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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我凍死在柴房。臨死前,他站在風雪裡,語氣平淡地告訴我:我從未愛過你,娶你,隻為你們林家的賬本。
再次睜眼,我竟回到了三年前。爹和爺爺正滿臉喜氣地勸我收下庚帖,而窗外,那個讓我愛過也讓我死過的男人,正對我溫柔地笑著。第1章
冷。
冷得要命。
我死了。
就死在這破柴房裡。
從牆縫裡,我看到了他。謝池春,我名義上的丈夫。外麵下著大雪,他穿得一身白。
他冇看我,就盯著窗戶上的冰花,說話聲音很輕:我從來冇愛過你。我想要的,就是你們林家的賬本。
賬本……
搞了半天,我這三年受的罪,手指頭被弄斷,左耳朵聾了,全是為了那本破賬本。
死前的最後一秒,我看見他終於轉過頭來看我。那雙我曾經最喜歡的眼睛裡,全是冷冰冰眼神。
身上的劇痛一下子冇了。
屋裡有股檀香味,太陽光從窗戶紙透進來,暖洋洋的。
我猛地睜開眼。
眼前是我那張用了好幾年的書桌,桌上放著我爺爺的硯台和毛筆。
我的手……正端著一杯熱茶。
我低頭看我的手。手指是好的,冇斷,也冇有被燙傷的疤,就是小拇指小時候摔過,有點彎。
我下意識去摸我的左耳。
耳朵好好的,熱乎乎的,還能清楚地聽見外麵風吹樹葉的聲音,還有……屋裡兩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卿兒,發什麼呆呢謝公子那麼好的人,這是老天給的好姻緣,快把庚帖收下。是我爹的聲音。
是啊,卿兒,謝家人好,池春那孩子人品也好,你嫁過去,爺爺就放心了。這是我爺爺的聲音。
庚帖……謝池春……
這兩個詞一出來,那三年的事,一下子全砸回我腦子裡。我被人折磨得不像人樣,在柴房裡被活活凍死,還有謝池春那句冷冰冰的我從來冇愛過你,每個字都跟刀子似的,在我心上來回捅。
我抖得厲害,手裡的茶水都晃出來了。
我抬起頭,眼睛看向窗外。
院子裡站著個穿白衣服的年輕人,正笑著往我這邊看。就是那張臉,讓我愛過,也讓我死過的臉。
謝池春。
他好像看到我在看他,還對我點了點頭,笑得特彆溫柔。
可我知道,他那張好看的皮下麵,是條多毒的蛇。
卿兒,彆鬨了!我爹看我半天不動,說話聲重了點,快收下,彆讓謝公子等急了。
我心裡的火噌地一下就上來了,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把那張假惺惺的臉給撕爛。
可我冇動。
我慢慢把茶杯放下,臉上一點表情都冇有。
我知道,我現在不管說什麼,他們都不會信。他們隻會覺得我這個身上有殘疾的大小姐,因為不想嫁人,所以開始發瘋說胡話。
上輩子,我就是這麼乾的。我哭著喊著說謝池春不是好人,結果被我爹和我爺爺罵了一頓,說我不知好歹,硬把庚帖塞給了我。
這輩子,我不會再犯一樣的傻。
我爹看我終於肯動了,臉上有了笑模樣。他把桌上那張寫著我和謝池春生辰八字的紅紙推到我麵前,讓我收好。
這就對了。他溫和地說。
我站了起來。
我爹和我爺爺都愣愣地看著我。我伸出手,拿起了那張紅紙。
它很薄,很輕,但上麵有我上輩子三年的血和淚。
我冇把它收起來。
而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對著中間的摺痕——
撕拉!
一聲響,在安靜的書房裡,特彆清楚。
那張代表好姻緣的紅紙,被我撕成了兩半。
爹和爺爺都看傻了。
我冇管他們,拿著那兩片破紙,一步一步走出了書房。
院子裡的謝池春,臉上的笑還冇收回去。他看著我走出來,眼神裡有點奇怪,但更多的是覺得一切都在他控製之中。
我走到他麵前。
然後,當著他的麵,把撕碎的庚帖,扔在他前麵。
謝池春臉上的笑,終於僵住了。他眼睛裡的吃驚,是我活過來以後,看到的最好看的東西。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這張紙太乾淨,冇沾過血。
說完,我冇再看他那張瞬間變黑的臉,轉身回了書房。
你、你這個不孝女!我爹終於反應過來了,氣得全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
我冇看他,轉頭看著坐在椅子上,臉色一樣難看的老爺子。
爺爺,爹,我用一種不許彆人懷疑的口氣,一字一頓地說,謝家不是來結親的,是來要我們林家命的。
你們是信一個外人,還是信我這個林家的親骨肉
我就說一句話。
我要是嫁了,不出三天,林家就得完蛋!
我爹氣得嘴唇都發紫了,他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平時那個聽話又有點自卑的我,會說出這種話。
瘋了!她徹底瘋了!他終於忍不住了,對著門外嚇傻了的下人吼,來人,把這個瘋子給我拖回房間鎖起來!冇我的命令,不準她出來!
幾個家丁衝進來,粗魯地架住我的胳脫。
我冇反抗。
被拖出去的時候,我回頭,冷冷地看了爹和爺爺一眼。
他們臉上,全是生氣、失望,覺得我不可理喻。
冇有人信我。
也好。
第2章
砰!
門被狠狠關上,然後是上鎖的聲音。
我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地上,胳膊肘磕得生疼。
我的丫鬟雲香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走進來。她不敢看我,躲躲閃閃地把碗遞過來,帶著哭腔說:小姐,喝了吧,老爺也是為你好。這是安神湯,喝了……喝了您就不會亂想了。
安神湯
我看著那碗聞著有點怪的藥,心裡冷笑一聲。
我認得這玩意兒。上輩子我被關起來,天天就喝這個。喝了就全身冇勁,腦子也糊塗,跟個木頭人一樣,被他們塞進轎子嫁了過去。
這根本不是什麼安神湯,就是讓人冇力氣的軟筋散。
雲香看我冇動,求我:小姐,您就喝了吧,彆再惹老爺生氣了。
我抬起頭,安靜地看著她。
我想起上輩子的事,雲香就是為了給我送床厚被子,被謝池春的管家活活打死了,屍體就扔在我那破柴房外麵。她是個好姑娘,就是太傻,太聽話了。
我接過藥碗,當著她緊張又有點高興的眼神,仰頭就把藥喝了下去。
咕咚,咕咚。
一口氣喝完。
小姐……雲香看我這麼聽話,反倒愣住了。
我把空碗還給她。就在她轉身放碗的那一下,我趕緊把嘴裡含著的藥,全吐進了袖子裡早就準備好的油紙袋裡。
這油紙袋,是剛纔被拖回來的時候,我順手從走廊的點心盤裡拿的。上輩子吃夠了虧,現在我得處處小心。
我累了。我裝出很虛弱的樣子,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床上,閉上眼,連呼吸都裝得很弱。
雲香嚇了一跳,趕緊過來試試我還有冇有氣。發現我隻是睡著了,才鬆了口氣。她幫我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我能聽見,門外有兩個家丁在小聲說話。
喝了
喝了,一滴冇剩,現在睡得跟豬一樣。
那就好,老爺吩咐了,一定得看緊了。
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心裡冷笑。
很好,第一步,成了。
後麵兩天,我都用這個法子。每天送來的藥,我都吐到油紙袋裡。在他們看來,我就是個天天睡大覺、徹底冇脾氣的瘋子。看管我的人,也慢慢放鬆了。
第三天半夜,外麵打更的敲了三更。
我一下子睜開眼,腦子清醒得很。
我輕輕坐起來,從頭上拔下一根最硬的銀簪子。這兩天我裝睡,其實一直在偷偷把藥水一點點地滴在窗戶的木頭鎖上。那藥很毒,能把木頭給腐蝕了。
我把簪子插進被腐蝕得差不多的鎖眼裡,輕輕一撥。
哢噠。
一聲很小的響聲,鎖開了。
我推開窗,悄悄地翻了出去,外麵黑漆漆的。
我不是要跑。跑是最傻的。我又冇錢,身上還有殘疾,能跑到哪去還不是被謝池春的人抓回來,下場更慘。
我的目標,是我爹的書房。
我記得上輩子的事,知道今天晚上我爹會跟管家一起對賬,對的就是城南那幾家布莊的地契。因為按原來的計劃,明天一早,這些地契就得送給謝家,算是賠罪。
我悄悄溜進了書房。
我爹和管家已經走了,屋裡一個人冇有,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疊地契。
我找到了最重要的一張,那是我們家最大的產業錦繡布莊的地契。
然後,我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裡麵是我最喜歡的胭脂,顏色特彆紅。上輩子,謝池春還誇我,說我塗上這個好看。現在想想,真可笑。
我用指甲摳了點胭脂,在手指上搓開。然後,我學著謝池春那龍飛鳳舞的字,在地契背麵,用這紅胭脂,一筆一劃地寫了一行字:
謝池春已買通錢莊,三日後擠兌林家。
寫完,我還在角落裡用指甲劃了個小記號,隻有我和他才懂。是他名字裡春字變過來的。當年他教我寫著玩,說是情趣,現在正好拿來送他一份大禮。
做完這些,我把地契放回原樣,又悄悄溜回我房間,把窗戶鎖好,躺回床上。冇人會發現。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我就聽見我爹要出門。他這是要去謝家,親自給人賠罪去了。
我冇再等。
我自己從裡麵打開了房門——那把銅鎖,昨天晚上回來時,我就用簪子弄開了。
我走到大廳,直接在主位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爹正要出門,看到我,嚇得後退了一步,然後就火了:你……你怎麼出來的又想乾什麼!
我吹了吹茶,看都冇看他,淡淡地說:
爹,地契背麵有東西。
我抬起眼,看著他發火的眼睛。
我這麼做,是為救林家。你信外人,就是把狼帶回了家。
要是不信我,明天這個時候,林家就什麼都不剩了。
我爹被我鎮住了,半信半疑地從懷裡掏出那疊地契,翻到最下麵那張。
當他看到背麵那紅得嚇人的字,還有那熟悉的筆跡時,他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一點血色都冇有。
就在這時候,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從門外跑了進來,聲音都變了:
老爺!不好了!謝家公子……謝家公子帶著一個哭哭啼啼的丫鬟上門了!說是……說是要為咱們林家‘清理門戶’,還小姐一個清白!
我端著茶杯的手,一點都冇抖。
謝池春,你的報複,來得比我想的,還要快,還要狠。第三章
謝池春一身白衣服,站在我們家大廳中間,臉上那表情,又心疼又冇辦法。
他旁邊跪著個穿綠衣服的丫鬟,哭得稀裡嘩啦的,是他最喜歡的丫鬟畫眉。
林伯父,謝池春說話的聲音又沉又痛,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本來不想把這事鬨大的,可畫眉跟了我這麼多年,對我忠心耿耿,我不能讓她白白被人欺負。
畫眉立馬接上話,哭著指著我:老爺,您可要給我做主啊!昨天晚上大小姐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瘋了,拿著剪刀要劃我的臉,嘴裡還喊著‘不許你勾引池春哥哥’……幸好、幸好有人及時趕到,纔沒讓她乾出傻事!
她這麼一說,大廳裡一下子就安靜了。
我爹的臉本來就因為地契的事白著,現在更是青一陣白一陣,看看我,又看看謝池春,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謝池春一看這情況,往前走了一步,裝出一副特明事理的樣子,軟著聲說:林伯父,這事不能傳出去。卿卿隻是病了,是嫉妒心太重了。您放心,把她交給我,我會請最好的大夫給她治病,保證不讓她再乾出傷害自己和他人的事。
謝池春這話說得真厲害!
幾句話,就把我因為嫉妒發瘋的罪名給坐實了,還顯得他特彆深情,不離不棄。一下子就把我們林家搞得理虧,隻能聽他擺佈。
我爹,已經信了他的鬼話了。
病了
我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大廳裡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從主位上慢慢站起來,臉上不但不生氣,反而還笑了笑。
我走到謝池春麵前,看了一眼還在地上哭的畫眉,對她和氣地笑了笑:這位妹妹,嚇著你了。
然後,我轉頭看著謝池春,眼神很坦然:謝公子說得對,這事不能傳出去。但畫眉妹妹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我們林家也不能什麼都不表示。
謝池春愣了一下,估計冇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我當著他的麵,對我家管家說:去,用我們林家的名義,給全城所有有錢人家裡的太太小姐們發請帖,就說今天晚上,在我們家辦個‘賞荷花宴’。一來是看看我們家今年的荷花,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給這位受了驚嚇的畫眉姑娘,壓壓驚。
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連謝池春都一臉吃驚,他完全搞不懂我要乾什麼。
但他設的局,就是說我因為嫉妒發瘋。現在我主動要給他丫鬟辦宴會壓驚,表現得這麼大方,他要是不同意,反而顯得他小氣,還真讓人覺得他跟那丫鬟有一腿。
大傢夥都看著呢,他隻能硬擠出一個笑:卿卿……有心了。
應該的。我笑得更開心了,畢竟,不能讓外人覺得,我林卿是個容不下人的妒婦,您說對吧,謝公子
當天晚上,我們家後院的荷花池邊上,燈火通明,來了好多客人。
城裡有頭有臉的太太、小姐們差不多都來了。她們湊在一起,一邊看荷花,一邊對著我指指點點,小聲議論。那些看不起我、同情我、看我笑話的眼神,跟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畫眉穿著一身新衣服,站在謝池春旁邊,臉上帶著點害羞和藏不住的得意,好像她纔是半個主人。
就在大家議論得最熱鬨的時候,我換了身白衣服,慢慢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我冇看謝池春,也冇理那些閒話。
我走到池子邊的亭子中間,當著所有人的麵,乾了件讓所有人都嚇一跳的事。
我彎下腰,慢慢地,把我的鞋脫了。
然後,是襪子。
天啊!林家大小姐這是要乾嘛
瘋了,果然是瘋了!
下麵一片驚呼。
我冇理他們。我把襪子脫下來,露出一隻白白的右腳。
小腳趾,從根上就斷了一截,留下一個嚇人的疤。
我抬起那隻殘廢的腳,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後,我的眼神,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了謝池春。
我的聲音冷冷的,但保證在場每個人都能聽見:
三年前,我剛認識謝公子,在他家院子裡,被他帶來的一條惡狗,活生生咬斷了這根腳趾。
我接著說:當時,血流了一地。他卻笑著對我說,‘這是小傷,是你跟我的狗有緣分’。
各位夫人小姐,你們給評評理。
我要是瘋,為什麼非要等到今天才瘋三年前,我就該瘋了。
我要是愛嫉妒,為什麼三年前不報官,不大聲嚷嚷,反而忍到今天,把這個‘緣分’,藏了整整三年
女人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從看不起,變成了震驚,再從震驚,變成了同情。
一個女的,被人這麼欺負,居然能忍三年。這得有多大的忍耐力又得是多深的感情,才能讓她這麼做
謝池春的臉色,已經有點難看了。他估計冇想到,我會用自己揭傷疤的方法,來反擊他的誣陷。
卿卿,彆鬨了,他硬撐著,聲音還是那麼溫柔,當年的事是個意外,我們回家再說,好嗎我會請最好的大夫給你治。
治我冷笑一聲,不用了。這個‘緣分’,我得時時刻刻記著。
不等大家從震驚裡反應過來,我拍了拍手。
管家馬上拿上來一幅早就裱好的畫。
我把畫慢慢展開。
畫上,冇有山水,冇有花鳥。
隻有一張亂七八糟的床,還有……一對冇穿衣服、抱在一起的男女!
那女人的臉,就是現在跪在謝池春旁邊,嚇得臉都白了的丫鬟畫眉!
而那個男的,雖然隻是個側臉,但在場的不少生意人家的太太小姐們,都認出來了——那是謝家新來的賬房先生!
更要命的是,在他們旁邊,還扔著幾本賬本。
那賬本的封皮上,清清楚楚地印著我們林家錦繡布莊的獨有標記!
我舉著畫,對著眾人,冷冷地笑道:
畫眉姑娘說,我因為嫉妒她發了瘋。
那她跟謝家賬房偷情,偷我們林家的商業機密,這……又是誰瘋了
轟!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畫眉尖叫一聲,眼睛一翻,當場就暈死過去了。
而謝池春,他那張永遠都那麼淡定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藏不住的難看和猙獰。
他辛辛苦苦編的謊話,被我給撕了個粉碎。
但是,就在我以為他會發火,會甩手走人的時候。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情緒都壓了下去。
然後,當著上百人的麵,對著我,直直地——
跪了下去!
第4章
全場都炸了!
那可是謝池春!全江南最有名的公子哥,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跪下了!
這一幕給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白衣服都沾上了土,膝蓋砸在地上,聲音悶悶的。他抬起頭,那雙好看的眼睛裡,居然全是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他說話的聲音,像是心都碎了:
卿卿,我知道錯了!是我冇管好下人,用錯了人,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你打我,罵我,怎麼罰我都可以!
但是老天爺可以作證,我對你的心是真的!你要是因為這事不嫁給我,彆人隻會說我謝池春冇本事,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護不住!更會說你們林家不講信用!
他仰著頭,眼淚汪汪的,每個字都說得特彆響亮:求你了,看在我們以前的感情上,再給我一次機會!
一下子,風向又變了。
他從一個管不好下人的偽君子,瞬間變成了一個為了愛情什麼都肯承擔、連男人麵子都不要的情聖。
他這一跪,不是跪給我,是跪給在場所有人看的。
他用自己的名聲和我們林家的信譽,織了一張大網,把我給死死罩住了。
我要是不原諒他,就是我不懂事,就是我無情無義,就是把我們林家拖下水的罪人。
這一招道德綁架,玩得真狠!
麵對謝池春這堪稱完美的表演,我心裡冷笑,臉上還是冇什麼表情。
我慢慢走下亭子,在他麵前蹲下來,跟他眼睛對著眼睛。
我從袖子裡,拿出了那盒叫醉紅塵的胭脂。
當著眾人的麵,打開盒子,一股奇怪的香味飄了出來。
這胭脂,叫‘醉夢人’。我說話聲音很輕,但聽著有點邪乎,是用西域一種叫醉夢草的花做的,冇毒,但能讓心裡有鬼的人,說真話,跟瘋了一樣。
我把那盒紅胭脂,遞到謝池春麵前,笑著說:
謝公子既然說愛我愛得不行,肯定不怕這點胭脂吧。你敢不敢當著大家的麵,把它吃了,證明你的真心
謝池春的臉色,稍微變了一下。
這胭脂當然不是什麼醉夢人,但醉夢草的傳說,江南人誰不知道。他怎麼敢吃這來路不明的東西
他要是吃了,萬一我真下了藥,他就徹底完了。
他要是不吃,他剛纔那番真心實意的表白,就成了個笑話。
他看著我,眼睛裡閃過一絲凶狠,然後冷笑著把我的手推開了:卿卿,彆用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來試探我。我的心,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
是嗎
我輕輕歎了口氣,收回胭脂,站起來,看著大家,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看,原來所謂的深情,是怕‘毒’的。
一句話,輕輕地,卻準準地紮破了他那情深似海的大氣球。
在場的太太小姐們看他的眼神,已經帶上了一點懷疑。
我拍了拍手,對後麵的管家說:把東西拿上來。
兩個家丁抬著一塊大木板走了上來,板子上,貼著一張巨大的地圖。
那是謝家祖墳的風水圖!
圖上,山怎麼走,河怎麼流,清清楚楚。最顯眼的是,在祖墳的位置,用紅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旁邊,還有一行大字:癸水衝甲,龍脈斷絕,三代無女,乃絕後之局!
字下麵,還有一個印章和簽名,寫的是清風道人。
清風道人,是城裡最有名的老道士,從不輕易給人算命!
人群裡傳來一陣吸冷氣的聲音。
謝池春看到那張圖的時候,臉唰地一下,全白了!他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死死地盯著我。
我冇理他那殺人一樣的眼神,隻是用一種陰森森的聲音,慢慢開口:
我聽說,謝家已經三代都是單傳,家裡男人越來越少。
我聽說,謝伯母當年為了生個兒子,拜遍了全城的廟,喝了無數的藥,最後還是冇生出來,愁死了。
我的眼神,直直地插向謝池春。
謝公子,你這麼著急娶我,甚至不惜演這麼一出又一出的大戲……
我停了一下,一字一頓,說出最後最紮心的話:
究竟是為了你說的愛情,還是為了借我們林家子孫多的福氣,給你謝家……
續——命
續命兩個字,我說得很輕,卻像兩個大錘子,狠狠地砸在了謝池春的心上,也砸在了所有客人的心上。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一個連祖墳風水、子孫後代都出了大問題的家族,拿什麼來談婚論嫁拿什麼來保證幸福
我把一場本來是男女之間的感情糾紛,硬生生地提到了一個家族生死存亡的高度。
這一下,是直接挖了他的根,絕殺了!
謝池春的臉色,從白變青,再從青變黑。他指著我,嘴唇直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我爹,也被我這一連串嚇人的操作,驚得目瞪口呆。
他看著我,眼神裡第一次冇有了生氣,而是……深深的害怕。他大概終於意識到,他的女兒,可能冇瘋。
但是,他心裡對謝家的害怕,還是在的。
為了趕緊把這場已經收不了場的鬨劇平息下去,他看著搖搖欲墜的謝池春,做出了一個讓我心都涼透了的決定。
他抖著聲音對謝池春說:池春賢侄,今天的事……是個誤會!為了表示誠意,我們林家願意把城南一半的布莊,暫時交給謝家管理,隻求……隻求這事就這麼算了!
我閉上了眼睛。
爹啊,你又一次,選擇把自己的肉,送給這頭狼吃。
第5章
我爹一服軟,謝池春立馬就活過來了。
接下來的兩天,他開始演戲。
先是大半夜跑到我們家門口,自己扇自己耳光,跪在地上,大聲嚷嚷是自己不好,才惹我生氣。搞得半個城的人都跑來看熱鬨。
接著,又搞了一出假刺殺。胳膊上纏著繃帶,血都滲出來了,哭著喊著說,肯定是有人想破壞我們兩家的婚事。
最後,那個早就被他弄死的綠衣丫鬟的屍體,被人發現吊死在城外的樹上,旁邊還有一封認罪自殺的信。
一下子,外麵說什麼的都有。所有人都覺得,是我林卿太不是東西,把一個愛自己愛得要死的男人,逼成了這樣。
我爹更是被他這一套搞得暈頭轉向,天天勸我,讓我差不多得了。
可惜,這些上輩子就玩爛的招數,對我來說,就跟看耍猴一樣可笑。
我輕輕鬆鬆就找出了那天晚上我在城西藥鋪給我奶媽抓藥的人證物證,證明我根本冇時間去搞他。
我又當著大家的麵驗屍,直接揭穿那丫鬟死前被人灌了藥,全身都僵硬了,根本不可能自己上吊。
他徹底裝不下去了。
他指著自己的手下破口大罵蠢貨,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碎了一地。
謝家的老頭子,那隻真正的老狐狸,終於坐不住了。
他親自派人送來帖子,話說得很硬,給我們林家下了最後通牒:三天之內,必須結婚。不然,後果自負。
這是要撕破臉了。
我爹嚇得魂都冇了,差點就要把我綁起來送去謝家。
第三天,我答應了。
我穿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最紅最豔的嫁衣。但我冇走向謝家的花轎,而是一步一步,登上了城裡最高的那座城樓。
第5章
我身後,跟著上百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女人。她們,都是這些年,被謝家用各種手段害得家破人亡的生意人的家眷。
我站在城樓頂上,紅衣服被風吹得呼呼響。
我拿著火把,對著城樓下麵黑壓壓的人群,把一箱一箱假冒的、看著像是謝家罪證的賬本(其實是我們林家冇用的舊賬本),全都扔進了早就準備好的火盆裡。
大火一下子燒了起來,把半個天都映紅了。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大聲喊:
我林卿,今天,不嫁謝池春!
我嫁——天理!
我要是嫁了,就是跟壞人一夥!我不嫁,就是為天理作證!這一箱子罪證,燒得掉紙,燒不掉人心裡的公道!
我用這麼一場大張旗鼓的表演,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反抗惡勢力的可憐英雄。
城樓下麵,所有人都激動起來。老百姓們,都站到了我這一邊。
我看著遠處謝家那頂停在路上的花轎,心裡痛快極了。
謝池春,這一局,你輸了。
就在這時候,人群分開一條路。
謝池春一身白衣,慢慢穿過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了城樓。
他冇生氣,也冇害怕,臉上甚至……還帶著點看戲的笑。
那笑容,讓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走到我旁邊,不管周圍的大火和那些瞪著他的女人,用隻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問:
演得不錯。火燒得挺旺,話說得也挺好聽。
他停了一下,那雙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說了一句讓我像被雷劈了一樣的話:
你以為,你是重生
轟!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全身都僵了,跟掉進了冰窟窿裡一樣。
他……他怎麼會知道!
謝池春看著我那副丟了魂的樣子,滿意地搖了搖扇子,慢慢說出了那個讓我渾身發抖的秘密:
上輩子,你死了以後,我順利拿到了林家所有東西,活到老死的。可我天天晚上睡不好,總有個鬼魂在我耳朵邊哭,就是你。
我找了個高僧,幫我還陽,花光了我半輩子積攢的功德。
他看著我,一種病態的瘋狂和得意。
我比你,早醒了三年。
你撕掉的庚帖,是我故意讓你撕的。你找到的地契,是我故意讓你找到的。荷花池宴會上的那幅畫,也是我故意讓人‘不小心’賣給你的。
你燒的這些,是我故意讓你找到的廢紙。你贏的每一場,都是我故意讓你贏的。
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算計裡。
我踉踉蹌蹌地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我所有的勝利、痛快、計劃……竟然全是他設的局
他為什麼……要這麼乾
謝池春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攤開手,手心裡躺著一顆黑色的藥丸。
你每天喝的茶,早就被我換了,裡麵加了‘忘憂引’。這藥很溫和,需要你情緒大起大落,特彆高興或者特彆傷心的時候,才能起作用。得三年,才能看出來。
他微笑著看我。
我需要你恨我,需要你跟我鬥,需要你把林家攪得天翻地覆,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們林家不講信用,冇人搭理。
然後,在你最得意,最成功的那一刻,藥效發作。
三年後,你會忘掉所有仇恨,忘掉一切,把我當成天,愛我愛到骨子裡,心甘情願地,把整個林家……送給我。
他慢慢湊到我耳邊,輕輕說話:
你不是下棋的人,林卿。
你是我精心養著,用來吞掉林家的……料。
現在,你是乖乖做我的老婆,還是想嚐嚐‘忘憂引’立刻發作的滋味
他把那顆黑色的藥丸,遞到了我的嘴邊。
這巨大的打擊,讓我渾身發抖,幾乎站不住。
原來,我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從頭到尾,都被他耍得團團轉。
我輸了。
輸得一塌糊塗。
看著他那副贏定了的、我心裡的絕望,慢慢地,變成了一種快要瘋了的狂喜。
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笑出來了。
謝池春,你算來算去,卻算錯了一件事。
在謝池春奇怪的眼神和全城百姓的驚呼聲中,我猛地搶過他手裡的藥丸,想都冇想,仰頭就吞了下去!
我看著他瞬間傻掉的臉,一字一頓地說:
死過一次的人,不怕再死。
現在,輪到我讓你看看,這藥,怎麼變成要你命的毒藥!
我竟然主動跳進了他的陷阱!
這到底是發瘋自殺,還是……另有出路
第6章
忘憂引一進喉嚨,一股又辣又熱的感覺瞬間衝遍全身。
我當著全城人的麵,猛地噴出一口血,眼神渙散,跟瘋了一樣,嘴裡胡亂喊著謝池春的名字。
他顯然被我的舉動嚇到了,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他上來抱住我軟下去的身體,對著大傢夥心痛地宣佈,我因為受刺激太大,徹底瘋了。
就這樣,我被謝家以養病的名義,強行帶走,關在了城外的一個院子裡。
全城的人都以為,這場鬨了好幾天的林謝之爭,最後以我林卿徹底瘋了、輸得精光收場。
但是,他們誰也不知道。
在我吞下藥丸的那一刻,我立刻用藏在舌頭底下的一小截劇毒的斷腸草的尖,狠狠地紮破了我的嘴。
以毒攻毒!
這是我從一本舊書上看到的、十死無生的險招。
兩股霸道無比的藥力,在我身體裡瘋狂地亂撞。那感覺,比上輩子在柴房裡凍死的時候,還要疼一百倍。
但我扛過來了。
忘憂引不但冇讓我忘事,反而跟斷腸草的毒性混在一起,一下子讓我腦子清醒得不得了。把我上輩子這輩子所有最深的記憶,都刻在了骨子裡。
那些被我忽略的,被謝池春故意引我走的,他所有計劃裡的小漏洞,現在都變得特彆清楚。
我的腦子,從來冇這麼清醒過。
在那個院子裡,我開始裝瘋賣傻。
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拿著樹枝在牆上亂畫。
看管我的老婆子們都說,這大小姐是徹底傻了,冇救了。
而每次亂畫,都是用指甲蘸著自己咳出來的血,把謝家所有真正的罪證——包括他重生後這三年犯下的新罪——用我們江南紡織行裡一種特殊的暗號,一筆一劃,刻在那些冇人注意的牆縫裡。
這是我們林家女兒從小就必須學的本事,就是為了防止賬本被外人偷看。謝池春算什麼都算到了,就是算不到,我會用這種辦法傳訊息。
最後的資訊,我把它編成了一首難聽的歌,天天唱。
一根線一個鬼,一根針一把淚……
那跑調的、瘋瘋癲癲的歌聲,終於傳到了院子外麵。
一個來送餿飯的啞巴仆人,聽到歌聲的時候,端著飯碗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悄悄地走了。
他,就是上輩子唯一肯給我收屍,給我蓋上一張破草蓆的人。這輩子,我提前找到了他,把他安插進謝家,當一個最不顯眼的下人。
他聽懂了。
七月十五,鬼節。
按照規矩,謝家全家都要去祖墳,搞個盛大的祭祖儀式。
這是謝家防備最鬆懈的一天,也是他們最講究排場、最要麵子的一天。
就在儀式最熱鬨的時候,謝家老頭子念著祭文,全家人都跪在地上磕頭。
一個穿著紅嫁衣的人影,拿著一個燃燒的火把,悄悄地出現在了墳地外麵。
就是我。
所有人都驚呆了,謝池春更是嚇得眼睛都瞪大了,臉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我冇管他們嚇成什麼樣,一步一步,走到了燒紙錢的大香爐前麵。
我從懷裡,掏出了那張被我撕成兩半的庚帖,掏出了上輩子那份早就燒成灰的婚書,掏出了這些日子以來,兩家簽下的所有假惺惺的合同。
我把它們,一張一張,扔進了燒得正旺的香爐裡。
火光照紅了我的臉,也照紅了我眼睛裡滔天的恨意。
我用一種像唱歌、又像下咒的調子,發下毒誓:
我以林卿的名字,斷了這門親事,燒了這份合同,斬了這段孽緣!
告訴天上的神仙,地下的祖宗!
誰要是違背,就讓雷劈死,讓火燒死,永世不得超生!
瘋子!你這個瘋子!謝池春終於反應過來,發瘋一樣地朝我撲過來。
我不退反進,迎著他衝了過去。
就在我倆擦身而過的時候,我把手裡的火把,狠狠地扔向了早就被那個啞巴仆人灑滿油的墳地乾草上!
轟!
大火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把整個謝家祖墳變成了一片火海!
與此同時,我從寬大的袖子裡,扔出了一麵小小的、用白布做的招魂幡。
那幡上,居然纏著一縷乾枯發黃的、女人的長頭髮!
我對著因為大火而嚇得亂跑的謝池春,淒厲地笑道:
謝池春!你殺死親媽的血咒,我替你娘帶來了!
這頭髮,是她當年被你親手灌下毒藥時,死死抓在你袖子上的!你以為你處理乾淨了,卻不知道,被當時在場的奶媽,偷偷藏了下來!
你媽在地下等了你十年,今天晚上,我送你們母子團聚!
弑母兩個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謝池春的頭頂。
那是他心裡最大、最黑的秘密,是他所有罪惡的開始!
頭髮的出現,讓他徹底崩潰了。他抱著頭,發出不像人叫的嘶吼。
謝家祖墳燒著大火,家裡人哭著喊著到處亂跑,亂成一團。
就在這最亂的時候,遠處的城門方向,突然傳來了敲鑼開道的聲音。
還有,整齊又響亮的喊聲。
一支上百人的送葬隊伍,抬著一口口黑漆漆的棺材,正朝著謝家祖墳,浩浩蕩蕩地過來了。
第7章
那個啞巴守屍人走在隊伍最前麵。他身後,是上百個這些年被謝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家屬。他們抬著棺材,眼睛裡全是仇恨的火,把整個謝家祖墳圍得死死的。
每一口棺材上,都用白油漆,清清楚楚地寫著一條謝家的罪狀。
強占王家田地,逼死三條人命!
陷害李家布行,害得全家被趕走!
……
就在這時,城裡最大的錢莊樓上,突然響起了一個巨大的聲音。
那是我提前讓啞巴仆人藏好的、從外國商人那買來的一個能放大人聲的銅盤子。它把謝池春跟錢莊老闆商量怎麼搞垮林家、怎麼吞掉城裡其他生意的對話,一字不漏地,放給了全城人聽。
那聲音,半個城都聽見了。
我站在上百口棺材前麵,大火在我身後燒得老高。我手裡舉著的,不再是假的賬本,而是我這輩子提前從我們林家老宅子牆裡拿出來的、謝家真正的罪證賬本!
我看著被大火和人群圍住、已經跟瘋狗一樣的謝池春,用儘全身的力氣,大聲宣佈他的罪行:
謝池春!
搶人家產、殺人、做假證、亂搞男女關係、殺死親媽、操控輿論、欺負女人小孩!
一件件,一樁樁,寫都寫不完!
我的聲音,和身後上百個受害者的哭喊聲混在一起,像巨浪一樣。
老天爺不管,我來管!謝家的罪,我來算!
十條大罪,都該死!
這動靜,把連夜趕來的官府都驚動了,也驚動了這座城的天。
證據擺在眼前,老百姓的怒火也壓不住了。
謝家,倒了。
全家殺頭,財產冇收。
殺頭前,謝池春求著要見我最後一麵。
在又暗又潮、發著黴味的死牢裡,我見到了他。他已經不裝了,不溫柔了,也不瘋狂了,臉上很平靜。
你恨我,他看著我,聲音沙啞,是因為我傷你太深。
我搖了搖頭,眼神平靜。
不。
我恨你,是因為你讓我誤以為,這世上真有‘愛情’這兩個字。
我從牢頭手裡,拿過了那塊他從不離身的、代表他身份的玉佩。那是他演了一輩子好人的道具。
我走到他麵前,捏開他的嘴,親手把那塊冰冷的玉佩,塞了進去。
嚥下去吧。
這是你演了二十年的戲台,也是你最好的墓碑。
他冇反抗,隻是死死地看著我,眼睛裡流下兩行眼淚。
我轉身,離開了死牢,再也冇回頭。
謝池春被吊死的那天,金陵城下了一場大雨。
我們林家,也因為被牽連,家產被官府收走了一大半。我爹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我爺爺在驚嚇中病死了。
我冇哭。
我用剩下的錢,把家裡的下人都打發走了。然後,在城南,開了一家孤女織坊。
我收留了那些和我一樣,被欺負、被傷害的女人。我教她們織布,教她們繡花,教她們讀書寫字,教她們怎麼靠自己的雙手,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一輩子冇嫁人。
隻在每年七月初七,燒一張空白的婚書,祭奠我自己,也祭奠那個死在柴房裡的、天真的林卿。
很多年後,織坊裡一個年輕姑娘,好奇地問我:坊主,如果能重來一次,您還會撕了那張庚帖嗎
我笑了。
我摸了摸自己那隻永遠聽不見聲音的左耳,感受著那一片永遠的、安靜的寂靜。
然後,我輕聲回答她:
我撕的不是婚書。
是我被縫進棺材時,那根勒住我喉嚨的紅線。
我重新活一次,不是為了我自己活。
而是為了讓這世上,有更多的林卿,不用再重新活一次。
窗外,太陽正好,織布機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像一首新生的歌。
我知道,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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