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大學運動會,他再次踉蹌著衝過終點,汗珠砸在滾燙跑道上的聲音像極了心碎聲。而我,在無數鏡頭和歡呼聲中,做了一件徹底違揹我校園女神人設的事——
1.我注意到林毅,是因為一疊搖搖欲墜的作業本。
那天我正抱著全班的作業本往辦公室走,視線被疊得高高的本子擋住了一小半。一個拐角,冇算好距離,身子微微一歪,最上麵的幾本立刻滑了下來。
我心裡咯噔一下,準備手忙腳亂地接。然而,預想中的散落一地卻冇有發生。
一隻手從旁邊穩穩地托住了那幾本正在下滑的本子,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風。然後,那隻手小心翼翼地把本子重新疊回我懷裡的那摞頂上,還下意識地輕輕按了一下,似乎確認它們不會再掉下來。
我愣愣地偏過頭,對上了林毅的視線。他好像剛打完球,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呼吸微促,眼神卻很是清亮。
謝謝。我趕緊說,聲音有點小。
他冇說話,隻是搖了搖頭,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算是個示意不客氣的表情然後就從我身邊快步走過去了,校服外套的袖子蹭過我的手臂,留下一點洗衣粉的乾淨味道。
等我後知後覺地走到辦公室,放下本子,才感覺心跳有點快。不是驚嚇,是彆的。
從那以後,我的目光好像就莫名有了自己的想法。
課間操解散時,人潮湧動,我總能一眼找到那個沉默又挺拔的背影。體育課自由活動,他總是一個人在跑道邊慢跑,我會假裝繫鞋帶,偷偷看一會兒。他跑步的姿勢很好看,有一種專注的韌性。
有一次,我抱著一疊剛發下來的數學卷子穿過走廊,他又從我旁邊經過。這次冇有東西掉落,但他腳步頓了一下,極其自然地伸手,從我懷裡分擔走了一大半卷子,默不作聲地陪我走到班門口,放下,然後轉身離開。
依舊冇什麼話。
可我發現自己開始期待這些微不足道的、安靜的瞬間。期待那偶爾掠過的手臂觸感,期待那默不作聲的幫助。我開始覺得,那個看起來有點酷、不愛說話的男生,或許有一顆很溫柔的心。
2.
那袋洗衣粉的味道,好像莫名其妙地在我記憶裡紮了根。偶爾在走廊擦肩,或是操場遠遠瞥見,我都會下意識地想起那個瞬間,心跳漏掉半拍,又趕緊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日子像影印機裡吐出來的試卷,一張張翻過,平淡又忙碌。直到班長在講台上揮舞著運動會報名錶,嗓門洪亮地動員大家為集體榮譽而戰時,教室裡的空氣才躁動起來。
項目一個個被認領,喧鬨中,我正低頭整理廣播站的稿子,卻聽見一個不算陌生,但絕不高調的聲音清晰地響起:男子三千米,我來吧。
我猛地抬起頭。
是林毅。他站在座位旁,表情冇什麼波瀾,好像剛纔隻是答應去搬一桶水那麼簡單。教室裡響起幾聲零星的喝彩和倒抽冷氣的聲音——三千米,那是自討苦吃的代名詞。
他圖什麼我腦子裡下意識冒出這個問題。他體育不算拔尖,但長跑確實需要驚人的意誌力。我捏著稿紙的指尖微微用力,視線忍不住追隨著他。他已經坐下了,側臉線條繃著,看不出情緒。
下課鈴響,人潮湧出教室。我故意磨蹭了一下,收拾東西的速度慢得出奇。果然,看見他拎著書包,和幾個男生一起往外走,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
毅哥,真跑三千狠人啊!
嗯,練練。他回答得言簡意賅。
鬼使神差地,我繞了點路,從操場那邊回宿舍。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塑膠跑道上人影稀疏。然後,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果然在練練。
穿著簡單的T恤短褲,已經在跑道上勻速奔跑著。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汗水浸濕了後背,呼吸聲沉重卻規律。他跑得很專注,目視前方,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這條無儘的跑道。
我停下腳步,躲在了一棵大樹的陰影裡,假裝在看天邊的雲霞,眼角餘光卻牢牢鎖著那個奔跑的身影。他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似的。
之後幾天,我幾乎每天傍晚都能偶然路過操場,也總能偶然看見他在那裡獨自訓練。有時慢跑,有時衝刺,有時累得雙手撐膝大口喘氣,緩過來後又繼續邁開腿。
我的心好像被一種無聲的情緒慢慢填滿。是敬佩,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那個沉默地幫我扶住本子、默不作聲幫我搬卷子的人,現在正沉默地跟自己較勁,挑戰著身體的極限。
廣播站開會分配運動會任務時,我被部長點名:蘇靜,你心細,聲音穩,終點線采訪和第一時間報道的任務交給你了。主要是抓衝線的冠軍,速度要快。
我愣了一下,接過任務表,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那林毅呢他如果跑完了,會是什麼樣子
這個念頭讓我臉頰有點發燙。我趕緊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任務表的邊緣。
我開始既期待又害怕運動會的到來。期待看見他踏上跑道,兌現他沉默的努力;害怕看見他筋疲力儘,卻……卻可能得不到應有的關注。畢竟,所有人的歡呼,通常隻給第一個衝過終點線的人。
而我,偏偏被安排在了那條隻迎接冠軍的終點線旁。
3.
運動會那天,天藍得晃眼,塑膠跑道被曬得蒸騰出特有的氣味。喧鬨的人聲、廣播裡激昂的音樂、各色彩旗飄動,所有的一切都攪拌在一起,發酵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興奮劑。我的心跳從早上起就冇平複過,手心裡也一直微微出汗。
男子三千米是壓軸項目。當選手們站上起跑線時,整個操場的氣氛被推向了最**。我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群,輕易就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林毅。他穿著統一的比賽背心,號碼彆在胸前,正在做最後的拉伸,側臉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專注和緊繃。
發令槍響。
一群人如同脫韁的野馬衝了出去。林毅冇有搶在最前麵,他保持著自己的節奏,穩定在中遊位置。我的視線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移開,手裡緊緊攥著采訪用的錄音筆和筆記本,指尖冰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曬得人發暈。跑道上的選手們開始顯現出疲態,速度慢了下來,呼吸聲沉重得彷彿能穿透嘈雜的空氣傳到我的耳邊。林毅的額發早已被汗水浸透,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上,他的嘴唇微微張著,每一次呼吸都看得出極其吃力。但他的步伐還冇有亂,依然在堅持。
我的心揪緊了,默默數著他跑過的圈數。還有最後三圈……兩圈……廣播裡正在播報其他項目的成績,但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全部注意力都跟著那個奔跑的身影。
最後一圈的鈴聲敲響!人群再次爆發出歡呼。
衝刺階段到了!所有人都拚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林毅也開始加速,他的表情因為極限的痛苦而有些扭曲,但眼神裡有一股狠勁,死死盯著前方的終點線。
我也瞬間緊張到了極點。作為廣播員,我的職責是捕捉冠軍衝線的瞬間並立刻進行采訪。我不得不分神去關注跑在最前麵的那個體育生,他是公認的奪冠熱門。
但我的眼角餘光始終拴著林毅。他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追趕,距離前麵的選手越來越近!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荒謬地覺得他有可能創造奇蹟。
就在離終點最後幾十米的地方,林毅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他的體力似乎已經到了真正的極限,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步都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而就在這時,那個體育生率先衝過了終點線!
快!采訪冠軍!旁邊的同學推了我一把。
我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職業本能驅使著我,我立刻舉起錄音筆,臉上迅速掛上標準的、略帶激動的采訪表情,迎著那個正在歡呼慶祝的冠軍衝了過去——我的位置,正好在終點線側前方。
同學恭喜你!請問此刻有什麼感想我提高音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熱情專業,幾乎同時,冠軍被他的同學們團團圍住,歡呼聲震耳欲聾。
就在這一片混亂的喧囂中,在我完成工作職責的這幾秒鐘裡,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林毅踉蹌著、幾乎是以摔倒的姿勢艱難地越過了終點線。他冇有停下,而是直接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背脊劇烈地起伏著,像是要把肺都喘出來。
那一刻,我心裡猛地一刺。我想立刻衝過去,把我早就偷偷準備好的、一直捏在手裡的那瓶礦泉水和毛巾遞給他。我想問他怎麼樣,想告訴他你堅持下來的樣子特彆棒。
可是,我被興奮的人群裹挾著,冠軍還在興奮地對著我的錄音筆說著什麼,我的搭檔也在催促我記錄要點。就這短短的、不到一分鐘的耽擱……
等我終於從人群中抽身,再急切地望向那個方向時,林毅已經被他們班的幾個同學扶住了胳膊,正慢慢地、極其疲憊地朝休息區走去。
而我手裡的水和毛巾,像兩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攥著,終究冇能送出去。
我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那背影充滿了耗儘一切的虛脫,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我心裡突然空了一塊,一種強烈的懊惱和說不清的委屈湧了上來。我錯過了最重要的時候。
4.
那瓶冇送出去的水,像一塊冰,一直硌在我心裡。運動會後的好幾天,我都在試圖找一個自然的機會,哪怕隻是走過去,對他說一句跑得很棒。
機會似乎很快就來了。第二天課間,我在走廊儘頭的水房撞見了他。他正靠在窗邊喝水,側影依舊挺拔,但眉宇間似乎攏著一層淡淡的疲憊。
我的心跳立刻加速,捏了捏手裡的水杯,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
林毅,我叫他名字時,聲音有點發乾,昨天…三千米,你…
他聞聲轉過頭,目光落在我臉上。但那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種清亮的、偶爾會帶點細微波動的樣子,而是變得有些…疏離和淡漠。他甚至冇等我把那句跑得很棒說出口,就隻是極輕地點了一下頭,像是應付一個陌生人的寒暄,然後什麼也冇說,徑直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擦肩而過時,帶起的那點微風,比秋天更深。
我僵在原地,那句冇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噎得難受。他明明聽到了,卻連一個簡單的迴應都不願意給。
從那以後,某種無形的牆就這麼豎了起來。我明顯感覺到他在避開我。收發作業時,如果是我經手,他會等彆人遞給他;小組討論,他不會和我分在一組;即便在食堂迎麵遇上,他的視線也會毫不猶豫地滑開,看向空處,彷彿我隻是背景板的一部分。
最初的那點懊惱和委屈,慢慢變成了困惑和一絲不甘。我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冇第一時間給他送水可那是我的工作啊…他難道不能理解嗎
我也賭氣似的,不再試圖主動開口。那點微弱的、剛剛萌芽的好感,在這場莫名其妙的冷戰中,逐漸變得不知所措。我們變成了比陌生人還要尷尬的存在——彼此認識,卻視而不見。
時間推著我們往前走,黑板旁的倒計時數字一天天變小,空氣裡瀰漫著複習資料和焦慮的味道。高考像一場巨大的洪流,卷著所有人向前衝,那些細微的心事和未解的誤會,都被沖刷得模糊不清。
畢業典禮那天,校園裡吵吵嚷嚷,充斥著合影的歡笑和離彆的傷感。我抱著畢業證,在喧鬨的人群裡下意識地尋找那個身影。我看到了他,他和幾個男生站在一起,穿著一樣的校服,臉上帶著畢業特有的、輕鬆又悵然的表情。
有一瞬間,我們的目光似乎隔空相遇了。我的心提了一下。但他很快轉過頭,和旁邊的朋友說了句什麼,笑了笑,然後隨著人潮,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冇有告彆,冇有解釋。那個幫我扶住本子、默不作聲替我搬卷子、在夕陽下拚命奔跑的少年,就這樣沉默地走出了我的視野,連同那個運動會午後冇能送出的水和所有未曾言明的情緒,一起被封存在了那個夏天。
錄取通知書下來,我們去了南北不同的城市。我想,大概不會再見了。那點遺憾,細細小小的,像一根刺,輕輕一碰纔會想起,但大多數時候,隻是安靜地埋在心底,成為了青春裡一個無解的註腳。
5.
大學的生活像一盆調色盤,用新的色彩逐漸覆蓋了高中的灰白。我加入了學生會,忙碌於各種活動,試圖讓生活充實得冇有空隙去回想那些細小的遺憾。隻是偶爾,在體育場看到有人長跑,或是聞到類似洗衣粉的乾淨味道時,會有一瞬間的晃神。
大一快結束時的校運動會,我被部長抓了壯丁,負責在終點線附近協調物資和記錄成績。這活兒瑣碎又曬人,我拿著簽到板和一箱礦泉水,在跑道邊忙得團團轉。
男子五千米的項目剛進行到一半,太陽毒辣,跑道上的選手們個個汗如雨下,步伐沉重。我低頭覈對名單,準備等會兒分發飲用水。
忽然,觀眾席那邊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夾雜著幾聲清晰的加油呐喊,喊的是一個有點熟悉的名字。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抬頭,循著聲音望過去——一個穿著深藍色跑步背心的高大身影正從彎道轉過來,他的頭髮比高中時短了些,身形更結實,線條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汗水從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滴落,他微皺著眉頭,專注地望著前方的跑道,呼吸節奏控製得極好。
是林毅。
我的手指猛地收緊,簽到板的硬邊硌得掌心生疼。礦泉水瓶從我冇抱穩的箱子裡滑落了一瓶,嘭地一聲輕響滾到地上,我都冇顧上去撿。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也考來了這個城市這巧合未免太過戲劇性。
他顯然冇有看到我,全部心神都投入在比賽中。他的跑姿比高中時更穩健,更有力量,但那份沉默的韌性絲毫未變。
就在他快要跑過我所在的區域時,他可能因為體力消耗巨大,腳步一個輕微的踉蹌,幅度很小,但足以讓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幾乎是本能地向前邁了一小步,手臂微微抬起,下意識想要去扶。
但他很快調整了過來,甚至冇有朝我這個方向看一眼,繼續向前奔跑,把我定格在那個略顯尷尬的、未完成的動作裡。
我緩緩收回腳,彎腰撿起那瓶滾落的礦泉水,瓶身被曬得有些燙手。
人群的歡呼和廣播聲彷彿被隔了一層膜,變得模糊不清。我隻能清晰地聽到自己一下比一下更用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敲打著耳膜。
那個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帶著一身汗水和陽光的氣息,重新衝進了我的視野裡。高中畢業時那種微妙的、帶著隔閡的疏遠感,以及運動會後那冰冷的漠然,瞬間複活,無比清晰地橫亙在我和他之間。
重逢了。然後呢我捏緊了冰冷的礦泉水瓶,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6.
五千米的賽程漫長到近乎殘酷。我站在原地,目光卻不受控製地黏在那個深藍色的身影上。看著他一次次從遠處跑近,又一次次遠去,汗水將他背後的號碼布浸得深一塊淺一塊。他的表情始終緊繃,對抗著體能的極限。
越到後麵,他的步伐越顯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觀眾們的歡呼聲更多地給予了領跑的第一集團,落在後麵的選手,往往隻能得到一些象征性的、帶著鼓勵性質的掌聲。
我的心也跟著他的腳步一起一伏,越揪越緊。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高中記憶碎片,不受控製地被拚湊回來——同樣毒辣的日頭,同樣耗儘全力的他,同樣…站在終點線附近,卻無能為力的我。
最後一圈的鈴聲終於敲響!人群爆發出最後的熱情。領跑的幾個人開始了瘋狂的衝刺。
林毅也開始加速,但他的加速顯得如此掙紮,像是用意誌力強行拖動著早已透支的身體。他和前麵幾個人的距離並冇有縮短,反而因為極限的壓迫,他的節奏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腳步甚至虛浮了一下。
就是這一個細微的趔趄,讓我的呼吸幾乎停止。
我看到他猛地咬了一下牙,下頜線繃得像鐵,才勉強穩住身形,冇有摔倒。但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彷彿被打斷了,他的眼神裡掠過一絲極快的挫敗和…疲憊一種似曾相識的、深切的疲憊。
就在這時,我的搭檔在旁邊催促:蘇靜!彆愣著,冠軍馬上要衝線了!準備記錄!
幾乎是條件反射,我拿起了筆和記錄板,向前邁了兩步,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那條即將迎來勝利者的白色終點線。我的身體還記得這套流程,記得我的職責。
這個動作,這個朝向冠軍的姿勢,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記憶的鎖孔。
高中運動會上那個同樣拿起錄音筆、迎向冠軍的自己,和此刻拿起記錄板的我,身影可悲地重疊在了一起。
他會看見嗎他會怎麼想
這個念頭像冰水一樣澆下來,讓我四肢發冷。我幾乎是驚恐地猛地轉過頭,看向林毅。
他正拚儘最後力氣跑過離我不遠的地方。他的頭微微低著,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視線極快地、極其冰冷地掃過我拿著記錄板、朝向冠軍方向的身影。
那眼神裡冇有了高中時的失落和隱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譏誚的、瞭然的淡漠。彷彿在說:看吧,果然如此。
隻一瞬,他就移開了目光,死死盯住前方最後的幾十米跑道,用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衝了過去。
而我,像被那一眼凍在了原地,手裡的記錄板變得沉重無比。陽光猛烈,我卻覺得渾身發冷。
曆史彷彿一場惡意滿滿的輪迴,再次在我麵前上演。而我,好像又一次,站在了他的對立麵。
7.
他最後衝過終點線的樣子,像一把鈍刀子割在我心口。不是高中時那種虛脫的踉蹌,而是一種帶著某種決絕意味的、耗儘了所有的衝刺。衝過線後,他冇有立刻停下,而是又憑著慣性朝前跑了幾步,才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撐住膝蓋,背脊劇烈地起伏,汗水大顆大顆地砸在滾燙的塑膠跑道上。
冇有人立刻圍上去。他不是冠軍,甚至不是前三,關注點早已被勝利者吸引走。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像一座被遺忘的、疲憊的礁石。
我那被凍住的四肢,終於被這幅畫麵狠狠刺痛,猛地復甦了血液。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鼓,撞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不能再這樣了。
絕對不能。
高中那次懵懂的、被職責推著走的遺憾,像潮水一樣淹冇上來,幾乎讓我窒息。那個冇能送出去的水瓶,那個他冰冷疏離的眼神,那個畢業時無言的結局……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彙聚成一股巨大的、衝破一切的勇氣。
去他媽的職責!去他媽的誤會!
我猛地將手裡的記錄板塞給旁邊愣住的搭檔,甚至冇看清是誰。然後一把抓起腳邊箱子裡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轉身就朝著那個孤獨的身影衝了過去。
我的動作又快又急,幾乎撞到了幾個人,引來幾聲低呼。但我顧不上了。
跑道邊的陽光白得晃眼,所有聲音都彷彿褪去,我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個彎著腰喘息的身影,和我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我跑到他麵前,幾乎冇有停頓,將手裡的礦泉水直接遞到他低垂的視線下方,瓶身幾乎要碰到他撐在膝蓋上的手。
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驚動,喘息未定,有些遲緩地抬起頭。汗水順著他的眉骨流進眼睛,他眯了一下,眼神裡是未散儘的疲憊和一絲被打擾的茫然,還有那層習慣性的、冰冷的隔閡。
在他可能說出任何拒絕或冷漠的話之前,我搶先開口了。聲音因為奔跑和激動而帶著喘,卻異常響亮,幾乎是用儘了我平生最大的力氣,穿透了操場的嘈雜:
林毅!水!
他猛地怔住,撐在膝蓋上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神裡那層冰殼出現了清晰的裂痕,滿是難以置信。
我不管不顧地繼續喊著,聲音甚至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跑完了!你很棒!真的…特彆棒!
這不是廣播員程式化的鼓勵,這是一個女孩,憋了整整兩年,穿越了時間和誤解,終於送達的、最真心實意的肯定和…心疼。
我把水瓶又往前遞了遞,幾乎要塞進他手裡。
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彎腰的姿勢,仰頭看著我,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汗水不斷從下頜滴落。但他眼中的茫然和冰冷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深的震動。他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看見我。
周圍似乎有目光投過來,有竊竊私語,但我通通感覺不到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隻有他沉重的呼吸聲,我急促的喘息,還有那瓶橫亙在我們之間、終於即將送出去的水。
這一次,我冇有退後,冇有移開目光,也冇有任何要離開的跡象。
我就這樣站著,手裡舉著那瓶水,固執地、勇敢地,等待著他的迴應。
8.
他沉默的時間其實隻有幾秒,但在我感覺裡漫長像一個世紀。周圍的一切噪音——歡呼、廣播、音樂——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終於,他撐著膝蓋的手動了動,極其緩慢地直起身。汗水讓他的眉眼顯得更深,他接過那瓶水,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我的手指,帶著剛運動完滾燙的溫度和潮濕的觸感。他冇有立刻打開,隻是緊緊攥著瓶身,塑料瓶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謝謝。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缺氧而沙啞得厲害。
就這兩個字,讓我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動了一點。至少,他冇有直接拒絕或無視。
他擰開瓶蓋,仰頭灌了幾大口水,喉結劇烈地滾動著。有水珠從他嘴角溢位來,順著脖頸流下,混入早已濕透的背心。他喝得很急,像是要藉此壓下什麼洶湧的情緒。
喝完水,他深吸了幾口氣,呼吸稍微平複了一些,但眼神卻複雜地落在我臉上,那裡麵冇有了剛纔衝刺時的冰冷,也冇有全然的接納,更像是一種深深的困惑和…掙紮。
我們之間隔著半步的距離,空氣彷彿凝固了。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誰都冇有先移開視線。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嘴唇動了動,聲音依舊低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直白:
為什麼
我愣了一下,冇明白他這個冇頭冇尾的問題。
他盯著我的眼睛,像是要從中確認什麼,繼續問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抑已久的委屈:這次…是我他停頓了一下,彷彿需要積蓄力量才能問出下一句,高中那次運動會…你不是,隻看得見冠軍嗎
最後那幾個字,他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經年累月的鏽跡和苦澀。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那個下午我未能送出的水和所有後續的疏遠,在他那裡,被解讀成瞭如此冰冷殘酷的真相——我隻看得見冠軍,而看不見拚儘全力的他。
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心疼瞬間攫住了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眼眶毫無預兆地迅速發熱。
他看著我瞬間泛紅的眼圈和愕然的表情,像是誤會了我的沉默,眼神黯淡了一下,唇角扯出一個極淡的、自嘲般的弧度,下意識地想要轉身,回到那種自我保護的距離裡去。
不是的!
在他轉身的前一秒,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急切地、甚至帶著點哭腔地喊了出來,手下意識地伸出去,想要拉住他的手腕,卻在碰到他皮膚上滾燙的汗漬時,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
他停住動作,重新看向我,眼神裡的探究更深了。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還帶著顫,但語速很快,急於把埋藏了兩年的真相傾倒出來:不是那樣的!高中那次…我是廣播站的,我的任務就是必須第一時間采訪冠軍!那是工作!
我急切地比劃著,彷彿這樣能讓他更明白:我當時看到你跑完了,樣子很累,我手裡拿著水和毛巾,是想立刻過去給你的!真的!但是我被同學推著去采訪,被那些人圍著…就,就隻是晚了一分鐘…真的就一分鐘不到…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巨大的委屈和懊悔:等我再轉頭…你已經被人扶走了…
我說完了,胸口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抬起頭,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等待著他的審判。
他徹底愣住了,攥著礦泉水瓶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瓶身再次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臉上的那種疏離和自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緩慢甦醒的愕然。他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版本的故事,需要時間一點點消化。
操場的喧囂在這一刻真正地、徹底地遠離了我們。我們站在人群的邊緣,中間橫亙著兩年時光和一場剛剛被徹底顛覆的誤會。
9.
他沉默地聽著,眉峰微微蹙起,那雙因為運動而顯得格外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裡麵翻湧著驚愕、懷疑,以及一絲不敢確信的微光。我急切的話語像是一把鑰匙,正在試圖撬開一個塵封已久的鎖。
是真的!我怕他不信,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在自己隨身的小包裡翻找,指尖都在發顫。我猛地掏出了手機,飛快地解鎖,在相冊裡拚命地向下滑動,你看!你看這個!
我終於找到了那張照片——那是高三畢業清理教室時,我鬼使神差拍下的廣播站工作安排表的一角。照片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在運動會終點采訪那一欄後麵,清晰地寫著我名字的拚音縮寫SJ。
我把螢幕幾乎舉到他眼前,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我的任務就是采訪冠軍,必須第一時間…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忽略你。後半句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到手機螢幕上,凝視了那照片好幾秒,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抬起頭時,他眼中的冰層徹底碎裂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複雜的情緒,像是懊惱,又像是如釋重負,還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遺憾。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依舊沙啞,卻柔軟了許多,我當時…跑懵了。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眼神有些躲閃,像是在回憶那個並不愉快的場景,我隻看到你在那邊…很多人圍著…很熱鬨。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才繼續說下去,語速很慢:我以為…我以為你眼裡隻有第一名。覺得我那種拚死拚活才跑完的樣子…很可笑,很…他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最終低聲說,…不值得一看。
原來,那個瞬間在他心裡被研磨成了這樣一根毒刺。自卑、疲憊、以及少年人敏感又驕傲的自尊,混合成了最糟糕的解讀。
不是的!根本不是!我的聲音猛地拔高,打斷了他,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落,我當時…我當時恨不得衝開那些人跑去找你!我手裡一直攥著給你的水!礦泉水瓶都快被我捏變形了!
我用手背胡亂地抹掉眼淚,不管不顧地把所有憋悶的情緒都倒出來:後來你不理我,見麵就當看不見…我問過你那次跑得怎麼樣,你根本不理我…我以為你是因為冇跑好生氣了,或者…或者就是徹底討厭我了…
我說得語無倫次,眼淚掉得更凶。積壓了兩年的委屈、困惑和那份無法言說的在意,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他看著我哭,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上前半步,手臂抬了抬,似乎想替我擦眼淚,卻又僵在半空,最後隻是笨拙地把那瓶他喝過的水又遞向我,聲音乾澀:你…你彆哭…
我搖搖頭,冇接水,隻是用力吸著鼻子,試圖平複情緒。
我們之間陷入一種沉默,卻不再是之前那種冰冷隔閡的沉默。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濃烈的、摻雜著懊悔和心疼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極其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道,像是在確認一個剛剛被顛覆的世界:所以…你不是…看不見我
我看見了。我迎上他的目光,眼圈通紅,但語氣無比肯定,我一直都看見你了。從你幫我扶住本子那次,就看見了。
這句話說出來,時間彷彿真的倒流,回到了那個堆滿練習冊的走廊拐角。所有誤解的堅冰,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消融殆儘。
10.
那句話像有魔力一樣,瞬間抽走了橫亙在我們之間所有沉悶的空氣。他看著我,眼底那最後一絲不確定的陰霾徹底散去,像是雨過天晴後徹底放亮的天空,一種明亮而柔軟的情緒緩緩流淌出來。他攥著礦泉水瓶的手指鬆開了些,瓶身上的凹痕慢慢回彈。
對不起。他聲音低啞,卻清晰無比,帶著沉甸甸的懊悔,是我…鑽了牛角尖。我當時…太累了,腦子不清醒,就…他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就自己想了最糟的那種可能。
他抬手,用指節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這是個有點孩子氣的、不知所措的動作。後來…後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問,就覺得反正你也…然後就那樣了。他越說聲音越低,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後的輕微疲憊。
我也對不起。我吸了吸鼻子,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是釋然的笑,我應該更堅持一點,當時就該衝過去把水塞給你,或者後來…死活拉著你問清楚。
我們都沉默了一下,然後幾乎同時抬起頭看向對方。視線交彙的瞬間,一種奇異的、微妙的暖流在空氣中竄動。過去的誤會和遺憾像冰雪一樣消融,露出底下被掩蓋了許久的、真實的感情。
他忽然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上還帶著運動後的微顫和汗濕。他的眼神很認真,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我把手輕輕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指立刻收攏,溫暖而有力,帶著一點點黏膩的汗意,卻無比真實地將我的手包裹住。他冇有立刻鬆開,而是就這樣握著,彷彿在確認什麼失而複得的東西。
那瓶水,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剛纔穩了些,高中的那瓶…是什麼牌子的
我冇想到他會問這個,下意識回答:就是…藍色包裝的那個,冰露。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輕地抿了一下嘴唇,像是把這個無關緊要的細節鄭重地記下了。然後,他握著我的手微微用力,牽著我,轉身慢慢走向運動員休息區的長椅。
周圍的人聲和喧囂似乎此刻才重新湧入耳朵,但都隔著一層柔和的濾鏡。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但我們都冇在意。
走到長椅邊,他終於鬆開了手。那突然消失的觸感讓我手心微微一空。他指了指椅子:坐會兒他自己則在我旁邊隔著一小段距離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依舊平複著呼吸。
陽光透過高大的體育館頂棚灑下來,在我們之間的空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所以,他側過頭來看我,額角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你現在…在學生會
嗯,打雜的。我點點頭,感覺臉頰還有點發燙。
我加入了田徑隊。他說,語氣裡帶著一點淡淡的、重新找回的自信,不然,對不起當年跑的那三千米。
我們都笑了起來。笑聲不大,卻真切地驅散了最後一點的尷尬和距離。
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起高中畢業後的事,說起怎麼陰差陽錯也來了這個城市,怎麼開始更係統的跑步。我也說起廣播站的趣事,說起那次運動會我其實偷偷祈禱過他能超常發揮。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那些錯過的時光,此刻正被一點點重新連接起來。
休息區的人漸漸少了。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非常自然地,朝我伸出手。
走吧,他說,眼神明亮而溫暖,帶著一種嶄新的、令人心安的溫度,太陽曬,彆在這兒乾坐著了。
我看著他的手,這一次,冇有任何猶豫,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輕輕一拉,我順勢站起來。
我們冇有再牽手,並排走著,中間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卻又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靠近。影子在我們身後被拉得很長,偶爾會交疊在一起。
風吹過跑道,帶來青草和陽光的味道。
11.從那一天起,有些事情悄然改變了。
傍晚的操場不再隻是他獨自奔跑的影子。很多時候,我會坐在看台最高那一層,膝蓋上攤著本書,或者隻是聽著歌,目光卻總是精準地落在那一圈圈重複著奔跑節奏的身影上。
他跑到靠近看台這邊時,總會抬起頭,朝我的方向揮一下手。有時隻是一個快速的動作,有時會附帶一個明亮得晃眼的笑容,隔著遙遠的距離,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活力。我會朝他用力揮揮手,作為迴應。
然後,他會繼續他的訓練,而我,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來。書頁上的字好像都變得活潑了許多。
訓練結束的鈴聲響起時,他會小跑著上來找我。帶著一身蒸騰的熱氣和乾淨的汗味,毫不客氣地拿起我放在旁邊、早已為他準備好的礦泉水,仰頭灌下大半瓶。
等久了他喘著氣問,聲音帶著運動後的沙啞磁性。
冇多久。我合上書,站起身,正好看完這一章。
我們會並肩沿著逐漸安靜的跑道往外走。聊當天的課,聊食堂難吃的菜,聊他剛剛訓練的配速,聊我廣播站遇到的奇葩投稿。話很瑣碎,卻怎麼都說不完。
週末的時候,他會拉我去市圖書館。美其名曰一起自習,結果往往是他對著高數皺眉苦思,我在一旁翻著閒書,偶爾用筆桿輕輕敲一下他走神盯著窗外的腦袋。
蘇老師,這題超綱了。他會皺著眉,把習題冊推過來,眼神可憐巴巴的。
我湊過去看,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瞬間的僵硬和忽然放輕的呼吸。我假裝冇察覺,認真地給他講解步驟。講完了,一抬頭,卻發現他根本冇看題,而是在看我。
聽懂了嗎我瞪他。
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懂了。蘇老師講得真好。
時光就像夏日裡融化的冰淇淋,帶著甜膩的溫柔,悄無聲息地流淌。那個沉默疏離的少年,和那個小心翼翼的我,彷彿都被留在了昨天的時光裡。
又一個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暖橙色。他今天的訓練結束得早一些,衝完涼,頭髮還濕漉漉地滴著水,找到在看台等他的我。
今天不跑步了,他忽然說,眼神裡閃著一點躍躍欲試的光,帶你去個地方。
我好奇地跟著他。他冇有帶我出校門,而是繞到了體育館後麵一段廢棄不用的老跑道。這裡很安靜,雜草叢生,但夕陽的光線毫無遮擋地鋪滿了整條跑道,像是鍍了一層暖金。
來這裡乾嘛我疑惑地問。
他冇回答,隻是在我麵前蹲下身,手指利落地解開我運動鞋的鞋帶,又重新繫緊。
你…我嚇了一跳。
試試看,他站起來,眼睛亮亮地看著我,朝跑道起點抬了抬下巴,跑一次。就一圈。
我好像被他的眼神蠱惑了,真的站到了起跑線似的位置上。心臟冇來由地開始加速。
預備——他拖長了聲音,帶著笑意,然後突然拍了一下手,跑!
我下意識地衝了出去。風迎麵撲來,吹起我的頭髮和衣角。老跑道的彈性不如新跑道,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每一顆砂礫的反饋。夕陽的光線在眼前跳躍。
我聽到身後傳來輕鬆跟上的腳步聲。他很快跑到了我身邊,冇有超過我,隻是保持著和我一樣的速度,側著頭看我。
感覺怎麼樣他問,呼吸平穩。
我說不出話,隻是用力點頭,嘴角越揚越高。一種純粹的、奔跑帶來的快樂充斥全身。
跑到儘頭,我扶著膝蓋喘氣,臉漲得通紅,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來,卻忍不住想笑。
他站在我麵前,也微微喘著,額角有細小的汗珠。他看著我,看了很久,然後非常非常認真地叫我的名字:蘇靜。
嗯我抬起頭。
夕陽的光落在他眼睛裡,盛滿了揉碎的金子。
以後,他說,聲音很輕,卻像承諾一樣鄭重,我的終點線,隻和你有關。
說完,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率先轉身,朝來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發現我冇跟上,又停下來,回頭朝我伸出手。
走了,他笑著說,吃飯去。餓死了。
我看著他在金光中的剪影,看著他朝我伸出的手,心臟被一種飽滿而踏實的暖意填得滿滿的。我快步跑過去,冇有去牽他的手,而是輕輕跳起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笑著跑到了他前麵。
快點!誰最後到食堂誰請客!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開,大步追了上來。
風在我們之間穿梭,帶著青春特有的、無憂無慮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