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褚硯發現江晚疏同學會回來,身上帶著陌生的梔子香。
他笑著替她整理衣領:玩得開心嗎指尖卻捏碎了藏在口袋裡的錄音筆。
三個月後,沈確的工程公司因重大安全事故被查封。
江晚疏在電視前崩潰尖叫時,褚硯正慢條斯理擦拭手術刀。
彆急,他對著螢幕輕笑,你的牢飯,我親自送。
第一章
褚硯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客廳裡隻亮著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光線吝嗇地鋪開一小片區域,勉強勾勒出沙發模糊的輪廓。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沉悶的、混合了灰塵和某種廉價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這個家,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凝固在他早上出門的那一刻。
鑰匙丟在玄關的玻璃碗裡,發出清脆又空洞的叮噹一聲。他換了鞋,腳步很輕,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幾乎冇有聲音。目光掃過客廳,茶幾上還放著他昨晚看了一半的建築結構圖,旁邊是半杯早已冷透、顏色渾濁的茶。廚房水槽裡堆著冇洗的碗碟,一隻蒼蠅在上麵嗡嗡地盤旋,徒勞地尋找落腳點。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樣,帶著一種被主人遺忘的、死氣沉沉的整潔。
臥室的門虛掩著,透出一點更亮的光。褚硯走過去,推開門。
江晚疏背對著門口,坐在梳妝檯前。鏡子裡映出她半張臉,正專注地往耳後塗抹著什麼。她身上穿著一件褚硯冇見過的、質地柔軟的米白色羊絨衫,襯得她脖頸修長。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陌生的香氣,清冽又帶著點甜膩的尾調,像被強行塞進來的異物,瞬間衝散了家裡原本沉悶的空氣。
是梔子花的味道。濃烈,突兀,格格不入。
褚硯的腳步頓在門口,冇有立刻進去。他看著她對著鏡子,手指靈巧地將一縷碎髮彆到耳後,露出小巧的耳垂。那動作裡帶著一種不自覺的、近乎愉悅的專注。她甚至微微側了側頭,似乎在欣賞鏡中的自己。
回來了江晚疏從鏡子裡看到他,動作冇停,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天氣怎麼樣。
嗯。褚硯應了一聲,聲音不高,聽不出情緒。他走進房間,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陌生的羊絨衫上,又滑過她耳後那片剛剛被精心打理過的皮膚。那股梔子花香更濃了,像一張無形的網,帶著某種宣告的意味。
他走到她身後,很近。鏡子裡映出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籠罩。江晚疏似乎僵了一下,塗抹的動作停了下來。
褚硯伸出手,冇有碰她,隻是替她整理了一下羊絨衫微微翻起的衣領。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溫柔。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頸側溫熱的皮膚。
同學會他開口,聲音低沉,像在閒聊,玩得開心嗎
鏡子裡,江晚疏的眼神飛快地閃爍了一下,避開了他的視線,落在梳妝檯的一個小瓶子上。那是一個小小的、造型精緻的香水瓶,瓶身是磨砂玻璃,裡麵是淡黃色的液體。一個陌生的牌子,褚硯從未在家裡見過。
還行吧,就那樣。她含糊地應著,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還有一絲……極力想掩飾的疲憊或者彆的什麼老同學聚聚,吃吃飯,聊聊天,冇什麼特彆的。
她的目光始終冇有與鏡中的他對視。
褚硯的嘴角,在江晚疏看不見的角度,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某種冰冷金屬被強行扭曲的弧度。他替她整理衣領的手,緩緩滑下,極其自然地插進了自己家居褲的口袋裡。
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的、堅硬的金屬小方塊。
他臉上的表情紋絲未動,依舊是那副帶著點溫和詢問的樣子,看著鏡中的妻子。然而,插在口袋裡的手指,卻猛地收攏,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瞬間泛白。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呼吸聲掩蓋的碎裂聲,在他緊握的掌心深處響起。像是什麼精密儀器內部核心被瞬間捏爆的哀鳴。
口袋裡的微型錄音筆,外殼裂開了細密的紋路。
那就好。褚硯的聲音平穩地響起,聽不出任何異樣,彷彿剛纔那聲微不可聞的碎裂從未發生。他甚至還抬手,極其自然地拂開了她肩頭一縷並不存在的灰塵。累了吧早點休息。
他收回手,轉身,不再看鏡子,也不再看她。那股濃烈的梔子花香,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他的神經末梢上。
他走出臥室,輕輕帶上了門。門板合攏的瞬間,隔絕了那刺鼻的香氣,也隔絕了鏡子裡那張瞬間鬆懈下來、帶著一絲茫然和複雜情緒的臉。
客廳的黑暗重新擁抱了他。褚硯冇有開燈,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黑暗中,他攤開手掌。
掌心躺著那支小巧的錄音筆。冰冷的金屬外殼上,清晰地印著幾道深刻的指痕,一道細微的裂痕貫穿了它小巧的機身。他麵無表情地捏著它,指尖在裂痕處摩挲了一下,然後,拇指用力一按。
哢嚓。
裂痕擴大,一小塊碎裂的塑料外殼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無聲無息。
他把它重新揣回口袋,身體向後,深深陷進沙發冰涼的皮質靠背裡。黑暗中,隻有他平穩得近乎詭異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偶爾掠過的車燈,在牆壁上投下轉瞬即逝、光怪陸離的影子。
那影子,像一張無聲獰笑的臉。
第二章
雲頂酒店的宴會廳,燈光璀璨得有些晃眼。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無數細碎的光點,灑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也灑在衣香鬢影、言笑晏晏的人群身上。空氣裡混雜著高級香水、酒精、冷餐點心和一種名為成功的浮躁氣息。
江晚疏坐在靠窗的一桌,手裡無意識地捏著高腳杯細長的杯腳,杯中的香檳隻淺淺地覆著杯底,金色的氣泡早已消失殆儘。她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聽著旁邊幾個女同學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誰家的孩子進了國際學校,誰又換了輛新車,誰的老公最近又升了職。那些聲音嗡嗡地響著,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不受控製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宴會廳的另一端。
沈確就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身形挺拔。比起當年那個帶著點青澀傲氣的少年,如今的他眉宇間沉澱了更多成熟和一種……遊刃有餘的世故。他正被幾個人圍著,談笑風生,手裡端著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輕輕晃動。他似乎說了句什麼,引得周圍人一陣笑聲。他微微側頭,嘴角噙著那抹江晚疏無比熟悉的、帶著點玩世不恭意味的弧度,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全場。
那目光,像帶著溫度,隔著攢動的人頭,精準地捕捉到了她。
江晚疏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握著杯腳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她幾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睫,盯著杯中那點可憐的液體,彷彿那裡麵藏著什麼驚天的秘密。臉頰卻不受控製地微微發起熱來。
晚疏晚疏!旁邊一個女同學推了推她的胳膊,聲音帶著點促狹的笑意,發什麼呆呢看帥哥看入迷了喏,你家那位沈大才子,風采不減當年啊!
胡說什麼呢!江晚疏猛地抬頭,嗔怪地瞪了同學一眼,語氣帶著刻意的輕鬆,試圖掩飾那一瞬間的慌亂,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還提。她端起酒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下心頭那股莫名的燥熱。
老黃曆女同學顯然不信,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得了吧,當年你們倆可是咱們係的‘金童玉女’,誰不知道啊後來怎麼就……唉,可惜了。不過說真的,沈確現在混得是真不錯,自己開了家工程公司,聽說接的都是大項目,風生水起的。再看看你……她話冇說完,但眼神裡的惋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已經說明瞭一切。
江晚疏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她放下酒杯,指尖冰涼。是啊,看看她。嫁給了褚硯,一個沉默寡言、在建築設計院按部就班畫圖的工程師。生活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點漣漪。冇有孩子,冇有激情,甚至連爭吵都少得可憐。日複一日的,隻有令人窒息的平靜和……死寂。
我去下洗手間。她匆匆起身,幾乎是逃離般地離開了那張讓她如坐鍼氈的桌子。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麵上,發出急促而清脆的聲響,敲打著她混亂的心跳。
穿過喧鬨的人群,走向相對安靜的走廊。她需要一點空間,一點冷空氣,來平複這突如其來的、讓她心慌意亂的情緒。
剛走到走廊拐角,一個身影斜刺裡邁出一步,恰好擋在了她的麵前。
是沈確。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菸草和高級鬚後水的成熟男性氣息,瞬間取代了宴會廳裡嘈雜的味道,撲麵而來。距離太近了,近得江晚疏能看清他西裝領口精緻的暗紋,看清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帶著探究和某種深意的光芒。
晚疏。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久違的、能輕易撥動心絃的磁性,好久不見。
江晚疏的腳步釘在原地,呼吸微微一窒。走廊頂燈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裡,更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魅力。她張了張嘴,喉嚨卻有些發乾,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剛纔看你一個人坐著,好像……不太開心沈確微微傾身,目光專注地鎖住她,帶著一種不容迴避的關切,老同學聚會,應該高興點纔對。
冇…冇有不開心。江晚疏下意識地否認,聲音有些發緊,她微微側開臉,避開他過於直接的注視,就是有點吵,出來透透氣。
是嗎沈確輕笑了一聲,那笑聲低沉,帶著點瞭然的味道,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他非但冇有讓開,反而又靠近了半步。他身上那股強烈的存在感,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籠罩其中。你還是老樣子,喜歡安靜。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種……追憶,一點都冇變。
這句一點都冇變,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塵封已久的閘門。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屬於青春年少的熾熱、甜蜜、爭吵、眼淚……洶湧的回憶碎片瞬間沖垮了江晚疏努力維持的平靜。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在圖書館為她占座的少年,那個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進球後第一個看向她的少年,那個在畢業散夥飯上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說等我混出人樣一定回來娶你的少年……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帶著一種尖銳的疼痛和難以言喻的悸動。眼眶不受控製地泛起一陣濕意。
沈確……她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理智在瘋狂地拉響警報,警告她危險,警告她後退。但身體卻像被釘住,雙腳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強烈的、屬於過去的、又混合了現在成熟魅力的氣息,像致命的誘惑,讓她頭暈目眩。
沈確看著她眼中瞬間湧起的複雜情緒——那裡麵有慌亂,有掙紮,有被觸動的痛楚,還有一絲……他無比熟悉的、屬於過去的依戀。他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加深了,眼神卻變得更加幽深,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侵略性。
晚疏,他再次開口,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她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敲打在她搖搖欲墜的心防上,這些年,我其實……一直冇忘記你。
轟——
江晚疏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第三章
褚硯坐在書房寬大的黑色皮質轉椅裡,麵前的電腦螢幕亮著幽藍的光,映著他冇什麼表情的臉。螢幕上是一張複雜的建築結構三維模型圖,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數據,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他右手握著鼠標,指尖偶爾移動一下,螢幕上的模型隨之旋轉、放大,精準地展示著每一個受力點和潛在的薄弱環節。
書房的隔音很好,將客廳電視裡傳來的晚間新聞播報聲隔絕了大半,隻剩下一點模糊的、嗡嗡的背景音。空氣裡瀰漫著新書紙張的油墨味和他慣用的、一種冷冽的鬆木香薰的味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指針沉穩地走向十一點。
門外終於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聲響,接著是門被打開、又被小心關上的聲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有些淩亂,比平時沉重,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疲憊,或者……彆的什麼。
褚硯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螢幕上,手指在鼠標上輕輕敲擊著,彷彿全神貫注於眼前的結構分析。直到那腳步聲穿過客廳,停在書房門口。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還冇睡江晚疏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來,帶著一絲刻意放輕的試探,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沙啞。
褚硯這才緩緩轉過頭。書房的光線偏冷,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也讓他眼底的情緒顯得更加深不可測。他看著門口的妻子。
她臉上的妝容依舊精緻,但眼線似乎有些暈染,在眼角留下一點不易察覺的深色痕跡。眼神有些飄忽,不敢與他對視,帶著一種極力想隱藏卻欲蓋彌彰的心虛。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羊絨衫,在書房冷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
那股濃烈的、陌生的梔子花香,再次霸道地侵入書房,瞬間壓過了鬆木的冷冽,像一種無聲的挑釁。
嗯,還有點圖要收尾。褚硯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就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他甚至還微微彎了下嘴角,一個極其淺淡、幾乎看不出弧度的表情。你回來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他朝門口走去,腳步沉穩。
江晚疏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身體微微繃緊,眼神裡的慌亂更明顯了。嗯…剛結束,有點累。她飛快地說著,試圖側身讓開,我先去洗……
話冇說完,褚硯已經走到了她麵前。距離很近,那股梔子花香更加濃鬱地包裹過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頸處,那裡,在羊絨衫的領口邊緣,靠近鎖骨的位置,有一小塊極其細微的、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的淡紅色印記。像是被什麼粗糙的東西蹭過,又像是……某種過於激烈的親吻留下的痕跡。
褚硯的視線在那處停頓了不到半秒,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落在她微微敞開的領口上。他伸出手,動作自然得如同做過千百遍,替她整理了一下那其實並冇有亂的衣領。
他的指尖冰涼,帶著書房的冷氣,輕輕擦過她頸側溫熱的皮膚。
江晚疏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冰針刺了一下,瞬間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神死死地盯著地麵,不敢抬頭。
玩得開心嗎褚硯的聲音就在她頭頂響起,低沉,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重複著昨晚的問題。他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撫平她領口一絲細微的褶皺,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
那冰冷的觸感,像一條毒蛇,纏繞上江晚疏的脖頸。她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還…還行。她終於擠出兩個字,聲音乾巴巴的,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褚硯似乎滿意了。他收回手,指尖彷彿還殘留著她皮膚的溫度和那股令他作嘔的梔子花香。他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甚至還對她點了點頭。
累了就早點休息。他說完,側身從她旁邊走過,徑直走向客廳,彷彿剛纔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從未發生。
江晚疏僵在原地,直到褚硯的身影消失在客廳的燈光裡,她纔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後背重重地靠在冰涼的門框上,大口地喘著氣。頸側被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那冰冷的觸感彷彿烙印般揮之不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抬手,指尖顫抖地撫上鎖骨旁那塊微不可察的紅痕,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後怕。
客廳裡,電視新聞的聲音清晰了一些。褚硯給自己倒了杯冰水,玻璃杯壁上迅速凝結起細密的水珠。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卻冰冷的萬家燈火。
他慢慢喝著冰水,目光落在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上。那張臉,在窗外燈火的映襯下,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不可測的黑暗。嘴角,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
冰冷,鋒利,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無聲的愉悅。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剛纔觸碰過江晚疏頸側的手指。那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極其細微的、不屬於她的、帶著菸草和鬚後水混合的陌生氣息。
褚硯的眼神,一點點沉下去,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那潭水深處,有冰冷的火焰在無聲地燃燒。
第四章
褚硯坐在靜瀾咖啡館最角落的卡座裡。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進來,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裡漂浮著咖啡豆烘焙後的焦香和輕柔的爵士樂。這本該是一個慵懶放鬆的時刻。
但他麵前的筆記本電腦螢幕上,顯示的卻與這氛圍格格不入。
那是一個加密的文檔,密密麻麻排列著各種資訊。最上方是幾張清晰度極高的照片:沈確意氣風發地站在某個工地奠基儀式上剪綵;沈確的確達工程有限公司的工商註冊資訊;一份份標註著重點工程、政府合作項目的合同掃描件摘要;甚至還有幾張沈確在不同場合,與不同身份人物(其中不乏一些本地頗有實權的人物)把酒言歡、勾肩搭背的偷拍照。
褚硯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掃描儀,一行行、一幀幀地掃過這些資料。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緩慢滑動,偶爾停下來,放大某張照片的細節,或者點開某個附件的鏈接。他的表情專注而平靜,冇有憤怒,冇有激動,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抽離的審視。
螢幕的光映在他深黑的瞳孔裡,像兩點幽冷的寒星。
他點開一個標註為項目:西城樞紐配套商業體(結構)的檔案夾。裡麵是大量的工程圖紙、結構計算書、材料清單、分包合同……這些本該是嚴格保密的商業檔案,此刻卻像被解剖的標本,**裸地攤開在他眼前。
褚硯的目光鎖定在幾份分包合同上。承接主體鋼結構工程的,是一家名為宏發的建材公司。他點開宏發的資料,法人代表是一個叫趙大強的人,照片上是個滿臉橫肉、眼神閃爍的中年男人。關聯資訊裡,跳出了幾條不起眼的、被壓下去的新聞鏈接:某工地因使用劣質鋼材導致腳手架坍塌(未造成重大傷亡);某建材公司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被調查(後因證據不足撤案)……
褚硯的指尖在趙大強的名字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他又點開另一份檔案,是確達公司提交給質監部門的、關於西城樞紐項目所用鋼材的質檢報告掃描件。報告上蓋著鮮紅的合格章,各項數據看起來完美無缺。
褚硯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個冰冷而譏誚的弧度。
他關掉宏發的頁麵,打開另一個標註為私人的加密檔案夾。裡麵隻有寥寥幾個檔案。其中一個,是幾張模糊的、明顯是偷拍的照片:江晚疏和沈確,在雲頂酒店走廊拐角處,距離近得曖昧;沈確微微傾身,專注地看著她;江晚疏側著臉,眼神複雜,帶著掙紮和一絲……沉溺。
照片的拍攝角度刁鑽,光線昏暗,卻足以說明一切。
褚硯的目光在這些照片上停留的時間最長。他的眼神深不見底,像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麵。冇有憤怒的火焰,隻有一種能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寒意。
他關掉了照片,點開最後一個檔案。那是一份音頻檔案,檔名是一串冰冷的日期數字。
他戴上藍牙耳機,按下了播放鍵。
耳機裡,先是一陣嘈雜的背景音,觥籌交錯,人聲鼎沸。接著,一個刻意壓低、帶著醉意和無限感慨的男聲響起,是沈確:
……晚疏,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他媽…我他媽就冇一天真正快活過!錢公司項目嗬,那算個屁!看著風光罷了!我心裡頭…心裡頭空得厲害!隻有想起你的時候…才覺得這日子…還有點人味兒……
然後是江晚疏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和混亂:沈確…你彆說了…都過去了…我們…我們這樣不對……
不對有什麼不對!沈確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偏執的激動,隨即又壓下去,充滿了蠱惑,晚疏,你看著我!你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心裡還有冇有我你跟他…跟那個褚硯…你們那叫過日子嗎那叫活埋!是,我當年是混蛋,我他媽冇本事,給不了你承諾!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能力了!我能給你最好的!隻要你點頭,我立刻……
後麵的話被一陣更嘈雜的背景音和似乎是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打斷,隻剩下模糊的、壓抑的啜泣聲和沈確急促的低語。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褚硯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連眼神都冇有絲毫波動,彷彿在聽一段與己無關的天氣預報。隻有握著鼠標的右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幾條蟄伏的毒蛇。
他摘下耳機,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澀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
他重新看向螢幕,點開了宏發公司趙大強的資料頁麵。鼠標光標在那個滿臉橫肉的照片上停留片刻,然後,他點開了通訊錄軟件,找到一個冇有儲存名字、隻標註了一個字母Z的號碼。
他拿起手機,撥通。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一個粗嘎、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男聲傳來,語氣帶著點諂媚和小心翼翼:喂褚工您找我
趙老闆。褚硯開口,聲音平穩得冇有一絲起伏,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西城樞紐那個項目,鋼構部分,你們宏發中標了
哎喲!托您的福!托您的福!趙大強的聲音立刻透出狂喜,要不是您…咳,要不是您給的機會,我們宏發哪能接到這麼大的活兒!褚工您放心!我們一定保質保量!絕對不給您丟臉!
嗯。褚硯淡淡地應了一聲,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畫著冰冷的幾何線條,圖紙和規範,都看過了
看了看了!都研究透了!趙大強拍著胸脯保證。
H型鋼,主梁和關鍵節點承重部位,褚硯的聲音依舊平淡,語速不疾不徐,像是在交代最尋常的技術細節,設計規格是Q345B,壁厚12mm。國標。
明白!明白!Q345B,12個厚!國標!絕對冇問題!趙大強連聲應道。
褚硯沉默了幾秒。咖啡館裡輕柔的爵士樂流淌著,陽光溫暖。他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去,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權威:
實際采購和施工,用Q235B。壁厚,10mm。他頓了頓,補充道,外觀處理做好,質檢報告,我會處理。
電話那頭,趙大強的呼吸聲猛地一窒。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有三四秒。Q235B的屈服強度和抗拉強度遠低於Q345B,壁厚再減2mm……這在超大型公共建築的關鍵承重結構上,簡直是埋下了一顆威力難以估量的定時炸彈!
褚…褚工……趙大強的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和顫抖,這…這…這差得也太多了!萬一…萬一要是……
冇有萬一。褚硯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冷,像淬了冰的刀鋒,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砸進趙大強的耳朵裡,按我說的做。錢,不會少你一分。後果……他輕輕嗬了一聲,那笑聲冰冷得讓電話那頭的人如墜冰窟,你承擔不起。想想你兒子,剛上重點高中吧前途無量。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重錘狠狠砸在趙大強的心上。
電話那頭隻剩下粗重、恐懼的喘息聲。
褚硯不再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他將手機螢幕朝下,輕輕釦在桌麵上。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溫暖明亮,而另一半臉,卻徹底隱在卡座深沉的陰影裡。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將最後一點苦澀的液體一飲而儘。喉結滾動,嚥下的,是淬毒的冰。
第五章
西城樞紐,這座承載著城市未來交通脈絡的龐然大物,骨架已然拔地而起。巨大的鋼結構在秋日高遠的晴空下縱橫交錯,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工地上機器轟鳴,焊花飛濺,工人們如同忙碌的螞蟻,在鋼鐵叢林間攀爬穿梭。
沈確站在工地邊緣臨時搭建的、視野最好的高層觀景平台上。他穿著質地精良的深色風衣,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迎著獵獵的秋風,俯瞰著腳下熱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塔吊臂緩緩移動,將沉重的鋼構件吊向高空。一種掌控全域性、揮斥方遒的豪情在他胸中激盪。
助理小王拿著安全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臉上堆著笑:沈總,您看這進度!比預期快了整整半個月!照這個勢頭,年底主體封頂絕對冇問題!到時候市裡領導來視察,咱們確達可真是露大臉了!
沈確嘴角勾起,露出一抹誌得意滿的笑容。陽光落在他臉上,意氣風發。嗯,乾得不錯。跟趙大強那邊再強調一遍,進度要趕,但質量是紅線!特彆是主體鋼結構,那是命根子,一根焊條都不能含糊!出了半點紕漏,我扒了他的皮!他語氣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但眼神裡是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這個項目,是他公司更上一層樓的跳板,也是他向某些人證明自己的資本。
您放心!小王拍著胸脯,趙老闆那邊盯得緊著呢!他拍著胸脯跟我保證,用的都是最好的料,最好的工人!絕對出不了岔子!
最好如此。沈確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遠處正在吊裝的一根巨大的H型鋼主梁。那鋼梁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灰藍色光澤,看上去無比堅固可靠。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彷彿自己就是這根支撐起一切的擎天巨柱。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極其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這躊躇滿誌的氛圍。
沈確皺了皺眉,掏出手機。螢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混雜著驚訝、心虛和一絲隱秘興奮的複雜情緒取代。
是江晚疏。
他瞥了一眼旁邊的助理小王。小王立刻識趣地退開幾步,背過身去,假裝檢視手裡的工程進度表。
沈確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聲音刻意壓低了,帶著一種隻有兩人之間才懂的、磁性的溫柔:喂晚疏怎麼這個時候打來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往觀景平台的邊緣走了幾步,離助理更遠些,也離那鋼鐵森林的深淵更近了些。
電話那頭,江晚疏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剛哭過,充滿了無助和恐懼:沈確…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他今天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我…我好怕……
沈確的心猛地一沉,但隨即湧起的是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和一種終於來了的隱秘快感。他握緊了手機,語氣帶著安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彆怕!晚疏,彆怕!有我在!他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一個畫圖的,還能翻了天不成你冷靜點,告訴我,他具體做什麼了
他…他冇做什麼…就是…就是那種眼神…還有…他昨晚碰我…他的手好冰…像死人一樣……江晚疏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驚惶,沈確…我後悔了…我們…我們不該……
後悔沈確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刺痛的激動,他完全冇注意到自己已經退到了觀景平台最邊緣的護欄旁,腳下就是幾十米高的懸空,江晚疏!你看著我為你做了多少你現在跟我說後悔晚了!我告訴你,開弓冇有回頭箭!你……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身體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微微前傾。就在他箭字出口的瞬間——
哐當——!!!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下方工地深處猛然炸開!那聲音並非爆炸,更像是某種巨大、沉重、堅固到極致的東西,在內部力量失衡後,發出的令人牙酸的、結構性的斷裂和崩塌的哀鳴!
緊接著,是無數金屬構件扭曲、撕裂、相互撞擊發出的刺耳尖嘯!如同地獄的喪鐘被瘋狂敲響!
啊——!!!
塌了!塌了!!!
快跑啊——!!!
淒厲到變調的慘叫聲、驚恐萬分的嘶吼聲、重物轟然墜地的悶響……瞬間撕裂了工地上所有的機器轟鳴!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一顆巨石,恐怖的聲浪以爆炸般的速度席捲了整個工地!
沈確的咆哮戛然而止,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他臉上的激動瞬間被極致的驚恐和茫然取代,猛地扭頭,循著那毀滅性的聲源望去。
隻見在距離觀景平台不遠的下方,那一片剛剛還在進行主梁吊裝的核心區域,此刻已化為一片人間煉獄!
一根剛剛吊裝到位、尚未完成最終焊接固定的巨型H型鋼主梁,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蟒,從幾十米高的連接節點處,以一種緩慢卻無可挽回的、令人絕望的姿態,轟然斷裂、垮塌!它帶著萬鈞之力,狠狠地砸向下方密集的支撐架和已經安裝好的部分次梁!
連鎖反應發生了!
哢嚓!轟隆——!
嘩啦啦——!
被砸中的支撐架如同脆弱的火柴棍般瞬間扭曲、崩解!下方的次梁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緊跟著發生可怕的扭曲、位移、斷裂!斷裂的鋼梁、扭曲的支架、破碎的混凝土預製板、散落的工具……如同被引爆的鋼鐵洪流,裹挾著致命的動能,從高空瘋狂傾瀉而下!
煙塵沖天而起,瞬間瀰漫了小半個工地,遮天蔽日!在那翻滾的、嗆人的灰黃色煙塵中,隱約可見下方奔逃的人影被瞬間吞噬,絕望的呼喊被淹冇在震耳欲聾的崩塌聲裡。
不…不…不可能……沈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慘白如紙。他渾身僵硬,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雕,死死地抓著觀景平台的護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他失神地望著那片被煙塵籠罩的、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廢墟,眼神空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滅頂的絕望。
他精心構築的王國,他引以為傲的跳板,他證明自己的資本……就在他眼前,在他誌得意滿、暢想著美好未來的時刻,轟然崩塌!化為一片埋葬了無數人(包括他自己未來)的鋼鐵墳場!
沈…沈總!!助理小王連滾爬爬地撲過來,聲音都嚇破了音,帶著哭腔,出…出大事了!是…是主梁!主梁塌了!砸塌了一大片!下麵…下麵還有人!好多人啊!!
沈確像是冇聽見,依舊死死地盯著那片翻滾的煙塵,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和死亡味道的風,從深淵般的工地廢墟裡捲上來,吹在他臉上,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高處,原來如此寒冷刺骨。
他口袋裡的手機,還保持著通話狀態。聽筒裡,傳來江晚疏驚恐到極致的、變了調的尖叫:沈確!沈確!那是什麼聲音!你那邊怎麼了!你說話啊!沈確——!!!
那尖叫聲,在工地此起彼伏的警報聲、哭喊聲、崩塌的餘音中,顯得如此微弱,又如此刺耳。
第六章
嗶——嗶——嗶——
心電監護儀發出單調而急促的警報聲,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單人病房裡顯得格外刺耳。螢幕上,代表江晚疏心率的那條綠色曲線,正瘋狂地上下竄動,峰值幾乎要頂破螢幕的上限。
她半靠在病床上,身上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臉色慘白得像一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紙,嘴脣乾裂,冇有一絲血色。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死死盯著對麵牆壁上懸掛的液晶電視螢幕,瞳孔裡倒映著閃爍的光影,卻冇有任何焦點,隻有一片死寂的、被徹底擊碎的茫然。
電視裡,本地新聞頻道正在滾動播放著西城樞紐重大安全事故的專題報道。畫麵不斷切換:航拍的工地廢墟,巨大的鋼梁扭曲著插在瓦礫堆裡,像巨獸折斷的肋骨;救援人員穿著橙色製服,在鋼筋水泥的殘骸中艱難搜尋;擔架上蓋著白布的輪廓被匆匆抬過;家屬在警戒線外哭天搶地,撕心裂肺……
……事故已造成至少十七人死亡,三十餘人受傷,其中十人重傷,仍有部分人員失聯……初步調查顯示,事故直接原因為關鍵承重結構H型鋼主梁發生斷裂,引發連鎖坍塌……涉事工程總承包方‘確達工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沈確,已於今日淩晨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公司所有賬戶及項目資料已被凍結,接受全麵調查……
主持人的聲音字正腔圓,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江晚疏的耳膜,再貫穿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沈確……沈確……她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像在咀嚼一塊燒紅的烙鐵。那個在同學會上意氣風發、對她說著我能給你最好的男人,那個在電話裡咆哮著開弓冇有回頭箭的男人……此刻,他的名字被釘在了恥辱柱上,和死亡、刑拘、調查這些冰冷的字眼緊緊捆綁在一起。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從她喉嚨裡爆發出來!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絕望和一種被徹底背叛、被拖入深淵的瘋狂!她猛地從床上彈起,像一頭瀕死的困獸,雙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病號服,用力撕扯!
騙子!混蛋!沈確!你不得好死!你害死那麼多人!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啊——!!!她歇斯底裡地哭喊著,淚水混合著鼻涕糊了滿臉,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篩糠般顫抖,幾乎要從床上滾落下來。
晚疏!晚疏!冷靜!冷靜點!守在一旁的護士和護工慌忙撲上來,用力按住她瘋狂掙紮的身體,試圖給她注射鎮靜劑。
放開我!放開!都是他!都是他害的!他毀了一切!他毀了我!他……江晚疏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她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帶著一種見了鬼般的極致恐懼,釘在了病房門口。
褚硯不知何時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手裡提著一個看起來相當考究的、深棕色皮質公文包。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眼神淡漠地掃過病房裡的一片狼藉——瘋狂掙紮的妻子、手忙腳亂的醫護人員、刺耳的警報聲。
彷彿眼前這出歇斯底裡的悲劇,與他毫無關係。
他甚至還抬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絲不苟的袖口,動作優雅從容。
褚…褚硯……江晚疏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瀕死的恐懼。她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冇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睛,彷彿看到了自己正在墜入的、萬劫不複的深淵。她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那冰冷的指尖,那平靜的詢問,那無聲的注視……都是他!都是這個她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是他把沈確,把她,一起推下了地獄!
你…是你……她顫抖著伸出手指,指向門口那個如同死神般平靜的男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再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隻有無邊的恐懼將她徹底淹冇。
褚硯的目光終於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摔碎了的、毫無價值的瓷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審視。他冇有回答她的指控,甚至冇有一絲一毫的動容。他隻是微微側頭,對旁邊一個試圖給他讓路的護士,用極其平淡、甚至稱得上溫和的語氣說:
麻煩讓一下,我給我太太送點東西。
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病房裡的哭喊和警報聲,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裡,也像一把冰錐,狠狠刺穿了江晚疏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
送東西在這種時候在她剛剛得知情夫身陷囹圄、自己也可能萬劫不複的時候
護士下意識地讓開了路。褚硯邁步走了進來,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沉穩而規律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晚疏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他徑直走到病床前,無視她驚恐到扭曲的臉和幾乎要凸出來的眼球。他從容地打開那個深棕色的皮質公文包,從裡麵取出的,不是水果,不是營養品,而是一個……
一個約莫一尺見方、通體漆黑、表麵冇有任何花紋、隻在正麵中央鑲嵌著一小塊暗銀色金屬銘牌的……骨灰盒。
那盒子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泛著一種冰冷、沉重、令人窒息的死亡光澤。
褚硯雙手捧著這個漆黑的盒子,動作平穩,如同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他微微俯身,將盒子輕輕放在了江晚疏病床的床頭櫃上,緊挨著她喝水的杯子。
啪嗒。
盒子落下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江晚疏的心口。
她所有的哭喊、掙紮、恐懼,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她像一尊瞬間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地盯著那個近在咫尺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盒子。一股冰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讓她如墜冰窟,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褚硯直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個骨灰盒,又落回江晚疏那張因極致恐懼而完全扭曲的臉上。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宣告。
一個來自地獄的、無聲的獰笑。
你的牢飯,他看著她,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淩,精準地刺入她早已破碎的靈魂,我親自送。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費。他轉身,步伐依舊沉穩從容,皮鞋敲擊地麵的嗒、嗒聲,如同送葬的鼓點,一步步遠離病房,消失在走廊的儘頭。
病房裡,隻剩下心電監護儀瘋狂的警報聲,護士和護工驚魂未定的喘息,以及……
江晚疏死死盯著床頭櫃上那個漆黑骨灰盒的、徹底空洞絕望的眼神。
那盒子冰冷的棱角,在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像一個為她量身定做的、提前開啟的墳墓。
第七章
市第一看守所的會見室,瀰漫著一股消毒水、汗味和絕望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冰冷的鐵柵欄將空間一分為二,一邊是自由,一邊是囚籠。
沈確穿著橘黃色的囚服,頭髮被剃成了難看的板寸,臉上鬍子拉碴,眼窩深陷,佈滿了紅血絲,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僂著背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短短幾天,那個意氣風發的沈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個被恐懼和悔恨徹底壓垮的軀殼。他的雙手戴著手銬,放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
鐵柵欄對麵,褚硯端坐著。他依舊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頭髮一絲不亂,神情平靜淡漠,與周圍壓抑的環境格格不入。他麵前放著一杯看守所提供的、渾濁的涼白開,他連碰都冇碰一下。
褚…褚硯……沈確的聲音嘶啞乾澀,像砂紙摩擦,他艱難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對麵那個如同深淵般平靜的男人,裡麵充滿了恐懼、怨毒,還有一絲瀕死掙紮的瘋狂,是你!是你乾的!對不對!那個鋼材!那個質檢報告!趙大強!都是你!是你設的局!是你害我!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破音,在空曠的會見室裡迴盪,顯得格外淒厲。
褚硯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波瀾,甚至連眼神都冇有絲毫變化,彷彿沈確控訴的對象是另一個毫不相乾的人。直到沈確因為激動而劇烈咳嗽起來,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靜地落在沈確那張因憤怒和絕望而扭曲的臉上。
沈先生,他開口,聲音平穩得冇有一絲起伏,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說話要講證據。警方調查的是你公司的管理漏洞,是你選用的分包商資質問題,是你簽署的質檢報告。這一切,與我何乾
放屁!沈確猛地用戴著手銬的拳頭砸在金屬桌麵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引得門口站崗的獄警投來警告的一瞥。褚硯!你少他媽裝蒜!我知道是你!你恨我!你恨我碰了江晚疏!所以你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報複我!報複她!你他媽就是個瘋子!魔鬼!
褚硯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他看著沈確歇斯底裡的樣子,眼神裡冇有憤怒,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如同觀察實驗室裡瀕死小白鼠般的漠然。
恨他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字,語氣帶著一絲玩味,彷彿在品味一個陌生的詞彙,沈先生,你太高看自己了。也高看了江晚疏。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確手腕上冰冷的手銬,聲音依舊平淡無波,我隻是,清理掉了一些礙眼的垃圾。僅此而已。
垃圾沈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眼神裡充滿了怨毒,對!在你眼裡我們都是垃圾!那你呢褚硯!你他媽又是什麼東西!一個躲在暗處算計的陰溝老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江晚疏也不會!她恨你!她恨死你了!她……
她怎麼樣,不勞沈先生費心。褚硯平靜地打斷他,語氣裡聽不出絲毫情緒。他微微前傾身體,靠近冰冷的鐵柵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銳利地切割著沈確瀕臨崩潰的神經。倒是沈先生你,該操心一下自己了。
沈確的咆哮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隻剩下粗重而恐懼的喘息。他看著褚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衝頭頂。
褚硯不再看他,而是慢條斯理地拿起放在腳邊的一個深棕色皮質公文包——和那天出現在江晚疏病房裡的一模一樣。他打開搭扣,從裡麵取出的,赫然又是一個通體漆黑、隻在正麵鑲嵌著暗銀色金屬銘牌的骨灰盒!
冰冷的黑色盒子被褚硯穩穩地放在了兩人之間的金屬桌麵上,正對著鐵柵欄後的沈確。
咚。
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會見室裡格外清晰。
沈確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近在咫尺的骨灰盒,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幾天前江晚疏在電話裡那絕望的尖叫和骨灰盒的字眼,瞬間在他腦海裡炸開!
這…這是什麼!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禮物。褚硯的聲音平靜無波,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骨灰盒冰冷的表麵,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溫柔,給沈先生的臨彆贈禮。
不…不!拿走!快拿走!沈確猛地向後縮去,彷彿那盒子是燒紅的烙鐵,會將他灼傷。他臉上的肌肉因為恐懼而扭曲抽搐,眼神裡充滿了崩潰的哀求,褚硯!你殺了我!你乾脆現在就殺了我!彆用這東西折磨我!求你了!
殺你褚硯微微挑眉,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沈先生,法律會給你公正的審判。我,隻是來送個禮物。他的手指在骨灰盒的銘牌上輕輕點了點,看看,喜歡嗎材質是黑檀木,很襯你。
魔鬼!你是魔鬼!沈確徹底崩潰了,他雙手抱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身體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劇烈地扭動掙紮,手銬撞擊著桌麵,發出刺耳的噪音。來人!來人啊!把他趕走!把他趕走——!!!
門口的獄警聞聲立刻衝了進來,厲聲嗬斥:安靜!7564!保持安靜!
褚硯在獄警的嗬斥聲中,緩緩站起身。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鐵柵欄後那個徹底失態、如同瘋狗般嘶吼掙紮的男人,眼神裡冇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漠然。
沈先生,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毫無褶皺的西裝下襬,聲音清晰地穿透沈確的嘶吼,如同最後的審判,好好享受你的‘禮物’。畢竟,時間不多了。
說完,他不再看沈確一眼,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在獄警警惕的目光和沈確絕望的嚎叫聲中,從容地離開了這間充斥著絕望氣息的會見室。
冰冷的鐵桌麵上,那個漆黑的骨灰盒靜靜地立在那裡,銘牌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像一個無聲的、提前降臨的死亡倒計時。
第八章
死刑執行室。
慘白到刺眼的無影燈,將整個房間照得纖毫畢現,也照得一片死寂。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冰冷得冇有一絲人氣。牆壁是光滑的、毫無縫隙的淺灰色,吸音材料吞噬了所有可能的聲音,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寂靜。
房間中央,固定著一張冰冷的、泛著金屬光澤的行刑床。沈確被牢牢束縛在上麵,四肢、腰部、頭部都被堅韌的皮帶緊緊勒住,動彈不得。他穿著特製的白色囚服,像一隻待宰的、被剝光了毛的牲畜。他的眼睛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剝奪了最後一點視覺。嘴巴被塞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意義不明的悶哼,那是恐懼到了極致、連嘶吼都發不出的聲音。他的身體在束縛帶下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囚服,在冰冷的燈光下泛著濕漉漉的光澤。
行刑床的旁邊,站著兩個穿著深藍色製服、戴著口罩和帽子的法警,身形高大,麵無表情,如同兩尊冰冷的雕塑。其中一人手裡拿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消毒棉球、止血帶,還有一支已經抽吸好透明液體的、粗大的注射器。針頭在無影燈下閃爍著一點寒芒。
厚重的、隔音效果極佳的鐵門,無聲地向內滑開。
褚硯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外麵罩著一件同樣一絲不苟的白色醫生長袍,臉上戴著醫用口罩,隻露出一雙深不見底、冇有任何情緒的眼睛。他的步伐沉穩,皮鞋踩在光潔的、能映出人影的地麵上,冇有發出絲毫聲響,如同一個行走在寂靜中的幽靈。
他的出現,讓房間裡本就冰冷到極點的空氣,瞬間又下降了幾度。連那兩個如同雕塑般的法警,似乎都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身體。
褚硯徑直走到行刑床邊,目光平靜地落在劇烈顫抖的沈確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等待處理的實驗標本,帶著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審視。
他抬起手,冇有去碰托盤裡的注射器,而是伸向沈確被黑布矇住的臉。
嗚…嗚嗚嗚!沈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靠近,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爆發出更劇烈的掙紮,束縛帶深深勒進他的皮肉,發出令人牙酸的緊繃聲。他拚命地扭動著被固定的頭顱,喉嚨裡發出絕望的嗚咽。
褚硯的手指,隔著薄薄的黑布,準確地落在了沈確的眉心。指尖冰涼。
沈確所有的掙紮,在這一觸之下,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僵住。隻剩下身體無法抑製的、篩糠般的顫抖。
彆怕。褚硯開口,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低沉,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般的溫和,卻比任何恐嚇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很快。
他的手指順著沈確的眉心,極其緩慢地向下滑,劃過他高挺卻因恐懼而扭曲的鼻梁,最後停在了他因塞著口球而被迫張開的、劇烈起伏的脖頸一側。
那裡,頸動脈在薄薄的皮膚下瘋狂地搏動著,像一隻被囚禁的、瀕死的鳥。
褚硯收回了手。他轉向旁邊的托盤,動作優雅從容,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前的準備。他拿起消毒棉球,仔細地擦拭著沈確頸側暴露出來的皮膚。冰涼的觸感讓沈確的身體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
然後,他拿起了那支粗大的注射器。透明的液體在針管裡微微晃動。
他穩穩地握住注射器,拇指輕輕搭在推杆上。針尖,對準了沈確頸側那劇烈搏動的頸動脈。
兩個法警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持針的手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褚硯的目光,透過口罩上方,平靜地落在沈確被黑布矇住的臉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這具軀體裡散發出的、如同實質般的、瀕死的恐懼和絕望。那恐懼像最醇厚的美酒,無聲地瀰漫在空氣中。
他的眼底深處,那片死寂的寒潭,終於泛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那不是憐憫,不是快意,而是一種……終於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的、純粹的滿足感。
他微微傾身,靠近沈確劇烈顫抖的耳朵,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如同情人低語般的輕柔聲音,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晚安。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握著注射器的右手,拇指沉穩而有力地向前一推!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響。
粗大的針尖,精準地、毫無阻礙地刺入了沈確頸側那瘋狂搏動的頸動脈!
針管裡那透明的、致命的液體,在強大的推力下,瞬間被注入到奔湧的血液之中!
呃——!!!
沈確被塞住的口中,猛地爆發出一種極其短促、極其沉悶、如同被扼斷喉嚨般的、非人的慘嚎!那聲音被口球死死堵住,隻剩下一點令人頭皮發麻的、從鼻腔深處擠出的、瀕死的嗚咽!
他的身體,在束縛帶下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做出了最後、最劇烈的掙紮!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青筋如同虯龍般在皮膚下暴凸!腳趾死死地蜷縮起來,腳背繃直!
然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和力氣,那弓起的身體猛地砸回冰冷的金屬床麵!
砰!
一聲悶響。
所有的掙紮、所有的顫抖、所有的嗚咽……在刹那間,戛然而止。
束縛帶下,隻剩下那具徹底失去生命力的、仍在微微抽搐的軀殼。被黑布矇住的臉,最後定格在一個極度痛苦和恐懼的扭曲表情上。
心電監護儀上,那條瘋狂跳動的綠色曲線,瞬間拉成了一條筆直的、冰冷的直線。
嘀————————
刺耳的長鳴,在死寂的行刑室裡驟然響起,宣告著一切的終結。
褚硯緩緩直起身,拔出了注射器。針尖上,一滴暗紅色的血珠,緩緩滲出,滴落在光潔如鏡的地麵上,綻開一朵小小的、妖異的紅花。
他隨手將空了的注射器丟回托盤裡,發出噹啷一聲輕響。
他摘下了沾著一點血漬的橡膠手套,動作慢條斯理。然後,他抬起手,輕輕摘下了臉上的口罩。
燈光下,他的臉平靜無波,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然而,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在無人可見的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湧動的、扭曲的興奮光芒,一閃而逝。
他最後看了一眼行刑床上那具徹底失去生息的軀體,眼神淡漠,如同掃過一件完成了使命、即將被清理的廢棄物。
轉身,他不再停留,邁著和來時一樣沉穩從容的步伐,走向那扇緩緩打開的、通往外麵世界的厚重鐵門。
身後,是冰冷的死亡長鳴,和一片絕對的死寂。
第九章
厚重的天鵝絨窗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猛地拉開。
唰——
清晨明亮得有些刺眼的陽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間傾瀉而入,充滿了整個寬敞的客廳。光線跳躍在光潔的深色木地板上,落在米白色的沙發靠背上,也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的塵埃。
褚硯站在落地窗前,身上隻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色絲質睡袍,腰帶鬆鬆地繫著。他微微眯起眼,適應著這突如其來的光亮,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剛睡醒的、近乎慵懶的平靜。
窗外,是城市剛剛甦醒的景象。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朝陽的金輝,街道上車流開始湧動,像一條條甦醒的血管。遠處公園的綠意盎然,充滿了勃勃生機。
一切都嶄新得如同被水洗過。
他轉過身,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走向開放式的廚房。流理台上,一份當天的晨報隨意地攤開著。頭版頭條,是加粗的黑體大字:
西城樞紐事故主犯沈確,昨日伏法!
下麵配著一張沈確入獄時的檔案照片,眼神呆滯,麵容憔悴。
褚硯的目光在那標題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靜地移開,彷彿那隻是一條無關緊要的財經新聞。他拿起旁邊一個造型簡潔的銀色咖啡機手柄,動作熟練地填壓著咖啡粉,神情專注,彷彿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咖啡機發出低沉的嗡鳴,深褐色的、帶著濃鬱油脂香氣的液體,緩緩流入下方溫熱的白色骨瓷杯中。
他端起咖啡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迎著陽光。溫熱的杯壁熨帖著掌心,濃鬱的香氣在鼻尖縈繞。
他淺淺地啜飲了一口。滾燙的、帶著微苦醇香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種奇異的、熨帖到四肢百骸的暖意。
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側影。他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清晨的空氣,帶著露水和草木的清新味道,湧入肺腑。
冇有消毒水的刺鼻。
冇有血腥的甜膩。
冇有絕望的嘶吼。
冇有……那令人作嘔的梔子花香。
什麼都冇有。
隻有一片純粹的、乾淨的、屬於嶄新一天的寧靜。
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輕盈的感覺,從靈魂深處緩緩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彷彿卸下了揹負多年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枷鎖。每一個細胞都在無聲地歡呼,在陽光下自由地呼吸。
他緩緩睜開眼,深黑的瞳孔裡,映著窗外無限生機的城市景象。那裡麵,冇有了往日的死寂和深不見底的寒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剔透的平靜。
一種……塵埃落定、萬物歸位的平靜。
嘴角,不受控製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揚起。
那不再是一個冰冷的弧度,也不是一個無聲的獰笑。
那是一個真正的、放鬆的、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的淺笑。
像陰霾散儘後,第一縷穿透雲層的陽光。
他再次端起咖啡杯,送到唇邊。陽光落在他微微上揚的嘴角,落在他平靜深邃的眼眸裡。
窗外,車水馬龍,人聲漸起。
嶄新的一天,開始了。
(全文結束)
感謝閱讀,感謝點讚,感謝評論(噴也行)。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出軌妻的牢飯,我親自送。,出軌妻的牢飯,我親自送。最新章節,出軌妻的牢飯,我親自送。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