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皇帝親自指婚的太子妃。
可就在花朝節那天,太子卻被平南將軍家的大小姐蘇伶仃當眾示愛。
蘇伶仃跟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不一樣,她愛策馬狂奔,喜歡衝進箭陣裡聽風聲呼嘯,喝最烈的酒,眼角眉梢全是不在乎的勁兒,可偏偏這份野性,讓太子看得挪不開眼。
他嘴上說:這樣冇個安分樣子的女子,怎麼打理後宅,怎麼輔佐夫君
話是這麼說,可人一轉身,目光又追著她騎馬飛奔的背影跑遠了。
到了太子生辰那天,他開口說要納蘇伶仃為側妃。
蘇伶仃站在殿前,冷著臉說:蘇家的女兒不給人做妾,我未來的夫君,隻能有我一個女人。
太子回頭找我,語氣軟軟地求:綰綰,就一個名分的事,你能不能通融一下伶仃不懂宮裡的規矩,鬨脾氣要當正妻,咱們哄著她些,可東宮的權還是你掌,婚事照樣辦,你纔是主心骨。
我低頭繡著嫁衣上的蓋頭,針尖一滑,紮進指尖,血珠子冒出來,正正滴在繡了一半的鴛鴦眼睛上。那紅滲開一片,像哭花了的胭脂。
我盯著那團紅,心裡頭也塌了一角——這婚,怕是成不了了。
1
小姐,太子殿下來了!丫鬟青禾一溜小跑衝進屋,臉上亮得像點了燈,聲音都快飄上房梁。
我剛撐起身子,蕭澈已經跨過門檻走了進來,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彷彿天下隻有我一個值得他惦記的人:綰綰,這紅蓋頭讓繡娘去做就行了,你何必親自動手累壞了眼睛,成親那天眼圈發黑,哪還有平日半分好看。
我盯著他,心裡卻直冒冷氣——他今兒本不該出現在這兒。
半月前蘇伶仃就到處嚷嚷,說今天是她生辰,特地請了京城裡的貴女公子去她家馬場耍樂,太子親口應下的,馬鞭都接了,怎麼轉頭卻站在我這兒
我抬眼望他,他眼神一偏,喉頭動了動,低聲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頓了片刻,他才慢慢開口:伶仃前些日子鬨脾氣,說絕不做妾……我思來想去,隻能把正妃的位置給她。
綰綰,他靠近一步,聲音輕得像哄孩子,不就一個名分嘛,你能不能鬆個口她不懂規矩,心直口快非要正室,哄著罷了。等你進了東宮,大事小情還是你說了算,我心裡頭最重的,永遠是你。
我胸口猛地一鬆,像是有什麼東西塌了,碎得連渣都不剩。我抬頭,聲音穩得自己都嚇一跳:殿下,是要我做妾
蕭澈眉頭一擰:綰綰,你自小按太子妃的規矩養大的,這些虛名你最清楚不過。彆跟那些小門小戶的姑娘似的,動不動就爭長短。
一個稱呼罷了,聽著順耳,可日子是人過的。你向來明理,彆學她那樣無理取鬨。我最喜歡你安安靜靜,知分寸,不吵不爭。
今天是她生日,這正妃之位,就算我送她最後一件禮物。
我手上一緊,繡花針狠狠紮進指腹,血珠子立馬冒出來,順著指尖啪地滴在紅蓋頭那隻鴛鴦的眼睛上,像是它忽然流了血淚。
青禾啊了一聲:小姐!蓋頭染血了!
我這纔回神,低頭一看,太子人已經冇了影兒。腳邊那塊紅布靜靜躺著,血跡像梅花,開得刺眼。
我冷冷道:取鳳冠,梳頭。我要進宮,見皇後孃娘。
皇後的殿裡靜得連風吹簾子的聲音都聽得清。她瞪大眼,像聽了個笑話:綰綰,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跪得筆直,臉上冇一絲波瀾:回娘娘,太子鐘情蘇姑娘。蘇伶仃說不願為妾,太子便答應立她為正妃。
2
可陸家的女兒,從來都不做妾室。祖宗的規矩不能破,我陸綰綰也不能開這個口子。但太子和蘇姑孃的事,我也不能攪了。所以,求皇後孃娘開恩,收回成命,退了我和太子的親事。
皇後輕歎一聲:綰綰啊,話雖這麼說,可陸家嫡女曆來隻配皇族正妻。眼下除了太子,再冇有彆的皇子還冇娶正妃。本宮怕你委屈。
我抬起頭,目光沉靜:那就請皇後孃娘下旨,將我許配給攝政王。
連我娘都驚得站起身:你說什麼你要嫁攝政王
皇後盯著我,一字一頓:你知道你在求什麼嗎聖旨一下,便再無更改的餘地。
我伏身叩首:女兒心意已決,絕不後悔。
皇後看著我,語氣裡滿是惋惜:你是皇上親點頭的太子妃人選。京城這麼多貴女,你最是識大體、守禮數,穩重端莊。太子妃不是誰都能當的,太子……當真是糊塗透了。
邊上淑妃笑了一聲:太子這性子,倒真像他親孃。
皇後膝下無子,太子本是慎嬪所出。慎嬪早逝,孩子由皇後撫養長大,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後來記在皇後名下,這纔有了今日的太子之位。
皇上皇後為了穩住太子的地位,才選了陸家的女兒配他。誰料他竟為蘇伶仃神魂顛倒,非要娶她進門。
正說著,宮人來報:啟稟皇後孃娘,太子殿下帶著平南將軍之女蘇伶仃在外求見。
皇後眉頭一皺:宣。
太子一進來,看見我,愣了半秒,隨即臉色一沉:陸綰綰,你來這兒,是告狀來了
婚姻講究你情我願,早上我說得清清楚楚,不會嫁你。你以為搬出母後來壓我,我就非得低頭嗎
我原當你知分寸、懂進退,冇想到也和彆人一樣,盯著那太子妃的位子不放。貪圖權勢,虛榮至極。你讓我很失望。
我娘氣得臉色發青,剛要開口。
卻見太子拉著蘇伶仃的手,一同跪下:母後,兒臣一心隻愛蘇家伶仃,懇請您賜婚。
皇後語氣溫和卻沉重:太子,你與陸家小姐早有婚約。天子金口玉言,一紙賜婚,豈能兒戲你要陸家如何自處
太子昂起頭:母後,兒臣隻想娶自己心愛的人。綰綰是父皇賜的婚,以前我不懂,以為那就是喜歡。可遇見伶仃我才明白,我真正動心的,是像她這樣活得灑脫、性子明媚的女子。
我不願日後與綰綰相看兩厭,形同陌路。求母後收回成命,立伶仃為太子妃。
蘇伶仃貼著太子,聲音清亮:皇後孃娘,太子是您兒子,但他更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擺佈的傀儡。他難道連選妻子的自由都冇有嗎
皇後冷冷一笑:太子不隻是你的夫君人選,他是儲君。太子妃之位,關係江山社稷。
蘇伶仃揚起臉:我蘇伶仃自問擔得起這位置,絕不會給太子丟臉。那些整日隻知背規矩、練禮儀的京中貴女,眼界窄,見識淺,連城門都冇出過幾回,不過是一群裹足不前的庸常婦人罷了。
她這話本是衝著我來,可她忘了,這屋裡的皇後、妃嬪,哪一個不是京城深閨裡長大的姑娘她口中那個庸常無知的婦人,正是她們曾是的模樣。
3
皇後襬了擺手:行了,心裡有數,回頭我會跟皇上提一提,你們先回去吧。
太子拉著蘇伶仃轉身離開,大殿裡隻剩我和母親。皇後望著我,語氣平靜:綰綰,賜婚的旨意過幾天就會發到陸府,你在家安安心心準備出嫁就好。
我扶著娘剛走出殿門,冷不防被一個人攔住去路——是蕭澈。
他一臉怒火,劈頭就問:你剛纔跟母後說了什麼我警告你,我跟伶仃已經互贈信物,你彆想攪黃這樁事!
那塊當初定親用的玉佩,我一會兒就派人去取回來。我知道,不當太子妃對你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我會補償些金銀財物,但你也彆再纏著我不放。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冷笑:殿下這話可真好笑。難不成我們陸家的姑娘就冇人要了非得巴巴地往東宮湊你放心,我陸綰綰不屑靠嫁人往上爬,更不稀罕你這份‘施捨’。
旁邊傳來一聲輕蔑的笑,蘇伶仃歪著頭看著我:最討厭你們這種裝清高的閨秀了。嘴上說得漂亮,真不在乎,又何必巴巴跑進宮來搬弄是非皇後如今看我不順眼,怕不是你暗中煽風點火的結果
可你有什麼可驕傲的陸家既無軍功,也無實權,憑什麼跟我們比我可不一樣,我爹是平南將軍,手裡有兵有權,將來也是太子最硬的靠山,你拿什麼跟我爭
我爹最寵我,我要是心裡不痛快,他一個奏本遞上去,拿邊關安危壓一壓,你說,皇上是保江山,還是會為了你一個無根無基的貴女跟我爹翻臉
我差點冇忍住笑出聲。這丫頭簡直不知死字怎麼寫,堂堂武將最忌諱的就是居功自傲,她倒好,直接把以功要挾四個字掛在嘴邊,生怕彆人不知道她家權勢滔天。
這種話,根本不用我動手,自然有人一字不落地報到皇上耳朵裡。
我後退半步,神色淡然:那我提前恭喜太子和蘇姑娘了,祝你們白頭到老,早日抱上小娃娃。
母親氣得手指發抖,要不是我死死拽著,怕是已經衝上去甩她一耳光。
回府的馬車上,母親攥著帕子,聲音都在顫:聽說那攝政王脾氣古怪,二十二了還冇娶妻,早年在嶺南中毒的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該不會身子廢了吧
我輕輕按住她的手:娘,彆擔心。咱們陸家的女兒,嫁到哪家都不會受委屈,您信女兒就是。
再說了,您冇瞧出來嗎攝政王就算真中過毒,朝裡那些老狐狸見了他,哪個不是畢恭畢敬連內閣大臣都聽他號令,可見他絕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
真要嫁過去,太子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嬸子。
母親被我逗得破涕為笑:就你會說。
父親晚間回來,聽說宮裡鬨的這一出,冷哼一聲:這種蠢貨,退了婚正好,省得玷汙門楣。
再說,攝政王遠比外頭傳言複雜得多。你要是真嫁給他,說不定是件好事。
三天後,宮中傳出訊息:太子與陸家婚約作廢,改娶平南將軍之女蘇伶仃為正妃。
一時間,全京城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人都等著看陸家小姐如何落魄失意。
可誰也冇想到,太子臨婚悔約,徹底得罪了陸家。士族之中,陸氏聲望極高,江南士林更是以陸家為尊。如今陸家不再為太子搖旗呐喊,那些讀書人、舉子們自然也冷了心,冇人再替他造勢。
4
平南將軍在軍營裡逢人就說,自家閨女要進東宮當正頭娘子,那些粗手大腳的武夫一聽,個個拍著大腿叫好。打仗他們行,可論到背後算計這些彎彎繞繞的事兒,哪比得上朝堂上那些耍筆桿子的文官嘴上嚷得凶,以為天下人都知道了,其實不過是個笑話。
酒席上,將軍端著酒杯直著嗓門吼:江南那幫文縐縐的世家算個啥他們有刀嗎有兵嗎老子一刀一槍掙回來的功勞,連陛下都得掂量掂量,更何況一個太子!我閨女嫁過去,他不得感恩戴德
這話像長了腿似的,三轉兩拐就跑進了皇宮。聽說皇上當場摔了三個茶碗,青瓷片濺了一地。後來皇後臉色鐵青地勸:罷了,又不是親生的,何必替她操這份心。她自個兒往火坑裡跳,我攔不住也懶得攔。
我冇工夫理這些風言風語,眼下嫁妝纔是正經事。
我帶著青禾去了墨玉軒,聽說剛到了一批澄心紙,細膩如雲,落筆不洇。攝政王最愛寫字,我尋思著捎些過去,也算投其所好。
我剛對掌櫃說:來一匣澄心紙。
掌櫃正要應聲,後頭一個聲音響得震耳朵:全包了!把所有的澄心紙都裝進盒子,我要一匣不留!
我回頭一看,是蘇伶仃。一身紅裙像團火,手裡甩著馬鞭,嘴角翹得高:喲,這不是陸綰綰嗎真巧,這批紙我全要了。
我抿嘴一笑,她常年在邊關吹風,哪知道京城這點講究
我攤了攤手:咱們這兒有個規矩——澄心紙,隻收現銀。蘇小姐要是拿得出這麼多銀子,儘管買。
她冷笑一聲,甩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啪地拍在櫃檯上:不用找了。
周圍幾個等著買紙的小姐妹忍不住笑出聲:
哎喲,一千兩還想包場
買一匣都費勁,還‘全買’
未來的太子妃就這麼點家底哈哈,笑死我了。
蘇伶仃臉一下子沉下來,瞪著掌櫃:總共要多少銀子
掌櫃擦著汗:一萬三千兩……一個銅板都不能少。
她砰地砸了桌子:你這是開黑店吧不就是幾張破紙敢要這麼多你信不信我一句話,讓太子把你這破鋪子查封了
掌櫃嚇得直哆嗦:太子妃恕罪……這價是公開的,誰來都一樣……絕不敢亂要……
我慢悠悠開口:太子妃,您要是真買得起,那就請便。要是錢不夠,不如讓個位置後頭人還等著呢。
她猛地轉頭盯我,臉漲得通紅:陸綰綰!是不是你耍手段故意在這兒等我出醜搶男人搶不過我,就在這耍陰的
我剛想回嘴,太子從門外大步進來,一把將她護在身後,眼神冷得像冰:陸綰綰,你和她不一樣。她心思乾淨,不懂這些彎彎繞,你偏要設局讓她難堪,有意思嗎
她像孩子一樣純,你偏要逼她犯錯,當眾丟臉,你就得意了
你做得再多,讓她難堪,也隻會讓我更心疼她。你費儘心機,全用來算計她,這就是陸家教出來的女兒
你這樣,讓我很失望。彆說正妃,就連側妃的位置,我都覺得你不配。
原本我還打算,等她進了東宮,再抬你進去,給你個體麵。現在看,根本不必了。
誰要娶本王的王妃,去做彆人的側妃一個冷得能結出霜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滿屋子人唰地站了起來。
5
是攝政王蕭玦,他穿著一身華貴長袍,站在鋪子門口,氣勢沉沉,讓人不敢直視。
他揹著手慢慢走過來,目光落在櫃檯上那疊澄心紙,語氣淡淡的:你中意這個
頭一回見他,竟是這番光景,我臉一熱,低聲答:王爺,我想買來送您。
他輕笑了一聲,那張素來冷峻的臉忽然像是春風拂過,冰層裂開,暖意透出,連旁邊的人都看愣了神。他敲了敲紙匣子,對掌櫃說:給陸小姐包好,往後她來買東西,賬記我名下。
滿屋子人悄悄掩嘴,誰也想不通,這位掌權的王爺怎會突然出現在一間筆墨鋪裡。
蕭澈傻站在那兒,張著嘴還冇開口,蕭玦就瞥了他一眼,聲音不高卻帶著威壓:我教過你,長輩麵前怎可這般失禮
蕭澈臉色刷白,立刻低頭彎腰:皇叔。
蕭玦側身將我擋在身後,盯著蕭澈道:往後見了陸小姐,要懂得尊卑。再見麵,得叫一聲‘嬸嬸’。
皇上親定的婚事,聖旨已擬,禮部明日便宣。從今以後,見她,你得行晚輩之禮。
蕭澈失聲:什麼嬸嬸皇叔您在說什麼綰綰曾是我的未婚妻!
我立刻介麵:太子殿下,是您親自去皇後跟前退了婚,另立了太子妃,難道忘了
蕭澈急了:可我答應過要封你為側妃,你何必拉皇叔出來演這齣戲給我看。
我冷笑著回他:殿下,陸家是世家大族,陸家的女兒若做妾,還不如一根白綾了斷,您覺得我會為‘側妃’二字感激涕零
陸家怎受得了這等羞辱我早已說過不嫁你,而我要許配何人,如今也輪不到殿下置喙了。
蕭玦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太子。
這時,蘇伶仃正靠在蕭澈肩上,嬌嗔著拉他袖子:你答應過隻娶我一個,不準娶她,哪怕做妾也不行!東宮隻能有我一個女人!
我蘇伶仃絕不能容忍彆的女人進東宮,我要的男人,眼裡就得隻有我!
蕭玦一聲冷笑,對這倆人當街撒潑的模樣半點不屑。
他轉頭扶我:我帶你去百寶樓瞧瞧,做未婚夫,總得送你點像樣的東西。聽說新到一套紅寶石頭麵,你去挑挑,喜歡就買下。
剛走到門口,他又忽地轉身,盯著蕭澈:你既然娶蘇伶仃為太子妃,她的言行你就得管。她既然放話要買下墨玉軒所有澄心紙,你心裡該清楚,這筆錢——你得出。
話落,他攬著我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留下蕭澈在鋪子裡,黑著臉盯著掌櫃一摞一摞搬出來的澄心紙——整整一萬三千兩。他咬牙問:你買這麼多做什麼
蘇伶仃不滿道:她在本小姐麵前擺清高,她要什麼我偏不讓她得逞,我倒要看看她搶不過我,能拿我怎樣!
蕭澈皺眉:你知道澄心紙多貴這一筆夠養一支軍隊了!
蘇伶仃眼眶一下子紅了:你現在嫌我粗魯嫌我不會寫字畫畫,不如那些千金小姐優雅是吧
看你那副樣子,是不是見她跟彆人走了,心裡難受
蕭澈不耐煩:你想多了,我哪有那個心思。你一向爽快,怎麼今兒這麼擰
蘇伶仃氣得抬手一鞭,直接抽在蕭澈手背上,皮開肉綻。她愣住了,又怕又倔,跺了跺腳,轉身跑了。
鋪子裡人人屏息,誰也不敢出聲,隻看著太子臉色鐵青,甩袖就走。
可不過半天,街頭巷尾全傳遍了——蘇家小姐拿馬鞭抽了太子!而我被賜婚給攝政王的訊息,也隨著蕭玦那一句記我賬上,傳得滿城皆知。
6
蕭玦陪我在京城轉了一圈,天邊剛泛起晚霞時纔回到陸府。他站在門口,淡淡一笑:早點歇著吧,明天皇上會派禮部官員過來,親自宣讀聖旨。
我目送他的車駕走遠,轉身邁進家門,手還冇放下,突然被人一把拽住。
綰綰!彆嫁皇叔!
是太子蕭澈。
我猛地抽回手,退後半步:殿下,我們早已冇有婚約了。這般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他逼進一步,聲音發緊:皇叔中的毒太深,太醫都說他活不長,你要守寡的!你真想年紀輕輕就戴孝嗎
啪——我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指尖都在發抖,就算你貴為太子,也休想這般胡言亂語!蕭玦是我未來的夫君,明天聖旨一落,我便是攝政王妃。不管他日後病也好、老也罷,他活著,我是他的人;他若不在了,我也絕不會另嫁!
我不像你,說話不算數,心口不一。
還請太子殿下自重。你的正妃人選是蘇伶仃,我不想讓她誤會,更不想讓我的未婚夫多心。她向來最受不了你對彆的女人動心,我可不想白白沾一身是非。
來人!我抬高聲音,送客。
我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他衝上來攔在麵前,嗓音都變了:綰綰,你明明心裡有我!你是不是就因為生氣我才退婚,才故意賭氣嫁給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負了你可我們本還能在一起……隻要你不在乎那個正妃的名分,我們可以偷偷來往,冇人能管得著!
你就非得爭那個位子非要滿京城都知道你被賜婚,鬨得天下皆知明天聖旨一念,你可就冇回頭路了!
我盯著他,嗓音冷得像結了冰: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答應做你的太子妃。好在現在,還來得及改。
他衝著我的背影大喊:綰綰!我立你為正妃!讓蘇伶仃當側室!你彆走!彆嫁給皇叔!
我冇停下腳步,也冇回頭,一步一步走得乾脆利落,像割斷了一段早就該斷的線。
後來聽說,那晚太子跪在禦書房外整整一夜,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把我許給攝政王,要改賜給他當太子正妃,蘇伶仃降為側室。
皇上當場發怒,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揚手給了太子一記耳光,氣得渾身發抖:你知道太子妃意味著什麼嗎當初我跟你母後千挑萬選定了陸家嫡女,你婚期將近又反悔,硬要娶蘇家女,攪得朝野動盪,如今你又要推翻聖旨
朕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竟拿國事當兒戲
成日裡不守規矩、不懂分寸!給我滾回東宮閉門思過!抄十遍《禮記》!想明白了再出來!
太子為爭婚事被皇上當眾掌摑,又被關在東宮反省,滿京城都傳遍了。
誰都能看明白——這是太子對婚事反悔了,心裡不痛快,才鬨出這麼一出。
可任他怎麼鬨,第二天,賜婚我與攝政王的聖旨還是穩穩噹噹地送到了陸府。
攝政王權勢滔天,多年未娶,皇上早有明言,他的婚事必須他自己點頭纔算數。如今聖旨親降,等於是向天下宣告:陸家嫡女,是他自己選中的王妃。
陸府的大門差點被踩塌了。賀喜的人一撥接一撥,父親母親接連幾天忙得腳不沾地,才把各方賓客應付完。
京中貴女紛紛登門道喜,我冇想到,蘇伶仃也來了。
她冇帶馬鞭,穿了件月白色的錦裙,打扮得端莊得體,舉手投足像個大家閨秀。可再怎麼遮掩,也藏不住她眼下的烏青和憔悴的臉色。
她直直地看著我,眼圈發紅:陸綰綰,你現在是不是特彆得意太子為你被關在東宮,你成了攝政王妃,壓我一頭,你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來看我笑話
我皺眉看著她,一臉不解:蘇小姐,你想太多了。你根本不在我的眼裡,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圖你什麼笑話
這婚事是皇上定的,我又冇去求聖旨,也冇想踩誰上位。
你和太子婚期將近,安安心心準備出嫁就得了,何必來找我說這些話
論輩分,我將來可是你嬸子。下次見麵,記得行晚輩禮。
7
她腳步不穩地往後退了幾步,聲音都在抖:滿京城都在傳,蕭澈要娶你!他在禦書房外跪了一整夜,就為了退了跟我定下的婚事,好把你扶上正妃的位置。
那我算什麼我為了嫁給他,特地請了教規矩的嬤嬤日夜教導,可他說我走路不像樣、說話太沖,被宮裡那些貴婦人當成笑話看,說我配不上太子妃這個名頭。
可當初是他自己說喜歡我直來直去,說我不像那些扭捏作態的閨秀,如今倒嫌我失禮、丟臉,憑什麼啊!
她越說越激動,眼眶發紅,忽然狠狠盯住我:都是你!都是你搞的鬼!你故意裝出要另嫁彆人的樣子,引得蕭澈注意你,他現在看不上我,全是因為你!要是你冇了,他是不是就會迴心轉意婚約是不是就不會取消了
她猛地撲過來,還冇碰到我衣角,就被一腳踹開,重重摔在地上。抬頭一看,竟是蕭玦,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外,救下了我。
蘇伶仃猛地從地上爬起,抽出腰間的軟劍,雙眼通紅:我今天非要殺了陸綰綰不可!隻要她死了,太子心裡就隻會剩下我一個!
她剛要衝上來,旁邊黑影一閃,攝政王的暗衛已經出手,幾下就把她製住,牢牢綁住雙手。
帶走,關起來,送到東宮交給太子處置。順便告訴他,他未過門的未婚妻,想當著我的麵刺殺他的嬸嬸。
蘇伶仃歇斯底裡地尖叫:陸綰綰!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你給我等著!
我還在發抖,看著蕭玦,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王爺……你怎麼來了
蕭玦冇說話,隻從懷裡取出一套宮裝——是攝政王妃當年穿過的,鳳冠霞帔都帶著舊時的華光。他低聲說:這是我娘留下的,她說等我娶媳婦那天,就讓新人戴這頂鳳冠。我想……她要是知道是你,一定會很高興。
紅蓋頭靜靜擺在鳳冠邊上,我抬眼看他,他也正看著我,兩人相視一笑,什麼都冇說,卻什麼都懂了。
成親前一天,蕭澈解了禁足,終於能走出東宮。
他冇露麵,隻派人送來幾大箱賀禮,全是金銀珠寶,說是為蘇伶仃得罪我道歉賠罪的。這種賠禮,誰會嫌多我當然照單全收。
大婚當天,我和蕭玦拜完天地,正要送入洞房,忽然聽見外麵傳來聲音:父皇命我來給皇叔和嬸嬸送賀禮,這玉如意,祝二位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我抬了抬頭,看見蕭澈站在那兒,目光直直落在我的珠簾上,彷彿想透過那層層珠串看清我的臉。可下一秒,紅蓋頭又被放下,眼前隻剩一片熾熱的紅。
聽說那天喜宴上,太子喝得爛醉,是宮人抬著他回去的。
第二天,我跟著蕭玦進宮謝恩,剛到大殿,就見蕭澈跪在皇帝麵前:兒臣懇請父皇恩準,讓兒臣去江南督辦水患。那邊多年治理不力,百姓流離失所,兒臣願替父皇分憂。
皇上皺眉:可你婚期將近,成完親再去也不遲。
太子語氣堅定:兒臣現在還不想成親。等為父皇辦成幾件大事,有了擔當,再談婚事也不晚。
正說著,外頭一陣喧鬨,太監匆匆進來通報:陛下,平南將軍帶了蘇小姐在外求見,說有要緊事。
門一開,平南將軍扶著蘇伶仃走了進來。她撲通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求皇上、求皇後孃娘為臣女做主啊!
太子不肯娶我……可我的肚子裡,已經有了殿下的孩子!您忍心讓我母子一同赴死嗎
這話一出,滿殿震驚。皇後連聲喊:快!快傳太醫!
太醫趕來診脈,點頭確認:蘇小姐已有一個多月身孕。如今情緒不穩,憂思過重,對孩子不利,還請寬心養胎。
平南將軍站出來,聲音洪亮:陛下!我戎馬半生,為國征戰,為的就是家人平安喜樂。可現在我唯一的女兒被人辜負至此!若當初太子冇碰過她,我大可為她另擇良婿——可如今她有了身孕,太子卻要悔婚,這叫什麼道理
請陛下體諒一個父親的心!若太子不願娶她,請給個交代!
蕭玦冷眼旁觀,終於開口:太子殿下,你做的選擇,犯的錯,總得自己扛吧。
皇帝長長一歎:傳欽天監,儘快擇吉日,讓太子與蘇伶仃完婚。
婚期很快定了下來,蘇伶仃再度風光無限,成了人人豔羨的太子妃。
可等到大婚那天,太子卻一口氣娶了兩位側妃。更離譜的是,洞房花燭夜,他根本冇進正妃的屋子,直接去了側妃房中。
第二天,蘇伶仃氣得當場罰那側妃在院子裡跪了兩個時辰。訊息傳到皇後耳中,皇後立刻派人送來訓誡:太子不可能隻守著你一個女人,皇家要開枝散葉,你身為正妃,怎能如此善妒哪有一點主母的氣度
8
蘇伶仃被當眾數落,臉麵掃地,整個皇宮都拿她當笑柄。
那天我剛好進宮給皇後請安,正好撞見她。她一身錦繡,頭上珠光閃閃,打扮得像個真正出身高貴的小姐,哪還有從前那副飛揚跋扈的勁兒可裝得再像,也掩不住眼神裡的那股子得意勁兒。
她衝我一笑,嘴角都快翹到耳朵根了:陸綰綰,你終究還是輸給我了。蕭澈現在是我的夫君,我纔是太子妃。
你以前不是最瞧不上我嗎說我粗俗不像個貴女如今整個京城,誰敢說一句我配不上這身份
我知道你們背後怎麼罵我,說我懷了孩子才逼婚,那又怎樣笑到最後的是我,你們一個個,不都敗在我手裡
我看她那副近乎瘋魔的樣子,忍不住問:蘇伶仃,你真的覺得,這樣就贏了嗎
這句話像針一樣紮了她一下,她猛地尖聲叫起來:贏我當然是贏了!我是太子妃,以後就是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以為你是攝政王妃就很了不起等著瞧吧,皇上最忌憚的就是你男人!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都變了調:太子親口跟我說的,當年先帝本想傳位給攝政王,是他中了毒才作罷。皇上巴不得他早點死,根本容不下他!
話音剛落,周圍鴉雀無聲。她這才察覺不對,一回頭,整個人僵住了——皇上、皇後,還有幾位妃子,正站在她身後。滿地宮人跪了一片,頭埋得死死的,恨不得耳朵聾掉,剛纔那些話,可是抄九族都不夠的罪過。
淑妃低聲喃喃:太子妃這是瘋了吧竟敢說出這種話來。
皇上臉色鐵青:朕竟不知,太子心裡竟是這麼想的。皇弟乃朕親弟,當年為保社稷中毒退位,朕一直愧疚於心。可我的親兒子,居然盼著皇叔去死
他聲音冷得像冰:這等不忠不孝之人,有何德行擔當儲君之位又如何統領天下
太子匆匆趕來,一聽這話,臉色慘白如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動都動不了。
皇上閉了閉眼,揮手:來人,太子、太子妃,即刻押回東宮,冇有聖旨,一步也不準出。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皇上震怒之下,當即下令幽禁太子夫婦。
聽說蕭澈一回東宮,抬手就是一巴掌,把蘇伶仃扇翻在地:你這個蠢貨!那種話你也敢往外說現在倒好,我被你連累得前程儘毀,連太子之位都懸了!
我怎麼就瞎了眼娶了你!
他怒不可遏,一腳接一腳往她身上踹。蘇伶仃抱著肚子蜷在地上哭喊:殿下……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肚子裡是你的孩子啊,求你……
可蕭澈已經紅了眼,哪還聽得進去,隻管發泄怒火。直到蘇伶仃一聲慘叫,血從身下湧出,宮女驚叫:不好了!太子妃……小產了!
訊息傳到皇上耳朵裡時,他正坐在殿上,麵前跪著平南將軍,還有幾十位大臣聯名上奏,請求廢黜太子。
皇上望著殿外灰濛濛的天,揮了揮手,聲音疲憊:太子失德,不堪儲君之位。廢為郡王,貶去慶州,終身不得回京。
平南將軍老淚縱橫:求皇上開恩,準臣的女兒與郡王和離。她如今隻剩一口氣,臣教女無方,罪該萬死,但她實在不配再為王妃……
皇上點頭應允。
蘇伶仃被抬出東宮時,人已經形如枯槁,臉色慘白,嘴裡反反覆覆念著:我是太子妃啊……我是太子妃……
蕭澈帶著兩個妾室啟程去慶州,半道遭遇山匪,亂戰之中受了重傷,下身被利器所傷。送回來後,大夫搖頭:怕是以後……不能再行夫妻之事了。
皇上召見蕭玦,看著他道:你正值壯年,毒早已清除。朕年邁力衰,皇子們又無一人出眾。不如……這江山,交給你來掌,也算完成先帝遺願。
蕭玦當即跪下:陛下,臣弟正有此意,懇請辭去一切職務,隻想與王妃歸隱山林,遊曆天下,還望陛下成全。
我也跪下,輕聲說:陛下、皇後孃娘,妾身已有身孕,太醫說江南水土養人,王爺答應陪我去那裡安胎。這是蕭家的骨血,我們不敢馬虎,還請二位體恤恩準。
皇上起初不肯,可蕭玦三番五次請辭,終於在一次大朝會上,皇上鬆了口,準了攝政王卸任,從此不再過問朝政。
我和蕭玦坐上了離京的馬車。
車輪軲轆轉動,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我們相視一笑,蕭玦伸手將我攬入懷中,聲音溫和:往後啊,咱們就做個尋常的富家翁、貴夫人,遊山玩水,再不管這些朝堂是非、宮廷爭鬥,也讓皇上能安心打理江山。
我靠在他肩上,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墨香,忍不住笑了。三月的江南,正是煙雨朦朧、如詩如畫的時節,那是我夢裡無數次見過的模樣——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濕,倒映著兩旁粉牆黛瓦;烏篷船在河道裡緩緩穿行,船頭的漁翁哼著古老的小調;岸邊的柳樹抽出新芽,綠得像能滴出水來。
蕭玦低頭看著我,指尖輕輕拂過我鬢邊的碎髮:在想什麼
在想,我抬頭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裡盛著溫柔的笑意,在想往後的日子,該從哪一處景緻看起。是先去西湖泛舟,還是去蘭亭賞帖
他朗聲笑起來,笑聲在車廂裡漾開,驅散了最後一絲過往的陰霾:都聽你的。你想去哪裡,我便陪你去哪裡。這人間萬裡風光,咱們慢慢走,慢慢看。
車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我知道,那些關於太子妃的虛名、東宮的爭鬥、宮廷的傾軋,都已成為過眼雲煙。眼前的人,身邊的路,纔是我往後餘生最珍貴的所在。
從此山高水長,歲月靜好,我們會手牽著手,把這人間的每一處風景,都細細走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