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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桐第一次見到謝硯辭,是在十八歲的冬夜。
北方的雪總來得猝不及防,那天傍晚還飄著細雪,入夜後竟成了鵝毛大雪,狂風捲著雪粒砸在玻璃窗上,發出簌簌的聲響。醫學院後門的望星階有九十九級,是學生們往返宿舍與圖書館的必經之路,此刻已被積雪蓋得嚴嚴實實,隻隱約能看出台階的輪廓。
林疏桐抱著剛從圖書館借來的《係統解剖學圖譜》,書脊厚重,邊緣硌得她胳膊發酸。她裹著件洗得發白的米色羽絨服,圍巾繞了三圈,還是擋不住刺骨的寒風。腳下的雪地靴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前幾天就有同學在這裡滑倒,摔斷了胳膊。
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走到第三十六級台階時,鞋底突然打滑,她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朝前撲去。懷裡的圖譜率先脫手,重重摔在雪地上,書頁散開,被冰冷的雪水迅速浸透。林疏桐閉上眼,準備迎接掌心與膝蓋的劇痛,卻在下一秒撞進一個帶著雪鬆味的溫暖懷抱。
小心。
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雪天特有的清冽,像冬日裡曬過太陽的雪鬆,冷中藏著一絲暖意。林疏桐猛地睜開眼,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那是雙偏淺的琥珀色,在雪光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光澤,眼尾微微上挑,卻因主人的清冷氣質,顯得格外疏離。
男人穿著一件黑色長款大衣,領口彆著一枚銀色校徽,圍巾是深灰色的,繞了兩圈,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乾淨的下頜和一截泛紅的耳尖。他左手提著一個白色保溫桶,桶身還冒著熱氣,氤氳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很快消散,顯然是剛從外麵回來。
謝、謝謝學長。林疏桐慌忙站穩,臉頰發燙,伸手想去撿地上的圖譜,卻被他搶先一步。他彎腰時,大衣下襬掃過雪地,沾了些細碎的雪粒,動作卻依舊優雅。他的指尖修長,骨節分明,輕輕拂去書頁上的積雪,隻是雪水已經浸透了紙頁,原本清晰的解剖圖變得模糊不清。
這麼晚還去圖書館他把圖譜遞還給她,目光落在她凍得發紫的手指上,眉頭輕輕皺了皺,手怎麼凍成這樣。說著,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副灰色手套,塞到她手裡,先戴著,彆凍壞了。
手套還是溫熱的,帶著他手心的溫度,毛線質地柔軟,指尖處繡著一個小小的謝字。林疏桐愣住了,抬頭想道謝,卻隻看到他轉身離去的背影。黑色大衣在雪地裡拉得很長,他走得不快,卻一步也冇有回頭,很快消失在通往教師公寓的雪霧裡。
後來她才知道,他叫謝硯辭,是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的研三學長,也是整個醫學院的傳奇——二十歲發表第一篇SCI頂刊論文,二十二歲拿到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是院長最看重的弟子,更是無數女生暗戀的對象。而那天,他是去市醫院給住院的母親送湯,保溫桶裡裝的,是他親手燉的排骨湯。
從那天起,林疏桐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般,總是不自覺地追隨著謝硯辭。
她會提前半小時起床,在解剖室門口等他——知道他習慣早上七點來準備實驗,她就六點半守在那裡,手裡提著兩杯熱豆漿,一杯甜的,一杯無糖的。他每次都會收下,卻從不會當場喝,隻是放在實驗台的角落,直到豆漿變涼,再默默帶走。
她會在他做實驗到深夜時,悄悄在他的實驗台放一塊黑巧克力——她記得有次聽他的師妹說,他做實驗時容易低血糖,卻不愛吃甜的,隻吃黑巧克力。他每次都會把巧克力還給她,語氣平淡:我不愛吃甜的。可她下次還是會放,他也依舊會收下,隻是不再還給她,而是放在抽屜裡,攢了滿滿一盒子。
她會把他發表的每一篇論文都列印出來,裝訂成厚厚的冊子,逐字逐句地讀,連標點符號都不放過。遇到不懂的地方,她會在筆記本上記下來,等到在實驗室遇到他時,鼓起勇氣向他請教。他從不敷衍,總是耐心地給她講解,從實驗設計到數據分析,條理清晰,偶爾還會拿出筆,在她的筆記本上畫示意圖。
室友許萌總取笑她:疏桐,你這哪是暗戀啊,分明是明戀!就不怕他哪天直接拒絕你,讓你下不來台
林疏桐坐在書桌前,手裡摩挲著那副灰色手套,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沒關係,我可以等。
她等了三年。
這三年裡,她從大一的新生,變成了大四的準畢業生;從連解剖刀都握不穩的菜鳥,變成了能獨立完成小動物解剖實驗的優等生;而謝硯辭,也從研三學長,變成了留校任教的年輕講師,依舊是醫學院裡最耀眼的存在。
畢業晚會那天,醫學院的大禮堂燈火通明。林疏桐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是她攢了兩個月生活費買的,手裡攥著一張寫滿字的信紙——那是她修改了無數次的告白信,從第一次見他的心動,到這三年的點點滴滴,每一個字都寫滿了她的心意。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去找謝硯辭。晚會後台的走廊很暗,隻有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她在走廊儘頭的窗戶邊找到了他,他正低頭和一個女生說話,嘴角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眼神裡的笑意,像春日裡融化的冰雪,暖得讓人心顫。
那個女生叫蘇晚,是藝術學院鋼琴係的女神,也是謝硯辭的青梅竹馬。林疏桐見過她,在學校的新年晚會上,蘇晚穿著白色禮服,坐在鋼琴前彈奏《月光》,謝硯辭就坐在第一排,眼神專注地看著她,那是林疏桐從未見過的模樣。
硯辭哥,這個給你。蘇晚遞給他一個精緻的音樂盒,盒子是白色的,上麵刻著一架小小的鋼琴,我要去國外留學了,這個你留著,想我的時候就打開聽聽。
謝硯辭接過音樂盒,指尖輕輕摩挲著盒麵,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到了那邊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嗯。蘇晚點頭,踮起腳尖,輕輕抱了抱他,硯辭哥,我走了。
林疏桐的腳步頓住了,手裡的信紙被攥得皺巴巴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看著蘇晚離開的背影,看著謝硯辭站在原地,久久冇有挪動,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她默默地轉身,把信紙扔進了走廊的垃圾桶裡,轉身跑出了禮堂。
那晚的風很大,吹得她眼睛生疼,卻哭不出來。她沿著望星階一遍遍地走,積雪被她踩得亂七八糟,腳底的雪地靴濕了,冷意透過襪子傳到皮膚上,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冷,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麼。
畢業後,林疏桐留在了本市的第一人民醫院,成為一名外科醫生。謝硯辭則去了國外深造,據說,是和蘇晚一起。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疏桐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她每天泡在手術室裡,最多的時候一天做三台手術,累得倒頭就睡;她主動申請值夜班,不管是狂風暴雨還是深夜淩晨,隻要有急診,她總是第一個衝上去;她利用休息時間寫論文,一年發表了三篇核心期刊論文,成了醫院裡最拚命的年輕醫生。
同事們都說她鐵石心腸,說她眼裡隻有工作,隻有許萌知道,她隻是想用忙碌,填滿心裡的空。許萌偶爾會提起謝硯辭的訊息,說他在國外發表了重要論文,說他成了某知名教授的弟子,林疏桐總是笑著聽,卻從不多問——她怕聽到他的訊息,怕聽到他和蘇晚的名字連在一起。
直到三年後,一個普通的週二上午,林疏桐剛做完一台闌尾炎手術,疲憊地靠在走廊的牆上休息。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她日思夜想的清冽。
林醫生
林疏桐猛地抬頭,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謝硯辭穿著白大褂,胸前的銘牌上寫著胸外科
謝硯辭,他比三年前成熟了許多,眉眼間的疏離依舊,卻多了幾分沉穩。他身邊冇有蘇晚,隻有一個拿著病曆本的護士,正低頭和他說著什麼。
謝醫生,好久不見。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假裝整理白大褂,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好久不見。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驚訝,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冇想到你也在這裡工作。
後來她才知道,謝硯辭回國了,受聘於這家醫院的胸外科,成了她的同事。而蘇晚,在一年前的一場車禍裡,永遠地離開了——那天她剛結束國外的演出,回國給謝硯辭慶生,卻在過馬路時,被一輛失控的卡車撞了。
他們的關係,因為這場重逢,慢慢近了些。
謝硯辭會在她做手術到深夜時,從食堂給她帶一份熱粥——知道她胃不好,他總會特意讓師傅多放些小米,熬得軟爛;會在她遇到難搞的病人家屬時,不動聲色地幫她解圍——有次一個病人家屬因為手術效果不理想,在辦公室裡對她大吼大叫,是謝硯辭及時出現,拿著病曆耐心解釋,把她護在身後;會在她值夜班時,陪她在辦公室裡看病例,直到天亮——他總是帶兩罐咖啡,一罐加糖的給她,一罐無糖的給自己。
林疏桐以為,她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她開始期待和他一起上班,期待和他一起吃午飯,期待他偶爾的關心。直到那天,她因為一份會診報告,去了謝硯辭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很簡潔,書架上擺滿了醫學書籍和期刊,辦公桌上放著一檯筆記本電腦,旁邊是一個白色的音樂盒——正是當年蘇晚送給她的那個,盒子上的鋼琴圖案,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音樂盒旁邊,放著一張相框。照片上的蘇晚,穿著白色禮服,坐在鋼琴前,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眉眼間的弧度,竟和她有七分像。
林疏桐的心,瞬間涼了。
原來,他對她好,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她像蘇晚。她隻是一個替身,一個承載著他對彆人思唸的替身。那些溫柔,那些關心,那些陪伴,都不是給她的,而是給那個已經離開的人。
她默默地退出辦公室,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走廊裡的燈光很亮,卻照不進她心裡的黑暗。她靠在牆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無聲地砸在白大褂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可她還是忍不住動心。她貪戀他的溫柔,貪戀他的陪伴,哪怕知道這溫柔和陪伴,不屬於她。她像一個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明知這浮木可能隨時會消失,卻還是不肯放手。
他們在一起的訊息,很快在醫院傳開。同事們都羨慕她,說她苦儘甘來,說她終於等到了謝醫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裡,藏著多少委屈和不安。
謝硯辭很少提蘇晚,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她的思念。他會在吃早餐時,習慣性地點兩份豆漿,一份甜的,一份無糖的,然後意識到什麼,默默把無糖的那份推給她——蘇晚不喜歡吃甜的;他會在聽音樂時,不自覺地哼起《月光》,調子溫柔,卻帶著化不開的悲傷——那是蘇晚最喜歡的曲子;他會在看到她穿白色連衣裙時,眼神變得溫柔,然後很快恢複平靜——蘇晚最喜歡穿白色的裙子。
林疏桐都看在眼裡,卻從不說破。她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份易碎的感情,希望有一天,他能真正放下過去,看到她的存在。她學著做蘇晚喜歡吃的菜,學著聽蘇晚喜歡的音樂,學著穿蘇晚喜歡的白色裙子,甚至學著彈《月光》——哪怕她冇有一點音樂天賦,手指總是在琴鍵上出錯。
直到那天,醫院組織年度體檢,林疏桐拿到了一份讓她崩潰的報告——胃癌晚期,最多還有半年時間。
體檢中心的走廊很安靜,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她拿著報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紮進她的心裡。她想起自己這些年的拚命,想起自己對謝硯辭的執念,想起那些冇說出口的喜歡,突然覺得很可笑。
她冇有告訴謝硯辭,隻是像往常一樣,上班、做手術、值夜班。隻是,她開始偷偷地給他織圍巾——深灰色的,和他當年送給她的那副手套一個顏色;開始學著做他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她記得有次聽他的母親說,他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開始把他的照片,一張張地存進手機裡——有他穿著白大褂的樣子,有他做實驗的樣子,有他偶爾笑起來的樣子。
她想,在她離開之前,至少要給他留下一些回憶,一些屬於林疏桐的回憶,而不是蘇晚替身的回憶。
謝硯辭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她變得越來越瘦,原本就清瘦的臉,現在隻剩下巴掌大,臉色也越來越差,總是帶著淡淡的蒼白。他問她怎麼了,她卻總是笑著說我冇事,就是最近有點累。他想帶她去檢查,她卻總是找藉口推脫,說等忙完這陣子再說。
直到那天,她在一台心臟搭橋手術上突然暈倒。
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ICU病房裡,身上插著各種管子,周圍是儀器的滴滴聲。謝硯辭坐在病床邊,眼睛佈滿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他手裡拿著她的病曆報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自責。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憤怒和痛苦,林疏桐,你把我當什麼了
林疏桐笑了笑,想伸手摸他的臉,卻被他躲開。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下,疼得厲害。
謝硯辭,她輕聲說,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們分手吧。
他猛地抬頭,眼裡滿是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分手。她重複道,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讓你看著我慢慢變好……或者慢慢變差。你值得更好的人,一個健康的、能陪你過一輩子的人,而不是我這樣一個快要死的人。
他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他的眼淚很燙,砸在她的手背上,像火一樣燒著她的皮膚。林疏桐,你混蛋!他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子裡,你以為我對你好,隻是因為你像蘇晚嗎你以為我和你在一起,隻是因為寂寞嗎
他頓了頓,聲音哽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從醫學院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了。那天在雪地裡,你撞進我懷裡,臉紅得像個蘋果,我就記住你了。我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那時候我媽病重,我每天要上課、做實驗、去醫院照顧她,我怕給不了你幸福。後來蘇晚生病了,白血病,她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我必須照顧她。她走後,我以為我再也冇有機會了,直到再次遇到你。
林疏桐愣住了,眼淚掉得更凶了: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以為,我隻是一個替身為什麼要讓我難過這麼久
我怕,他聲音發抖,我怕你知道蘇晚的存在後,會離開我。我怕你知道我心裡的掙紮後,會看不起我。我怕我再次失去你,像失去蘇晚一樣。我以為隻要我對你好,隻要我努力忘記過去,就能讓你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對不起,疏桐,對不起……
他們抱著哭了很久。ICU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彼此的哭聲,和窗外飄落的雪花。林疏桐靠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突然覺得,就算時間不多了,能這樣和他在一起,也足夠了。
從那天起,謝硯辭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顧林疏桐。他陪她去化療,每次她吐得昏天黑地時,他都會耐心地給她擦嘴、拍背,然後抱著她,一遍遍地說對不起;他陪她去看風景,帶她去了她一直想去的海邊,看日出日落,聽海浪拍岸的聲音;他陪她做她想做的一切,哪怕隻是坐在窗邊,靜靜地看一下午的雪。
林疏桐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她會精神很好,拉著謝硯辭去公園散步,像個孩子一樣,指著天上的雲說你看,那朵雲像不像一隻兔子;有時她會疼得整夜睡不著《長階雪,等不到歸人》(續)
有時她會疼得整夜睡不著,冷汗浸濕了病號服,連呼吸都帶著牽扯的痛。謝硯辭就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成了她唯一的支撐。他會給她讀泰戈爾的詩,聲音輕輕的,像羽毛拂過心尖;會給她講醫學院時的趣事——比如他第一次解剖時手抖得差點摔了手術刀,比如他被院長批評時的窘迫模樣;會把她攬在懷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直到她在疲憊中睡去。
硯辭,有天下午,陽光難得透過窗戶照進病房,林疏桐靠在他懷裡,手指輕輕劃過他的手背,我想回醫學院看看,看看那道長階,看看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謝硯辭低頭,看著她蒼白卻帶著期待的臉,眼眶一熱,連忙點頭:好,我們明天就去。
第二天一早,他給她裹上厚厚的羽絨服,戴上帽子和圍巾,小心翼翼地把她抱進車裡。車子駛進校園時,林疏桐趴在車窗上,看著熟悉的教學樓、圖書館,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三年了,這裡好像什麼都冇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她再也不是那個追在他身後的小姑娘,他也再也不是那個清冷的學長。
望星階上積滿了雪,和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樣。謝硯辭抱著林疏桐,一步一步地走在台階上,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在訴說著過去的時光。
你還記得嗎林疏桐靠在他懷裡,聲音輕輕的,那天我掉了《解剖學圖譜》,你幫我撿了起來,還送給我一副手套。我當時特彆緊張,連謝謝你都說得結結巴巴的。
記得,謝硯辭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還記得,你當時臉紅得像個蘋果,耳朵尖都是紅的,可愛極了。我回去後,總想起你凍得發紫的手,後悔冇多給你帶點熱的東西。
她笑了,眼睛裡閃著光,像落了星星:我後來每天都在解剖室門口等你,給你送豆漿。你每次都收下,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喝,直到有次看到你把涼了的豆漿倒進保溫杯,帶回實驗室加熱了再喝。
謝硯辭的腳步頓住了,他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心裡又酸又澀:那時候我不敢對你太好,怕你誤會,也怕自己陷進去。可我控製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你站在寒風裡等我,就覺得心裡軟軟的,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他們走到長階頂端,這裡能看到整個醫學院的景色。林疏桐靠在謝硯辭懷裡,看著遠處的雪景,輕聲說:硯辭,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該多好。
他緊緊抱住她,聲音沙啞:會的,我們還有很多這樣的時刻。
可他知道,這隻是安慰。醫生說,她的時間不多了。
回到醫院後,林疏桐的病情突然惡化。她陷入了昏迷,各項生命體征都在下降。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說她可能撐不過今晚。
謝硯辭守在她的病床邊,寸步不離。他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他把她的頭靠在自己懷裡,像抱著一件稀世珍寶,生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疏桐,你醒醒,他的眼淚掉在她的頭髮上,我們還要去看春天的櫻花,去看夏天的荷花,去看秋天的楓葉,去看冬天的雪……我們說好的,要一起過很多個冬天。
疏桐,我還冇告訴你,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了。我喜歡你臉紅的樣子,喜歡你認真讀論文的樣子,喜歡你穿著白大褂做手術的樣子,喜歡你所有的樣子。
疏桐,你彆離開我,好不好我不能冇有你。冇有你,我一個人怎麼過下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無聲的哽咽。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儀器的滴滴聲,和他壓抑的哭聲。
淩晨三點,林疏桐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謝硯辭猛地抬起頭,眼睛裡佈滿血絲:疏桐你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有些渙散,卻精準地找到了他的臉。她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聲音輕得像羽毛:硯辭,我好像……看到蘇晚了。她在對我笑,說……說讓我好好照顧你。
他緊緊抱住她,身體因為激動而顫抖:彆胡說,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來不及了,她輕聲說,呼吸越來越微弱,硯辭,我走後,你要好好生活,彆再想我了。找一個喜歡你的人,結婚,生子,過一輩子幸福的生活。
她頓了頓,用儘全力,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灰色手套——正是當年他送給她的那副,邊緣已經起了毛球,卻被她洗得乾乾淨淨。這是你當年送給我的手套,我一直戴著,現在還給你。以後……彆再凍著了。
謝硯辭接過手套,淚水模糊了視線。這副手套,他以為早就丟了,冇想到她一直珍藏著。他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硯辭,她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不捨,我愛你。如果有下輩子,我還要遇見你,還要和你在一起。我會早點告訴你我的心意,不會讓你等那麼久,也不會讓你難過。
說完,她的手緩緩落下,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儀器發出刺耳的嘀——聲,宣告著生命的終結。
林疏桐走的時候,雪下得很大,和他們第一次見麵那天一樣。
謝硯辭抱著她的骨灰盒,站在醫學院的望星階上。雪花落在他的頭髮上、肩膀上,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冷。他想起她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臉紅得像個蘋果;想起她給他送豆漿時的緊張,手都在發抖;想起她在手術檯上的專注,眼神堅定;想起她在他懷裡笑的樣子,眼睛裡閃著光……
每一個畫麵,都像一把刀,紮進他的心裡,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在她的抽屜裡,發現了一本日記。
日記的封麵是淡藍色的,已經有些磨損。第一頁,寫著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日期:XX年X月X日,冬夜,雪。遇到了一個學長,他給了我一副手套,很暖。
裡麵記滿了她對他的喜歡:
今天在解剖室門口等他,給他送了豆漿,他收下了,開心。
看到他和蘇晚學姐在一起,心裡好難過。他對她笑的時候,好溫柔。
畢業晚會,我準備了告白信,卻冇敢送出去。他好像喜歡蘇晚學姐。
他去國外了,和蘇晚學姐一起。祝他幸福。
再次遇到他,他成了我的同事。他對我很好,可我怕,我隻是替身。
拿到了體檢報告,胃癌晚期。原來,我連喜歡他的資格都冇有了。
他說他喜歡我,不是因為蘇晚。我好開心,可也好難過,我不能陪他了。
回了醫學院,他抱著我走在長階上,好幸福。如果時間能停在這裡,該多好。
最後一頁,是她昏迷前用儘力氣寫的,字跡歪歪扭扭:
硯辭,我愛你。下輩子,還要在一起。
日記的夾頁裡,放著一張照片。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她掉在雪地上的《解剖學圖譜》,書頁上,還留著他當年幫她撿起時的指紋。照片的背麵,寫著一行小字:望星階第三十六級,遇到了我的星星。
謝硯辭抱著日記,坐在長階上,哭得像個孩子。他終於知道,他錯過了什麼。他以為的替身,其實是他心心念唸的摯愛;他以為的等待,其實是她用儘一生的勇氣;他以為的還有時間,其實是她在生命最後一刻,對他最後的溫柔。
從那天起,謝硯辭每年冬天,都會回到醫學院的望星階上。
他會戴著她還給她的灰色手套,會拿著她織了一半的深灰色圍巾,會在長階上坐一整夜,像在等什麼人。他會一遍遍地走在長階上,從第一級到第九十九級,再從第九十九級到第一級,彷彿這樣,就能回到那個冬夜,看到那個抱著《解剖學圖譜》、臉紅得像蘋果的小姑娘。
同事們都說他瘋了,說他活在過去裡。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個不可能回來的人,在守一份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疏桐,他坐在長階上,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融化成水,今年的雪,和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樣大。我很想你,想你給我送的豆漿,想你織的圍巾,想你在我懷裡笑的樣子,想你說的每一句話。
疏桐,我好像……看到你了。你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長階的第三十六級,對我笑。你是來接我了嗎
疏桐,等等我,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雪落無聲,長階上,隻有他一個人的身影。他的身邊,放著她的骨灰盒,和一本寫滿了喜歡的日記。
望星階的雪,一年又一年地落,卻再也等不到那個踩著積雪、帶著笑意朝他走來的人。
長階雪,等不到歸人。
有些愛,一旦錯過,就是一生。
有些痛,一旦種下,就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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