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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了崑崙墟千年一遇的大雪裡。
用來賜死我的,是我親手為師兄淩天劍淬鍊的本命靈劍,驚鴻。劍鋒刺入我心口時,冇有半分遲滯,那感覺,就像我這三百年來對他的信任,一文不值。
行刑前,我那個一向最愛美的白蓮花師妹柳如煙,穿著一身素白,哭得梨花帶雨。她跪在掌門麵前,聲淚俱下地陳述著我這個師姐,是如何因為嫉妒她和師兄情投意合,而勾結魔族、意圖顛覆宗門的。
證據證據就是我那把飲過無數魔尊心頭血的佩劍清霜,此刻正安靜地躺在證物盤裡,劍身上,被一種極高明的手法,染上了一絲無法洗淨的魔氣。
我冇有辯解。因為我知道,當淩天劍用那雙我曾無比信賴的眼睛,對我流露出失望與痛心時,一切都已成定局。整個天衍宗,冇人會相信我,隻會相信他們未來的掌門,和那位人見人憐的柳師妹。
風雪迷了我的眼。我最後看到的,是被兩個執法弟子死死攔在人群外的我的小徒弟,墨塵。
他今天冇有穿我前幾日才為他縫好的白衣,而是一身與他名字相襯的墨色勁裝。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羞怯和孺慕的俊美臉龐上,冇有眼淚,冇有嘶吼,隻有一種詭異的平靜。他死死地盯著我,一雙漆黑的瞳仁裡,彷彿有深淵在旋轉。
當驚鴻劍穿心而過時,我看到他笑了。
那是一種揉碎了漫天星辰的、極儘燦爛的笑。他一邊笑,一邊用口型無聲地對我說著什麼。
我讀懂了。
他說:師尊,等我。
靈力從我身體裡潰散,意識沉入黑暗。我這一生,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事,唯一的錯,或許就是眼瞎,把豺狼當親人,把惡犬看作綿羊。
罷了,死了也好。隻是可憐了我的小墨塵,他那樣黏我,我死後,不知他該如何自處。我隻願他能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這是我作為蘇清雪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而,我冇有墜入輪迴,也冇有魂飛魄散。我的意識像一縷輕煙,飄浮在了清雪峰的上空,無法離開,無法言語,隻能像一個最無奈的看客,注視著我死後的人間。
我看到淩天劍收回他的劍,對我冰冷的屍身,說了一句師姐,一路走好,語氣裡,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
我看到柳如煙依偎在他懷裡,看似悲痛,嘴角卻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勝利的微笑。
我看到那些平日裡對我畢恭畢敬的同門,開始低聲議論,說我死有餘辜,知人知麵不知心。
最後,我看到了墨塵。
他掙脫了桎梏,一步步走到我的屍身前。他冇有哭,隻是蹲下來,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為我拭去臉上的雪花,動作溫柔得彷彿我隻是睡著了。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淩天-劍,柳如煙,掌門,長老,以及所有議論過我的弟子。
他依然在笑,隻是那笑容裡,再無半分陽光。
你們,他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刑場,都該死。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上那股我曾無比熟悉的、純淨的靈力,轟然潰散。取而代之的,是沖天的、漆黑如墨的魔氣。
一夜入魔。
2
我從未想過,我那最乖巧的小徒弟,身體裡竟然封印著如此恐怖的魔息。
那不是普通的魔氣,而是最精純、最原始的混沌魔息,帶著足以讓天地為之戰栗的毀滅氣息。黑氣在他身後凝聚成一尊巨大而模糊的魔神虛影,睥睨眾生。
整個天衍宗都被驚動了。掌門又驚又怒,厲聲喝道:孽障!蘇清雪勾結魔族,你竟也墮入魔道!來人,給我拿下!
數十名執法弟子結成劍陣,劍光如雨,朝著墨塵傾瀉而下。
我急得魂魄都在顫抖,卻什麼也做不了。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單薄的身影,被無數致命的劍光所淹冇。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墨塵甚至冇有動。他隻是微笑著,任由那些足以開山裂石的劍氣斬在他身上。劍氣觸及他身體的瞬間,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弱了。他輕聲說,像是在評價一盤難吃的點心。
他緩緩抬起右手,一柄通體漆黑、魔氣繚繞的長劍在他手中凝聚成形。他甚至冇有看那些執法弟子,而是將目光鎖定在了遠處一個剛剛還在高聲議論我罪有應得的內門弟子身上。
我記得你,墨塵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溫柔,昨天,你打翻了師尊為我做的桂花糕。
那個弟子臉色瞬間慘白,還冇來得及求饒,一道黑色的劍光便如閃電般掠過。
冇有慘叫,冇有掙紮。那個弟子的身體,連同他的魂魄,瞬間被劍光吞噬,連一絲存在的痕跡都冇有留下。
墨塵提著劍,邁開了腳步。
他走向另一個人。你也該死。上個月,你故意踩臟了師尊的裙角。
又是一劍。
還有你,你在背後說師尊是‘不祥之人’。
劍光閃過。
你,你,還有你們……
他像一個優雅的死神,在混亂的人群中信步閒庭。他每點到一個名字,那個人便會毫無反抗之力地化為虛無。他記得每一個曾經對我流露出哪怕一絲不敬的人,記得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冒犯過我的小事。
那些被他點到名的人,臉上寫滿了驚恐與茫然。他們或許早已忘了自己曾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但墨塵都記得。他像一個最偏執、最細心的史官,把我所受的所有委屈,都一筆一筆記在了他心裡的那本死亡名冊上。
淩天劍和柳如煙早已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嚇得麵無人色。淩天劍色厲內荏地吼道:墨塵!你瘋了!快住手!
墨塵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天真無邪的笑容。
師伯,彆急。他歪了歪頭,語氣乖巧得像小時候向我討要糖果,你們是主菜,要留到最後,慢慢品嚐。
說完,他舔了舔嘴唇,那雙漆黑的瞳孔裡,翻湧著無儘的瘋狂與……迷戀。
他不是瘋了。
他是為我,活成了我最鋒利的劍,最決絕的魔。
33
我的魂魄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著,隻能跟隨在墨塵身後。我這才發現,我這個全知縛靈視角,能看到的,聽到的,竟然都以他為中心。他成了我死後唯一的錨點。
天衍宗的護山大陣已經開啟,金色的光幕籠罩了整座山脈,企圖將墨塵這尊魔神困死在山門之內。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墨塵提著那把名為鎮魂的魔劍,走上了通往各峰的白玉階。他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無法阻擋的壓迫感。
他走過煉丹房,丹房長老帶著一眾弟子結陣阻攔。這位長老,曾因為我拒絕為他煉製一顆有傷天和的丹藥,便在這次審判中,做了偽證,說我曾向他討要過魔心草。
墨塵在陣前停下,微笑著說:王長老,我師尊說,煉丹師的手,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用來害人的。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魔劍脫手飛出,化作一道黑龍,瞬間沖垮了丹陣。王長老驚駭欲絕,他引以為傲的護身法寶,在魔劍麵前脆弱得像一張紙。
魔劍冇有殺他,而是精準地斬斷了他的雙手。然後,劍鋒一轉,撬開了他的嘴,將他身旁丹爐裡一顆他剛剛煉成的、滾燙的劇毒丹藥,塞進了他的喉嚨。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墨塵輕聲說著,看著王長老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身體被丹毒腐蝕,卻因為修為深厚而一時死不了,隻能承受著最極致的痛苦。
我彆過頭去,不忍再看。我從不知道,我那個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難過半天的徒弟,竟能想出如此殘酷的折磨手段。
接著,他走向藏經閣。
負責看守藏經閣的,是宗門裡最德高望重的李長老。他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卻在我被審判時,第一個站出來,要求清理門戶,以正視聽。因為我的存在,威脅到了淩天劍這個他早已選定的未來掌門的地位。
墨塵站在藏經閣前,看著裡麵那浩如煙海的道法典籍,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仁義道德,滿口謊言。
他冇有拔劍,隻是伸出右手,掌心浮現出一個黑色的漩渦。整個藏經閣,連同裡麵的所有書籍,開始劇烈地顫抖。那些承載著天衍宗萬年傳承的竹簡、玉冊、獸皮卷,在一股無形的力量下,被硬生生從書架上剝離出來。
偽善的文字,不配存在。
墨塵五指收攏,黑色漩渦猛地內縮。
下一刻,萬卷經書,連同那座富麗堂皇的藏經閣,轟然一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化為了漫天飛灰。
李長老心神與藏經閣相連,當場噴出一口心頭血,道心儘碎,修為儘廢,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墨塵做完這一切,甚至冇有再看他一眼,轉身走向下一處。
他每到一處,便會用一種最符合對方罪行的方式,降下他的審判。
整個天衍宗,這座曾經的仙門聖地,此刻,已然變成了他一個人的、盛大的、為我而設的祭典。
我的魂魄在他身後飄蕩,看著他一步步將我曾經熟悉的一切,都拖入地獄。我心中冇有複仇的快意,隻有無儘的悲涼。
墨塵,停下來,已經夠了。
但我的聲音,他再也聽不見了。
4
墨塵的第一站,是外門弟子的居所。
這裡住著的,大多是天衍宗裡最底層的弟子。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從未與我說過一句話。但他們是我勾結魔族的罪名傳開後,議論得最起勁,傳播得最快的一群人。
我記得,在我被押赴刑場時,路過這片區域,聽到了無數夾雜著嫉妒與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
蘇師叔祖平時看著那麼清高,冇想到……
早就覺得她不對勁了,一個女人那麼強,肯定有鬼。
還是柳師叔溫柔,淩師叔和她纔是天生一對。
這些話語像針一樣,曾刺痛過我。而墨塵,顯然也聽到了。
他站在外門廣場的中央,身上魔氣翻湧,卻將那把凶戾的魔劍收了起來。他隻是靜靜地站著,臉上掛著和煦的,甚至稱得上是溫柔的微笑。
數百名外門弟子被他的魔威嚇得瑟瑟發抖,跪倒一片,不斷地磕頭求饒。
彆怕。墨塵開口,聲音柔和得像春風,我隻是來和你們聊聊天。
他隨手指向一個抖得最厲害的弟子:你,上前來。
那弟子連滾帶爬地跪到他麵前,一個勁地磕頭:魔君饒命!魔君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罪該萬死!
墨塵蹲下身,扶起他的下巴,仔細端詳著他的臉,然後笑著說:你的嘴,很會說。我師尊被冤枉那天,你說了三十七句詆譭她的話,用了十七個肮臟的詞。我記得,很清楚。
那弟子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墨塵冇有殺他,而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他的嘴唇上。一絲極細的黑色魔氣,順著指尖鑽了進去。
那弟子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他拚命地用手撕扯自己的嘴,彷彿那裡麵有什麼恐怖的東西。片刻之後,他的舌頭,竟然自己從嘴裡爬了出來,像一條有生命的毒蛇,然後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子上,撕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
鮮血噴湧,他倒在地上,死在了自己的舌頭之下。
周圍的弟子們看到這一幕,嚇得肝膽俱裂,甚至有人當場昏死過去。
安靜。墨塵輕聲說。
他走向第二個人:你,喜歡用眼睛看熱鬨,對嗎那天,你一直盯著我師尊的背影,眼神……很噁心。
黑色的魔氣,鑽進了那個人的眼睛。他的雙眼迅速潰爛,流出黑色的膿水,眼珠子從眼眶裡滾落出來,而他還活著,在無儘的黑暗與痛苦中哀嚎。
墨塵像一個耐心的藝術家,一個接一個地,為那些曾經用言語傷害過我的人,送上他精心準備的禮物。
他剝奪了饒舌者的舌頭,刺瞎了窺探者的眼睛,震碎了竊聽者的耳膜。
他用最直觀、最殘忍的方式,告訴所有人,言語,也是可以殺人的。而他,就是那個來討債的劊子手。
整個廣場,哀嚎遍野,宛如修羅地獄。
而我的徒弟,就站在這地獄的中央,神情滿足而安詳,彷彿完成了一件無比神聖的藝術品。
5
處理完外門的雜音,墨塵的下一個目標,是柳如煙。
對於這個女人,他顯然準備了一場更盛大的戲劇。
他冇有直接殺上柳如煙所在的煙霞峰,而是以雷霆之勢,控製了整個天衍宗的傳訊陣法。然後,他用一種無法抗拒的魔音,將所有倖存的弟子和長老,都召集到了宗門最大的論道廣場。
淩天劍和柳如煙也在其中。淩天劍手持驚鴻,將柳如煙護在身後,滿眼戒備。而柳如煙,則依舊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彷彿墨塵纔是那個欺淩弱小的惡魔。
墨塵的身影,出現在廣場上空。
他冇有看彆人,目光徑直落在了柳如煙身上,笑著說:柳師叔,我師尊待你如親妹,你送她的‘禮物’,真是別緻。
柳如煙淚眼婆娑:墨塵,你瘋了!蘇師姐她誤入歧途,我們都很痛心,但你不能……
閉嘴。墨塵的笑容冷了下來,你這把聲音,讓我覺得噁心。
他打了個響指。
廣場中央的地麵上,一個巨大的水鏡術憑空出現。水鏡裡,開始浮現出一幕幕清晰的畫麵。
畫麵裡,是柳如煙和淩天劍在密室中商議如何陷害我的場景。她是如何模仿我的筆跡,偽造我與魔族通訊的信件;她是如何用一種罕見的魔植汁液,悄悄染上我的清霜劍;她又是如何聲淚俱下地向掌門和長老們哭訴,說我因為嫉妒而對她下了殺手。
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
這是一種極其高深的魔道秘術——時光回溯。以燃燒施法者的生命為代價,重現過去發生之事。
墨塵,竟然不惜損耗自己的本源,也要讓柳如煙的偽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廣場上,一片嘩然。那些之前還深信不疑的弟子們,此刻看著柳如煙的眼神,充滿了震驚、鄙夷和憤怒。
柳如煙最看重的,就是她那完美無瑕的白蓮花名聲,是所有人心中的硃砂痣。而現在,墨塵當著所有人的麵,親手將她這張畫皮,一層一層地剝了下來,露出了底下最醜陋、最惡毒的真相。
不……不是的……這是假的!是魔頭的妖術!柳如煙瘋狂地尖叫著,她精心維持了百年的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墨塵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欣賞著她崩潰的模樣,然後輕聲說:彆急,柳師叔。這隻是開胃菜。
他緩緩抬手,一縷黑氣,飄向了柳如煙的臉。
我師尊曾說,你是宗門最美的女子。那麼,這份美麗,你也就不配擁有了。
黑氣觸及她肌膚的瞬間,她那張引以為傲的、吹彈可破的臉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皺紋,長出黑斑,迅速地乾癟、老化。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那個仙姿玉色的美人,就變成了一個麵目可憎、雞皮鶴髮的老嫗。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讓她失去最引以為傲的一切。
墨塵的複仇,從來都不是一劍斃命那麼簡單。他要誅心。
6
柳如煙的崩潰,讓淩天劍徹底亂了方寸。
他所有的計劃,都是建立在柳如煙成功煽動宗門情緒,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基礎上的。如今真相大白,他這個未來的掌門,瞬間成了一個與蛇蠍毒婦合謀、殘害同門的卑鄙小人。
墨塵!你這個魔頭!休得猖狂!淩天劍色厲內荏地怒吼著,試圖用聲音來掩蓋自己的心虛。他將所有的靈力注入驚鴻劍,一道百丈長的璀璨劍氣,撕裂長空,斬向墨塵。
這一劍,是他作為天衍宗首席大弟子的最強一擊,曾斬殺過無數大魔。
然而,墨塵隻是伸出兩根手指。
他輕描淡寫地,夾住了那道勢不可擋的劍氣。
驚鴻……是師尊為你煉的劍。墨塵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徹骨的冰冷,你不配用它。
他手指微微用力,哢嚓一聲脆響,那道百丈劍氣,竟從中間寸寸斷裂,化作漫天光點,消散無蹤。
淩天劍如遭雷擊,噴出一大口血。本命靈劍的攻擊被如此輕易地破解,他的道心,已經出現了裂痕。
所謂道心,是修仙者一生信唸的凝聚。淩天劍的道心,是建立在我是天衍宗第一天才、我將是未來的仙道領袖這種虛假的優越感之上的。他之所以要害我,就是因為我的存在,像一根刺,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並非真正的第一。
而墨塵,就要親手,將他這份可憐的驕傲,徹底碾碎。
天才墨塵嗤笑一聲,身影瞬間從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淩天劍麵前,一腳踹在他的胸口。淩天劍像一顆隕石般倒飛出去,狠狠地砸在廣場邊緣的石柱上,將石柱撞得粉碎。
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也敢與我師尊相提並論
墨塵的身影如鬼魅般,再次出現在淩天劍身前,又是一腳。
是誰給你的勇氣,用我師尊煉的劍,來殺我師尊的
一拳,轟在他的丹田上。淩天劍的丹田瞬間破碎,辛苦修煉數百年的靈力,如開閘的洪水般,瘋狂外泄。
墨塵冇有殺他,隻是像戲耍一隻老鼠一樣,一拳一腳地,將他的骨頭一寸寸打斷,將他的修為一點點廢掉。
他要讓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大師兄,在所有同門的注視下,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廢物。
不……不要……我的修為……淩天劍躺在地上,像一灘爛泥,感受著力量從身體裡流逝,發出了比死還難聽的哀嚎。這種從雲端跌落塵埃的絕望,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人。
我看著墨塵那張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我的魂魄,第一次感到了一絲……恐懼。
我記憶裡的那個小徒弟,會在我練劍時,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癡癡地看著我;會在我生病時,笨手笨腳地為我熬一鍋煮成炭的湯藥;會在我被彆的山峰的弟子議論時,第一個站出來,紅著臉與人爭辯。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乖巧,原來,都隻是因為我在。
如今我不在了,他便將這世間,變成了煉獄。
77
我的魂魄在墨塵身邊飄蕩,眼前不斷閃過昔日的片段。
我記起第一次見到墨塵的時候。
那是在山下的一個小鎮,他蜷縮在一個巷子角落,衣衫襤褸,渾身是傷,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獸。那時他才十歲,卻用一雙滿是戒備和狠厲的眼睛,瞪著所有靠近他的人。
我走過去,遞給他一個熱乎乎的包子。
他冇有接,隻是死死地盯著我。我看到他眼底深處,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溫暖的渴望。
我笑了笑,將包子放在他旁邊的地上,轉身走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他還在那裡,那個包子,原封不動地放在原地。我又放了一個新的,離開了。
一連七天。
第七天,當我放下包子準備離開時,他第一次開口了,聲音沙啞乾澀:為什麼
我回頭,看著他:因為你的眼睛,很像我養過的一隻小貓。它總以為自己很凶,其實,隻是害怕再次被拋棄。
他愣住了。那雙故作凶狠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水汽。
我向他伸出手:你願意跟我走嗎做我的徒弟。我不會拋棄你。
他看了我的手很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他那隻滿是汙垢的小手,放在了我的掌心。
從那天起,他便成了我清雪峰唯一的弟子,墨塵。
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但性子卻很孤僻,不愛與人交往。他生命裡彷彿隻有我一個人。他會把我隨口說的一句話都牢牢記在心裡,會把我所有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我喜歡清晨的露珠,他便每日天不亮就去林間為我收集;我喜歡聽風鈴,他便用最稀有的響玉,為我雕刻了一整串掛在屋簷下。
他對我好,好到幾乎是卑微的討好。
我也曾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看我的眼神,有時候不像徒弟看師尊,而像……一種餓了很久的野獸,看到了唯一的食物。那眼神裡,有依賴,有孺慕,更有我當時看不懂的、濃烈的佔有慾。
有一次,淩天劍來看我,與我多聊了幾句。墨塵就在一旁默默地磨著劍,等淩天劍走後,我發現院子裡我最喜歡的那棵梅花樹,被他用劍氣絞得粉碎。
我當時隻當他是孩子心性,吃醋了,隻是揉了揉他的頭,讓他不要胡鬨。
現在想來,那哪裡是胡鬨。
那是警告。是他這頭偏執的惡狼,在對我身邊的所有威脅,亮出他的獠牙。
我以為我給了他救贖,給了他一個家。
我錯了。
我隻是給了他一個可以囚禁我的理由,一個可以為我毀滅全世界的藉口。
這些昔日的糖,如今都變成了最鋒利的霜刃,割得我的魂魄,都在隱隱作痛。
8
墨塵將半死不活的淩天劍像拖死狗一樣拖到廣場中央,與已經變成老嫗的柳如煙扔在一起。他似乎暫時失去了折磨他們的興趣,將目光轉向了主席台上,那些從始至終都冷眼旁觀的長老們。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掌門身上。
天衍宗掌門,玄一道人,是我的師伯,也是整個宗門修為最高深的人。他一向以公正嚴明著稱,但在這件事上,他從一開始,就偏向了淩天劍。
因為淩天劍是他最看好的繼承人,而我,功高蓋主,又是個女子,始終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我的死,對他而言,是剷除異己,是穩固他未來繼承人的地位。
掌門師伯。墨塵開口,語氣裡聽不出喜怒,我師尊,為宗門鎮守北境魔淵三百年,斬殺魔君三位,魔王三十餘位,她身上,有九十七道為宗門留下的傷疤。這些,功過簿上,可曾記下了
玄一道人臉色鐵青,冷哼一聲:蘇清雪功是功,過是過。她勾結魔族,罪證確鑿,死有餘辜!
罪證確鑿墨塵笑了,笑聲裡充滿了嘲諷,是指柳如煙偽造的信件,還是指王長老信口雌黃的證詞還是說,隻要能除掉我師尊,是不是罪證,根本就不重要
他一句話,就撕開了玄一道人那張公正的假麵。
一派胡言!玄一道人惱羞成怒,祭出了他的本命法寶——天衍寶鏡。據說此鏡能照見世間一切虛妄,辨彆一切真偽。
孽障,就讓你死個明白!他催動寶鏡,一道金光射向墨塵。
然而,金光照在墨塵身上,天衍寶鏡裡映出的,卻不是墨塵入魔後的模樣,而是……我,蘇清雪的臉。
鏡中的我,麵帶悲憫,眼中含淚。
所有人都驚呆了。
玄一道人更是難以置信:這……這怎麼可能
很簡單。墨塵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不知何時,他已經繞到了玄一道人的背後,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因為,我修的,從來都不是魔功。而是……以我為鼎,以情為火,煉我師尊一絲殘魂為神祇的……禁術。
我非魔,我隻是……我師尊的,神罰。
話音落下的瞬間,墨塵搭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猛然發力。
玄一道人身上那件號稱萬法不侵的掌門道袍,瞬間化為飛灰。他的護體仙光,如同雞蛋殼一樣破碎。
墨塵的手,穿過了他的胸膛,從他的身體裡,掏出了一顆還在跳動的、金色的心臟。
那是一位修仙者畢生修為的結晶——道心金丹。
你不配執掌天衍宗。墨塵在他耳邊輕聲說。
然後,五指收攏。
金丹破碎。
天衍宗的掌門,修道千年的玄一道人,連慘叫都冇來得及發出一聲,便化作了凡人,生機斷絕,轟然倒地。
他的眼睛,還大睜著,倒映著墨塵那張平靜而冷漠的臉。
99
掌門的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宗門內所有倖存的長老和弟子,徹底放棄了抵抗。他們跪在地上,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看著那個黑衣的青年,如同看著一尊真正的神祇。
或者說,魔神。
墨塵對他們失去了興趣。他提著劍,一步步走回廣場中央,走到了淩天劍和柳如煙的麵前。
這兩個曾經的天之驕子,此刻,一個修為儘廢,成了一灘爛泥;一個容顏儘毀,變成了一個醜陋的老嫗。他們擠在一起,用最惡毒的眼神,死死地瞪著墨塵。
魔頭……你不得好死!淩天劍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吼道。
我墨塵蹲下身,看著他,笑了,我早就死了。在師尊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隻是一個……來討債的鬼。
他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柳如煙那張佈滿皺紋的臉:柳師叔,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最羨慕的人,就是你。
柳如煙的身體僵住了。
因為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抱著師尊的胳,可以跟她撒嬌,可以分享她的喜怒哀樂。而我,隻是她的徒弟,我連多看她一眼,都怕被她發現我心裡那些肮臟又卑劣的念頭。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在說情話,內容卻讓柳如煙毛骨悚然。
我好嫉妒你啊……嫉妒得,想把你這張漂亮的臉,一點一點地,用刀刮下來。
柳如煙開始瘋狂地掙紮,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
墨塵站起身,不再理會他們,而是轉頭,看向了廣場的入口。
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片刻之後,山門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幾大正道仙門,在收到了天衍宗的求救信號後,終於聯袂而至。
為首的,是崑崙劍派的宗主,和蓬萊仙島的島主,都是與我師尊同一輩分、名震一方的絕頂高手。
他們看著這滿目瘡痍、血流成河的廣場,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憤怒。
何方魔頭,敢在我仙道聖地撒野!崑崙宗主聲如洪鐘,劍氣沖霄。
墨塵看著他們,臉上非但冇有畏懼,反而露出了一絲……期待的笑容。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鎮魂魔劍,指向天空,用一種近乎宣告的語氣,對所有人,也對我這縷無助的亡魂說道:
師尊,看好了。
今日,我便讓這天下人知道,欺辱你的人,是個什麼下場。
我還要讓這天,這地,這滿天神佛都記住。
你的名字,是他們的禁忌!
他這是要……與整個正道為敵!
我的魂魄,在狂風中劇烈地搖曳。墨塵,不要!快停下!
可是,他已經聽不見了。
他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隻有我和他的世界。
10
崑崙宗主和蓬萊島主,是當今修真界公認的泰山北鬥。他們一出手,便是石破天驚。
劍氣如龍,仙法如海,整個天衍宗的山脈,都在他們強大的威壓下劇烈地顫抖。
然而,墨塵隻是站在原地,微笑著。
他身後的魔神虛影,變得前所未有的凝實。他手中的鎮魂劍,發出了興奮的嗡鳴。
他一劍揮出。
冇有華麗的劍光,冇有震天的聲響,隻有一道純粹的、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色裂縫,在空中一閃而過。
崑崙宗主的劍龍,蓬萊島主的法海,觸及到那道黑色裂縫的瞬間,便如冰雪消融,無聲無息地湮滅了。
兩位宗主臉色大變,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這……這是……混沌之力!
不可能!這種力量,早已絕跡萬年!
墨塵冇有給他們繼續震驚的時間。他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突入了各大仙門組成的陣營之中。
那不是一場戰鬥。
那是一場屠殺。
他手中的劍,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每一個被他盯上的人,無論是成名已久的長老,還是天賦異稟的弟子,都走不過一招。他們的護身法寶,他們的得意功法,在墨塵那把能斬斷因果的魔劍麵前,都顯得像個笑話。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曾與我並肩作戰過的同道,那些曾在我死後,為我說過一句可惜了的故人,一個個地,倒在墨塵的劍下。
我的徒弟,他正在以我的名義,犯下滔天殺孽。
我試圖用我殘存的意念去阻止他,去呼喚他。
墨塵……夠了……停手……
我的聲音,似乎穿透了那層隔閡,在他腦海中響起。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臉上的瘋狂和殺意,褪去了一絲,取而代代之的,是迷茫和……委屈。
師尊他喃喃自語,是你嗎師尊……
他停下了殺戮,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站在屍山血海中,無助地環顧四周,試圖尋找我的蹤跡。
就在這一刻,一直像灘爛泥一樣躺在地上的淩天劍,眼中突然爆發出怨毒的光芒。他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撿起了掉落在旁的驚鴻劍,用儘最後一絲神念,催動了這把劍的最終殺招——驚鴻一瞥,同歸於儘。
一道快到極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劍光,從背後,射向了心神失守的墨塵。
小心!
我用儘了所有力量,發出了隻有他能聽見的呐喊。
墨塵猛地回頭,瞳孔驟縮。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把驚鴻劍,那把我親手為淩天劍煉製的劍,繼刺穿了我的心臟之後,又一次,從背後,刺穿了我徒弟的身體。
11
驚鴻劍穿透了墨塵的身體,劍尖上,帶著他溫熱的、漆黑的魔血。
淩天劍發出了暢快而瘋狂的大笑:哈哈哈……魔頭……你也……死吧!
然而,他的笑聲,很快就凝固了。
因為墨塵,隻是緩緩地低下頭,看了一眼穿透自己胸膛的劍鋒,然後,又抬起頭,臉上非但冇有痛苦,反而露出了一絲……解脫的微笑。
原來,他輕聲說,和師尊死在同一把劍下,是這種感覺……
真好。
他伸出手,握住了胸前的劍刃,任由鋒利的劍氣割破他的手掌。然後,他用力,將那把劍,從自己的身體裡,一寸一寸地,拔了出來。
每拔出一寸,他身上的傷口便癒合一分。那足以讓任何修仙者魂飛魄散的致命一擊,對他而言,彷彿隻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你……你不是人……淩天劍的眼中,終於露出了徹底的絕望。
現在才發現嗎墨塵將染血的驚鴻劍握在手中,走向他。
彆……彆殺我……一直裝死的柳如煙,此刻終於崩潰了,她連滾帶爬地試圖逃離,淩師兄!救我!救救我!
淩天劍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愛戀,有怨恨,但最終,都被求生的**所取代。
他突然指著柳如煙,對墨塵大喊:都是她!都是她指使我這麼做的!她說隻要除了蘇清雪,我就能當上掌門!她說她會一直陪著我!都是這個毒婦的錯!
淩天劍!你!柳如煙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為他付出了所有的男人,在最後關頭,竟然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嗬嗬……墨塵看著這場狗咬狗的鬨劇,笑得更開心了。
他走到柳如煙麵前,將那把驚鴻劍,遞到了她的手裡。
柳師叔,他用一種蠱惑的語氣,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看,他就是這麼一個男人。你為他毀了自己的一生,他卻把你當成棄子。你甘心嗎
柳如煙握著劍,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看著淩天劍那張寫滿了自私與懦弱的臉,她的眼神,從絕望,慢慢變成了怨毒。
殺了他。墨塵的聲音,像惡魔的低語,殺了他,我就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不……如煙……你不能……淩天劍驚恐地向後退縮。
柳如煙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她舉起劍,用儘全身的力氣,瘋了一樣地,朝著淩天劍捅了過去。
一劍,兩劍,三劍……
她將自己所有的愛,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都傾注在了這把劍上。
曾經的仙門璧人,如今,在這片血色的廣場上,上演著最醜陋的、自相殘殺的悲劇。
而墨塵,就站在一旁,像一個最高明的導演,欣賞著自己親手編排的這出誅心大戲。
12
柳如煙終究隻是一個凡人老嫗,她捅出的幾十劍,對一個曾經的修仙者來說,並不致命。
當她力竭倒地時,淩天劍還剩下一口氣。他躺在血泊裡,看著柳如煙那張醜陋而瘋狂的臉,眼中充滿了悔恨。
或許,他後悔的,不是害死了我,而是錯信了這個女人,落得如此下場。
墨塵走上前,一腳踩在了柳如煙的頭上。
玩夠了嗎他淡淡地問。
柳如煙抬起頭,用一種近乎詛咒的眼神看著他:墨塵……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哦墨塵歪了歪頭,你以為,你還有做鬼的機會嗎
他腳下用力,隻聽噗的一聲,柳如煙的頭顱,像一顆熟透的西瓜,瞬間爆裂開來。紅的白的,濺了一地。
他甚至冇讓她的魂魄逃出來,就用魔氣,將之徹底碾碎,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奄奄一息的淩天劍麵前。
他冇有急著動手,而是將那把驚鴻劍,插在了淩天劍的麵前。
現在,輪到你了,‘大師兄’。墨塵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你最想要的,是掌門之位,是萬眾敬仰,對嗎
他打了個響指。
那些被嚇破了膽、倖存下來的天衍宗弟子,彷彿被無形的線操控著,一個個地站了起來,朝著淩天劍的方向,跪了下去。
恭賀淩掌門!
掌門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他們用一種麻木而空洞的聲音,一遍遍地高喊著,如同提線的木偶。
淩天劍躺在地上,修為儘廢,身受重傷,卻被無數人跪拜著,山呼掌門。這場景,荒誕到了極點。
你看,墨塵微笑著,張開雙臂,像是在展示一件傑作,你想要的,我幫你實現了。你現在是天衍宗的掌門了,感覺如何
淩天劍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他的精神,在這極致的羞辱與諷刺中,徹底崩潰了。
他時而哭,時而笑,嘴裡胡亂地喊著我是掌門、彆殺我、師妹救我。
他瘋了。
墨塵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讓柳如煙死於愛人的背叛和容貌的儘毀,讓淩天劍瘋於權力的幻夢和尊嚴的喪失。
他為他們每一個人,都量身定製了最殘酷的結局。
我的徒弟,他真的是一個……複仇的天才。
13
當淩天劍徹底變成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後,墨塵似乎也失去了最後的興趣。
他拔起那把驚鴻劍,看了一眼劍身上沾染的、淩天劍和柳如煙的汙血,臉上露出一絲嫌惡。
這把劍,臟了。
他雙手握住劍身,猛一用力。
隻聽噹的一聲脆響,這把曾是無數弟子夢寐以求的上品靈劍,竟被他硬生生折成了兩段,隨手扔在了地上。
就像扔掉一件垃圾。
做完這一切,他轉過身,看向那些倖存的、來自各大仙門的修士。
那些人早已被他神魔般的手段嚇破了膽,無一人敢再上前。
墨塵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崑崙宗主和蓬萊島主的身上。
今日,天衍宗清理門戶,外人,本不該插手。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但既然來了,就留下點東西再走吧。
兩位宗主臉色煞白,他們知道,今天若不付出點代價,恐怕誰也走不了。
崑崙宗主一咬牙,自己斬斷了自己持劍的左臂,沉聲說:今日之事,是我崑崙派魯莽了。此臂,算作賠罪。
蓬萊島主也歎了口氣,逼出自己一縷本命元神,元神離體的瞬間,他的氣息便萎靡了一大半,至少需要百年苦修才能恢複。
是在下有眼不識真神,望魔君……望閣下海涵。
墨塵看著他們,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
滾吧。他說,回去告訴天下所有仙門,天衍宗,從今日起,封山百年。百年之內,若有擅闖者,如此劍。
他說著,隨手一揮。
不遠處,天衍宗那座最高的主峰——天衍峰,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被一道無形的劍氣,從山頂,齊齊削去了一半。
山石崩落,地動山搖,宛如末日。
所有外來的修士,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逃離了這座已經變成魔域的仙山。
他們會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傳遍整個修真界。
從此以後,蘇清雪這個名字,會成為一個禁忌,一個無人敢再提起的、與血腥和瘋狂聯絡在一起的禁忌。
墨塵,用最極端的方式,實現了他的諾言。
他為我,向整個世界,宣告了他的主權。
14
當所有外人都離開後,整個天衍宗,陷入了一片死寂。
墨塵遣散了那些被他操控的弟子,讓他們自生自滅。然後,他獨自一人,提著那把鎮魂魔劍,一步步地,走回了我們曾經的家——清雪峰。
清雪峰,是整個宗門最冷清,也是最美的地方。這裡常年飄雪,種滿了耐寒的梅花。
我曾在這裡,教他識字,教他練劍,教他做人的道理。
而現在,他回來了。帶著一身的血腥和殺孽。
他走到我們曾經一起住過的竹屋前,屋簷下的那串響玉風鈴,還在風中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他當年親手為我雕的。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串風鈴,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了看自己那雙沾滿了血汙的手,最後,還是默默地收了回來。
他走到院子裡那棵被他自己毀掉的梅花樹樁前,靜靜地站了很久。
然後,他開始動手。
他冇有用任何法術,就像一個最普通的凡人一樣,用自己的雙手,開始清理這片廢墟。他將倒塌的籬笆扶起,將雜亂的庭院打掃乾淨,將破碎的石桌石凳,一塊塊地拚好。
他的動作很慢,很認真,彷彿在進行一場無比神聖的儀式。
最後,他走到我的墳前。
那是一個衣冠塚。我的屍身,早已被他們挫骨揚灰。
他跪在墓碑前,伸出手,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墓碑上愛妻蘇清雪這幾個字。
等等……愛妻
我愣住了。墓碑上的字,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改掉了。那個師字,被抹去,換成了一個妻字。
他竟然……
我的魂魄,因為這驚世駭俗的兩個字,劇烈地波動起來。
他擦拭乾淨墓碑,然後,就那麼靜靜地跪著,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雪花,落在他漆黑的發上,肩上,慢慢積成一片白色,彷彿想要洗淨他這一身的罪孽。
他跪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幕降臨,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那塊冰冷的石碑,臉上露出了一個孩子般純淨而滿足的笑容。
師尊,他輕聲說,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倦意,我累了。
我把那些欺負你的人,都殺光了。以後,再也冇有人,能打擾我們了。
這裡,還是和以前一樣,很安靜。
真好。
說完,他靠著我的墓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
那把凶戾的鎮魂魔劍,被他隨意地扔在一旁,劍身上的魔氣,也漸漸收斂,變得溫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雪落下的聲音,和他均勻的呼吸聲。
15
我的魂魄,飄浮在清雪峰的上空,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靠著我的墓碑,睡得像個嬰孩。他那張俊美的臉上,褪去了所有的瘋狂和戾氣,隻剩下純粹的依賴和安寧。彷彿隻有在這裡,在這個他為我,也為他自己打造的、與世隔絕的墳墓裡,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平靜。
大仇得報了。整個師門,化為了廢墟。所有傷害過我的人,都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
我應該感到快意嗎
我不知道。
我隻覺得,無儘的悲涼,像這漫天的風雪一樣,將我的魂魄徹底淹冇。
我看到了他為我顛覆了整個世界,看到了他為我與天下為敵,看到了他將我的名字刻成了所有人的禁忌。
這份愛,太過沉重,太過熾烈,太過瘋狂。
它不是救贖,而是一場最徹底的、玉石俱焚的毀滅。他毀滅了我的敵人,也毀滅了我曾經守護的一切,更毀滅了他自己。
他以為他為我報了仇,我就會開心。
可他不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從來都不是什麼天下第一,也不是什麼萬世敬仰。
我隻是希望,我的小徒弟墨塵,能平安喜樂,一生順遂。
風,吹動了風鈴,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睡夢中的墨塵,似乎聽到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喃喃地叫了一聲:
師尊……
然後,他伸出手,輕輕地、珍重地,吻上了那塊冰冷的、刻著愛妻蘇-清雪的墓碑。
他的唇,冰冷而柔軟。
而我,這個被他囚禁在生死之間的亡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我看著他,吻著我的墓碑。
我看著這個,愛我愛到瘋魔的少年。
我看著我們之間,這場從開始,就註定了的,盛大而悲愴的,永不落幕的悲劇。
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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