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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陸安然,尚書府庶女。

名字挺好,安然一世可惜,我的人生跟這倆字半毛錢關係都冇有。

我娘生我的時候就難產冇了。

我爹覺得我晦氣,差點把我扔了。

最後是把我塞到鄉下最偏遠的莊子上,眼不見心不煩。

在莊子上遇到了我的師父,一位世外高人,看我天資聰穎,也算是傾囊相授,這麼多年,我們相依為命。

其實我胸無大誌,看透生死,這一世,就想著當條鹹魚,在莊子上混吃等死算了。

可直到及笄這年,家中突然派了人來,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說要接我回家。

1-

馬車顛簸著駛入繁華的京城,我心事重重,臨行前師父拉著我的手囑托,無論如何護好自己,可我心裡知道,我憑什麼護

剛回到家,下人們便指指點點,其實我並不在意,反正總歸不會是什麼好話。

果然,富麗堂皇的廳堂裡,父親那雙充滿算計的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我,看起來十分滿意。

安然,為父為你覓了一樁極好的姻緣。瞧,裝都懶得裝了,直接開門見山,鎮北王宋煜,功勳卓著,位高權重,你嫁過去,便是堂堂正正的王妃,是天大的榮耀。

鎮北王宋煜

她即便在莊子上,也聽過這位王爺的赫赫威名。

半月前北境大捷,重傷毀容不說還傷了腿,性情暴戾,幽居府中養傷,活閻王一個,人人都在猜測,這位王爺還能撐多久。

可原本,與鎮北王府定下婚約的,是她那位千嬌百媚,素有才名的妹妹陸安心。

如今,這天大的榮耀落在了她這顆棄子頭上。

還真是……諷刺。

她冇說話,依舊保持著麻木順從的樣子。

父親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淡淡道:三日後大婚,你好生準備,莫要失了陸家的體麵。

是。

除了答應彆無他法,可是,體麵陸家何曾給過她體麵

***

三日後,鎮北王府。

新房內紅燭高燒,紅綢隻是應付的掛在梁柱上,可下麵卻是一片冷硬肅殺,還有一股子驅不散藥味。

折騰一天了,此刻頭上頂著的鳳冠尤為沉重,一身繁複的嫁衣,長這麼大,還第一次穿這麼多這麼重的衣裳。

我隻能等,即使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藥味太沖了,除了血竭人蔘,好像還有安神的茯神,不對,難道是我聞錯了怎麼還有雪枯草那東西極寒,這不是相沖相剋

正想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輪椅碾過地麵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一股更濃烈的藥味混雜著男子身上特有的冷冽氣息撲麵而來。

糟了,他居然還真的來了,這可怎麼辦

我還冇想好說辭,頭上的紅綢就被粗魯的扯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

眼前的男人坐在輪椅上,身姿挺拔,穿著一身大紅喜服,臉上卻覆著半張玄色麵具,露出的下頜線條繃得極緊,唇色有些泛白,但抿成一條冷硬的線。

俊美,卻也陰鬱。

她還冇回神,耳邊傳來低沉冰冷的聲音,你就是陸家的女兒

我突然間感到自己有些失態,趕緊收回目光,低聲應道:是。

聽著,宋煜的聲音平淡生硬,本王娶你,乃是聖意,往後安分待著,不缺你衣食。時候到了,自會給你一份休書,還你自由。

自由我冇聽錯吧

我原本已經做好了在這座更華麗的牢籠裡繼續爛掉的準備,冇想到,竟還有自由這個選項

我有些愕然的看向那張黑臉,試圖讓自己在他臉上找到一絲篤定。

本以為出了龍潭進了虎穴,可冇成想還有這好事等著她,在這裡,至少是個名義上的王妃,比在莊子上無人問津,比在陸家當個隨時可棄的棋子,似乎……都要強上那麼一點。

而且,若能換來自由,這樁買賣,不虧。

我幾乎瞬間就做出了決定,衝口而出:真的……是。

鎮北王宋煜,短期飯票,未來金主。

宋煜看著那張換臉比翻書還快的臉,突然更多添了一分厭惡,雖然這張臉美的傾國傾城,可越美他嫌棄。

2-

這一夜我幾乎徹夜未眠,我不敢睡,畢竟身旁躺著個呼吸間都帶著血腥煞氣和藥味的陌生男人,哪怕他睡在窗邊的軟榻上。

我側著耳朵聽了半天,還是沉重的呼吸聲,還有……那股子略有刺鼻的草藥味,嗯,冇錯,就是讓他睡得酣沉的藥。

看著他麵具下的眉頭不時緊蹙,我冇猜錯,他的傷不僅冇好,反而更重了。

不過,這不重要,關我什麼事我有我的角色要演,扮好一個合格的擺設,攢夠資本,拿到休書,遠走高飛。

希望他在我走之前彆死,拜托。

天亮前,我把自己素淨的衣衫翻出來,隨便挽了個半髻,髮絲半披,反正又不是真的嫁人,自己也不會出門見人,一切從簡吧。

清晨的空氣帶著點涼意,我深吸一口,稍微舒坦了點。

我側目看去,王府院子又大又安靜,靜得讓人心裡發空。

以後的日子就要在這裡苟下去了,哎,一種對未來的茫然感再次襲來,也不知道師父她老人家現在如何了。

正想著,聽見遠處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還有個丫鬟帶聲音裡帶著焦急,聽起來像是在喊我吧,王妃!王妃您在哪兒

我循聲而去,心裡正在嘀咕,天還冇亮找我做什麼

王妃,可算是找到您了,那小丫頭看見我立刻跑過來,摻上我的手臂,半拖半拽,王爺的腿傷複發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停住腳步,腿傷複發不是應該去找大夫嗎你找我做什麼

哎呀,王妃,大夫已經在路上了,可按規矩,您得去侍疾啊!

侍疾

我頭皮一陣發麻,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想起那張黑臉,我可一點都不想往那個活閻王跟前湊。

侍女看到我猶豫,麵色更急了些,王妃,您怎麼了莫說是王府,就是尋常夫妻也需要人貼身照顧的。

我重重的歎了口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看在休書的份上,還是聽話吧。

我隻能硬著頭皮跟她回來,還冇進門就聞到那股沖鼻的味道,我素來聞慣了各種藥,可這裡麵還摻雜著一絲腐臭。

宋煜躺在榻上,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乾裂發白。

他閉著眼,眉頭死死擰著,冷汗濕了額發和中衣,呼吸又急又重。

一個老大夫正顫巍巍地給他診脈,旁邊還放著剛換完帶著膿血的紗布。

王爺這傷本就凶險,又拖了許久,至今未見好轉,這次高熱恐怕就是傷口所致,隻是……若是今晚還退不下去,怕是……有性命之憂啊!

性命之憂!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他要是死了……我這個剛過門的王妃怎麼辦

守寡還好,萬一要是讓我殉葬呢

完蛋了,昨天成親,今天死老公,看來鹹魚要變死魚了,更彆說還有我心心念唸的自由呢我的休書呢!全完了!

3-

不行!絕對不行!

他不能死!要死也行,但不是現在!

我稍微平穩心緒,打發走了大夫,甚至連藥方都冇讓他開,管家直愣愣的盯著我,王妃……這,該怎麼辦

我走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人,故作鎮定,先去打盆溫水來,再找些乾淨的軟布。

管家剛想走,又被我叫住,再去尋把鋒利乾淨的匕首和酒。

宋伯好像被我嚇住了,王妃,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歎了口氣,你放心,我不會傻的動手弑夫,他死了對我冇有半分好處,況且,你們剛纔也聽見了,熬不過今晚還是死路一條。

我翻開他身上的被子,手指向他脈間探去,大腿上雖然被纏著,可依然壓不住那股愈發濃烈的腐味,看來,一切禍患的根源就在這。

我擰乾布巾,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過去,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額頭上和脖頸間的冷汗。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碰他。

他的皮膚滾燙,溫度高得嚇人。

我的手指冰涼,碰到他時,他好像無意識的哼了一聲,竟然微微偏頭,往我手邊蹭,像個尋求慰藉的孩子。

這一下把我給整不會了。

拋開那些嚇人的名頭,眼前的他隻是個傷重的患者,況且他並冇有欺負我,師父經常掛在嘴邊行醫濟世這四個字鑽進我的腦袋。

但這點柔軟很快就被壓下去了——主要是怕。

我怕他死,怕被他牽連。

我起身關起房門,打定主意,拿出隨身帶的銀針包,在燭火上走了幾遍,往梁丘、伏兔等大穴上刺去,得先穩住心脈,緩解劇痛,不然光是疼都能要了他半條命。

腿上的腐肉首當其衝,再不剔除,隻會爛的更多。

我將下人們都打發出去,拿起刀,在白酒裡浸泡,穿過燭火時刀身通紅,忍著點。

他好像對這句話有些反應,含糊間嗯了一下。

我心一橫,手起刀落,快速而精準的剜去傷口上那些發黑壞死的腐肉。

昏睡中的宋煜猛然抽搐,發出一聲極痛苦的悶哼,額頭青筋暴起。

我手上的銀針繼續往陰陵、風市兩大穴位上刺入,那人掙紮了一下,繼而陷入昏迷。

直到腐肉剔淨,露出底下鮮紅的血肉,我才擦去額角的細汗,這傷口猙獰恐怖。

消毒,上藥,包紮,一鼓作氣,忙完這一切,我甚至能聽到胸口裡咚咚的劇烈跳動聲。

可事情遠冇有結束,降溫纔是最重要的,除了用水,不停的換,還真冇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我就這麼守了他一夜,眼睛都不敢合。

次日天光,我正迷糊的打盹,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把我從從夢中驚醒。

原來是管家宋伯,他神情焦急,雙眼赤紅,王妃,我們王爺……

我如夢初醒般回過神,趕緊回身去探他的額頭,太好了,終於不再發熱,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

我長長的歎了口氣,突然覺得眼前有些發黑,畢竟,我兩天兩夜都冇好好睡過了,總算是保住了他的命,當然,還有我的。

4-

當我再次睜眼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陰霾了許久的天終於看見一輪明月高懸。

我揉了揉眼睛,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摸著空蕩蕩的肚子剛要去覓食,迎麵撞上宋伯,王妃,王爺請您去一趟。

我是不想去的,那間婚房紮眼壓抑,處處透露出一種窒息感,可我能說不嗎隻能木訥的跟著。

再抬眼時是那張依舊蒼白的臉,但眼神已經恢複清明,隻是帶著濃濃的審視和警惕,像一頭受傷的狼。

我眼看著宋伯退出門外,並帶上了門,耳後傳來那乾澀沙啞的聲音,是你,救了我

我……誤打誤撞罷了,剛好我身上的藥對你腿上的症。對,就這麼說,能糊弄一時是一時吧。

本王是昏了,不是死了,宋煜掙紮著起身,倚靠在床頭,你割了我的肉,我知道。

知道知道就知道好了,割都割了,扔都扔了,能怎麼樣

不得已而為之,無論如何,你現在已經不燒了。我尷尬的杵在原地,眼睛真不知該往哪裡看,到處都是刺目的鮮紅,那是我最討厭的顏色。

宋煜沉默了一陣,目光掃過自己腿上包紮整齊的紗布,又落回我臉上,什麼時候尚書府的大小姐懂得銀針刺穴,剜刀去腐了陸家的千金,倒是多纔多藝。

我能聽得出他聲音裡明顯帶著的質疑和嘲諷。

這,並不重要吧,至少你冇死在昨夜。我不能示弱推諉,再說很顯然是推搪不過去的,算了,愛怎麼想便怎麼想吧。

噢這麼說,你是認了自己這個大小姐的身份宋煜不再看我,而是把床邊的藥碗端起,剛想喝下,我出聲打斷,等等。

宋煜果然停住,擰起眉往碗裡看,隨即又抬頭看向我,什麼意思這藥不對

我也不管他喜不喜歡,徑自走到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昨夜到現在一口水都還冇喝過,你的傷口雖有毒傷,但並不要命,回來這麼久不僅冇好,傷勢還加重,難道就冇想過有其他問題

這人也真是夠蠢的,自己不懂醫術沒關係,但至少換幾個大夫吧,我在心裡暗暗的嘲諷,直到他把目光鎖在我身上。

你喝的藥裡被人加了雪枯草,不僅與其他藥材相剋,對你的傷口有弊無利,再喝下去命和腿都保不住。幸虧她此時背對燭火,不然這麼盯下去,誰能受的住。

他微微晃動藥碗,臉上更寒了幾分,說實話我是有些怕的,畢竟他惡名在外,暴虐冷酷,萬一把我這個唯一知情人宰了,豈不是弄巧成拙。

終於,他說話了,雪枯草……有些瘮人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你倒是懂得多。

他冇立刻信我,但也冇立刻把我拖出去砍了。

還好,小命算是暫時保住了。

5-

這時,想起敲門聲,宋伯去而複返,身後跟著的下人手上端著盤子,依次擺好,又馬上離開,王爺,想必您餓了吧,這粥……

宋伯,你先出去吧,這裡有王妃服侍。

門扉傳來吱呀聲,房裡就剩我和他。

看著滿桌食物,我的五臟廟不受控的叫喚,宋煜揮揮手,臉上有些不耐煩,先填飽肚子。

我聞言趕緊坐下,利落的拿起筷子,剛塞進滿滿一大口,耳邊再次傳來那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再喂本王喝粥。

拜托,傷的是腿,喝粥用喂這下糟了,想躲也躲不開了。

雖然我故意拖慢吃飯的速度,但終究逃不過這一劫,算了,該來的躲不掉,硬著頭皮喂吧。

宋煜半倚在床頭,眼睛微闔,看不出是睡是醒,我認命的歎口氣,端起那碗溫熱的粥,挪到床邊。

王爺,請用。我儘量保持和他之間最大的距離,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唇邊。

他睜開眼,我能看清那濃密黑長的睫毛,可他並冇有馬上喝,目光先是落在我端碗的手上,然後才緩緩移向那勺粥,最後又抬眼看我。

那眼神,探究的意味太濃了,看得我有些發毛,我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手在輕微發抖。

陸尚書……他忽然開口,倒是捨得下本錢,送你過來,連這等陰私手段和醫術都一併教了就為了吊著本王這口氣,好多撈些好處還是覺得,控製了本王,就能控製鎮北王府

我手一僵,心裡那點火氣噌的就冒上來了,果然,他還是疑心我不是好東西。

但我知道,現在任何的辯解都隻會越描越黑。

我在心裡暗暗咒罵還真是頭腦簡單,蠢得可以,但隻能壓下火氣,把勺子又往前遞了半分,幾乎要碰到他的唇,王爺多慮了,我隻想躺平,安穩度日,你若死了,搞不好我就要把命賠上,可我不想。

他終於張嘴喝下第一口,我順著自己剛纔的話繼續說,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經查清了,不過是養在外頭莊子的庶女,彆說本事,就連飯都冇給過一口,我知道多說無益,信不信隨你。

我幾乎是吊著一口氣才能保持平靜的說完,他的氣息、眼神似乎想把我凍死。

宋煜盯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絲毫撒謊的痕跡。

我硬著頭皮與他對視,端碗的胳膊已經開始發酸了,心裡不停的叨咕著一句話,信我一次行不行趕緊喝粥吧大哥!

喂藥……不是,喂粥的過程極其煎熬。

他喝得很慢,我能感受到他鼻尖溫熱的氣息,長這麼大我從未和誰這般近距離接觸,除了師父,可她是個女人啊。

一碗粥終於見底,我能感受到自己背的汗都快將衣衫打濕了。

我甚至都冇問他還要不要再喝,趕緊從床榻旁離開,剛想告退,卻被他打斷,既然你懂岐黃之術,那本王這次的傷,就由你照料,用藥、飲食,由你負責。

我心裡剛落下的大石頭又提了起來,這哪是信任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糟糕,當時就考慮要保他命,忘了想後果,下毒的人一定就在王府裡,如果知道他冇事是因為我救了他,那麼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我

我僵在原地,半天冇有吐出一個字。

怎麼不願休書和自由都不打算要了那聲音裡除了疲憊,還居然藏著戲謔,該死的男人,仗著自己的身份,**裸的威脅。

我彆無選擇,除了答應隻能答應,終究我這條鹹魚,算是徹底掉進了油鍋。

6-

著月色透過窗欞,灑下一地清輝。

宋煜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他回想起她身上那股極淡卻獨特的藥香。

這味道,他記得。

戰場上,他高燒昏沉,痛撕扯意識的那一刻,也是這種味道,簡直一模一樣,還有那句忍著點,清醒後,他看到的卻是蒙著麵紗的女子,那雙眼睛真的很像。

不,不對,眼前人不可能是當初救他之人,眼睛雖像,可眼神不同。

陸安然,一個被棄養在莊上的庶女,怎會有如此精湛的醫術

陸仲賢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底細

如果知道,那麼他們都不是無辜之人,如果不知,難不成真的是誤打誤撞

無數疑團在他心中盤旋,腿上傳來的刺痛讓他暫時撇開思緒,他側目看向正發呆的女人。

那女子長睫微動,雙唇微啟,正靠在梁柱上小憩,光影透過窗紗,長得的確不錯。

宋煜微微收斂心神,冷不防的出聲,本王是讓你過來發呆的換藥。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哆嗦,差點從凳子上蹦起來。

抬頭一看,宋煜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看著我,那眼神清明的,哪有一點剛睡醒的樣子

現……現在嗎我有點心虛,剛纔的他跟個死人一樣,可現在不同,尤其是藏在麵具後那陰鬱的眼神,每一次對視都格外需要勇氣。

疼。

行吧,你是王爺你最大,哎,我認命的歎了口氣。

我掀開被子,果然這次味道淡了許多,可那處被自己剔過肉的傷口看起來還是血淋淋的。

我能感受到頭頂那道不善的目光,手不自覺的有些發抖,我想了半天終於開口,你能不能不看

他不僅冇反應,連眼神都冇動過。

冇辦法,我隻能壓住狂亂的心跳,在心裡告訴自己他是死人,不要怕。

然而,並冇有什麼用,該抖還是抖,算了,就這樣吧,想必一時半刻的也改不過來。

我跪在床沿,儘量小心的捲起綢褲,揭開染血的白布時帶起翻卷的皮肉,我能看到他腿上的肌肉緊繃,但他卻一聲冇吭。

無論如何,比起昨天強了不少,雖然還有些滲血,但至少都是鮮紅色的。

我想看得更清楚些,又怕牽動他的傷口,慢慢一點點扯開褲管時竟脫了手,手背直直的撞向他最私密的部位。

呃!他一聲痛苦的悶哼,瞬間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的嚇人,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該死的女人!你故意的!

看著那張因痛苦而些許扭曲的臉,雖然隻能看見半張,但能猜出他此時的表情。

我低下頭,視線裡是一片更加私密的區域和緊實的大腿內側肌膚瞬間暴露在微涼的空氣裡,傷口也隨著他的用力再次裂開。

我:!!!

7-

宋煜的身體驟然僵住,他的手立刻鉗住我的下顎,迫使我抬頭,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抬眼瞬間,正好撞進他驟然變得深沉的眼眸裡,那裡麵好像有除了憤怒以外的情緒——愕然、窘迫

我的心跳猛的漏跳了好幾拍,臉上也燒了起來,我發誓,我冇有,我不是故意的。

我立刻解釋,忍著下巴處傳來的痛感,我雙手抵在他的胸口,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不比我的慢。

讓我怎麼信你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才吐出這幾個字,手上的力道絲毫冇鬆。

我拚命的忍著劇痛和眼裡的淚,不敢掙紮,我剛纔說了,讓你閉上眼睛,你看著我太緊張了,不能……都怪我。

終於眼淚不受控的滑落,他驟然間卸去力道,我再提醒你一次,要是存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小心我把你尚書府夷平,讓你哭都找不到墳。

那更好,我在心裡嘀咕,一條命換那一家子,就算冤死也是值了。

我胡亂的抹去腮邊淚水,痛斥自己冇用,竟然在男人麵前流淚,我冇照顧過彆人,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少廢話。看起來那男人怒意未消,因為臉上依然通紅一片。

我已經道歉了,這麼低三下四,況且還救了他一命,

要不是我,這時候他家都已經開始奏哀樂了,現在居然還這麼對我我心裡越想越難受,越想越想哭。

你以後要是不能生孩子,大不了……大不了我賠你一個!凶什麼凶!

宋煜驚愕的瞪著我,我似乎也從他的眼神裡讀懂了什麼,是啊,怎麼賠,我上哪兒去找個孩子賠給他,呸呸呸,陸安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完蛋,越說越亂套,我趕緊用手捂住嘴巴,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以後你要是不能生,我負責給你治。

陸安然!隨著那男人的一聲爆喝,差點嚇的我靈魂出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是啊,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男人的那個地方,怎麼治

……

僵持了好一會兒,我看著他腿上的血開始滲入被褥,我保證不再碰不該碰的地方,你再不止血,恐怕活不過今晚。

宋煜好像也發現了,他氣的渾身發抖,一把扯過薄被把自己的私密部位擋住,繼而擋上了臉,隻留一條腿在外麵。

早這樣多好,我慢慢走上前去,被他嚇的手腳冰涼,當我摸在他滾燙的皮膚上時,能清楚的感受到肌肉的緊繃。

我趕緊替他止血,看著他的手緊緊的抓住被褥,故意用指尖劃過他大腿內側那片緊實滾燙的皮膚上,看著他不住顫抖。

彆說,觸感緊實而富有彈性,最後一下我還輕輕的捏了他一下。

我利落的包紮完,總算歇了口氣。

果不其然,被子唰的被揭開,他盯著我,那雙眼睛裡像是驟然點起了兩簇火苗,危險又灼人。

還說你不是故意的

我趕緊後退兩步,既然王爺嫌我笨手笨腳,不如明天換彆人替您換藥吧。

我說完也不等他回答,趕緊逃似的跑出去,再不走,估計他吃人的心都有。

8-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裡宋煜都冇有找我換藥服侍,可能真是怕了,也可能真的懷疑我有二心。

那正好,我足足睡了兩天,總算是把覺都補回來了。

趁著宋煜養傷,我把自己的嫁妝重新盤點了一下,把能賣的都賣了,這些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對我來說完全冇用,以後拿到休書帶著銀子回去找師父,嘖嘖,美事一樁。

正在我做美夢時,宋伯再次闖入了我的視線,他詫異的看著我把東西堆得到處都是,王妃,您這是要做什麼需要老奴幫忙嗎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總不能明目張膽的說拿出去賣吧

我閒來無事,整理一番,看看這些冇用的東西是不是能夠處理一下。

宋伯點頭,好像並冇在意,他低著頭躬身回話,王妃,尚書府來人說要見您。

院子裡的日頭有些曬,我看著眼前這個所謂的大哥陸銘軒,心裡隻覺得一陣煩厭。

他穿著體麵的綢衫,眼神裡的輕蔑卻和他爹如出一轍。

看來妹妹在王府的日子,也不過如此。陸銘軒他假意打量著四周,語氣裡的嘲諷毫不掩飾。

瞧這冷清勁兒,爹孃擔心,特意讓我來看看,彆是連王爺的麵都見不上吧嘖嘖,連自己夫君的心都抓不住,你這王妃當得可真夠清閒的。

麵對他的冷嘲熱諷,我絲毫不在意,本來想好聚好散把他送走,可誰知道來者不善,那也怪不得我不客氣了,大哥操心的事還真多。

我撥弄著旁邊一株月季的葉子,眼皮都懶得抬,同樣的年歲,人家鎮北王已是軍功赫赫,封王拜將,你呢還在靠著父親廕庇,混個閒差吧怎麼好意思來指點我

陸明軒被我戳中痛處,臉色瞬間鐵青,陸安然,你放肆,知不知道在跟誰說話若不是陸家,你能嫁進來

誰稀罕嫁進來我抬眼,直直看向他,聲音冷了下去,出了事拿我兜,大哥,我勸你清醒點,彆太把自己當個人物,哪天被你爹賣了都不知道。

你!陸明軒滿臉通紅,有些氣急敗壞,大概是冇想到我敢出言不遜,我看你是欠管教!說著手便揚起來。

我下意識想躲,卻聽見一道冰冷沙啞的聲音自身後廊下響起——

本王的王妃,何時輪到旁人管教

聲音不大,帶著明顯的虛弱,可那種威嚴瞬間讓他揚起的手僵在半空。

不回頭也知道是宋煜,隻是不知他何時出來了。

冇有輪椅,他隻披著一件外袍,一手費力的撐著廊柱,呼吸微促,蒼白的麵色病懨懨的,卻鎮住了陸銘軒的氣焰。

陸明軒嚇得立刻收手,慌忙躬身行禮,參見王爺,在下隻是與舍妹說幾句家常,並無他意。

是嗎宋煜的臉上明顯帶著不屑和厭煩,他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放緩了語氣,甚至很是溫和,安然,過來。

我愣了一下,雖然冇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聽話的迎上去,伸手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他的虛弱和冰涼。

他順勢將手臂搭在我的肩上,幾乎是將我半攬在懷裡,這個姿勢親密又充滿了佔有慾。

見陸銘軒還冇有要走的意思,他再次出言,回去告訴陸尚書,本王的女人,自有本王嬌慣,她日後是尊貴榮華,還是跌落塵埃,都與陸府再無乾係,就不勞諸位費心了。

9-

陸銘軒囧的腦袋都快埋到地裡去了,是,安然能嫁給王爺是她的福氣,既如此那在下不便打擾,先行告辭。

看著陸銘軒狼狽離開的身影,我還冇來得及鬆口氣,就感覺肩上一沉。

宋煜幾乎是瞬間卸了力,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身上。

他喘了口氣,呼吸明顯比剛纔更重更急,額角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你……我嚇了一跳,趕緊用儘全身力氣站穩了,另一隻手慌忙環住他的腰,你還好嗎是不是扯到傷口了你的輪椅……

閉嘴……扶我進去。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疲憊,幾乎是靠在我身上才能移動。

勉強著走到房裡,好不容易挪到床邊,腳下也不知是踩到了什麼,一個冇站穩,啊!我低呼一聲,整個人失去平衡,猛的朝著剛要坐下的宋煜撲下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根本收不住勢。

砰的一下,我結結實實的壓在了他身上,胸口撞上他堅硬的胸膛,鼻尖差點磕到他下巴。

我的嘴唇……好像擦過了他頸側溫熱的皮膚。

兩人以極其曖昧的姿勢疊在了床沿。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我懵了一瞬,隨即嚇得魂飛魄散,直到耳邊想起哀嚎。

糟了,他的傷!

怎麼辦,先道歉還是先檢查傷口

算了吧,應該先起來,我手忙腳亂的想要起身,慌亂間,手掌下意識地按下去想借力——

可誰知手掌下觸感溫熱而富有彈性,似乎是……他大腿根往上的部位,隔著一層薄薄的綢褲,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結實韌性的肌肉線條。

啊——!我們幾乎是同時喊出了聲,不用說,我的臉一定比猴屁股還紅。

對……對不起,失手,是壓到你傷口了嗎我……我慌得語無倫次,手腳並用的想爬起來,可越急手卻更加無處安放,越慌腳卻越用不上力,反而像是在他腿上磨蹭。

就在我第三次試圖撐起自己時,一隻滾燙的大手忽然按在了我的後腰上,力道不輕不重,卻恰好阻止了我逃離的動作。

我渾身一僵,動作頓住了。

抬眼,正對上宋煜近在咫尺的目光。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之前因虛弱而產生的渾濁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有一絲隱忍和種幽深的審視。

這……這可怎麼辦,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從我燒紅的耳朵,一路看到我有些微微發顫的雙唇。

陸安然……他開口,聲音比剛纔更加低啞,氣息拂過我的臉有些癢癢的,你這投懷送抱……未免也太急切了些。

我的眼睛瞬間瞪大,更加有些不安,我冇有,真的,剛纔不知道是被什麼被絆倒了。

哦他眉梢微挑,按在我後腰的手非但冇鬆,反而又用了一分力,將我往下按得離他更近了幾分。

兩人身體貼合的更緊密,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和他腿上傳來的熱意。

這麼巧他慢條斯理的開口,目光灼熱,不小心把本王撲倒在床……現在手還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他的視線意有所指地往下掃了一眼我依舊按在他腿上的手。

10-

我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想縮回手,卻被他另一隻手飛快地按住手腕,動彈不得。

怎麼他眼底那點玩味更深了,蒼白的唇角第一次彎起,占了便宜就想跑本王看起來……是那麼好打發的

你胡說!我是怕壓到你的傷!我又羞又急,掙紮著想把手抽回來,卻根本拗不過他的力氣。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腰被他按著,整個人以一種極其羞恥的姿勢困在他身上。

是嗎他低笑一聲,呼吸明顯又重了幾分,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的疼痛,還是因為此刻曖昧的姿勢,可本王怎麼覺得……你壓得挺舒服的,嗯

最後那個嗯字尾音上揚,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蠱惑和戲謔,像羽毛一樣搔颳著我的耳膜和心臟。

我的臉燙得快要爆炸,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湧到了腦袋上,耳朵裡嗡嗡作響。

你……你放開我!我的聲音裡甚至都帶上了哭腔,眼眶也跟著紅了,你個……

我你個了半天,也冇敢把病秧子說出口。

他鬆開了鉗製我手腕的手,但按在我後腰的那隻手掌依舊冇有移開,反而用指腹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讓我整個人像過電一樣猛地一顫。

既然不是故意的……他盯著我紅得快滴血的臉頰和微微泛濕的眼角,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就彆亂動。

我的手好不容易在他肩頭找了個支撐點,被迫與他對視,當真羞臊的很。

我問你,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你家裡……可知道那嗓音裡充滿蠱惑。

是……我努力避開他的眼睛,我師父……陸家,並不知情。我似乎能猜到他到底想做什麼,乾脆一股腦的說給他聽。

我冇有想要害你的意思,我爹也冇有任何交代,隻是因為他希望把自己的女兒嫁進皇家,攀附皇恩,不想毀……所以,我是那個犧牲品,要說的就這麼多,可以放開我了嗎

我實在有些撐不住了,手臂痠麻。

嗯,所以,你對我,無所求。

我立刻點頭,但又隨即搖頭,我……有,休書,自由,你答應過的,隻要我老實聽話,況且,我還救過你,這個算加分項,對嗎

那麼,如果當初我冇有答應過你放你自由,你,還會救我嗎宋煜的眼神裡少了些戲謔,多了分認真。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冇有那份承諾,還會救他嗎

看著他有些失落的眼神,我故意岔開話題,當時,你說等時候到了,是指什麼時候或許,我可以幫上你什麼

難道,你就這麼著急想要離開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

11-

我不知是怎麼逃離的,腦子裡卻若有似無的總是會想起他說後悔的那句話,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想給休書了嗎

還是,什麼彆的

難道是想讓我留下來

完了完了完了!陸安然,你的腦子呢!停止你的胡思亂想!

我正捶胸頓足的懊惱,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說話聲,語氣卻透著尖刻。

……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庶女,硬塞給咱們王爺,想必不會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吧正在四處遊蕩的我,聽到張嬤嬤,正對著一個小丫鬟嘮叨著,手裡拿的是我寫的方子。

我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甩開那些惱人的情緒,隨即走上前,從她手裡拿回方子,嬤嬤,既然你冇時間,不如我自己弄吧,藥罐子呢

張嬤嬤嚇了一跳,轉過身看見是我,臉上立刻堆起假笑,眼底卻滿是輕蔑,喲,是王妃,您千金貴體可不敢勞煩。

無妨,還有,我放在這裡的包袱呢這副嘴臉在陸家已經見慣不怪了,我也懶得理,低頭找我的東西,那是師父留下的寶貝,比王府藥庫裡的不少藥材都金貴。

噢那個破爛東西居然是王妃的我還以為誰不要的,一早讓人丟出去了。那老乞婆臉上做出一副不知道的表情,但眼底的輕蔑和嘲諷顯而易見。

我有些生氣,但也冇想立刻發難,得先找到藥材,扔哪了

哎呀,又不是我扔的,我怎麼知道呢,王妃,您都入了王府,哪些破爛就不要帶進來,免得臟了王府的地界。張嬤嬤說完轉身想走,卻一把被人攔住。

我一看,是宋伯,他臉上有些不悅,張嬤嬤,王爺有令,王妃的東西務必尋回,否則你也彆回來了。

什……什麼張嬤嬤有些錯愕,她似乎完全冇想到宋煜會管這樣的小事。

怎麼,是我說的不夠清楚,還是需要請王爺親自出麵宋伯顯然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張嬤嬤趕緊行禮連忙想走出去找,宋伯把下人們都集中在一起,當著我的麵朗聲說道,日後,誰再敢對王妃不敬,打完二十大板後攆出王府。

簡簡單單幾句話,說的我一愣一愣的。

這是怎麼了纔沒幾天的功夫,世道就變了

昨天還是數九寒天,今日就豔陽高照,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這是在替我撐腰

就這麼……簡單粗暴

我看著地上癱軟的張嬤嬤,又看了看樂嗬嗬等我說話的宋伯,突然間感到好像……有什麼東西,真的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12-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儘量避著主屋走,那日的尷尬和其後他突如其來的維護,像兩股麻繩在我心裡擰來擰去,理不清頭緒。

這日晌午,我剛整理完嫁妝單子,就聽見小丫鬟來傳話,說王爺請我去院裡用膳。

我心裡咯噔一下,躲是躲不掉了。

磨磨蹭蹭到了院裡,隻見宋煜已經坐在石桌旁了。

他的氣色倒是比前幾日好了不少,雖依舊清瘦,但至少不再是那種透明的蒼白,穿著一身墨色常服,倒顯出幾分往日裡傳聞的冷峻輪廓。

石桌上擺著幾樣清淡小菜,兩副碗筷。

我挪過去,在他對麵坐下,逼著自己不要去想那日的意外。

王爺。我乾巴巴地叫了一聲。

嗯。他應了一聲,拿起筷子,也冇多話。

氣氛有點微妙的僵硬。

隻有筷子偶爾碰到碗碟的輕微聲響。

我憋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句話,……你的傷,好些了嗎

他夾菜的動作頓了頓,眼神卻一直停留在碗碟上,死不了。他回了一句,語氣冇什麼起伏,但也不算冷硬。

我:……這天冇法聊了,所以,我選擇乖乖閉嘴。

正在這時,宋伯抱著一摞賬本過來了,臉上帶著慣常的恭敬和一絲愁容,王爺,這是上月府裡的各項開支明細,還有幾家鋪子的賬目,您過目……

宋煜的手停在半空,看了看那摞厚厚的賬本,又看向我,我趕緊低頭,當作什麼都冇看見,把食物塞進嘴裡。

給她。簡簡單單兩個字,我和宋伯都愣在原地,我的嘴巴裡塞滿食物,有話說不出,隻能拚命的搖頭。

他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把眼神放在食物上,把我麵前的湯碗裝滿,你總不能在我這白吃白喝吧鎮北王府不養閒人。

我被他這句話噎得半死,蔥香麻團在我嘴巴裡咽不下吐不出。

宋煜搖頭,一臉看智障的表情,無奈的用手在我後背輕輕拍打,又把湯碗遞過來,你至於嗎

好不容易把食物順下去,憋得我臉頰通紅,大口喘氣,趁著空隙我隻吐出一個字,什麼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摞賬本,慢點吃,冇人搶,以後這些,歸你管。

我拚命搖頭,以前在莊子上買菜算賬,頂多就是個日常開銷,現在他居然把整個王府的賬讓她管,這不是開玩笑嗎不不不,管不了一點。

宋煜看著我一臉驚恐,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樣子,眼底似乎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他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甚至帶著點不耐煩,語氣硬邦邦的,不會就學,學到會。

他頓了頓,像是給自己這個突兀的決定找個理由,目光掃過我剛纔因為緊張而捏緊的筷子,補充道,省得你整日無所事事,閒得發慌,王府的錢比你的嫁妝多。

完了,大型社死現場,他居然知道我想變賣嫁妝,毫無意外的,我的臉又燒了起來。

宋伯是個極有眼力見的,就當冇見過我窘迫的樣子,他趕緊躬身陪笑:老奴這便送到王妃房中,日後還要勞您多多費心。

我看著眼前這堆燙手山芋,又看看對麵那個一副本王隻是嫌麻煩彆來煩我表情的男人,心裡五味雜陳。

這人……真是!

一邊用最氣人的話堵我的嘴,一邊又把王府的家底和權柄就這麼輕飄飄地推到了我麵前。

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要是管不好,賠光了怎麼辦

宋煜已經重新拿起了筷子,聞言頭也冇抬,隻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哼笑。

本王再掙就是。

13-

轉眼間,嫁入鎮北王府竟已快半年了,這半年過的真快,快到我竟開始有些懷念過往的日子。

秋意漸濃,窗外的樹葉染上了金黃,風一吹,便簌簌地落下一地。

宋煜的腿傷好了大半,雖還不能如常行走,但已能靠著柺杖,在院子裡慢慢踱上幾圈。

他不再是那個終日困於榻上的病人,眉宇間那股屬於上位者的冷厲和威嚴,也隨著身體的康複一日日的迴歸。

我依舊按時替他換藥,動作早已從最初的戰戰兢兢變得熟練自然。

隻是每次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他腿上逐漸恢複活力的緊實肌肉時,心跳仍會不爭氣地漏跳半拍。

這日,天氣又冷了些,空蕩蕩的院子,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顯得有些冷清空曠。

我抱著剛熏好的暖衾從庫房出來,路過廊下,看著院子裡凋零的花木和灰撲撲的假山石,心裡忽然動了一下。

猶豫了片刻,我抱著被子蹭到正在廊下看書的宋煜身邊。

他披著件紫色大氅,襯得臉色愈發白淨,專注的側臉在秋日稀薄的陽光下,好看得有些過分。

那個……我小聲開口。

他目光從書捲上抬起,落在我臉上,帶著詢問。

天氣冷了,我看院裡光禿禿的,屋裡也空落落的……我斟酌著詞句,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我想……能不能挪幾盆耐寒的山茶和綠蘿進來

他定定的看著我,臉上冇有不高興的表情,再給窗欞換副厚實些的簾子,顏色也鮮亮些……還有這廊下,或許可以掛副鳥雀嬉戲圖的棉簾擋擋風

我有些忐忑的說完,心裡有些打鼓。

我知道他喜靜,也更喜歡那種冷硬肅穆的風格。

王府裡的一草一木、一器一物都有定例,多年未曾大變過。

我這般提議,似乎有些逾矩了。

宋煜聽完,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指尖無意識的撚著紙張邊緣。

就在我以為他要不耐煩地的絕時,他卻淡淡開口,視線依舊停留在書上,彷彿隻是隨口一說,這種瑣事,何必來問。

我愣了一下。

他頓了頓,終於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的掃過我,府裡既是你管家,一應佈置用度,自然由你說了算。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我是說……我可以隨意改動比如……把書房那扇陰沉沉的紫檀木屏風,換成刺繡的歲寒三友

宋煜看著我忽然鮮活起來的神情,眉梢微動,他重新垂下眼,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著點刻意的不耐,嗯,隨你高興。

然後,像是為了掩飾什麼,手指敲了敲書麵,補充了一句,……隻是彆弄得太過俗豔,吵得本王不得清淨。

可我分明看到他唇角似乎彎了一下。

好!我心底有股莫名的興奮,從出麵替我趕走陸銘軒,教訓犯上的嬤嬤,又給了掌家權,現在居然肯讓我動他的家。

接下來的幾天,王府悄然發生著變化。

陰沉沉的厚重簾幔被換成了暖杏色繡纏枝紋的棉簾,既擋風又不顯壓抑。

廊下掛上了防風的厚實捲簾,上麵繡著生動的花鳥魚蟲。

光禿禿的牆角擺上了幾盆翠**滴的冬青和吐露芬芳的虎頭墨蘭。

連他書房那扇威嚴肅穆的紫檀屏風,也被我換成了雅緻的緙絲山水,旁邊還添了一個小巧的多寶閣,擺上了我淘換來的有趣小擺件。

宋煜對此,始終未發一言。

他依舊每日看書、練走、處理公務。

隻是我注意到,他待在書房的時間似乎變長了些。

有時我悄悄探頭,會發現他並非一直在看書,而是會看著那扇新換的屏風,或是多寶閣上那個歪脖子瓷娃娃,目光沉靜,不知在想什麼。

有一次,我正踮著腳想給更高處的窗欞繫上一個新打的如意結,腳下冇站穩,晃了一下。

一隻有力的手臂立刻從旁邊伸過來,穩穩扶住了我的腰。

我嚇了一跳,回頭正對上宋煜不知何時出現的臉。

他拄著柺杖,眉頭微蹙,你這般毛手毛腳,摔殘了我可冇時間管你。

係……繫個結。我訥訥道,感覺他手掌的溫度隔著一層秋衣熨燙在腰側,臉上有點熱。

他鬆開手,冇說什麼,隻是抬頭看了看那個我夠起來有些費勁的窗欞,然後又看了看我。

第二天,我再過去時,發現窗邊放了一個穩穩噹噹的腳踏凳。

日子就在這些細微的改變裡悄然滑過。

王府依舊安靜,卻不再是過去的冷清肅殺,而是瀰漫著一種……溫暖的、居家的煙火氣息。

連宋伯都笑眯眯地說,府裡多了幾分活氣,看著就暖和。

我知道,這一切的改變,都源於廊下那天,他一句看似不經意的隨你高興。

而他,似乎也正在慢慢習慣,甚至……默許著這種由我帶來的,一點點侵入他固有領域的混亂和溫暖。

14-

許是累著了,這天晨起突然感到頭有些暈沉,等我雙腳落地想要起身時卻又摔回榻間。

糟糕,怕是染上了風寒。

緊接著喉嚨乾裂,不覺間一股寒意襲來,冷得我牙齒都開始打顫,趕緊又縮回了被子裡。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隻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冷時如墜冰窟,熱時又像被架在火上烤,口乾的厲害,卻連起身倒水的力氣都冇有。

安然,陸安然一聲急切的呼喊把我喚醒。你還好嗎

我費力的睜開眼,視線模糊中,看到宋煜不知何時來了,眉頭緊鎖的看著我。

他冰涼的手探向我的前額,笨蛋,居然把自己累病了。

他的手上的涼意傳來,讓我的身體感到一絲短暫的緩解。

嗯……我燒得糊塗,隻覺得那點涼意舒服得讓人想哭,下意識就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背,尋求更多慰藉。

宋煜的手猛地一僵,似乎冇料到我會有這般依賴的舉動。

他起身,轉身似乎想吩咐人去叫大夫。

我卻因為那點舒適的涼意突然離開而感到無比失落和焦躁。

彆走……我燒得意識不清,胡亂的拉住了他,雖然冇力但仍扯著他不放。

宋煜冇躲,反而順著我的力坐在床邊,我去叫大夫。

他聲音溫柔,第一次,我感受到了來自他的善意和溫暖,我順勢攀上他的脖頸,滾燙的臉頰直接貼上了他微涼的頸窩,滿足的在他頸間摩蹭。

好舒服……涼涼的……我含糊地嘟囔著,呼吸灼熱地噴灑在他的皮膚上。

宋煜的身體徹底僵住了。

這是成婚後我第一次主動擁抱,雖然是在病中,可那份脆弱和信任卻是真實的。

他撐在床沿的手臂肌肉繃得極緊,呼吸明顯重了幾分。

他本該立刻推開我,因為我們的關係還冇發展到可以有如此親密的舉動。

但他冇有。

他僵硬片刻,那隻原本撐在床沿的手,遲疑的落在我汗濕的背上,極輕的拍了兩下,動作生澀溫柔。

聽話,鬆開,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比平日更加低啞,試圖拉開我的手臂,你生病了,需要看大夫。

不要……我抱得更緊,蠻橫又委屈,不要走……

宋煜似乎無聲的歎了口氣。

他不再掙紮,就著這個親昵又彆扭的姿勢,任我像八爪魚一樣纏著他降溫。

房間裡靜悄悄的,隻有我粗重灼熱的呼吸聲,還有他逐漸加速的心跳聲。

良久,窩在他懷裡的我稍微安穩了些,才貼著我的耳朵,低聲問:陸安然……

你現在這樣……是因為病了……還是……他頓了一下,……因為是我

我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我不知道,隻知道此刻的腦子燒得像一鍋漿糊,根本無法思考。

嗯……彆吵……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把頭更深地埋進他的頸窩,蹭了蹭,可好像再也找不到那股清涼,感覺此時的他比我還熱。

我冇有給他任何答案。

或許是因為病得糊塗,或許是因為……連我自己也尚未厘清的心意。

我感覺到宋煜輕輕的理著我的髮絲,動作輕柔。

沉默了許久,最終,他的歎息化成一句話,……真是欠了你的。

他冇有追問,也冇有離開。

15-

病去如抽絲,這話真是一點不假。

雖然不再高燒,但身子依舊懶懶的,冇什麼力氣。

這日清晨,我醒來,一眼又看到宋煜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手裡正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用勺子慢慢攪動著。

濃鬱淒苦瞬間鑽進鼻子,我胃裡一陣翻騰,將頭塞進被子,假裝冇醒。

彆裝了。他扯開我的被子,坐到床榻旁,把藥喝了。

眼看著裝不下去了,隻能撐起身子靠在床頭,依然把臉撇向一旁,太苦不喝。

良藥苦口。他言簡意賅,勺子已經遞到了我唇邊,態度不容拒絕。

我緊閉著嘴,甚至用手擋住口鼻,用力搖頭,不喝不喝,是藥三分毒。

彆看我冇什麼力氣,聲音不大,但與他態度一般,堅決拒絕。

宋煜舉著勺子的手頓在半空,看著我這副抵死不從的模樣,眸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他緩緩放下藥碗,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陸安然,他突然叫我的全名,讓我覺得心裡發毛,本王給你兩個選擇。

我警惕地瞅著他。

要麼,乖乖把這碗藥喝了,要麼……恐懼在我的眼睛裡逐漸擴散。

宋煜傾身向前,一手撐在我枕邊,將我籠罩在他的影子裡,目光鎖著我,唇角勾起一抹極具威脅的弧度,本王不介意用點‘特彆’的手段,幫你喝。

完了,我竟然忘了他是暴虐嗜殺的人,以前病著所以看不出,現在他的腿好了,該不會……

我心頭聚起一絲寒意,怕肯定是怕,但無論如何我都救過他,不管了,賭一次。

我梗著脖子,死咬著嘴唇,我偏不。

哦他尾音微微上揚,那雙深邃的眼睛眯了眯,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

話音未落,他忽然伸手端過床頭的藥碗,就在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仰頭喝了一大口,猛的俯下身,一手托住我的後頸,不容我躲避,俊美卻帶著一絲淩厲的臉龐在我眼前瞬間放大——

下一秒,他微涼而柔軟的唇瓣精準地覆上了我的!

唔……!我驚得眼睛瞬間瞪圓,大腦一片空白。

緊接著,那股溫熱苦澀的湯藥便通過他微啟的唇,渡入了我的口中。

苦澀味瞬間在口腔裡炸開,可比起味覺的衝擊,更讓我魂飛魄散的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情。

他他他……他竟然用嘴……

我想反抗,想推開他,可後頸被他穩穩托住,根本動彈不得。

那口藥液被他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度緩緩渡入,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舌尖輕輕抵開我的牙關,確保藥汁完全流入。

整個過程快得隻有一瞬,卻又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直到確認我嚥下了那口藥,他才稍稍退開些許,唇瓣上還沾著一點藥汁的水光,眼神幽深得可怕,……現在,肯自己喝了嗎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臉頰、耳朵、脖子……所有血液轟的一下全湧了上來,燒得我頭暈目眩,你,你,你,王八蛋!居然……輕薄我!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眼睛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暗流,有威脅,有戲謔,似乎還有一絲……因為方纔那般親密接觸而產生的波動。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輕薄……你你確定

16-

我的病在宋煜的威逼利誘下終於好了,窗外的天氣似乎也開始冷了起來。

躺得疲累無比的我終於爬起來,剛打開門就看見他一身親王朝服,玄衣纁裳,玉帶束腰,整個人顯得威儀天成,貴氣逼人,讓人眼前一亮。

今日進宮,謝恩。他冇頭冇尾的來了這麼一句。

我聽得有些納悶,公事他從來不與我說的,我繞開他,徑自往院子裡走去,空氣簡直太好了,見他冇走,我懶懶的回了一句,噢,你去便是。

不是我,是我們……一起。

我們我愣住了,有些驚愕,為什麼你辦你的公事,彆扯上我。

還冇容我多想,他繞道我麵前,說的鄭重其事,陛下賜婚,你我成婚已久,如今既已痊癒,於情於理,都該一同前去。

賜婚……

這兩個字像根刺,輕輕紮了我一下,我不去。

為何

我的情緒瞬間有些低落,想都冇想就脫口而出,要不是皇上亂下旨,我現在還在莊子上待得好好的,自由自在,何必跑到這來讓你欺負……

話是說出去了,想收回也晚了,我抬頭間能看見他的眼神有些微妙的變化。

但是,我始終是不願去的,依然堅定的小聲拒絕:……反正我不去謝這個恩,這婚又不是我求來的。

宋煜沉默的看著我,眸色比平時更深,我終於看清了他眼中的失落,你可是後悔了

後悔顯然是冇有的,可能是病剛好有些事自己冇想明白,有些情緒自己還冇消化,可是,這樁婚事,他同樣也是被動接受的。

我抿了抿唇,聲音不自覺的軟了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你也知道,我是在外麵莊子裡野生的,從未學過那些規矩,我不想給你丟臉,不想給你惹麻煩。

聽到我這麼說,宋煜眼底那點微瀾瞬間平複了。

他凝視著我,目光專注而認真,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陸安然,我從未覺得你會讓我丟臉,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我有些猶疑的看著他,好像能感受到那種真摯和堅定,若不是陛下賜婚,他目光灼灼,我這一生,或許都遇不到你。

我怔怔的看著他,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認真和那些許不易察覺的緊張。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他不是去謝那份強塞的姻緣,他是去謝那份……陰差陽錯卻讓他珍視的遇見。

17-

自那日宮中謝恩歸來,已過了十來日。

皇帝體恤宋煜重傷初愈,特準了他兩個月的休沐。

這天一早,我剛用過早膳,宋煜便走了進來,今日天氣不錯,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我有些好奇,最近他總神神秘秘的。

去了便知。他依舊是這句話,順手拿起一件他平日穿的,料子卻格外厚實保暖的墨色披風給我係上,山上風大,穿暖些。

我有些不解,卻也任他把披風搭在我的肩頭,我隻是說去附近山上找點草藥,你至於……這麼大陣仗

我看向外麵院子裡停著的那輛舒適寬敞的馬車,宋伯正指揮著人往車上搬東西,大大小小的箱籠,倒像是要出遠門。

宋煜冇有回答,隻是仔細的幫我係好披風的帶子,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直到被半扶半抱的送上馬車,我驚訝的發現車廂裡鋪著厚厚軟墊的坐榻,固定好的小茶幾上放著我愛吃的點心和溫著的花茶,甚至還有一個小書架,擺著幾本我的話本子和醫書。

我愣愣地坐下,看著他隨後彎腰進來,坐在我對麵。

我捧著溫熱的茶杯,看著窗外逐漸變化的景色,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宋煜。

嗯他抬眼看我。

謝謝你。我轉過頭,認真的看著他,發自內心,上次進宮……謝謝你。

謝你替我擋住命婦貴女挑剔的目光,謝你宗室老王爺言語刻薄時為我說話,更謝你……讓曾經輕視欺辱我的人都付出了代價。

宋煜聞言,神色未變,隻是淡淡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護著你,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他說的那樣自然,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心裡一暖,卻還是忍不住追問,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都快出城了。

他唇角微揚,賣了個關子,到了你便知道。

不知什麼時候我靠在他肩頭睡著了,醒來時馬車已然停下,我掀開車簾——竟然是我住了十幾年的莊子。

眼前還是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低矮的土坯牆,那扇我進出過無數次,如今卻煥然一新的木門……風貌依舊,卻明顯被精心修葺過,乾淨整潔裡透著一種溫暖的生機。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他,眼眶有些發熱。

宋煜站在我身邊,目光溫柔,那日你病中迷糊,曾抓著我的衣袖說,隻有在莊子上,纔是真正的高興。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滾燙。

他牽著我的手,推開那扇木門。

院子裡,我昔日種下的草藥圃被打理得鬱鬱蔥蔥,石桌石凳擦得乾乾淨淨,甚至角落裡還新搭了一個鞦韆架。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隻為平緩那股將要翻湧而出的心緒。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我,眼中帶著笑意,看看這個。

我將信將疑的打開,原來是師父的家書,說她很惦記我,一切安好,勿念。

你……你竟然能找到我師父……我的淚終於滑落,不止是因為知道師父的訊息,更多的是他對我的用心。

18-

他抬手,用指腹輕輕揩去我的眼淚,這份生辰禮,可還喜歡

生辰我更加意外,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他是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

傻丫頭,他親昵的點了點我的鼻尖,皇帝賜婚,合過庚帖。

宋煜看著我又哭又笑的神情,臉上不知是無奈還是心疼,走,去後麵看看。

我靜靜的跟著他,從冇想過戰場上出了名的活閻王,今天居然能親手為我準備這一切。

直到聽見流水聲,我才從他身後探出頭,驚訝的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莊子後麵竟然多了一條細流,這……這是

從山上引下的溫泉水,以後洗衣煮飯,栽樹養花都隨你。

我忍住了想抱上去的衝動,抬起頭問,為什麼要這麼做儘量忍著眼淚。

夕陽映在他俊美的側臉上,玄色的麵具泛著五彩光斑,你曾救過我的命。

原來,他這般費心,是為了報恩,可這顯然不是我想聽到的,我微微垂下有些失望的眼瞼,故意往溪水邊走。

陸安然,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我知道這些微不足道,我希望你能喜歡,或者,告訴我,你還想要什麼

能在一個生硬冷漠的男人身上,看到這些柔軟溫暖,我已經很滿足了,若說還有些什麼心願,那應該是,我……我想看看麵具下你真實的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不該貪心奢求,那張臉可能猙獰恐怖,也許是他多年來一直所在意的,我真的不該這麼莽撞。

宋煜看著有些不安的我,冇有猶豫,抬手,緩緩摘下。

那是一張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臉。

冇有猙獰的傷疤,冇有扭曲的皮肉。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下頜線條流暢而堅毅。

一張俊美無暇,卻因常戴麵具而顯得有些過分白皙的臉龐。

唯有左側眉骨處,有一道極淺的舊疤,非但不損其容色,反而添了幾分硬朗。

他看著我驚愕的模樣,不自覺的摸上自己的臉,怎麼嚇著你了

我急忙收回好色的眼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當然……冇有。可是為什麼

宋煜從背後摟著我,用身體擋住微寒的冷風,目光飄向遠處,似乎陷入了回憶,多年前遭遇埋伏,副將為護我而死,我亦重傷,戴上麵具,一為悼念,二為……省卻許多麻煩。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那時曾遇一女子,是她救了我,她……不喜我這般容貌招搖。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出了其中的沉重與……對那個她的與眾不同。

心底的酸澀像潮水般盪開,原來……他心裡一直裝著彆人。

那個讓他心甘情願遮掩容貌的人。

19-

我低下頭,掩飾住眼底複雜的情緒,推開他攬著我的手臂,你以前說過的話……還作數嗎

什麼話

休書。自由。

宋煜皺了皺眉,又將退開的我拉回身邊,自然作數,但我記得,那句話還有個前提——待我找到那個我想找的人。

她現在……在你心裡,無論是否在你身邊,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固執的再次將他推開,儘量控製著有些委屈的聲音。

宋煜冇有直接回答,他假裝用手輕捶額頭,天黑了,一路風塵,我想沐浴。

見他不答,我大概也猜準了七八分,我拂開他的手,我叫宋伯替你準備。

見他轉身進屋,我心底的委屈才逐漸開始蔓延,我死死的攥著兒時刻下的木雕小人,也不知是怎的伏在膝上的手背已滿是自己的眼淚。

直到聽到身後響起宋伯的喊聲,王妃,王爺他摔倒了,您快過來幫幫忙。

我想起身,又立刻坐下,我管他死活,該死的臭男人,可看見宋伯那一臉的擔憂和無助,我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屏風裡麵的男子冇有任何聲音,難道是暈了還是死了

我摸索著往裡走,看見宋煜的頭歪向一邊,十分安靜,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我趕緊三兩步走到浴桶前,手剛想去拍他的臉,隻聽噗通一聲,不偏不倚,那小小木雕精準的落入了浴桶中央,那水麵之下……正是他雙腿之間的隱秘位置。

我:!!!

宋煜悶哼一聲,立刻睜眼,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啞了幾分,陸安然……你……

我頓時慌了神,立馬忘了剛纔自己還在怪他,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砸……砸疼你了

那地方……我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他靠在桶壁,額頭似乎真的沁出細汗,眼神幽暗的看著我,語氣帶著些許壓抑的痛楚你說呢砸壞了……你拿什麼賠

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鬼使神差的伸手就去撈,我拿出來!我馬上拿出來還不行嗎!

我屏住呼吸探入微燙的水中,小心翼翼地向那罪魁禍首摸索著,水波盪漾,指尖下的觸感……卻並非一片粗糙。

我像被燙到似的,剛想縮回手,卻被水下另一隻攥住了手腕!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道傳來——

啊!我驚呼一聲,整個人天旋地轉,被他猛的拽入了寬大的浴桶裡。

嘩啦——一聲巨響,溫熱的水花四濺。

衣衫儘濕緊貼肌膚,勾勒出每一處起伏,而他還穿著綢褲,而上身早已袒露,水珠沿著緊繃的胸膛滑落,冇入水下令人遐想的地帶。

宋煜!你——驚呼被他滾燙的唇堵回。

這個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撬開牙關,糾纏索取,直到我缺氧軟倒在他懷中喘息。

宋煜!你混蛋!你騙我!你個病秧子!身子好了就欺負人!吃完飯你就罵廚子!我反應過來,氣得掙紮起來,水花撲騰得到處都是。

他卻低低的笑了起來,胸膛震動,濺了水珠的俊美臉龐在氤氳水汽中顯得格外魅惑。

20-

既然王爺心裡早已有了人,我又羞又怒,口不擇言,何必再來戲弄我不如早日去尋她,我也好落得清靜!

他聞言,笑聲漸歇,深邃的眸子牢牢鎖住我,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尋她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我怔住。

驊縣郊外,那個雨夜,那個渾身是傷,意識模糊的男人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你曾用銀針為他止血,替他包紮,在他耳邊不斷說忍著點

塵封的記憶如同被猛地撬開一道縫隙,模糊的畫麵碎片爭先恐後的湧入腦海——大雨、血腥味、冰冷的鎧甲、黑暗中那雙警惕卻無助的眼睛,還有我笨拙卻認真的救治……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那個傢夥……居然是你

是我。他確認,目光灼灼,帶著失而複得的慶幸和難以言喻的深情,我找了你這麼多年,卻不知……你早已陰差陽錯的來到了我身邊。

我看著眼前深情的男人,腦子裡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卻已不容我多想,抱著我站起,跨出浴桶,將濕透的我放在桌上,伸手想替我寬衣,你……你放開!我驚惶失措,濕透的衣物黏在身上,又冷又羞。

陸安然,他緊緊的貼著我,不顧我的反對,除去我的外衫,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我是拜過天地,名正言順的夫妻。

我不知是怎麼躺在床上的,他滾燙的吻落了下來,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和積壓已久的渴望,封緘了我所有未儘的言語。

他灼熱的呼吸噴在耳畔,低沉的聲音性感得讓人渾身發軟,夫人,可還記得……你曾說過,賠我一個孩子

我的大腦早已暈眩混沌,被他撩撥得五迷三道,僅剩的矜持讓我下意識地搖頭推拒,聲音斷斷續續,那……那是……戲言……

君無戲言,還說我是病秧子嗎嗯他咬著我耳垂低語,熱氣燙得我渾身戰栗。

那一室的曖昧春色交織在輕柔的月光裡。

朦朧間晨光已經漫過窗欞,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身旁的男子,夫君……

宋煜突然睜開眼,攬我入懷,喜歡這裡嗎你若想留下小住我陪你,若是住一輩子,我便辭官與你終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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