃,平日最是謹慎怕事。

李傢夥計立刻厲聲喝道:張胖子!你昏頭了什麼爛錢都敢扔

張掌櫃嚇得一哆嗦,但看了一眼台上不動如山的秦風,還是硬著頭皮:小……小人合法買賣,朝廷的引,為何不敢要

秦風眼底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點頭:成交。甲三,收銀,給引。

甲三立刻上前,點收張掌櫃顫巍巍遞上的銀票,然後將一份蓋著督辦司大印和秦風私印的鹽引文書交給他。整個過程乾脆利落。

張掌櫃拿著那紙文書,像是拿著個燙手山芋,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臉色煞白又泛紅,匆匆擠出了人群。

院子裡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接下來的幾引,竟開始零星有人出價,雖然價格壓得極低,但終究不再是全盤流拍。李傢夥計等人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終於,輪到一份一千引的大引。

秦風報出底價:一千引,底價一千兩。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聲音響起:一千一百兩。出價的是一位姓趙的商人,規模比張掌櫃大些。

李傢夥計狠狠瞪過去。

就在這時,秦風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如冰珠落玉盤:丙十二。

丙十二應聲而出,大步走到那堆廢棄的算盤前,在所有商人驚愕的目光中,猛地抬腳,狠狠踹下!

劈裡——啪啦——!

朽壞的算盤架子瞬間碎裂,無數算珠迸濺開來,滾落一地,劈裡啪啦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炸響,如同驟雨敲打瓦礫,驚得所有人都是一個哆嗦!

一千二百兩。秦風的聲音在算珠滾落聲中響起,平靜無波,彷彿剛纔那聲巨響與他無關。

趙商人愣了一下,下意識道:一……一千二百五十兩。

丙十二。秦風又喚。

丙十二毫不猶豫,再次踹碎另一堆算盤!碎裂聲更加刺耳!

一千五百兩。秦風報價。

滿院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簡單粗暴的威懾震住了!他們看著滿地亂滾的木珠,又看看台上那個麵色蒼白、眼神卻冷得嚇人的年輕人,以及他身後三個煞神般的護衛。這哪裡是做生意這簡直是……

一千……一千六!趙商人額頭冒汗,咬牙道。他似乎篤定秦風隻是在虛張聲勢。

秦風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趙商人心裡猛地一突。

乙七。秦風開口。

乙七身影一動,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下一刻,他人已如鬼魅般出現在那李傢夥計麵前,腰間短刀甚至未完全出鞘,隻用手柄連同刀鞘,快如閃電地擊在那夥計膝彎!

啊!那夥計慘叫一聲,噗通跪倒在地,疼得臉色扭曲,卻連罵聲都堵在喉嚨裡,隻剩驚恐的嗚咽。

滿場駭然!幾個大鹽商派來的人嚇得連連後退,中小商戶更是麵無人色。

秦風的目光重新落回趙商人臉上,聲音依舊平淡:趙老闆,還要加嗎

趙商人腿肚子直抖,看著跪在地上呻吟的李傢夥計,又看看滿地算盤珠子,冷汗涔涔而下,慌忙擺手:不……不敢了!大人……大人您請!您請!

秦風淡淡頷首:一千五百兩。成交。

他目光掃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下一引。他說道,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彷彿剛纔的一切從未發生。

拍賣繼續。

再無人敢惡意壓價,也無人敢再出聲嘲諷。競價聲雖然依舊不算熱烈,卻變得規矩了許多。那堆破算盤的殘骸和跪在地上不敢起的李傢夥計,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鎮住了整個場麵。

拍賣草草結束,鹽商們如同逃難般匆匆離去,不少人臨走時,都下意識地繞開那堆算盤碎片。

院子裡很快空了下來,隻剩下秦風四人,以及滿地狼藉。

寒風捲起塵土和幾顆孤零零的算珠,發出空洞的滾動聲。

甲三低聲問:大人,接下來

秦風望著那些鹽商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緩緩道:把今天買了引的商戶,尤其是那個張掌櫃,暗中保護起來。他們提鹽時,你親自帶人去看,確保一顆不少。

是。

另外,秦風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算珠,摩挲著上麵模糊的刻度,把這裡……收拾乾淨。

他轉身走回內堂,棉袍的下襬掃過冰冷的石階。

6

督辦司的後衙,比前堂更顯清寂。一方小院,幾竿疏竹,石桌上刻著模糊的棋盤格,角落裡一隻陶甕,積著昨夜的雨水。

秦風坐在石凳上,麵前攤開著一本新訂的賬冊。甲三無聲無息地呈上一盞剛沏的茶,茶湯青碧,熱氣嫋嫋,是江北不多見的江南春茗。

張掌櫃昨日已提走五百引鹽,按大人吩咐,一路暢通,已發往鄰縣。甲三的聲音壓得低而穩,售價……比市價低了三成。

秦風端起茶盞,吹開浮沫,呷了一口。清苦回甘,熨帖著連日來的焦灼。他嗯了一聲,目光仍落在賬冊上那寥寥幾行記錄上。張胖子這是在用身家性命賭他的新政能成,賭這低價能快速週轉,賭他秦風……能壓得住後續的麻煩。

永昌號李家那邊,有什麼動靜

李茂才(那日被當眾懲戒的夥計)回去後,李家閉門不出。但昨日深夜,李家二爺的馬車,悄悄去了城西彆院。乙七的身影從廊柱後轉出,接話道,彆院裡住著的,是原江北轉運使杜宏的門人。

杜宏。這個名字讓秦風指尖微微一頓。雖是貶官,在此地盤踞多年,樹大根深,與京城、與各路鹽梟,千絲萬縷。這纔是真正的硬骨頭,李家不過是他擺在明麵上的爪牙。

知道了。秦風合上賬冊。賬目清晰,進項卻寒酸得可憐。這點錢,彆說支撐女帝的宏圖,就連養活他這小衙門和幾個隱麟衛都捉襟見肘。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不同於隱麟衛的刻意收斂,更從容,卻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

竹影微動,武瞾走了進來。

她今日未著宮裝,一身鴉青色常服,墨發依舊用那根青玉簪鬆鬆綰著,彷彿隻是鄰家一位清冷出塵的夫人。唯有那雙眼睛,掃過院落時,帶著鷹隼掠過低空般的銳利。

甲三乙七立刻垂首,無聲退至陰影裡,如同融入了牆壁。

石桌上隻有一盞孤零零的茶壺。

武瞾自顧自地在秦風對麵坐下,目光落在那本剛合上的賬冊封皮上,指尖點了點:聽說,秦大人昨日演了一出‘算盤驚魂’,生意開張了

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彷彿在說一件趣聞。

秦風提起茶壺,為她斟了一盞。茶水注入白瓷杯盞,聲響清越。幾引小鹽,不入陛下法眼。他將茶盞輕輕推過去,聊勝於無。

武瞾端起茶盞,卻不喝,隻看著澄澈的茶湯裡自己模糊的倒影:杜宏找你了

尚未。秦風答,大概還在觀望,看我這顆石頭,能激起多大浪花。

浪花武瞾極淡地勾了下唇角,那笑意未達眼底,你可知,你動的不是一池水,是盤根錯節了上百年的老根。你這點浪花,怕是連泥都濺不起來幾分。

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錐,刺向他:朕給你的時間不多。鹽引若隻能賣與張胖子之流,杯水車薪。朕要看到的,是李茂才背後的人,乖乖把真金白銀,抬進你的衙門。

陛下可知,最快的刀子,往往不是劈砍,而是找準縫隙,輕輕一撬。秦風迎著她的目光,聲音平穩,杜宏之流,愛財,更惜命。尤其是……彆人的命。

武瞾眉梢微挑,示意他說下去。

臣需要一場火。秦風緩緩道。

一場不大不小,剛好燒掉永昌號三號倉庫存鹽的火。秦風的聲音低而清晰,還要幾個‘恰好’在附近被抓到的,‘身上帶著火摺子’的……杜宏門下其他鹽號的人。

院子裡陡然一靜。連竹葉搖動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

武瞾盯著他,看了他很久。手中的茶盞早已冇了熱氣。

忽然,她輕輕笑了一聲,將冷茶潑在地上,水漬迅速滲入青石板縫隙,不留痕跡。

丙十二。她喚道。

陰影中,丙十二如鬼魅現身。

去辦。武瞾隻說了兩個字。

是。丙十二領命,瞬間消失。

武瞾重新拿起茶壺,又給自己斟了一盞,熱氣重新氤氳開來。她彷彿隻是吩咐人去添了道菜。

秦愛卿,她抿了口熱茶,語氣忽然變得有些玩味,你說,杜宏得知他最賺錢的兩個狗腿子互相撕咬,燒了他上萬兩的鹽,是會先清理門戶,還是會先來掐死你這始作俑者

他會先懷疑身邊每一個人,然後……秦風頓了頓,聲音裡滲出一絲冰冷的意味,他會想辦法,來找我‘談’。

哦怎麼談

自然是帶著足夠的‘誠意’,秦風目光落在空了的賬冊上,來買一個……平安。

武瞾放下茶盞,杯底與石桌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朕等著看你的‘誠意’。她站起身,鴉青色的衣襬拂過石凳,不留一絲褶皺。茶不錯,就是涼得快了些。

她向院外走去,身影融入竹影深處,如同從未出現過。

院子裡又隻剩下秦風一人,對著兩盞殘茶,一本空賬。

風起,竹葉沙沙作響。

他提起冰冷的茶壺,將最後一點殘茶倒入自己盞中,慢慢飲儘。

7

永昌號三號倉的火,燒了整整一夜。

黑菸捲著鹽粒焦糊的嗆人氣味,籠罩了半座城。救火隊的呼喝、百姓的驚議、以及更多躲在窗後的沉默注視,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翌日清晨,督辦司衙門前,比拍賣那日更冷清。空氣中還殘留著煙火的餘燼味,壓得人喘不過氣。

秦風坐在堂上,慢條斯理地磨墨。墨條與硯台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是這死寂裡唯一的聲音。甲三按刀立在身側,如同一尊石雕。

腳步聲終於響起。

雜亂,沉重,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打破了門外的寂靜。

杜宏來了。

他並未穿官服,一身富家翁慣穿的紫綾團花袍子,身材微胖,麪皮白淨,隻是眼下泛著青黑,一雙原本總是眯縫著的笑眼,此刻赤紅欲裂,死死盯著堂上安然磨墨的秦風。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健碩家丁,卻被乙七和丙十二麵無表情地攔在院門處。

秦——風!杜宏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因憤怒和一夜未眠而嘶啞,你好狠的手段!

秦風放下墨條,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他:杜翁此言何意昨日不幸走水,本官亦深感痛心。聽聞損失慘重

你少給老夫裝糊塗!杜宏猛地上前一步,甲三的手瞬間按在刀柄上,一股冰冷的殺氣彌散開,逼得杜宏硬生生止住腳步,胸口劇烈起伏,那幾個人!分明是你……

杜翁,秦風打斷他,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抓到的縱火凶徒,已然招供,畫押,說是受了‘永泰號’東主指使。人證物證俱在,與本官何乾莫非杜翁與那永泰號……

杜宏的臉瞬間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永泰號,正是他暗中操控、用以製衡永昌號的另一枚棋子!這秦風,竟用他的刀,來砍他的手腳!

他渾身發抖,指著秦風,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聲音低得隻有堂上幾人能聽見:你到底想怎樣

秦風終於笑了笑,那笑意淡得像初冬的晨霧,一吹就散。他拿起筆,蘸飽了剛剛磨好的、濃黑粘稠的墨。

不想怎樣。他提筆,在一張空白的鹽引文書上,緩緩寫下永昌號三個字,筆力遒勁,隻是覺得,經此一劫,杜翁名下鹽號,更需朝廷庇護,以免再遭無妄之災。這新一批鹽引,杜翁合該多認購一些,以安人心。

他將寫好的文書輕輕推前,又拿過另一張空白文書。

至於永泰號嘛……縱火行凶,罪大惡極,其名下鹽業,自當由官府暫為接管發賣。他筆下不停,又寫下永泰號三字,語氣輕描淡寫,這兩號的鹽引,便一併由杜翁……代勞了吧

杜宏如遭雷擊,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兩張輕飄飄的紙。

那不是紙!那是吸血的契約!

要他吞下永昌號的損失,還要他出錢買下死對頭永泰號的份額!這簡直是明搶!是要把他多年積蓄生生掏空!

你……你休想!杜宏嘶聲道,額角青筋暴起,老夫……老夫這就上京!告禦狀!告你勾結匪類,戕害良商!

秦風筆下未停,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杜翁自便。他聲音淡漠,隻是不知,陛下若問起,杜翁一個貶官,為何能手握兩家江北最大鹽號的乾股,又為何縱容門下互相傾軋,以至釀成大火,擾亂鹽綱……杜翁,該如何作答

杜宏的話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嚨。冷汗,瞬間從他額角、後背涔涔冒出,浸透了裡衣。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粗重的喘息。

他看著堂上那個年輕人,看著他蒼白卻沉靜的臉,看著他筆下那不斷書寫的、決定他命運的墨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這不是什麼愣頭青,這是一條披著人皮的毒蛇!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隻有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如同毒蛇爬過枯葉。

許久,杜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肩膀猛地垮塌下來,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多少

秦風終於停筆,吹了吹紙上的墨跡,拿起那兩張寫滿的鹽引文書。

不多。他微微一笑,永昌號餘鹽,按舊例,折價五成。永泰號存鹽,按市價七成。總計……他報出一個數字。

杜宏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幾乎栽倒。那個數字,幾乎是他能動用的所有現銀!他多年貪墨、經營的心血,一朝儘喪!

……好。這個字,彷彿用儘了他全身力氣,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帶著血腥味。

杜翁爽快。秦風將文書遞過去,畫押吧。

甲三上前,將文書和印泥擺在杜宏麵前。杜宏手指顫抖著,沾了猩紅的印泥,在那兩張賣身契般的文書上,摁下了自己的指印。鮮紅刺目,如同心頭滴出的血。

銀子,三日內,送至衙門。秦風收起文書,語氣依舊平淡,遲一日,利息一成。

杜宏不再說話,猛地轉身,踉蹌著朝外走去,背影佝僂,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那些家丁慌忙跟上。

走到院門處,他忽然停住,回頭,死死盯著秦風,眼神裡是滔天的怨恨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懼。

秦風……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報應!就不怕滿朝文武……

報應秦風輕聲打斷他,嘴角那點淡薄的笑意終於徹底消失,隻剩下冰封般的冷冽,杜宏,你跟我一個死過一回的人,談報應

他目光掠過杜宏,望向院外灰濛的天空。

至於滿朝文武……他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漠然,很快,他們就冇空惦記我了。

杜宏狠狠一震,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冇明白,最終隻是踉蹌著,消失在大門外。

秦風靜坐片刻,對甲三道:把銀子清點入庫。一半即刻裝箱,走隱麟衛的渠道,密送陛下。

是。

甲三退下。乙七和丙十二依舊守在門外。

院子裡空了下來。

秦風獨自坐在堂上,看著麵前那盒猩紅的印泥,看了很久。

然後,他伸出手指,蘸了滿滿一下那硃砂般的紅,卻冇有落在任何文書上。

他隻是緩緩地,將那抹鮮紅,點在了自己蒼白的唇上。

8

寒冬的第一場雪,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細碎的雪籽先是敲打著督辦司衙門的窗欞,漸漸變成柔軟的鵝毛,將院中的竹枝、石桌,以及那日算盤碎裂後未曾掃淨的殘痕,溫柔又殘酷地覆蓋。

江北的鹽務,已如一架抹了油的精密器械,開始按部就班地運轉。新的鹽引製度雖仍隻侷限於江北一隅,卻已顯出駭人的斂財之力。一箱箱雪花銀,通過隱麟衛的密道,無聲彙入女帝深不見底的私庫。

秦風裹著玄色大氅,站在廊下,看著漫天飛雪。肩上的舊傷在潮濕的寒氣裡隱隱作痛,提醒著他來時路的血腥與冰冷。他的臉色比雪更白幾分,眼底卻沉澱著一種深潭般的靜默。

甲三無聲地出現,遞上一封密報,封口處烙著獨特的鳳紋火漆。

秦風拆開,目光迅速掃過。密報來自京城,是丙十二安插的耳目所傳。字不多,卻字字千鈞:

明月公主誕下一子。帝大悅,有意廢長立幼。宰相柳文淵,或晉攝政王。

雪光映著紙上的墨字,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

好一招偷天換日。好一個李代桃僵。

那孩子,絕無可能是老皇帝的種。這步棋,柳文淵和公主,走得真是又毒又絕。一旦成功,這李家江山,轉眼就要改姓柳了。

他攥著那紙密報,指尖冰涼。良久,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也好。

省得他再多費周章。

他轉身步入內堂,研墨,鋪紙,提筆疾書。不是密信,而是一封格式工整、措辭恭謹的奏疏。

臣秦風,江北鹽務督辦,謹奏:賴陛下天威,江北新鹽政初定,歲入倍增…然鹽利之巨,已引四方覬覦,非臣微力所能彈壓…伏請陛下天兵,移駐江北,以鎮不臣,以護國帑…

寫罷,他用上了武瞾所賜的鳳影令印鑒。這不是請求,這是一個誘餌,一個足以讓任何掌權者都無法拒絕的、帶著血絲的誘餌——以保護钜額鹽稅的名義,請鄰國天兵入境。

他知道武瞾會懂。

幾日後,聖旨未至,人先到了。

依舊是一身玄青,武瞾踏雪而來,披風上落著未化的雪花,眉宇間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銳利。她屏退左右,徑直走入秦風處理公務的西暖閣。

閣內燒著地龍,暖意融融,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和一絲苦藥氣。

武瞾解下披風,隨手扔在一旁的椅背上,目光落在秦風臉上,仔細打量了片刻:瘦了。江北的風水,看來不養人。

托陛下的福,臣還活著。秦風起身,微微躬身。

武瞾自己走到主位坐下,拿起秦風方纔寫好的那封奏疏副本,掃了一眼,便丟在一旁,彷彿那隻是無關緊要的廢紙。

你的訊息,朕收到了。她開門見山,指尖敲著扶手,柳文淵想當攝政王李昭陽的兒子想當太子她嗤笑一聲,笑聲裡淬著冰冷的毒,真是……什麼破爛玩意都敢往龍椅上湊。

她抬起眼,看向秦風:你的意思,朕明白。兵,朕可以給。你要多少

不多。秦風垂眸,精騎三千,足矣。

哦隻要三千武瞾挑眉,夠你殺回京城,清君側了

陛下說笑了。秦風語氣平靜,臣是去‘護稅’,順便……替陛下,替故國,清理一下門戶。名正,則言順。

武瞾盯著他,看了他很久。暖閣裡隻有地龍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秦風,她忽然喚他的名字,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你恨他們嗎

恨嗎

秦風沉默了一下。眼前閃過喜堂上那頂擲來的綠帽,天牢裡柳文淵虛偽的嘴臉,墜江時刺骨的寒冷和劇痛……

他緩緩搖頭:恨太費神。臣隻是覺得,他們擋了路。也臟了地。

武瞾忽然笑了,這次是真的在笑,笑容裡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欣賞:好。很好。

她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青瓷瓶,正是那日她給他的三日斷腸。

解藥。她將瓶子放到他麵前的桌上,聲音平淡,從今日起,你自由了。

秦風看著那瓶解藥,冇有動。

武瞾又取出另一件東西——那枚能調動隱麟衛的鳳影令。

這個,也還你。她將令牌輕輕放在解藥旁邊,三千精騎,已在邊境待命。憑此令,可調遣。他們會完全聽命於你。

秦風的目光終於從解藥上抬起,落在武瞾臉上。

四目相對。

一個深沉如古井,一個銳利如寒鋒。

彼此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野心、算計,以及一種超越了男女、近乎盟友般的……默契與冷酷。

陛下不怕我擁兵自重他問。

怕武瞾唇角彎起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弧度,朕能把你從水裡撈起來,就能把你再按回去。更何況……

她頓了頓,目光掠過他消瘦的肩背和蒼白的臉,語氣忽然變得輕描淡寫,卻字字千鈞:

一把太過鋒利的刀,握在自己手裡,才最安全。也最有用。

她說完,不再看他,轉身拿起披風,重新繫上。

雪大了,朕該走了。

她走向門口,玄色的身影即將融入門外漫天的風雪。

陛下。秦風忽然開口。

武瞾腳步停住,並未回頭。

待此事了結,他看著她的背影,聲音清晰,江北鹽稅,陛下儘可取走。臣……或許該去江南看看。聽說那邊的茶,不錯。

這是表態,也是交底。他無意擁兵,無意割據,他要的,從來都很明確。

武瞾的背影似乎極輕微地頓了一下。

良久,她淡淡的聲音飄回來,混著風雪聲,有些模糊不清:

準了。

門被拉開,風雪呼嘯而入,又迅速被合攏的門扉阻斷。

暖閣裡重歸寂靜,彷彿她從未來過。

隻剩下那瓶解藥,和那枚玄鐵令牌,靜置於桌案之上。

秦風緩緩伸出手,先是拿起那瓶解藥,拔開塞子,將裡麵那枚烏黑的藥丸倒在掌心。

他看了片刻,然後手腕一翻,將其直接丟入了一旁的火盆裡。

嗤啦一聲輕響,一縷青煙騰起,旋即消失無蹤。

然後,他拿起了那枚鳳影令。玄鐵冰冷刺骨,上麵的鳳紋硌著指腹。

他握得很緊。

窗外,雪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

後來史書工筆,談及這場幾乎顛覆李國的江北之變,多半語焉不詳,隻說是奸佞當道,天兵靖難。無人會記得廊下那場短暫的雪中對話,更無人深究那枚被擲入火中的解藥。權力的棋局終局,從來不是將死對手,而是讓對手變成你規則下的棋子。秦風焚藥握令,並非選擇了忠誠,他隻是選擇了更廣闊的棋盤——一個由他和女帝共同執子、橫跨兩國的新局。至於這新局是盟約還是羅網,或許連他們自己,也需且走且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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