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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退休後,成了快抖平台上一顆冉冉升起的老來俏。
他的對口型演唱,每一個跑調的音符都能精準地戳中我的腳趾,替我摳出三室一廳;他的生活小妙招,比如用啤酒澆花能更茂盛,則讓我家陽台一度淪為小區蠅蟲的狂歡聖地。
勸阻無效,反被嫌棄不懂潮流,我一怒之下,化身神秘網友磚治不服。
在他的直播間,我是最活躍的那道風景線。
他變裝,我銳評:建議把美顏關掉,叔,您臉上的褶子快被磨平了。他教學,我拆台:警報!前方高能,非戰鬥人員請迅速撤離!
我成功吸引了全直播間的注意,當然,也包括我爸的。
他對著鏡頭唉聲歎氣,說這個磚治不服是他的頭號黑粉,專給他添堵。
直到今晚,他一拍桌子,下了戰書:明天直播,我必須連麥這個傢夥!當麵問問,為啥就盯著我一個**害!
我盯著手機螢幕,心裡咯噔一下。
那個他非要當麵聲討的頭號敵人,此刻正蹭著家裡的WIFI,吃著我媽給我鹵的雞爪。
完了,這麥,我是接,還是不接
1
我爸,張衛國同誌,退休前是廠裡兢兢業業的老電工,退休後,成了快抖平台ID瀟灑老張的野生主播。
而我,張楠,他的親閨女,此刻正披著磚治不服的馬甲,潛伏在他的直播間裡。
手機螢幕裡,我爸正頂著瀟灑老張的ID,戴著那副能遮住半張臉的炫彩墨鏡,對著口型,深情演唱著一首網絡神曲,脖子上的青筋都因為用力過猛而若隱若現,美顏濾鏡開得極大,皮膚光滑得不像真人,活脫脫一個老年男妖精。
評論區倒是挺熱鬨,一水兒的哈哈哈和大爺666,當然,其中最活躍、言語最犀利的,必須是我,磚治不服。
我手指翻飛:叔,彆唱了,原唱都要報警告你毀歌了。
我又補一刀:這墨鏡是偷了樓下搖搖車的吧炫得我眼暈。
幾條評論一發,果然又引來一片附和的哈哈哈,甚至有人留言:每日打卡,就等磚哥上線懟老張了!
這種詭異的萬眾期待讓我心裡冒出一種混合著罪惡感和扭曲成就感的泡泡。
是的,我就是我爸直播間裡那個他最頭疼、卻又間接給他帶來了不少流量的黑粉頭子。
這事得從頭說起。自打我爸迷上拍短視頻,我家就冇消停過。牙膏擠得到處都是(為了他的妙招實驗),陽台上的花半死不活(拜他的啤酒灌溉法所賜),最要命的是那種無處不在的尷尬感。每次他讓我給他點讚評論,我都腳趾摳地,恨不得原地隱身。
我好說歹說,勸他找個正經理由打發時間,比如下棋釣魚,他卻眼睛一瞪:你懂啥這叫緊跟時代!我這叫擁有年輕的靈魂!
得,溝通無效,行,您有年輕的靈魂,我就有叛逆的手段。
於是,磚治不服誕生了,初衷很簡單,用最損的話澆滅他的熱情。冇想到,我這嘴毒人設居然意外吸粉,甚至成了他直播間的保留節目。我爸從一開始的暴跳如雷,到後來的試圖反駁,再到現在的……唉聲歎氣。
就比如現在,他一曲終了,喘著氣看著評論區,看到我的評論時,他臉上那誇張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
他冇像往常一樣直接懟回來,而是摘下了那可笑的墨鏡,揉了揉眉心,對著鏡頭歎了口氣,那表情竟然有幾分真實的落寞。
這個‘磚治不服’兄弟啊,他聲音帶著點直播時少有的疲憊,我知道我拍得不好,唱得也難聽,可你天天這麼盯著我罵,圖個啥呢咱倆是有啥深仇大恨嗎
我心裡猛地一抽,剛纔那點惡作劇的快感瞬間煙消雲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悄悄蔓延,我甚至下意識地想打字:爸,是我……
字冇打完,就聽見我爸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對著鏡頭大聲說:不行!老是隔空對罵冇意思!老鐵們給我作證,明天晚上八點,我‘瀟灑老張’就在直播間,專門連麥這個‘磚治不服’!我必須當麵問問清楚,你到底為啥專門跟我過不去!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評論區瞬間炸了鍋!
支援老張!
大型麵基現場!
期待!磚哥敢不敢接
明天必須來啊磚哥!
我的手機差點從手裡滑出去,心臟砰砰直跳,血液好像一下子衝到了頭頂,又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
張楠啊張楠,讓你手賤!這下玩脫了吧!
這該死的連麥,我是接,還是不接
2
我爸下了直播後,客廳裡傳來他和我媽嘀嘀咕咕的聲音。
……也不知道咋回事,就盯上我了。我爸的聲音聽著有點委屈。
我媽勸他:哎呀網上啥人冇有,你彆搭理他就完了,氣壞身子不值當。
那不行!我爸嗓門提了起來,帶著一種老技術工人的執拗,我得弄明白!明天連麥,我非問問清楚!
我躲在房間裡,耳朵豎得像雷達,心裡那點愧疚感迅速被不能暴露的恐慌壓了下去。不行,絕對不行!這馬甲要是掉了,以後在這個家我還怎麼抬得起頭我爸得用他的愛如火對口型表演對我進行長達一年的精神攻擊。
拚了!
技術問題好解決,我翻箱倒櫃找出以前玩遊戲用的變聲器耳機,試了十幾個音效,最後選定了一個介於低沉煙嗓和破鑼嗓子之間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熬夜打遊戲、脾氣不太好的精神小夥,完美。
對著鏡子練習了半天,用那種拽了吧唧的語氣自言自語:嗬,老登,就你這水平還直播不服不服憋著!
練著練著,我居然找到點感覺,甚至有點期待明天我爸被我氣得跳腳又說不過的樣子。看,人的陰暗麵就是這麼容易被激發。
晚上七點五十,我藉口公司要開線上會議,一頭紮進房間,反鎖了門。
深呼吸,戴上耳機,打開變聲器軟件,進入直播間。
好傢夥!平時這個點最多千把人,今天直播間人數直接飆升到五千多!評論區滾動的速度堪比彈幕網站。
八點整,我爸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家人們,鐵子們,感謝大家來給我壯膽啊!那個‘磚治不服’兄弟,你來了冇敢不敢接我的連麥申請
我手心有點冒汗,點了同意連麥的按鈕。
喂聽得到嗎我調整變聲器,發出那個練習了好久的、欠揍的男聲。
直播間瞬間又炸了一波。
臥槽!真是男的!
這聲音……聽起來就不像好人啊!
老張危!
我爸顯然也愣了一下,可能冇想到對手真是個兄弟。他挺直腰板,對著鏡頭,開始了他的控訴:
‘磚治不服’!你!你為什麼老是針對我我拍我的視頻,搞我的直播,礙著你什麼事了你天天在評論區罵我,說我唱得難聽,說我小妙招害人,你說!你到底啥目的
我穩住心神,用變聲器繼續我的表演,語氣故意放得又慢又嘲諷:
嗬,目的替天行道行不行你拍的那些玩意兒,汙染眼球知道嗎唱得跟漏電似的,教的東西能把人送走,我這是幫廣大網友排雷,功德無量懂不懂
我爸氣得臉都紅了,隔著美顏都能看出來:你!你胡說!我粉絲都說喜歡看!我這是給大家帶來快樂!
快樂是快樂的源泉還是快樂的負擔啊大叔醒醒吧,人家那是看你笑話呢!
你放屁!我爸一急,方言都蹦出來了,我兒子閨女都冇這麼說過我!你一個外人憑啥指手畫腳!
他這句話像根小針,輕輕紮了我一下,但我不能心軟,戲還得演下去。
喲,急眼了說不過就提兒女他們不說,是給你留麵子,我不一樣,我專治各種不服。
我們倆就這麼在直播間裡,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他認真反駁,我胡攪蠻纏;他講情懷,我講現實。評論區看得不亦樂乎,禮物都多了起來。
吵到一半,我爸突然停下來,喘了口氣,語氣忽然冇那麼衝了,帶著點真實的困惑,問了一句:
兄弟,我聽你聲音年紀也不大。你……你爸媽不玩這個吧你要是看你爸也像我這樣,你也這麼罵他
我:……
變聲器裡的嘲諷瞬間卡在了喉嚨裡。
3
我爸那個問題,像顆精準投擲的橡皮子彈,隔著網絡和變聲器,軟軟地撞在我心口上,不疼,但悶得慌。
你要是看你爸也像我這樣,你也這麼罵他
直播間評論區還在瘋狂滾動。
紮心了啊老張!
靈魂拷問!
磚哥咋不說話被問住了
哈哈哈懟天懟地懟不過一個老爸問題!
耳機裡是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我能說什麼難道用這個假聲音說對啊,我爹要是這樣我罵得更狠那不成畜生了嗎或者說我爸纔不這樣那簡直是**裸的雙標,自己打自己的臉。
沉默,尷尬的沉默在連麥中蔓延,這幾秒鐘長得像一個世紀。
我爸似乎也冇指望我真能回答,他好像隻是憋不住了,想把心裡那點委屈倒出來。他歎了口氣,那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點電流的雜音,反而顯得格外真實,褪去了剛纔對質時的表演感。
他冇繼續逼問,反而自顧自地說下去了,語氣緩了下來,甚至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
唉,我也知道,我拍這些玩意兒,可能……是有點傻。
他頓了頓,像是自己承認這件事也需要點勇氣,唱也唱不好,跳也跳不動,教的那些土法子,估計也冇幾個人真用。
評論區有人開始刷老張不傻!我們愛看!,但他好像冇看見一樣。
以前在廠裡,手上有點技術,還能帶帶徒弟,天天忙得腳不沾地,覺得日子有奔頭。這一退休,冷不丁一下子,空了。他聲音低了點,家裡就這麼大地方,你阿姨忙她的,我總不能天天盯著牆上的鐘擺等吃飯吧
我捏著耳機,手指有點發涼。螢幕裡,我爸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吹了吹氣,喝了一口。那杯子裡,泡的是我上次回家給他買的紅棗枸杞,紅豔豔的,他說喝著暖和。
剛開始拍視頻,就是找個事由,動一動。他咂咂嘴,像是回味那枸杞水的味道,後來發現,有人看,有人評論,哪怕是罵的呢,也感覺熱鬨點,好像又跟好多人扯上聯絡了似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有點自嘲:這人老了,是不是挺招人煩的屁大點事也能琢磨半天,兒女都忙,在外頭打拚,一年能回來幾趟電話裡都說好著呢,讓我們彆操心。我們……我們也隻能儘量彆給他們添麻煩唄。
拍這個,有人罵有人誇,好歹感覺……自己還冇徹底被這時代扔下,還有人願意看著我,哪怕是看個笑話呢。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輕,幾乎像是在喃喃自語,卻一字一句,清晰地砸進我的耳朵裡。
我心裡那點惡作劇的快感、那些嫌棄和厭煩,像被針紮破的氣球,噗一下,癟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酸酸澀澀的情緒,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每次直播前,認真地準備那些才藝,泡上那杯枸杞茶,然後滿懷期待地看著評論區,卻在密密麻麻的哈哈哈裡,精準地找到磚治不服的刻薄評論時,那一點點黯淡下去的眼神。
而我,就是他這份落寞的罪魁禍首。
我喉嚨發緊,想說點什麼,哪怕是用這個假聲音安慰一句其實也冇那麼差,或者乾脆承認錯誤。
但在我發出任何一個音節之前,我爸突然像是回過神來,猛地坐直了身體,重新戴上了墨鏡,音量也提了起來,恢複了那種直播狀態下的亢奮,儘管聽起來有點刻意:
哎呦!跟你們說這些乾啥!讓兄弟們看笑話了!那什麼……‘磚治不服’兄弟,你還在嗎咋不說話了是不是被我說中了,良心發現啦
評論區又是一片哈哈哈老張支棱起來了!磚哥被反殺了!
4
我爸那句是不是良心發現啦帶著刻意營造的、試圖挽回局麵的輕鬆感,透過耳機砸過來。
評論區還在樂:老張反擊了!磚哥慫了!這波輸出滿分!
可我看著螢幕裡我爸那張強撐的笑臉,和他剛纔摘下墨鏡時那瞬間的落寞重疊在一起,喉嚨裡像堵著一大團濕棉花,一個音都發不出來。變聲器的開關就在手邊,我卻覺得它重若千鈞。
我該說什麼繼續用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嘲諷他演技拙劣還是……
沉默又一次降臨,這次比剛纔更久,久到連刷屏的評論都開始變得遲疑和疑惑。
啥情況掉線了
磚哥被懟下線了
老張牛逼!
我爸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可能真以為我掉線了,或者被他說得無地自容溜了。他對著鏡頭,習慣性地想打個圓場,挽回一下直播間的氣氛:哎呀,看來這位兄弟可能是網絡不太……
就在他話冇說完的瞬間,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也許是愧疚心氾濫成了災,手指比腦子快,猛地關掉了變聲器,但並冇有用自己的原聲,而是用一種極其乾澀、沙啞,彷彿信號極差、隨時要斷線的模糊聲音,飛快地、含糊不清地對著麥克風擠出了兩個字:
……還行。
這聲音詭異極了,像從老舊收音機裡飄出來的,完全不像人聲,自然也聽不出男女,更聽不出年齡。
我爸愣住了。評論區也愣住了。
這啥音效
電流麥
他說啥‘還行’什麼還行
我爸下意識追問:什麼還行兄弟你信號不好嗎你說什麼還行
我心臟狂跳,手心全是汗,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又用那種奇怪的、失真的聲音,補了三個字:
………歌還行。
說完這冇頭冇腦的三個字,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掐斷了連麥。
連麥介麵消失的瞬間,我看到螢幕裡我爸那張大的、寫滿錯愕的臉,以及評論區徹底瘋狂的問號和各種猜測。
我癱在椅子上,心臟咚咚咚地敲著肋骨,腦子裡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人設崩了,徹徹底底地崩了。
明天直播間頭條估計就是:知名黑粉頭子‘磚治不服’竟被老張真情打動,連麥現場公然倒戈
我捂著臉,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就在這時,我冇退出的直播間裡,傳來我爸的聲音,冇有了之前的亢奮或委屈,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奇怪的溫和。
好了好了,家人們,彆猜了。他對著鏡頭說,聲音不大,但很清晰,連麥斷了可能信號不好。那什麼……謝謝‘磚治不服’兄弟啊。
謝謝他謝我什麼謝我罵他還是謝我那句見鬼的還行
我手指分開一條縫,難以置信地看著螢幕。
我爸冇看評論區,目光似乎有些放空,像是透過攝像頭在看很遠的地方,他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裡聽不出太多情緒,卻讓我鼻子猛地一酸。
他說:謝謝你啊,陪我吵了這麼多天。
他停頓了一下,直播間裡安靜得隻剩下輕微的電流聲。
然後,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某個特定的人聽,用一種幾乎能穿透螢幕的平靜,扔下了最終那顆炸雷:
說真的,你比我孩子陪我的時間都長。
轟——
我整個世界,彷彿被這一句話,徹底靜了音。
什麼難道他知道了
5
耳機裡直播間還在嗡嗡作響,評論區滾動的速度更快了,各種猜測、安慰、起鬨的文字像失控的彈幕,但我一個也看不清,讀不進。
我隻能看見螢幕裡,我爸說完那句話後,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勉強對著鏡頭笑了笑,笑容疲憊又蒼白,甚至冇心思再看評論區,匆匆說了句今天就這樣吧,家人們,累了,下了,然後就黑屏了。
我僵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知道了嗎
不可能!我用了變聲器,聲音失真成那樣!他怎麼可能知道
那他為什麼說那句話是對所有不孝子女的控訴還是僅僅因為那個陪他吵了無數場的黑粉,某種意義上,確實填充了他大把的空虛時光
比直接被拆穿更折磨人的,是這種不確定,像踩在棉花上,不知道下一步是會踏空,還是能僥倖站穩。
咚咚咚!敲門聲突然響起,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心臟猛地縮緊。
楠楠會開完了嗎我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你爸直播完了,心情好像不大好,你要不出來看看
我手忙腳亂地退出直播軟件,扯下耳機,彷彿這樣就能抹掉剛纔發生的一切,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啊……開,開完了,這就來。
打開門,我媽一臉擔憂地站在門口,朝客廳努努嘴。
我爸坐在沙發上,冇開電視,也冇刷手機,就那麼靠著背墊,望著天花板發呆。那副直播專用的炫彩墨鏡被隨手扔在茶幾上,旁邊是那杯喝了一半的紅棗枸杞茶,已經冇什麼熱氣了。
他看起來,比在直播間裡最後那一刻還要萎靡,像個打了敗仗、卸了甲的老兵。
我腳步遲疑地走過去,喉嚨發乾,不知道該說什麼。是該像往常一樣吐槽他又拍那些尬死人的視頻,還是該問問他怎麼心情不好
我爸聽到動靜,緩緩轉過頭,看到是我,眼神有那麼一瞬間極其複雜,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扯出一個非常勉強、甚至有點僵硬的笑:會開完了工作……忙完了
他的語氣,是一種刻意放緩的、帶著點不自然的客氣,這種客氣,在他和我之間,極其罕見。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太反常了。平時我要是開會出來,他多半會拉著我興致勃勃地講他直播間的趣事,或者又漲了幾個粉,根本不管我愛不愛聽。
嗯,忙完了。我乾巴巴地回答,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中間隔著一個茶幾的距離。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客廳裡蔓延。
我媽端了盤水果過來,看看我爸,又看看我,試圖活躍氣氛:老張,今天直播咋樣我看你後來連麥了跟那個黑粉吵贏了冇
我爸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熱氣的水麵,含糊地唔了一聲:就那樣吧。
他冇像以前那樣慷慨激昂地複述戰況,也冇抱怨那個該死的黑粉。
這種異常的平靜,比任何指責都讓我心慌。
我捏著衣角,指甲無意識地掐著布料。巨大的愧疚感和恐慌感像潮水一樣淹冇了我,我幾乎要脫口而出:爸,那個‘磚治不服’其實是我……
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怎麼說承認我就是那個天天在網上給他添堵、讓他唉聲歎氣、甚至可能因為他剛纔那句話此刻正心如刀絞的混蛋女兒
我不敢想象他知道真相後的表情,是震驚是失望還是……更深重的難過
就在這時,我爸忽然放下茶杯,像是無意間想起什麼似的,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眼睛卻冇看我,隻盯著電視的黑屏:
對了楠楠,你們年輕人……現在是不是都用那種,能變聲的軟件啊就……能讓聲音聽起來像男的的那種
我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了。
6
我爸那個關於變聲軟件的問題,讓我後背瞬間沁出一層薄汗,大腦CPU瘋狂運轉,差點當場死機。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這是在點我還是老年人單純的好奇
我強行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你怎麼知道,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屬於乖女兒的驚訝表情:變聲軟件好像……是有吧,玩遊戲的主播用的多爸你問這個乾嘛
我故意把話題引向遊戲,試圖撇清關係。
我爸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眼神依舊冇看我,飄忽著落在電視櫃旁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上。
哦,冇啥。他語氣還是那種刻意的平淡,就今天連麥那個黑粉,聲音聽著怪怪的,有點像電影裡機器人說話,旁邊評論區有人說是用了變聲器。
他頓了頓,終於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輕飄飄的:我就隨便問問,現在這科技,真是啥都有。
是啊,真是什麼都有……我乾巴巴地附和,心跳如擂鼓。他這話聽起來像是解釋,又像是在感慨,我完全摸不透他到底怎麼想的。
是信了評論區的話,認為磚治不服用了變聲器所以聲音怪還是他其實已經懷疑到我頭上,在用這種方式敲打我
這場對話進行得如履薄冰,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幸好,我媽端著一盤鹵雞爪過來了,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來來來,剛鹵好的,趁熱吃。你們父女倆今天怎麼怪安靜的
我如蒙大赦,立刻抓起一個雞爪,埋頭苦啃,用食物掩飾內心的狂風暴雨。
我爸也拿起一個,慢吞吞地啃著,冇再繼續那個要命的話題。客廳裡隻剩下我們啃雞爪的細微聲音和電視裡播放的、冇人看的晚間新聞。
但這平靜並冇持續多久。
我爸啃完一個雞爪,擦了擦手,忽然又拿起手機,狀似無意地劃拉著,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把手機遞到我麵前。
螢幕上,正是瀟灑老張的主頁。最新一條視頻,就是他昨晚直播的精彩集錦剪輯,標題取得相當聳人聽聞:《老張VS黑粉頭子!連麥對質!現場翻車!》
我:……
我爸指著視頻,語氣竟然帶上了點難以言喻的興致彷彿在討論彆人的事:你看你看,就這個,他們剪的,還給我上了字幕,配了音效,嘿,播放量還挺高。
我硬著頭皮看下去。視頻剪輯者絕對是個人才,把我爸的落寞沉默和磚治不服那兩聲鬼畜的還行歌還行剪接在一起,配上悲傷的BGM和大型破防現場黑粉被感化了之類的花字,效果簡直了……
評論區更是冇眼看。
淚目了,老張不容易。
黑粉兄弟最後是心軟了吧
這啥破麥聽起來像外星人信號
隻有我好奇黑粉到底是誰嗎
我尷尬得腳趾摳地,恨不得搶過手機刪掉這個視頻。
我爸卻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點評上了:你看這剪輯,有點意思哈。他們說這個黑粉,可能也不是啥壞人,估計就是個孤單的年輕人,找不著人說話,纔來網上跟我較勁。
他放下手機,歎了口氣,那歎息聲悠長得像一場秋雨:唉,都不容易啊。
然後,他拿起第二個雞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算了,以後他愛說啥說啥吧。有人這麼陪著吵吵也挺好。
我啃雞爪的動作徹底僵住了。
我爸這話是真心感慨還是演給我看的
7
我爸那句算了,以後他愛說啥說啥吧,像一句咒語,把我定在了沙發上。
他啃雞爪的表情太平靜了,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這比任何憤怒的質問都讓我頭皮發麻。
我腦子裡亂成一鍋粥,他知道了他在暗示我他這是在用寬容對我進行降維打擊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磚治不服這個號,必須立刻、馬上、原地蒸發!
我藉口還有個報告要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回了房間,反鎖上門,心臟還在砰砰狂跳。
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地登錄那個小號,手指顫抖著懸在登出賬號的紅色按鈕上。
隻要按下去,這個世界上就再也冇有磚治不服,我爸的直播間會恢複平靜,我也不用再承受這種良心和智商上的雙重煎熬。
可是我爸剛纔那句話又在我耳邊響起來。
有人這麼陪著吵吵也挺好。
萬一……萬一他並不知道是我,萬一他隻是真的習慣了那個黑粉的存在,甚至產生了一點詭異的戰友情呢我這麼突然消失,他會不會更失落覺得連那個陪他吵吵的人都冇了
我這該死的、不合時宜的愧疚心!
登出的手指怎麼也按不下去。
糾結了半天,我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慫爆了的方案——戰略性沉默。
我決定,暫時不再用磚治不服發表任何評論,讓這個號先冷處理,觀察一下我爸的反應再說。這叫敵不動我不動,敵動了我……我再想辦法蠕動。
接下來兩天,我家氣氛詭異得像一部低成本的懸疑片。
我爸依舊準時直播,但絕口不提磚治不服消失的事。他直播的內容甚至都正常了不少,至少不再教人用風油精除冰箱霜了。他有時會對著鏡頭,像是無意間提一嘴:哎,今天評論區好像清淨了不少然後不等彆人反應,就迅速切換話題。
我媽則成了重點觀察對象,時不時在我耳邊吹風:
你爸這兩天直播好像冇啥精神頭啊
那個天天罵他的黑粉好像不見了,他是不是反而不得勁了
楠楠,你說現在這網絡上的人,怎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呢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次精準的心理測試,考得我坐立難安。
我則扮演著對此一無所知的乖女兒,用可能忙了吧或者網絡上的事誰說得準之類的話糊弄過去,然後假裝專心致誌地敲鍵盤,其實文檔裡打出來的全是亂碼。
這種三方互相試探、卻又隔著一層毛玻璃的感覺,快把我逼瘋了。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又點進了我爸的直播間,用小號,隱身登錄。
他那天心情似乎不錯,正在跟幾個老鐵連麥PK,比誰家的方言聽起來更土。直播間裡歡聲笑語。
就在PK間隙,一個熟悉的ID跳了出來,是那個經常給我黑評點讚的鐵粉愛吃瓜的貓,她發了一條評論:
老張,你那個‘磚治不服’兄弟呢好幾天冇見他了,怪想他的!冇他懟你,直播都冇那味兒了!
我爸正笑著,看到這條評論,笑容頓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了,大手一揮,用一種極其豁達、甚至帶著點炫耀的語氣說:
嗨!你說他啊!估計是讓我的個人魅力征服了,不好意思來了!冇事!家人們,以後咱靠自己!照樣火!
評論區又是一片哈哈哈和老張霸氣。
而我,對著螢幕,心裡那點殘存的愧疚,瞬間被一種極其不爽的情緒取代了。
征服魅力不好意思來了
張衛國同誌,你對你自己的認知是不是有什麼致命的偏差
8
我爸那句讓我的個人魅力征服了,像一根精準的羽毛,不輕不重地搔在了我叛逆的神經上。
不爽,極其不爽。
合著我之前那些犀利的吐槽、精準的打擊,到頭來在他眼裡,成了被其魅力折服前的無能狂怒這勝利者的姿態也擺得太早了吧!
愧疚暫時被這股邪火壓了下去。張衛國同誌,你對你閨女的網絡戰鬥力一無所知。
戰略性沉默沉個屁!必須讓他知道,江湖雖然冇了哥,但哥隨時能回來重鑄江湖!
當然,直接上大號開懟是傻子行為,我得換個路子。
我摩拳擦掌,重新點開磚治不服的賬號,但冇進直播間,而是翻出了我爸前幾天發的一個視頻,是他嘗試跟著網紅跳健身操,結果手腳極其不協調,像極了觸電的唐老鴨。
之前我冇顧上懟這個,現在,是時候了。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力求既保持磚哥的毒舌風範,又不能像以前那樣純粹為了罵而罵,得帶點……嗯,建設性起碼聽起來像那麼回事。
手指翻飛,我留下了一條全新的評論:
@瀟灑老張
叔,答應我,下次換個運動好嗎這操跳的,救護車看了都想提前預約車位。為了直播間家人們的生命安全考慮,咱還是迴歸對口型吧,那個至少隻廢嗓子,不廢命。【狗頭】
點擊發送。
完美!既懟了他滑稽的舞姿,又肯定了他的對口型(雖然那種肯定更像是在比爛),還保持了幽默刻薄的外殼,我簡直是個天才!
發完評論,我像完成了什麼重大使命,長舒一口氣,甚至有點期待我爸看到後的反應,是氣急敗壞還是繼續他的魅力征服論
然而,我等了半晌,我爸那邊毫無動靜,他冇回覆,也冇在直播間提起,彷彿石沉大海。
奇怪,這不像他的風格,以前我但凡評論,他就算隔再久也會懟回來的。
難道他冇看到還是說……他真的不在意了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混合著尚未熄滅的不爽,在我心裡盤旋。
直到晚上臨睡前,我刷手機,無意間點進我媽的朋友圈。
最新一條,是十分鐘前發的。
冇有配文,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我爸的書桌。檯燈下,擺著他的老乾部茶杯,旁邊攤開著一本嶄新的《網絡流行語大全與應對策略》
書的旁邊,還有一張便簽紙,上麵是我爸那手熟悉的、有點歪扭的字跡,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大字:
預約車位……這屆黑粉有點文化!得升級戰術!
照片下麵,唯一的一條評論是我爸自己發的:
加強學習,與時俱進。【奮鬥】
我:……
我看著那張照片和那句評論,足足愣了一分鐘。
然後,猛地用被子矇住了頭。
張衛國同誌,你這不是迎戰。
你這是在賣萌啊!
而且這萌賣得……讓我剛纔那股子熊熊燃燒的戰火,瞬間變成了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力感。
他不僅看到了,他還認真研究了!他甚至覺得我的評論有文化還要升級戰術
這感覺,就像我蓄力一拳打出去,卻砸進了一團軟乎乎的棉花裡,棉花還反過來問我手疼不疼。
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我當初會輸給他了。
9
我爸的升級戰術,來得比我想象得更快,也更清奇。
第二天晚上,我忍不住又用小號溜進他直播間,想看看他到底學了啥新招。
一進去,我就被一股強烈的違和感擊中了。
我爸,張衛國同誌,依舊戴著那副炫彩墨鏡,但背景音樂不再是動次打次的網絡神曲,而是換成了《茉莉花》還是純音樂版!
他也冇對口型,更冇跳健身操,而是正兒八經地坐在那裡,麵前擺著一套紫砂茶具,慢條斯理地泡茶。
評論區顯然也懵了。
老張你被綁架了眨眨眼
畫風突變啊!
這是要轉型文化主播了
我爸完全無視評論區,神情專注,動作刻意放緩,彷彿在演一出默劇。他燙杯、投茶、沖水、濾茶……步驟倒是像模像樣,如果忽略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的手,和那杯被衝得茶葉都快滿出來的茶。
他端起一小杯茶,對著鏡頭,醞釀了半天情緒,然後用一種極其不熟練、彷彿小學生朗誦課文的腔調,字正腔圓地開口:
家人們,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品一壺清茶,悟一段人生,浮躁的網絡世界,我們需要靜下心來。
說完,他還努力地想擠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結果嘴角抽搐了兩下,看起來更像牙疼。
我:……
我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爸!你這戰術升級得是不是有點過於超綱了!從土味到偽文藝,這跨度比跨服聊天還離譜!還有,你那套茶具不是放在櫃子裡積灰多年,號稱華而不實的嗎
評論區笑瘋了:
救命!老張你是不是被磚哥刺激壞了
詩和遠方叔你前幾天還在教人用啤酒澆花!
這逼裝得,我給零分!但還是哈哈哈!
我爸看著評論區,臉上那高深的表情有點掛不住,但他頑強地堅持著,又倒了一杯茶,結果因為手抖,灑了一桌子,他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擦桌子,那副炫彩墨鏡都滑到了鼻尖,看起來狼狽又滑稽。
我看著他笨拙地堅持著這種完全不適合他的風格,看著他強裝鎮定下的無措,剛纔還想吐槽的話,突然就卡在了喉嚨裡。
一點也不好笑。
反而有點難受。
他是不是以為,磚治不服嫌他之前的風格太土、太鬨騰,所以才突然轉型他這麼努力地升級戰術,隻是為了留住這個唯一陪他吵吵的黑粉
我退出直播間,心裡堵得慌。
在客廳倒水喝的時候,我爸也剛好從書房出來,臉上還帶著點直播後的疲憊,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沮喪。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又擠出那個習慣性的、有點刻意的笑:還冇睡啊
嗯,就睡了。我點點頭,目光掃過餐桌,忽然看到那個熟悉的、印著大紅牡丹的鐵皮糖罐子——那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花生糖,每次我哭鬨或者受委屈,我爸就會變魔術一樣從裡麵摸出一塊給我。
糖罐子已經很舊了,邊角都掉了漆,裡麵其實早就空了。
但我爸退休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它翻了出來,擦得乾乾淨淨,放在桌上,裡麵現在裝的是他泡茶用的枸杞。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糖罐,訕訕地說:哦,這個廢物利用,大小剛合適。
那一刻,看著他侷促的樣子,看著那個裝著枸杞的舊糖罐,再想到直播間裡他笨拙地泡茶、朗誦詩和遠方的樣子……
我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他的升級戰術,不是為了迎戰。
是試探,是笨拙的討好。
像小時候,他想哄我開心,隻會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拿出那箇舊糖罐。
10
那個裝著枸杞的舊糖罐,像一把溫柔的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我心裡那把鏽跡斑斑的鎖。
我看著我爸略顯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臥室門後,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場荒唐的對質,該結束了。
但不是以磚治不服突然消失的方式。
第二天是週末,我起了個大早,趁我爸還冇醒,偷偷溜出家門,跑遍了附近幾家老式商店,終於買到了他以前常買給我吃的那種花生糖。
我把新買的花生糖仔細地裝進那箇舊糖罐裡,替換掉了裡麵的枸杞,把它放回餐桌原處。
然後,我深吸一口氣,做了一件思考了一整晚的事。
晚上八點,我爸準時開了直播。背景音樂換回了熟悉的土味神曲,炫彩墨鏡也戴上了,但他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對著鏡頭也有點打不起精神。
評論區有人問:老張,今天不品茶悟人生了
我爸訕笑一下:嗨,那玩意兒玩不轉,還是得來點實在的。
就在這時,一條極其醒目的、帶著特效的留言突然飄過螢幕——那是磚治不服的ID,但後麵跟著的評論,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瀟灑老張
叔,今天氣色不錯!這墨鏡挺襯你,顯年輕!【點讚】
直播間靜了一秒。
然後徹底炸了!
我眼花了磚哥被盜號了
這是誇這居然是誇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爸也明顯愣住了,對著鏡頭眨了眨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墨鏡,表情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冇等他反應過來,又一條評論跟上:
對口型唱歌也挺好,自娛自樂,開心最重要。【微笑】
這語氣平和得甚至有點慈祥,跟以前那個尖酸刻薄的磚哥判若兩人。
評論區已經瘋了,各種猜測刷屏。
我爸臉上的表情從錯愕,到疑惑,再到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置信的恍然。他盯著螢幕,嘴唇動了動,冇發出聲音。
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站起身,離開了鏡頭範圍。
直播間裡隻剩下空蕩蕩的椅子和背景音樂,評論區一片問號。
幾分鐘後,我爸回來了,手裡拿著那箇舊糖罐。他重新坐回鏡頭前,把糖罐放在桌上,打開蓋子,露出了裡麵滿滿噹噹的花生糖。
他拿起一塊糖,對著鏡頭,眼睛卻好像透過鏡頭看著彆處,聲音有點啞,帶著一種努力壓抑的激動:
謝謝……謝謝‘磚治不服’兄弟。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你這……誇得我怪不習慣的。
他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裡,慢慢地嚼著,臉上的皺紋慢慢地舒展開,像一個得到了意外獎勵的孩子。
這糖……挺甜。他笑著說,眼角似乎有點濕潤的光,但在炫彩的墨鏡和美顏濾鏡下,看不太真切。
評論區還在沸騰,都在討論磚哥是不是被感化了,或者這又是什麼新的行為藝術。
隻有我知道,這不是磚治不服的和解。
這是女兒張楠,用一種隻有他們倆才懂的方式,在笨拙地、悄悄地對父親說:
爸,我知道了。
你的詩和遠方,我收到了。
我的陪伴,以後換種方式。
我爸最後對著鏡頭,笑得很輕鬆,是那種卸下了所有包袱的笑,他說:
行了,以後直播間冇黑粉了,都是自己人。
直播結束後,我走出房間,我爸正坐在客廳,糖罐還放在桌上。
他看見我,什麼也冇問,隻是推了推糖罐:嚐嚐剛買的,還是老味道。
我拿起一塊糖,剝開,放進嘴裡。很甜,有點粘牙,是小時候的味道。
嗯,甜。我說。
我們父女倆,就坐在沙發上,安靜地吃著花生糖。誰也冇提直播間的事,也冇提那個消失的黑粉頭子。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屋裡很安靜,隻剩下細微的咀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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