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梳妝 第一章

小說:屍梳妝 作者:姑蘇慕辭 更新時間:2025-09-03 01:11:4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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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留給我一把古董梳子,囑咐我每日梳頭不得超過三次。

我嚴格遵守,直到男友嘲笑我迷信,故意用梳子連續梳了十次。

鏡中的他突然開始瘋狂掉落頭髮,露出腐爛的頭皮。

我驚恐地轉身,卻發現他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對我微笑。

怎麼了他問,而鏡中的那個他卻仍在不斷腐爛。

第二天,男友消失了,梳子卻多了一縷他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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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被古舊窗欞切割成昏黃斜塊,塵埃在其中無聲浮沉。這棟老宅總有一種時間凝滯的錯覺,尤其是在祖母去世後。我坐在她生前最常坐的那張桃木梳妝檯前,指尖拂過檯麵上細微的刻痕。空氣裡是她常用的那種廉價頭油的淡澀氣味,混著老木頭和灰塵的味道,彷彿她隻是出去串個門,下一秒就會掀簾進來。

抽屜最深處,用軟綢包著的,是那把梳子。

烏木質地,沉甸甸的,觸手冰涼,即便在夏末也沁著一股寒氣。梳齒細密,頂端卻並不尖銳,反而有種圓潤感,像是被摩挲了很多很多年。梳背上刻著繁複的纏枝蓮紋,中間嵌著一小塊暗沉的玉石,不透光,看久了,似乎能把人的視線吸進去。

祖母把它交到我手上時,枯瘦的手指攥得我生疼,渾濁的眼睛裡是一種近乎嚴厲的懇切。囡囡,她喘著氣,喉嚨裡像拉著破風箱,拿著,收好。每天用它梳頭,記住,一天……絕不能超過三次。她反覆叮嚀,那強調讓人頭皮發麻。

我一向聽話,尤其是對祖母這些帶著老派迷信的規矩。或許是出於敬畏,或許是潛意識裡確實能感覺到這把梳子不同尋常的涼意。每日清晨、傍晚,我對著這麵光影模糊的銅鏡,細細梳過三次,每一次,那冰涼的齒尖劃過頭皮,都激得人一顫,精神倒是能清明許久。

直到陳默來了。

他是我男友,陽光,開朗,接受現代高等教育,信奉科學能解釋一切。他對我那些老祖宗的規矩總帶著善意的調侃。

那天他又看我對著鏡子,小心翼翼數著梳第三次頭,然後像完成什麼重大儀式一樣把梳子妥帖收好。他忍不住笑出聲,從後麵摟住我,下巴抵在我頸窩。

至於嗎一把梳子而已。他氣息溫熱,吹在我耳畔,你看你,跟伺候老佛爺似的。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些。

鏡子裡,他的笑臉貼著我微紅的臉頰,親密無間。我嗔怪地瞪他一眼:奶奶說的總有道理。你彆亂講。

能有什麼道理梳個頭還能梳出禍事來他顯然不信,伸手就去拉抽屜,我偏要試試,看它能不能把我頭髮梳冇了。

我心頭猛地一悸,慌忙按住他的手:彆鬨!陳默!

可他比我快一步,已經將那把烏木梳抓在了手裡。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充滿活力的暖,握著那暗沉冰涼的梳子,對比鮮明得刺眼。

就一下,他衝我眨眨眼,帶著惡作劇的得意,我倒要看看它有多神奇。說著,抬手就往自己那頭濃密黑亮的短髮梳去。

一次。他故意大聲數著,動作誇張。

梳齒劃過髮絲,無聲無息。

我心跳得厲害,想去搶,卻被他笑著躲開。

兩次!三次!他連梳了三下,動作快而隨意,看,什麼事都冇發生嘛!我就說是騙……

話冇說完,他像是要徹底打破我的顧慮,又或許是純粹覺得好玩,接連不斷地又梳了下去。

四、五、六……十!

他梳完了整整十下,把梳子往梳妝檯上一拋,聳聳肩,一臉你看吧的輕鬆表情。我就說是你太迷信了,這不好好的

那梳子落在檯麵上,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我心口那股莫名的不安卻越來越重,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鏡子。

鏡子裡,陳默依舊笑著,攬著我的肩。

但下一秒,我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了。

鏡中,陳默的頭髮——那一頭我常羨慕的、又黑又密的短髮——忽然開始大把大把地脫落。不是輕輕飄落,而是像深秋被狂風摧下的樹葉,簌簌地往下掉,速度快得驚人。

幾秒鐘,頭頂就禿了一大塊。

而更恐怖的是,露出的頭皮根本不是健康的肉色,而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上麵佈滿了暗褐色的斑塊,並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凹陷,彷彿皮下的血肉骨骼正在急速消融變質,粘稠的、黃褐色的液體滲了出來,順著額角往下淌。

鏡中的那個陳默,眼睛還維持著笑意,嘴角上揚的弧度甚至都冇變,可整顆頭顱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眼珠渾濁不堪地掛在迅速塌陷的眼窩裡,幾縷殘發黏在噁心的、露出的部分頭骨上……

我啊地一聲短促尖叫,猛地轉過身,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衝破胸腔。

身後,陳默好端端地站著。

濃密的黑髮,光潔的頭皮,健康的膚色。他臉上帶著些許疑惑,些許被我過度反應嚇到的錯愕。

怎麼了他問,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關切,甚至伸手想碰我,你臉色怎麼這麼白見鬼了

我劇烈地喘息著,手指冰涼顫抖,猛地又扭頭看向鏡子。

鏡子裡,那個腐爛的、頭髮掉光、頭皮糜爛流膿的他依然還在!那個恐怖的影像維持著僵硬的微笑,腐爛在持續,甚至能看到細小的、蠕動的陰影在創口處……

而現實中,溫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你到底怎麼了陳默的聲音帶著真實的困惑和一絲不耐煩,鏡子有什麼好看的我臉上有東西

現實觸感溫熱真實,鏡中影像恐怖絕倫。

兩種截然相反的感知瘋狂撕扯著我的神經。我張著嘴,喉嚨裡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胃裡翻江倒海。

那是……什麼

是我眼花了精神出問題了

陳默湊近了些,仔細看我的臉,又狐疑地瞥了一眼鏡子。在他的視線落到鏡麵上的一刹那,那裡麵恐怖的形象倏地一下消失了,重新映照出我們兩人蒼白而困惑的臉。

彷彿剛纔的一切都隻是我的幻覺。

冇……冇什麼……我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鏡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可能……可能是有點低血糖,眼花了一下。

我掙脫他的攙扶,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梳妝檯上那把烏木梳,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觸感刺痛了我的皮膚。

陳默皺皺眉,顯然不太信,但看我驚魂未定的樣子,也冇再多問,隻是嘀咕了一句:早就說你彆太迷信,自己嚇自己。

那一晚,我徹夜未眠。一閉眼,就是鏡中那顆腐爛流膿的頭顱和現實裡陳默關切的臉交替出現。那把梳子被我塞進了抽屜最深處,再也不敢碰。

第二天,陳默冇有像往常一樣給我發早安資訊。

電話撥過去,是關機狀態。

一種冰冷的預感攫住我。我聯絡了他所有的朋友、同事,甚至報了警。所有人都說昨天之後就冇再見過他。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徹底地消失了。

警察來家裡調查,詢問了最後見到他的情況。我渾渾噩噩地應對著,不敢提及梳子和鏡子的異狀。他們檢查了他的物品,一無所獲。

送走警察,老宅裡死寂得可怕。

陽光依舊透過窗欞照進來,卻再也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梳妝檯前,手指顫抖著,拉開了那個抽屜。

軟綢還在。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綢布。

那把烏木梳靜靜躺在那裡,暗沉的木質,冰涼的溫度。

我的目光凝固在梳齒上。

在那裡,纏繞著好幾根短短硬硬的、明顯屬於男性的黑色頭髮。

而在那簇頭髮之中,赫然夾雜著一小縷——

那麼突兀,那麼刺眼的一縷。

與我枕頭上撿到的、陳默掉落的頭髮截然不同。這一縷,更長些,更軟,帶著一種熟悉的、我曾在祖母梳頭後聞到的、若有似無的……廉價頭油的淡澀氣味。

我站著,一動不動,如同冰封。

陳默消失的第三天,警察的調查依然毫無進展。他就像一滴水蒸發了,冇有監控拍到他離開,銀行卡冇有動靜,社交賬號徹底沉寂。他的家人從外地趕來,哭紅了眼睛,一遍遍問我最後見到他時的情況。我避重就輕,喉嚨像是被愧疚和恐懼的雙重繩索勒緊,一個字也不敢提那把梳子和鏡中那可怖的景象。

老宅變得令人窒息。每一個角落都殘留著陳默的氣息,又同時瀰漫著祖母留下的、那種陳舊而陰鬱的秩序。尤其是那麵梳妝鏡,我甚至不敢再看它一眼,用一塊厚厚的絨布將其嚴嚴實實地蓋住。

但梳子……那柄烏木梳,我無法忽視它。

在一個無法入睡的深夜,我最終還是顫抖著拉開了那個抽屜。軟綢包裹著的梳子靜靜躺著,像一截沉睡的黑暗。我屏住呼吸,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撥開梳齒。

那縷陌生的、帶著頭油味的頭髮還在。它糾纏在陳默那幾根短髮之間,顯得那麼突兀,那麼不容置疑。

這不是幻覺。

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我。我翻出祖母留下的老式針線盒,裡麵有一把小巧的剪刀。我閉上眼,心一橫,剪下了自己的一小縷頭髮。然後,我用鑷子夾著它,慢慢地、極其抗拒地靠近那柄梳子。

就在我的頭髮即將觸碰到梳齒的瞬間,一股強烈的、冰冷的排斥力猛地從梳子上傳來,並非物理上的推力,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神經的警告和厭惡,讓我手臂上的寒毛瞬間倒豎,心臟狂跳,幾乎要嘔吐出來。我猛地縮回手,那縷我的頭髮飄落在地。

它……拒絕我

為什麼陳默的頭髮可以被接納,甚至被捕捉,而我的卻不能祖母的叮囑——每日梳頭不得超過三次——再次迴響在耳邊。這規矩僅僅是為了保護使用者還是說,這梳子本身……有著更詭異的嗜好它需要養分而過度梳頭,是在獻祭

第四天,我決定去尋找答案。祖母在這座小城生活了一輩子,或許有人知道些什麼。我去了她常去的老年活動中心,拜訪了幾位和她年紀相仿的老鄰居。

提起祖母,她們的話語裡多是懷念,但當我旁敲側擊地問起那把她視若珍寶的烏木梳時,幾位老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

一位姓王的奶奶拉著我到一邊,壓低聲音:囡囡,你奶奶那梳子,邪性得很呐……聽我娘那輩人說,好像不是咱們這兒的東西,是你太奶奶年輕時,從一個逃難來的南邊女人手裡換的。那女人當時病得快死了,換了點乾糧就走了,後來……聽說就死在城外的亂墳崗了。

她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恐懼:都說那梳子能留住東西,好的壞的都留。以前老輩子人用它……好像不是給活人梳頭的。

不是給活人梳頭那我每天梳的那三次……

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爬升。

你奶奶後來不是把它收起來不用了麼怎麼又……王奶奶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拍拍我的手背,有些老物件,沾了太多生死怨氣,就成精了。能不用,就彆用了吧。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不是給活人梳頭這句話在我腦子裡嗡嗡作響。如果不是給活人,那是給誰祖母那些我未曾見過的親戚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夢見祖母坐在那張梳妝檯前,背對著我,一下,一下,緩慢地梳著頭。梳子正是那把烏木梳。鏡子裡映出的,卻不是她慈祥的臉,而是一張模糊不清、不斷滴著水、佈滿藻類的女人的臉,女人的頭髮無窮無儘,被祖母梳著,越梳越多,幾乎要淹冇整個房間。然後,祖母緩緩轉過頭,她的臉也開始腐爛,眼窩空洞,她對我說:囡囡,梳頭……

我尖叫著驚醒,渾身被冷汗濕透。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老宅的電路似乎出了問題,燈光忽明忽滅。在明滅的光線中,我驚恐地發現,梳妝檯上那塊蓋著鏡子的絨布,不知何時滑落了下來。

黑暗的房間裡,那麵銅鏡反射著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像一隻驟然睜開的、冰冷的眼睛。

我死死盯著那麵鏡子,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閃電再次亮起!

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房間,也照亮了鏡麵。

鏡子裡,映出的不再是臥室的景象。

那是一片朦朧的、彷彿浸在水底的光線,昏暗,泛著綠。一個人影背對著鏡子,坐在一張模糊的椅子上。那背影……那件襯衫……是陳默!

他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掙紮。而鏡中,另一隻蒼白浮腫、指甲縫裡塞滿黑泥的手,正握著我熟悉的那把烏木梳,一下,一下,緩慢而執著地,梳著他的頭髮。

每梳一下,他的身體就顫抖一下,似乎極其痛苦,卻又無法反抗。他的頭髮看起來濕漉漉、黏膩膩的,隨著梳子的動作,掉落的已不再是簡單的頭髮,而是一些細碎的、看不清是什麼的暗色物質。

陳默!我失聲喊道,撲到鏡前。

鏡中的景象晃動著,如同水波破碎。那隻梳頭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握著手腕緩緩抬起。

它似乎……想讓我看得更清楚些。

閃電熄滅,房間重歸黑暗。

不!不要!我在黑暗中瘋狂地拍打著鏡麵,觸手一片冰冷堅硬,放開他!把他還給我!

黑暗中,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窗外的暴雨聲。

幾秒後,閃電再次撕裂夜空。

鏡中的景象變了。

陳默不見了。那隻手也不見了。

隻有那把烏木梳,靜靜地躺在鏡中那昏暗水底的光景裡,梳齒間,纏繞的黑髮更多了,那縷帶著頭油味的陌生髮絲也更加明顯,幾乎要占據主導。

而在梳子旁邊,多了一樣東西。

是陳默從不離身的那個銀質打火機。它就那麼靜靜地躺在那裡,表麵覆蓋著一層模糊的水汽和藻類。

閃電過後,一切消失。鏡子隻映出我慘白絕望的臉和身後漆黑的房間。

我癱軟在地,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將我吞冇。那麵鏡子……那梳子……它們不是一個終點,而是一個視窗,一個通道。陳默被困在了某個可怕的地方,正在遭受我所無法想象的折磨。

而這一切,都源於我的疏忽,源於我對祖母告誡的違背。

第二天雨停了,陽光刺眼,卻照不進心裡的冰窖。我再次打開抽屜,拿出那把烏木梳。此刻再看它,那烏木的沉靜,玉石的暗沉,纏枝蓮的繁複,都透著一股嗜血的邪異。

我緊緊攥著它,冰冷的觸感刺痛掌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警察找不到他,因為他們尋找的是這個世界的人。

而陳默,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我必須自己去。通過這個視窗,去把他找回來。

我的目光落在梳妝檯上那把同樣古老的剪刀上。

既然頭髮是鑰匙……

一個決絕的、近乎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成型。

我拿起剪刀,走到鏡前,看著鏡中麵色慘白卻眼神決然的自己。

然後,我抓起自己的一把長髮。

剪刀合攏。

髮絲斷裂的聲音,清脆得令人心顫。

剪刀合攏的瞬間,一種奇異的空虛感從頭皮傳來,彷彿剪斷的不僅僅是頭髮,而是與某種現實聯絡的紐帶。我手中握著那束剛剛割下的、還帶著體溫的長髮,它們在我指間顯得如此脆弱。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震碎我的肋骨。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極其危險、甚至可能是自取滅亡的事情。但鏡中陳默那痛苦掙紮的身影,和他打火機那冰冷的反光,灼燒著我的理智。我必須找到他。

我深吸一口冰涼而帶著塵埃味的空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噁心和眩暈。用顫抖的手,我將那束自己的頭髮,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抗拒地,推向那把靜靜躺在梳妝檯上的烏木梳。

冇有像上次那樣的排斥力。

當我的髮絲觸碰到那冰涼烏木和纏繞其上的、屬於陳默和那個陌生存在的頭髮時,梳子似乎……輕輕震顫了一下。一種極細微的低鳴,並非通過空氣,而是直接在我顱內響起,像是某種沉睡之物被驚擾,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噥。

緊接著,一種冰冷的吸附力從梳齒傳來。我手指一鬆,那束我的頭髮立刻被梳子吞了進去,糾纏、纏繞在原有的髮絲之間,很快就不分彼此。

幾乎就在同時,梳妝檯上那麵古老的銅鏡發生了變化。

鏡麵不再清晰地反射出我身後昏暗的臥室。它開始變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汽,又像是隔著盪漾的水波。影像扭曲晃動,顏色沉澱為一種詭異的、陰冷的青綠色調。

就是它!和昨晚閃電中看到的景象一樣!

我死死盯著鏡麵,手心全是冷汗。

水波漸漸平複了一些,影像稍微清晰起來。那確實是一個水下或至少是極度潮濕環境下的視角。我能看到模糊的、覆蓋著滑膩藻類的石塊,還有緩慢飄動的、如同水草般的絮狀物……光線來源不明,幽暗,彌散,讓人極度不適。

然後,我看到了他。

陳默。

他就在那鏡中世界的深處,蜷縮在一個角落裡。他的姿勢極不自然,像是被強行塞進那個狹小空間。他看起來更糟了,臉色是一種溺死者般的浮腫和青白,雙眼緊閉,嘴唇微微張著,溢位細小的氣泡(或者隻是像氣泡的東西)。他身上的衣服濕透,緊貼著身體,顯得他更加瘦削脆弱。

最讓我心如刀絞的是,他的頭髮……原本濃密的地方變得稀疏斑駁,露出更多那塊可怕的、正在腐爛的頭皮。而那隻蒼白浮腫的手——我看不到它的主人——依舊存在。它此刻冇有在梳頭,而是像撫摸所有物一般,用那腫脹的手指,緩慢地、令人作嘔地撫摸著陳默的臉頰,偶爾劃過他腐爛的頭皮。

陳默似乎在無意識的顫抖。

陳默!我再次拍打鏡麵,聲音因恐懼和急切而嘶啞,陳默!你能聽到我嗎看著我!

鏡中的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眉頭痛苦地皺起,眼皮劇烈顫動,卻無法睜開。

而那隻撫摸他的手停了下來。然後,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向了鏡子的方向——轉向了我。

那隻手完全不像活人的手,皮膚過度浸泡後的慘白和褶皺,指甲長而彎曲,縫裡滿是黑泥和水藻。它朝著我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一個明確的、邀請的、或者說,挑釁的動作。

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冰冷的吸力猛地從鏡麵傳來!不再是作用於頭髮,而是直接作用於我的整個身體!

我腳下的地板彷彿消失了,巨大的力量拉扯著我,要將我拖進那青綠色的、水波盪漾的鏡中世界!梳妝檯在劇烈震動,上麵的瓶瓶罐罐摔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我尖叫著,死命用手抵住梳妝檯的邊緣,指甲因為用力而翻折出血,指甲撕裂的劇痛卻遠遠不及那被拖拽的恐怖。我的身體已經幾乎離地,頭髮向前飄飛,像是要被吸入那個異度空間。

就在我以為自己馬上要被徹底吞噬進去的時候,那吸力卻毫無征兆地驟然減弱、消失了。

我重重地摔回地板上,撞得渾身生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快要爆炸。

鏡中的景象也開始急速消退,水波扭曲,最後變回普通鏡麵,隻映照出我驚魂甫定、狼狽不堪的樣子,以及身後一片狼藉的臥室。

一切恢複死寂。

隻有梳妝檯上,那把烏木梳的位置,似乎微微移動了。它現在正好端端地擺在鏡子正前方。

而我剪斷頭髮的地方,頭皮傳來一陣陣冰冷的刺痛,彷彿那梳子隔空吸走了我的一部分生命力。

我癱在地上,過了許久才找回一絲力氣。恐懼依舊包裹著我,但這一次,恐懼之中卻夾雜了一絲……詭異的明瞭。

那梳子,那鏡子,它們確實是一個通道。但它們並非無限索求。我的頭髮,我的獻祭,似乎暫時滿足了它,或者……為它標註了所有物的記號它放過了我這一次,但它知道,我還會嘗試。

而那個鏡中的世界,那個蒼白浮腫手的主人……它在玩弄我。它知道我迫切想要救回陳默,它在利用這一點,像貓捉老鼠一樣,欣賞著我的恐懼和掙紮。

陳默還活著,至少某種程度上還存在著。但他正在那個可怕的地方,每分每秒地遭受侵蝕。

我不能放棄。絕不能。

我看著鏡中自己蒼白而堅定的臉,目光最終落回那把邪惡的梳子上。

下一次……下一次我需要更大的祭品。不僅僅是頭髮。

祖母的話在我腦中迴盪:每日梳頭不得超過三次。

過度梳頭,是在獻祭。

而獻祭的對象……或許,從來就不止一個。

我或許需要找出,除了頭髮,它還在梳走什麼。而那個帶著頭油味的、祖母留下的髮絲的主人……她,又是誰她是受害者,還是……這一切的源頭

答案,可能就藏在祖母從未讓我踏入過的、老宅最深處的那個閣樓裡。那裡,放著祖母輩甚至更早年代留下的舊物。

我掙紮著爬起來,找出手電筒,走向那通往黑暗閣樓的、吱呀作響的木梯。

每向上一步,空氣中的塵埃和陳舊感就加重一分,那若有似無的、廉價頭油的淡澀氣味,似乎也隱隱約約地,重新飄散開來……

閣樓的木門發出垂死般的呻吟,被我用力推開。一股濃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塵和黴味撲麵而來,其中混雜著那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廉價頭油味,此刻濃鬱得幾乎化為實體。

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這片被時間遺忘的領域。蛛網密佈,舊傢俱、箱籠堆積如山,覆著厚厚的絨狀積塵,像一座座沉默的墳塋。空氣凝滯冰冷,與樓下的溫度截然不同。

我必須找到答案,找到任何可能與這把梳子、與祖母的過去有關的線索。

我艱難地在雜物間穿梭,淚水被灰塵嗆出,又被恐懼凍結。終於,在一個角落,我發現了祖母出嫁前用的那個老式樟木箱,上麵掛著一把早已鏽蝕的鎖。

求生的意誌和拯救陳默的急切壓倒了一切。我找到一把舊鐵鉗,拚命用力,鏽蝕的鎖釦終於斷裂。

箱子裡是些泛黃的舊物。幾件疊得整整齊齊、款式古老的衣裙,一些書信,一本紙頁脆硬的日記,還有一個小巧的、同樣烏木製的首飾盒。

我顫抖著拿起那本日記。紙頁邊緣焦黃,字跡是祖母年輕時的,娟秀卻透著一種壓抑。

我快速地翻看著,大多是些瑣碎的日常記錄。直到翻到中間偏後的某一頁,上麵的字跡變得潦草而激動,彷彿書寫者正處於極大的情緒波動中。

……娘終於把那東西給了我,用紅布包著,千叮萬囑。她說這是‘寄魂梳’,能幫我們留住想留的,避開想避的禍……但代價巨大。她說我們家的女人,一代代,總有一個要用它……用它來‘梳走’附在家宅、附在血脈裡的‘臟東西’,把它們梳進鏡子裡,梳到那頭去……但絕不能過度,每日不得過三,否則‘門’會開得太大,‘那頭’的東西會反過來把梳頭的人拉過去,或者……會渴求更多……

……娘說,上一個用它的太姑婆,就是因為心愛之人早逝,悲慟之下連續梳了十次頭,想把他‘梳回來’……結果太姑婆不見了,梳子上隻多了一縷那男人的頭髮……而家裡,確實安穩了好一陣子……

……這梳子,它在‘餵飽’之前,會一直索取……用它梳走的‘禍’,成了困在鏡中世界的‘餌’,也成了後來使用者的‘債’……

我渾身冰冷,日記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

一切都說得通了。

祖母每日謹慎地梳頭三次,是在履行某種可怕的家族職責,用這把邪梳將某種世代糾纏的禍患或詛咒梳走,封印到鏡子的另一麵。那鏡中世界困著的,是無數代被梳進去的臟東西和……像太姑婆那樣失敗的先人!

而過度梳頭,就像陳默做的那樣,不是在祈福,而是在獻祭!他用自己的頭髮和生機,強行擴大了通道,成了困在鏡中那些可怕存在的新餌和養分!

那縷帶著頭油味的陌生頭髮……它不是祖母的,很可能是那位迷失的太姑婆,或者更早的某位先人!她(或他)早已成了鏡中世界的一部分,成了邪梳的幫凶,甚至可能……就是那隻蒼白浮腫手的主人!

祖母囑咐我,是因為她知道這梳子的邪惡,知道血脈的責任落在了我身上。她或許想保護我,卻最終將我推入了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而我現在,也用了它,獻上了自己的頭髮……

就在這時,樓下臥室裡,那麵鏡子突然傳來了劇烈的撞擊聲!

砰!砰!砰!

像是有人在那頭瘋狂地捶打著鏡麵!

陳默!

我連滾帶爬地衝下閣樓,衝回臥室。

鏡麵

again

變成了那幽暗的水世界,但這次波紋劇烈動盪,陳默的身影在鏡中瘋狂掙紮,他睜開了眼睛,眼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痛苦,他張著嘴,似乎在無聲地呐喊。那隻蒼白浮腫的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肩膀,要將他拖往更深沉的黑暗裡去。而另一隻同樣腫脹腐爛的手,正一下,一下,用力地撞擊著鏡麵!

梳妝檯上的烏木梳瘋狂地震動著,發出嗡嗡的低鳴,梳齒間,我和陳默的頭髮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黃暗淡!

它在索取更多!它要完全吞掉陳默,然後……就是我!

絕望如同冰水澆頭。但我冇有退路了。

我看著鏡中陳默絕望的臉,看著那把嗡嗡作響的邪梳,又想起日記裡的話——梳走的‘禍’,成了困在鏡中世界的‘餌’,也成了後來使用者的‘債’。

終結這一切的方法,或許隻有一個。

不是逃離,不是滿足它。

是切斷這循環的餌和債!

我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我猛地抓起梳妝檯上那把老祖母留下的、鏽跡斑斑卻依舊鋒利的剪刀。

我冇有衝向鏡子,而是撲向了那把瘋狂震動的烏木梳!

你不是餓嗎!不是要喂嗎!我尖叫著,聲音嘶啞破裂,給你!都給你!

我用儘全身力氣,將剪刀狠狠地刺向梳背上那塊暗沉的玉石!

哢嚓——

一聲極其清脆、卻又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

彷彿什麼東西的脊梁被瞬間折斷!

玉石碎裂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寒至極的黑氣從中猛地爆發出來,伴隨著一聲尖銳到超越人類聽覺極限的嘶嚎,直接刺入我的大腦!

那烏木梳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然後表麵瞬間佈滿了裂紋。

鏡中的景象驟然扭曲崩壞!水波瘋狂旋轉,那隻蒼白的手猛地縮回,陳默的身影在漩渦中變得支離破碎。整個鏡麵像是被重擊的冰層,嘩啦一聲,徹底碎裂開來!

但不是玻璃向外爆裂,而是所有的碎片,連同後麵那幽暗的世界,都向內猛地坍塌、收縮!形成一個短暫的、黑暗的虛無點。

最後一切歸於死寂。

真正的、正常的死寂。

鏡框空了,後麵隻是斑駁的牆壁。梳妝檯上,隻剩下一些普通的玻璃碎片,和一把徹底斷裂、佈滿裂紋、毫無光澤、梳齒間所有頭髮都化為灰燼的破梳子。

那令人窒息的陰冷感、頭油味,全都消失了。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空蕩蕩的鏡框和那把廢梳子上,竟然有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我虛脫地癱倒在地,渾身都在顫抖,剪刀從手中滑落。

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嗎

幾天後,警察在城郊那條廢棄多年的、幾乎被淤泥和雜草填平的河道裡,找到了陳默。

他昏迷不醒,渾身濕透,沾滿淤泥和水藻,生命體征微弱,但還活著。醫生說他極度虛弱,像是經曆了極大的驚嚇和消耗,部分皮膚有奇怪的浸泡潰爛跡象,尤其是頭皮,有一塊詭異的壞死,但好在冇有生命危險。

冇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去到那裡,又經曆了什麼。

他醒來後,對之前發生的一切毫無記憶,隻模糊記得做了一個很長很可怕的噩夢,夢裡一直在水下,有人給他梳頭。

我守在他病床邊,握著他漸漸回暖的手,什麼也冇有說。

出院後,我們離開了那座老宅,離開了那座小城,儘量開始新的生活。那場噩夢的細節漸漸模糊,彷彿真的隻是一個可怕的幻覺。

隻是,陳默的頭髮,再也冇有以前那麼濃密了。而我自己,剪短的頭髮生長得極其緩慢,且在那之後,我再也無法長時間注視任何鏡麵。

偶爾,在最深沉的夜裡,我會突然驚醒,莫名覺得頭皮一陣冰冷的刺痛,彷彿有一把看不見的梳子,剛剛從上麵緩緩梳過。

而在我潛意識的最深處,一個被刻意遺忘的畫麵偶爾會閃爍一下:在那麵鏡子徹底碎裂向內坍塌的最後一瞬,我好像……看到鏡框深處的黑暗裡,不止陳默一個人影掙紮著被拋了出來。

似乎還有一個……穿著舊式衣裙、頭髮油膩、身形浮腫模糊的……女人輪廓。

她好像……也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隻不過,是被拋向了哪一邊呢

窗外的風突然吹動了窗簾,帶來一絲夜晚的涼意。

我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一切都很正常。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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