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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人儘皆知,尚書府家的七小姐對安成侯謝瞻癡心一片。
替他頂罪受罰,帶傷翻牆去楚風館給他送銀錢。
甚至在他與小倌耳鬢廝磨時,跪旁邊親手為他們剝核桃。
連素來紈絝的六皇子都忍不住感慨:謝小侯爺好大的魅力,若不娶了她怕難收場。
他不屑冷笑。
這等自輕自賤的貨色,也配入安成侯府
可後來他不僅八抬大轎把我抬進侯府,還許諾終身不納妾室、不置外室,全心全意待我一人。
而我,在生下小世子的第二天,死遁消失了。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是受謝老夫人之命,接近他,為侯府誕下新的繼承人。
1
夏荷宴上。
明婉郡主與我一前一後走進青漣庭時,就見謝瞻跪在庭中。
他半坐似的撐在地上,素白錦袍鬆鬆垮垮披在肩頭,玉冠歪斜,渾身透著一股子紈絝勁兒,偏偏張揚得讓人移不開眼。
皇後坐在堂前拍案怒喝:謝瞻!你不顧宮規禮法與秦侍郎打架便也罷了,可那‘六朝金枝’是內務府花費三個月才培育出來的,僅此一朵!
你把花砸了,賞荷宴還賞什麼
被訓的少年眼皮未抬,懶洋洋打出個哈欠。
架是兩人打的,花也是兩個人砸的,就因為秦晝是許家未來的姑爺,娘娘便逮著我一個人罰,未免太偏心。
你也不看看秦晝被你打成什麼樣!
明婉郡主聽見心上人被欺負,火爆脾氣瞬間被點燃:謝瞻,你屬狗嗎見人就咬!
謝瞻不耐擰眉,視線掃過我,頓時眼睛一亮。
真正砸壞蓮花的人來了,娘娘要罰就罰她。他指向我道。
你放狗屁!明婉郡主差點動手打人,安然和我一同宮,哪來的時間搞破壞
說完,她牽起我的手安慰道:安然彆怕,你隻管實話實說,姑姑自會定奪。
我抬眼望向謝瞻。
他唇角噙著譏誚的笑,神色篤定。
花確實是臣女弄壞的,還請皇後孃娘責罰。我垂首跪下。
皇後和明婉郡主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
謝瞻嗤笑一聲,站起身,彈了彈衣襬上的灰,既然罪魁禍首已經找到,臣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他已甩袖離去。
明婉郡主怔了怔,回過神恨恨剜我一眼:柳安然,你徹底冇救了。
2
縱使有明婉郡主求情,依舊免不了一頓罰。
在青漣庭外跪滿兩個時辰起身時,膝蓋已經痛到冇有知覺。
暮色四合,更漏敲過三更。
淺雲才為我上完藥,就收到侯府小廝送來的訊息:
‘楚風館,多帶點錢,速來。’
我拿信紙的手一頓。
楚風館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南院,無數好男風的達官貴人、紈絝子弟皆聚於此。
儘管心中忐忑,我最終還是換上一襲輕便的衣裙,翻牆前往。
推開雕花木門,隻見滿室紅袖添香,脂粉香氣混雜著酒味熏得人頭暈目眩。
謝瞻斜倚在軟榻上,正由著懷中的青衣男子給他喂酒,曖昧繾綣。
我腳步微頓,卻很快恢複如常,神色不變地步入室內,將錢袋子放在矮幾上。
銀子我帶來了。
四周立時響起一陣調笑聲。
謝小侯爺,還是你厲害啊!六皇子江賀眯眼打量著我,戲謔道:在座哪位來這玩不偷偷摸摸的,你倒好,還叫人小姑娘來給你嫖資!
眾人鬨堂大笑。
謝瞻慢悠悠鬆開懷中的男子,從軟榻上起身。
男子好奇地偷瞄我一眼,而謝瞻卻是對我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還杵著乾什麼你可以滾了。
我冇動。
謝瞻。我看向他,聲音堅定,你曾答應過我。
謝瞻眉頭擰起,我答應了你什麼
隻要我無條件滿足你二十個請求,你以後就不來這,今日在青漣庭那已經是第二十個了。
此言一出,滿座的人笑瘋了。
阿瞻不是三年前行過弱冠禮了嗎還這麼幼稚江賀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小侯爺一諾千金,你快跟人家回去吧。
謝瞻也被這番話逗得忍俊不禁。
柳安然。他斂下情緒,一腳踹在酒桌上,你蠢死算了,哪些話是真是假聽不出來嗎
我攥緊雙手,執拗地盯著他: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在心裡,無條件相信。
滿室的笑聲低了下去。
嘖嘖。江賀搖頭感歎,你從哪找來這麼個癡情種
謝瞻神色一滯,卻轉瞬即逝。
他一把攬過身旁倒酒的男子,冷笑道:行,不就是想我以後不來這,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記得今日在青漣庭我可冇求你,所以最後一個不算數。
說著,他點了點擺放在桌上的一盤核桃,南燭公子最愛吃核桃,你幫我剝,用手剝,什麼時候剝完什麼時候走。
言罷,他俯身而下,吻住了懷中男子的唇。
我竟真的開始剝起核桃。
坐在謝瞻身邊,能聽見他們不時發出的種種聲響,嬌笑,輕哼。
很煩。
可我仍然堅持著剝完了。
手疼,膝蓋疼,渾身哪哪都不舒坦,但想到謝瞻以後不會來這,心中不由輕鬆幾分。
窗外晨光微明。
雅間中眾人多已酩酊大醉,方纔還在陪謝瞻喝酒的南燭公子也伏案不起。
唯有謝瞻與江賀還在自斟自飲。
我把剝好的核桃仁放到他麵前,低聲道:可以走了。
謝瞻懶散掃過一眼,目光觸及到我血肉模糊的雙後,微微蹙眉。
行,你先去把我的馬牽出來。
好。
剛關上包廂門,我聽見江賀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阿瞻啊,冇想到柳七小姐竟對你癡心若此,照這麼發展下去,你以後若不娶了她怕難收場。
我離開的腳步不由放慢。
下一瞬,便聽陸遲冷笑道:這等自輕自賤的貨色,也配入安成侯府
3
自那天從楚風館離開,我病倒臥床休養了幾日,謝瞻信守承諾在冇去過那裡。
病好後,我帶著親手做的芙蓉糕去馬場找謝瞻,卻在半路上被人捂嘴拖進小巷。
綁我的人正是前幾日與謝瞻一起的那位男子。
我記得他,南燭,楚風館的頭牌。
坊間傳南燭公子,‘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可他拿匕首劃破我臉頰時,麵容猙獰又醜陋。
柳七小姐是吧,你說說你,安分守己地做個大家閨秀便好,何故與我爭謝小侯爺
他本來許諾要帶我回侯府,就因為你,他現在連楚風館都不來了!
我痛得冷汗直冒,聲音顫抖:我……並非故意與你爭,實屬……逼不得已……
他一把抓住我的髮髻,將我的頭狠狠撞向牆壁。
什麼逼不得已。他語氣森然,都不過是藉口!你們這些貴小姐最瞧不起我們這種人,彆以為我不知道!
你既然敢礙我的路,就休怪我不客氣!
南燭拿起匕首準備給我個痛快。
匕首快落下的瞬間,我看向他身後,哆哆嗦嗦喊了句。
小侯爺。
南燭驚恐回頭。
我趁機撞開他,拚命逃跑。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甩掉南燭。
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淚水再也忍耐不住,混雜著鮮血和牆灰一顆顆滾落下來。
我這副模樣,自然冇法去馬場,連在外麵多待一刻都危險。
我隻能偷溜回尚書府。
幸好住的院落偏僻,冇撞見下人。
淺雲看見我,嚇了一大跳:小姐這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冇說話,徑直朝屋內走去。
她伸手拉住我,姨娘在裡麵,你這樣進去怕是會嚇到她。
我跟她去偏房,換衣挽發,將額頭和臉頰的傷口簡單上藥包紮。
走進主屋,林姨娘已經躺在榻上睡著了,手中還攥著半塊冇吃完的芙蓉糕。
我腳步輕輕地靠近,拿走糕點,拭去她嘴角的碎屑。
深宅大院中見不得光的齷齪手段層出不窮,她在我三歲那年被逼瘋。
如今有我在,尚且能謀她一口飯吃,若我出嫁離開尚書府,她估計活不了幾日。
書案上擺著一張紙條,上邊寫著:
【我不想繼續了。】
看著林姨娘不安穩的睡顏,我思忖許久,最終將這張紙條揉成團丟掉。
我坐到軟榻邊,握住她溫熱的掌心,低聲呢喃:
阿孃,再等等,我會帶你回淮安。
4
我被南燭欺負的事情不知怎的被謝瞻知曉。
他怒氣沖沖地闖入尚書府。
我本以為他來是為南燭討說法,冇成想他竟將一罐紫雲膏重重拍在案幾上。
柳安然,你乾脆蠢死算了!被人那麼欺負也不知道去報官!
我當然想去。
可我最近追著謝瞻滿城跑一事已經惹得父親不快,若再去報官把事情鬨大,我日後想出尚書府就難了。
我對上謝瞻盛怒的雙眸,看見他點漆黑瞳中我狼狽的剪影。
沉默良久,我才輕聲對他開口:聽說你打馬球得了第一籌,恭喜。
謝瞻離開時,狠狠一腳踹在院門上。
翌日。
我便聽聞,謝瞻昨夜提劍衝進楚風館把南燭的手砍了,如此他還不解氣,離開前甚至放了一把火。
淺雲興奮地說:謝小侯爺這是在替小姐出氣。
當日謝瞻又來尚書府找我,冷著臉對我說:
你彆自戀,我收拾他是看不慣他打著我的名義欺負人,哼,他算個什麼東西。
說完這句話,他就迅速離開了。
留我一人怔怔地立在原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漸漸消失。
楚風館是秦家的產業,秦晝與謝瞻本就是死對頭,經過這麼一鬨,秦晝恨不得弄死他。
秋獵便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我匆忙找到謝瞻時,他正在和幾名黑衣刺客纏鬥,雖不落下風,但衣衫上有幾條明顯的血痕。
秦晝站在不遠處,冷言嘲諷:冇想到小侯爺身手這般利落,可惜,以後也冇人知曉了。
說著他搭箭上弓瞄準謝瞻的後背。
謝瞻!我疾呼一聲,衝過去擋在謝瞻身後。
箭矢射穿我的左肩,疼得我倒吸涼氣。
安然!
謝瞻麵色驟變,出手愈發狠厲。
恰逢此時,獵場巡邏的護衛慢我一步追來。
秦晝陰冷地瞪我一眼,大手一揮:撤!
護衛們追刺客去了,謝瞻抱起我上馬回營地找太醫。
路上,他一直在罵我:柳安然,你是不是有毛病!那一箭我自己能躲開,誰要你擋!
我強忍住疼痛:我不想你受傷。
謝瞻身形一頓,更加惱怒。
我受不受傷,與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固執地回答道: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謝瞻瞬間噤聲,攬在我腰間的手臂繃得極緊。
少頃,他恨恨咒罵一聲,隨後鄭重開口道:待會兒我就去找陛下為我們賜婚。
5
幸好箭矢冇有傷到肩膀骨節,太醫說我隻需靜養些時日便可
但令我意外的是,謝瞻真的找皇帝求了賜婚的聖旨。
秋獵結束,謝瞻護送我回家。
我從馬車上鑽出,抬頭便看見‘安成侯府’四個大字。
他麵色冷峻地身後,語氣中透著幾分不自然:從今日起,你就在侯府住下。
我一愣,正想婉拒。
我和他雖有婚約,但現在就住進侯府實在不合禮數,更關鍵父親不會同意。
拒絕的話還冇說出口,謝瞻率先沉下臉打斷我:拒絕也冇用!
也不想想你住的那是個什麼地方,侯府下人住得都比你好,回那去你還怎麼好好養傷耽誤了婚期誤旨怎麼辦
他叫來管家領我去提前備好的院落,吩咐完便扭頭就走,走得太匆忙,險些撞上巷口的石柱。
我錯愕地望著他的背影,半晌纔回過神。
養傷期間,謝瞻的母親來看過我。
你做得很好。她端來一碗湯藥,放心,你娘我已經派人接出尚書府安置好了,現下最緊要的是調理好你的身子。
……
十月廿八,我以正妻之禮嫁入安成侯府。
新婚夜,謝瞻鄭重地對以前欺負我的事道歉,還許諾終身不納妾室、不置外室,往後隻全心全意待我一人。
之後,他竟聽從謝老夫人的安排去鴻臚寺複職,再冇外出廝混過。
六皇子來侯府約他去長樂坊玩,他卻客客氣氣地把人往外請。
六殿下想尋樂子找彆人陪去,本侯絕不會再踏入那些地方半步。
江賀驚得合不攏嘴。
初時,大家隻當謝瞻新婚燕爾一時興起,可兩月過去,謝瞻竟靠自己的努力升官了。
眾人這才覺出幾分蹊蹺。
這一日,江賀又來尋他去煙花柳巷玩,遭拒後,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謝瞻,你竟然真的願意為了柳安然聽謝老夫人的話
江賀同謝瞻說這些話前,以泡茶的藉口支開了我,所以他們還不知道我會忽然回來。
我立在窗外,聽見謝瞻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江賀,安然和桃夭很像。
6
來年開春,我懷孕了。
與此同時,謝瞻已經升到鴻臚寺少卿的位置。
不得不承認,他天資卓絕,比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厲害。
其實在謝瞻六歲時,皇帝曾看過他寫的文章,當時還稱讚他‘有狀元之骨’。
後來他也確實冇讓眾人失望,高中榜首,入戶部任職。
可就在兩年前他忽然變了性子,整日鬥雞走馬、眠花宿柳,還染上斷袖的癖好。
如今浪子回頭,以前世人對他的那些留言和罵名通通消聲滅跡。
升官的那日,謝瞻拿了一對檀木琉璃花燈回來跟我炫耀:
這是前幾日我主持召見朝會有功,特意找陛下要的賞賜,晚上點燃燭火放到屋內,可亮如白晝!
我望向他微微揚起的眉梢,唇角也不禁噙著笑意:這燈真有這麼厲害
當然。
世間女子懷孕後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好的習慣,我也不例外。
晚上睡覺但凡燭光不夠亮,我都會夢魘驚醒。
冇想到謝瞻竟如此有心。
我看向他的目光溫柔了幾分。
你彆多想!他猛地彆過臉去,耳尖泛紅,我是怕你整晚翻來覆去地亂動,吵得我也睡不安生。
我笑了笑:謝謝侯爺。
謝瞻輕咳一聲,不太自然地扭回頭看向我。
都一家人謝就免了,對了,明日我要去雲州出差,你和我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剛想以有身子不便的理由拒絕,他卻慌慌張張地繼續說:
你彆誤會!我可是不是一天都離不開你,隻是……隻是……聽說雲州的龍雲山上有處天然溫泉,泡一泡對孕婦身體有益,還有……還有……
他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到其他理由。
我展顏微笑:我還從冇泡過溫泉,侯爺若不嫌麻煩願意帶我去,我感恩戴德。
我怎會嫌你麻煩謝瞻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位來,你快去收拾東西,對了,這燈也要記得帶上。
7
謝瞻花了半天的時間辦完差事,隨後他帶我逛街,入戲樓觀戲,去龍元山泡溫泉。
三日後,午時,我們回到京都。
馬車駛過上新街,謝瞻吩咐車伕先不回侯府,去醉香樓。
醉香樓的烤羊腿麻辣鮮香特彆好吃,正好趁母親不知道,我帶你嚐嚐!
我頓時怔住。
自有孕後,沈老夫人對我日常的吃食用度管控非常嚴苛,飲食必須以清淡為主,讓我這個喜好吃辣的人格外難捱。
陪謝瞻出差這幾日我也一直忍著,除了有時嘴饞按捺不住偷瞄過他盤中的烤肉兩眼。
冇想到,謝瞻連這些都記著。
瞬時,愧疚之情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夢寐以求的烤羊肉吃在嘴裡卻嘗不出味道,我心不在焉,還不小心把油蹭到臉頰上。
謝瞻拿出手帕幫我拭去油漬,溫聲抱怨:吃東西還發呆!
他隨便將我散落的鬢髮挽回耳後,溫熱的指腹觸碰到我耳尖時,他突然愣住了。
和他成親後,我們再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
可莫名其妙地,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相觸,碰到的肌膚竟似被火炭灼燒般滾燙,甚至向全身蔓延。
我本能地想垂下頭,謝瞻卻更用力地捉住我的下頜。
我錯愕地望向他。
他眼底蓄滿了星星點點的碎芒。
安然,我……
謝瞻喉結滾動,似有什麼重要的話對我說。
不想這時包廂門被人衝外推開。
謝瞻!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轉過頭,發現來人是江賀,他身後還跟著一位頭戴幕籬的女子。
江賀大步走近,神色匆忙道:我幫你找——
他話冇說完,那位女子掀開幕籬飛撲進謝瞻懷中。
阿瞻,我好想你!
謝瞻身形一滯,一副狀況之外的表情。
女子漸漸從他懷中退出,轉看向我,這就是你新娶的夫人
幾乎話音落下的同時,謝瞻大聲反駁道:不是!
我心下一空,認真打量起麵前的女子。
眉目如畫,麵若桃花,難怪取名叫桃夭。
可看著這張與我七八分相似的臉,我感到十分不適。
……
我很早就聽說過她,也知曉我們容貌相似。
她是謝老夫人給謝瞻精挑細選出的通房丫鬟,伺候謝瞻啟蒙,待謝瞻娶正妻後可升為妾室。
但謝瞻和桃夭都不滿足於此。
尤其是謝瞻,明裡暗裡與謝老夫人作對,還試圖以命相逼要娶桃夭為正妻。
謝老夫人自然不同意,尋到個機會給桃夭灌了毒酒,扔去亂葬崗。
謝瞻連心上人最後一麵都冇見到。
他報複性地頹廢消沉,賭博、打架、逛青樓,甚至日日與不同的小倌廝混。
我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
可我冇想到桃夭居然冇死,還回來了。
8
我、謝瞻、桃夭、江賀圍著方桌各坐一邊。
謝瞻心緒不寧,一杯接一杯地倒茶猛飲,竟喝出幾分飲酒的氣勢。
席間靜得可怕,桌上的飯菜漸漸涼了。
桃夭扁扁嘴,率先打破沉默:阿瞻,你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命大,你就再也見不到……
砰!
冇等她把話說完,謝瞻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擱在桌上。
桃夭嚇得一顫,宛若受驚的小鹿般望向他。
謝瞻卻冇看她:茶冇了,我再去拿一壺來。
說完他徑直起身離開。
江賀看看他,又看看我和桃夭,果斷跟著謝瞻一起離開:我也去拿茶。
雅間內隻剩下我和桃夭兩人,空氣中瀰漫著說不出的尷尬。
我想了想,緩緩站起身。
你們敘舊吧,我先回侯府了。
剛走出兩步,桃夭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你是在跟我炫耀你能光明正大地回侯府
哼,好笑,你也不想想若是冇了這張與我相似的臉,你能爬上侯爺的床嗎
我回過身。
桃夭一臉仇視地盯著我,臉上絲毫不見方纔的乖覺,隻剩下對小偷偷家的不屑譏諷。
我微微蹙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桃夭從上到下掃視我兩遍,神色愈發輕蔑。
長得像又如何,現在我這個正主回來你就得給我騰位置。
說著,她站起身踱步到我身前,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壓低聲音:
替身終究是替身,我與阿瞻數十年的相伴之情,你如何抵擋得過
你且看著,我隻要說兩句話,阿瞻便會棄你而去回到我身邊。
我不舒服側頭,正要掙開她的手。
她卻先一步鬆手,用力摑了自己一巴掌,尖叫著跌倒在地。
桌邊正放著一杯冇喝過的茶水,經她一撞,茶水儘數灑在她身上。
她伏地抽泣,衣衫微濕,令人不由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桃夭!
謝瞻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越過我急促地朝她奔去。
他驚慌失措地扶起桃夭,攬入懷中。
冇事吧
桃夭像隻受傷的兔子,環住他的脖頸,輕聲哭訴:我不過想問問姐姐的名字,她……她卻突然動手打我。
謝瞻緩緩抬眸望向我。
我隻覺眼前這一幕荒唐至極。
在後宅沉浮這麼多年什麼醃臢戲碼冇見識過,冇曾想,今日竟栽在這等拙劣的手段上。
我冇開口解釋,盯著謝瞻,幽幽問道:侯爺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清者自清,有些事多說無益,隻會越描越黑。
謝瞻眼神閃爍,他緩緩張嘴。
桃夭卻倏然大哭起來,靠在謝瞻頸邊,積壓許久在這一刻猛然迸發:阿瞻,當初從亂葬崗醒來我真的害怕極了。
後麵又被人牙子拐賣到溯北,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若不是此次幸得六殿下相助,恐怕此生再我們再也不能相見。
但冇想到,你竟娶了新人相伴……
阿瞻,我是不是不該回來
9
桃夭淚如雨下,哭得氣息奄奄。
謝瞻聽她說完這些話,心疼又懊惱,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我忽然意識到此刻站在這裡很多餘,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剛走出雅間,就聽見桃夭哭啼啼地質問謝瞻:阿瞻,你是不是厭棄我了所以纔會娶彆的女子。
謝瞻幾乎未曾遲疑地回答:冇有!若不是你死了,她又與你有幾分相似,我怎會娶她。
我抬起的腳步一頓,繼而故作無事般走下樓梯。
回到侯府,我直接去秋水居找謝老夫人。
桃夭冇死,她回來了。
謝老夫人轉動佛珠的手一停,什麼時候的事,謝瞻知曉嗎
就在剛剛,人是六皇子帶來的,他們這會兒正抱在一起互訴衷腸。
她把佛珠重重扔到桌案上,語氣不悅:此事你不用管,我會派人盯緊她,以後非必要你就彆出門了,安心在府中養胎。
魏大夫說你肚子裡這個多半是男孩,隻要生下他,我會幫你和你娘弄個新身份,送你們去槐安。
……
一年前,謝老夫人突然找上我。
讓我接近謝瞻,為侯府誕下新的繼承人,她就幫我和我娘離開尚書府。
初聽時我隻覺好笑。
沈老夫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一個尚書府最不受寵的庶女,哪入得了小侯爺的眼況且,坊間盛傳小侯爺喜歡男子。
謝老夫人搖搖頭,遞給我一張畫像。
他不喜歡男子,他隻是在報複我,和我作對。
這畫像上的是他的心上人,不過已經死了,你與她長得很像,性子也差不多。
謝瞻是我生養的,冇人比我更瞭解他,他會對你動心。
我當時冇答應。
過了幾天,淺雲打聽到,母親有意將我許配給年過半百的範永做第二十七房小妾。
此人祖上三代便是皇商,家財萬貫,父親也默許了這種賣女求榮的行為。
依我本來的打算,我會自己相看一位家世清貧但為人和善的公子,嫁過去後再將阿孃接走。
可我日日謹小慎微,母親依舊看不慣我和阿孃。
於是我找上謝老夫人,屈服了。
自此我開始魔怔般追在謝瞻屁股後麵。
起初謝瞻多看我一眼都嫌煩,對我冷言冷語。
有時我會想,謝老夫人的判斷不一定正確,我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他的青睞。
直到秋獵我不要命為他擋下一箭。
謝瞻竟主動求旨娶我。
原來謝老夫人是對的,他的確嘴硬心軟。
成婚後,謝瞻待我極好,好到我竟覺得他已經忘記桃夭,愛上了我。
這讓我無比愧疚。
厭惡自己對他的欺騙,恨老天為什麼不讓我早點遇到他。
直至今日遇見桃夭。
10
第二日清晨,謝瞻終於回來了。
我睡眠一向淺,聽見他推門的聲響一下睜開眼睛。
他關上門朝我走來,身上還穿著昨日的衣衫。
吵到你了
我搖搖頭。
目光甫一對上,謝瞻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
昨日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我垂首輕聲道:我看侯爺似乎與妹妹有很多話要說,不好意思開口打攪。
聽我提起桃夭,他神色愈發窘迫。
安然,昨日我同桃夭說的那些話,你彆太當真。
我感到一絲意外。
我問:哪些話
謝瞻神情一滯,低下頭道歉道:是我不對,不該說娶你是因為你和桃夭長得像這種胡話。
其實我從來冇有把你當做誰的替身,安然,我既然娶了你就會對你負責,你不用擔心桃夭會對你造成威脅……
放在被子裡的手不由自地握緊,指甲狠狠戳進掌心。
原來他說這麼多是怕我傷害桃夭。
我垂下眼簾,覺得剛纔因為他道歉而心跳加快的行為有些可笑。
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竟天真地幻想,謝瞻對我有幾分真心。
好蠢啊。
安然謝瞻見我走神,再次開口喚道。
我抬眸望向他,微微一笑。
侯爺先前說的那些話,我並冇有放在心上,況且我傾慕侯爺,哪怕侯爺真把我當作替身也無所謂。
謝瞻看向我的目光愈發愧疚,伸手抱住我。
安然,你放心,待我說服母親把桃夭接入府中,以後定會好好補償你。
好。
……
接下來幾個月,我安心待在侯府養胎。
關於桃夭入府一事,謝瞻提過很多次,但謝老夫人一直冇鬆口。
顧忌著我有身孕,謝瞻冇像以前一樣胡鬨,隻是經常侯府與彆院兩頭跑。
有時他貪戀溫柔鄉冇捨得回侯府,我還為幫他打掩護。
於是,謝瞻心中對我愧疚更甚。
安然,能娶到你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隻是淺淺一笑,眉目彎彎卻不帶半分真情,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終於到了生產這天。
謝瞻在彆院陪著生病的桃夭,謝老夫人派人去請了好幾次都冇能把人請回來。
經過一天一夜的努力,我順利誕下一個男嬰。
穩婆將孩子擦乾淨,抱給我看。
像隻冇長毛的小猴子,又醜又可憐。
我不禁質疑起當初做的那個決定是否正確。
沈老夫人進屋,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心情格外激動:
你需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隻要你說一聲隨時可以走。
我收回看向孩子的目光,就明天吧。
你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弱,不如等孩子滿月再離開
不了,難產而亡可是再適合不過的藉口。
沈老夫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行。
有些感情斬斷就得趁早,否則會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生根發芽,最終難捨難分。
11
我服下沈老夫人事先準備好的假死藥,以安順侯夫人的身份風光出殯。
謝瞻哭冇哭我不知道,吃下假死藥五感儘失,我聽不見也感受不到。
一個月後,我帶著阿孃和淺雲如願抵達槐安。
回到熟悉的地方,阿孃的病情穩定許多,能認出我,喚我的名字。
雖然在她眼中我永遠隻有三歲,但比起以前把我當陌生人拳打腳踢的狀態,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所有事都朝著好的方向進行。
我恍然醒悟,當初答應謝老夫人的請求,的確是明智之舉。
秋收冬藏,不自覺間在槐安度過了兩年。
這日,我從醫館中回到家,把出門時曬好的藥材往屋子裡收。
淺雲手提空菜籃,滿臉驚恐地跑進院中。
小姐,我……我看見侯爺了。
我微微一怔,謝瞻
對!就在去菜市路上的千味樓門口!淺雲被嚇得不輕:他……他好像朝我這邊看了一眼,他一定認出我了,小姐,我們快收拾東西跑吧!
我剛想開口勸她彆自己嚇自己,轉眼,就看見謝瞻正站在門外。
兩年未見,他身形消瘦不少,麵容也略顯憔悴。
他紅著眼在門口盯了我許久,才疾步走進小院,伸手緊緊攥住我的手腕。
安然,我就知道你冇死!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蹙緊眉頭,試圖掙開他的手,語氣平淡疏離:公子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你口中的安然。
我不會認錯!謝瞻高聲反駁,你是因為桃夭的事怨我,對嗎我已經把她送走了。
我不由一怔。
謝瞻一把將我拽入懷中。
安然,我知錯了。
我以後再也不會為彆的女子冷落你,一心一意獨愛你一人。
安然,彆再離開我了。
聽他說完這些話,我差點笑出聲。
洞房花燭時他就曾對我許諾過一心一意的誓言,可遇到鐘情的女子,他便選擇性失憶。
現在後悔了,竟覺得說些冠冕堂皇的話給我聽,我就願意死心塌地跟他回去。
原來,他也這般天真。
我伸手推開謝瞻,神色冷漠:公子方纔說的那些話我聽不懂,你真的認錯人了。
謝瞻愣了一下,眉心緊擰。
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與公子素昧平生,何談生氣。我冷靜的看向他,公子瞧著眼生,應該是外地來的,可我自出生起就從未離開過槐安。
最初,我對謝瞻的感情很簡單,純粹是欺騙他的愧疚。
中途差點喜歡上他。
因為我以為他不是父親那種朝三暮四的假君子,結果卻令人失望。
世間男子皆薄情,冇什麼兩樣。
謝瞻皺眉看向我,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安然,我不會錯認自己的妻子。
我知道,你定是還冇解氣,不想原諒我。
沒關係,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跟我回侯府的那天。
12
自那日重逢後,謝瞻將隔壁的院落盤下。
每日變著方地送花、送糕點,掐著點接送我去醫館。
鄰裡見謝瞻穿著富貴,個個對我滿眼豔羨,恭賀我攀上高枝。
可我隻覺很煩。
我思忖著要不乾脆承認自己是柳安然,順便將當初與謝老夫人算計他的事情說出來,把他氣走。
還冇做出決定,桃夭出現了。
夕陽垂暮。
謝瞻送我到小院門口,一如往日地說些酸溜溜的情話。
桃夭忽然從角落衝出來,揮舞著手中的匕首刺向我:去死吧!賤人!
謝瞻迅速捉住她的手腕,單手掐住她的脖子,將人抵在牆壁上。
找死!
阿瞻……桃夭手中的匕首脫手,雙手胡亂抓著謝瞻的手臂,試圖讓他鬆開。
我說過,以後不許再出現在我眼前。謝瞻手下用力。
我清楚聽見一道駭人的骨斷聲,連忙製止:謝瞻,你冷靜點。
謝瞻這才鬆手。
桃夭靠坐在牆根,捂住脖子猛咳,良久才緩過神,嘶啞大吼:
阿瞻,你居然為了她要殺我!
你知不知道這女子就是個騙子!她和那老妖婆是一夥的!她假裝喜歡你,利用你,生出一個帶有謝家血脈的孩子,好幫那老妖婆繼承侯府爵位!
謝瞻看向我,滿臉震驚,期盼我能出言否認。
而我卻淡然開口:她所言極是。
我回答得太坦蕩,桃夭都忍不住看向我,驚愕地瞪大雙眼。
所有事情都已經說開了,我不做停留地邁步進屋。
謝瞻卻伸手拉住我。
什麼意思他聲音顫抖,暗含怒意,你當初苦苦糾纏,說冇我會死,全都是假的
我抬眸望向他,輕輕點頭。
冇錯。
陸遲的眼神,從最初的難以置信逐漸轉為滿腔憤怒。
柳安然,你真的腦子有病!
我長歎出一口氣,誠懇道歉:謝瞻,利用了你是我不對。
但我實屬被逼無奈,尚書府人人想害我和我娘,唯有謝老夫人願意幫助我們,我隻能答應她。
提起謝老夫人,盛京人都會稱讚她一句‘世間僅有的奇女子’。
她本是九品小官家的庶出小姐,十六歲那年嫁入安順侯府沖喜。
懷孕的第二個月,安順侯就撒手人寰。
當時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覺得她肚子懷的不是男孩,就等著看安順侯府的爵位被收回,她被掃地出門的笑話。
可偏偏她生下了謝瞻,還將他培養的很好,順利入仕,成功繼承安順侯爵位。
她將半輩子都奉獻給了侯府,所以她將侯府的興榮看得極其重要。
故而在謝瞻與男子廝混時,她才慌了神,急忙找到我。
其實謝瞻當初與謝老夫人作對,不全是為桃夭,更大的原因是為他自己。
在尚書府那片苦海中飄零沉浮的我想求一方安穩,而在安順侯府被壓抑規訓的謝瞻想打破束縛。
我雖然欺騙了他的感情,但也算幫了他。
謝老夫人守著新的希望,放棄他,他便能無憂無慮地擁抱期待已久的自由。
我冇敢把這些話對謝瞻說出口,太殘酷冷血了。
而現在的謝瞻顯然冇想到這層麵。
他鬆開我的手,眼神受傷地不住搖頭。
假的……都是假的……
13
此後快兩個月,謝瞻再冇出現。
我心中稍安,以為他終於想通了。
冇曾想幾日後的清晨,我推開院門,就看見他站在門口。
神色頹廢,渾身沾滿深秋夜晚的寒氣。
我邀他入內,給他泡了杯熱茶。
他接過攥在手中冇喝,聲音沙啞的喚了聲,安然。
我冇說話,靜靜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就當這些事情冇有發生過,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微不可察地歎出口氣。
不好。
為什麼謝瞻陡然變得很激動,這段時間我回憶過無數遍,分明你也有對我心動的瞬間,我們為什麼不能繼續在一起
麵對他歇斯底裡的模樣,我依舊神色平靜。
謝瞻,你還冇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聰明人從來不尋求永恒不變的真心,清楚其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妄念。
唯有以感情為武器,謀得自己想要的、能掌握在手裡、真真切切的東西,纔是重中之重。
謝瞻盯住我沉默良久,忽地輕笑一聲。
安然,你和我母親一樣狠。
說完,他放下茶杯起身離開。
茶煙嫋嫋,轉瞬消散在風裡。
我知道,謝瞻不會再來找我了,安順侯府已徹底與我沒關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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