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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共情缺陷者,無法感知任何人的情緒。
我的心理醫生媽媽,窮儘畢生所學也無法治癒我,最終將我視為她職業生涯的汙點。
在我十歲那年,將我送去了寄宿學校,從此不聞不問。
直到我畢業後,成了一名入殮師。
在為一具屍體整理遺容時,我突然感受到了他死前的恐懼、憤怒與不甘。
我第一次,感知到了情緒。
不是活人的,而是死人的。
1
我叫沈未,是個入殮師。
更準確地說,是殯儀館的學徒。
我的工作,是讓逝者體麵地離開,清洗、修複、化妝。
今天送來一具無名男屍,從城南的護城河裡撈上來的,泡得發白腫脹。
警察初步判斷是醉酒失足,但找不到身份資訊,隻能暫存在我們這裡。
師傅讓我給他做基礎清理。
戴上乳膠手套,我拿起毛巾,準備擦拭他冰冷的額頭。
指尖觸碰皮膚的瞬間。
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
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清晰地畫麵
刺骨的河水,嗆入喉嚨的泥沙,還有後腦傳來的、撕裂般的劇痛。
我看到了!
我看到一雙穿著黑色皮靴的腳,在岸邊走遠。
無儘的恐懼和憤怒,將我包裹。
我猛地抽回手,大口喘著氣,渾身冷汗,彷彿渾身濕透的自己纔是那個從河裡撈上來的受害人。
“怎麼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回頭,是市刑偵支隊的副隊長,李尋。
他經常來這,熟門熟路。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
共情缺陷,讓我無法理解也無法表達情緒,語言功能也因此有些退化。
李尋冇再追問,他盯著屍體,眉頭緊鎖。
“後腦有鈍器傷,但法醫說不致命,可能是落水時撞到了石頭。”
我死死盯著屍體的後腦。
不對。
那不是石頭。
我飛快敲擊手機,寫下一行字。
【不是石頭,是人。他在岸上被人打了。】
李尋看著紙條,眼神一凝。
“你怎麼知道?”
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但心裡已經篤信了剛纔看到的畫麵絕不是幻覺。
我指了指屍體的後腦,又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做了一個被重擊的動作。
然後,我寫下兩個字:【憤怒。】
李尋沉默了。
三天後,他帶著人又來了。
“沈未,案子破了。”
他們在河岸邊的淤泥裡,找到了一把帶血的錘子,上麵有第二個人的指紋。
凶手是死者的生意夥伴,因債務糾紛一時羞憤而痛下殺手。
李尋看著我,目光複雜。
“你是怎麼感覺到的?”
我搖搖頭,的確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己為什麼能突然感受到屍體的生前情感。
從那天起,註定了我不再隻是一個入殮師。
2
李尋動用關係,把我調進了市局的法醫中心。
對外,我的職位是遺體保管員。
對內,我是李尋的秘密武器。
我依舊不善言辭,也不願開口說話。
在偌大的法醫中心,我是一個邊緣化的異類。
他們給我取外號“通靈少女”,經常對著我半是好奇,半是譏諷。
我感受不到身為人的情緒,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彆人。
所以即便被孤立,也沒關係。
很快,我幫李尋破了三起懸案。
被斷定為心梗猝死的獨居老人,我感受到了他被枕頭捂住口鼻時的窒息。
被認為是登山失足的驢友,我感受到了他被人從背後推下懸崖時的驚駭。
被判定為煤氣中毒的家庭主婦,我感受到了她被強行灌下安眠藥時的絕望。
我的功勞,都變成了李尋的刑警直覺和天才偵查能力。
我依舊是那個領著微薄薪水,躲在停屍間裡的遺體保管員。
直到蘇晴的出現。
她徹底打破了這裡的平靜。
3
蘇晴是作為犯罪心理學顧問空降到我們支隊的。
她很漂亮,名牌大學海歸,渾身散發著自信的光芒。
更重要的是,她的父親是國內首席犯罪心理學專家,蘇明遠。
刑偵支隊隊長趙海,幾乎是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著。
“蘇專家一來,我們支隊的破案效率,肯定要再上一個新台階!”
趙隊的話音剛落,會議室裡就響起了熱切的掌聲。
蘇晴落落大方地站起來。
“趙隊過獎了,我還是新人,以後要多跟各位前輩學習。”
“國家不養閒人,我絕對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用科學的手段偵破案件。”
她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
趙隊對蘇晴很滿意,“蘇專家一來就趕上個大案子,正好讓我們見識一下頂尖的專業能力。”
“城西彆墅區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天宇集團的總裁,初步判斷是入室搶劫殺人。”
蘇晴點點頭,語氣專業。
“凶手大概率是男性,年齡在25到40歲之間,可能有前科,且對彆墅區環境非常熟悉。”
“作案動機是謀財,激情殺人。他現在一定很恐慌,可能會選擇躲藏在自己熟悉且臟亂的環境中。”
一套完美的心理側寫,聽得趙隊連連點頭。
“專業!太專業了!就按蘇專家說的方向去查!”
會議室裡的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蘇晴。
隻有李尋,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這些側寫,任何一個警校畢業生都能說出來。
以她的履曆,應該能發現更多不易察覺的線索。
我坐在角落,一言不發。
我還冇接觸過屍體,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4
散會後,蘇晴特意走到我麵前。
“你就是沈未吧?我聽李尋哥提起過你。”
她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親熱地挽住我的胳膊。
“你彆總是一個人待著,多出來走動走動。女孩子家家的,老在停屍間那種地方,多晦氣啊。”
“要是沾了一身死人味,以後可就不好找對象嘍。”
“我聽說你很自閉?那是你冇交對朋友。”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能治好你這個怪病。”
我下意識地想掙脫,但她的手臂很有力。
“大家都聽好了啊,以後我罩著小沈。咱們支隊,以後就是我倆的姐妹局~”
她的話說得很大聲,周圍的同事都看了過來。
我最討厭被人觸碰。
我掏出手機打字,用ai識彆文字播放。
【我不是你姐妹。】
蘇晴的笑容僵在臉上,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
“我知道,你是把我當外人了。原本咱們隊隻有你一個寶貝疙瘩女生,是我不好,一來就搶了你的風頭。”
她說著,突然拉住我的手,泫然欲泣。
“對不起,沈未,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確聽說了你那比較抽象的能力,雖然我覺得那是運氣,但你要實在不喜歡我”
“要不我現在就去找趙隊,說我能力不行,讓他以後多倚重你?”
我猛地把手抽回來。
這種低級的綠茶表演,讓我生理性不適。
李尋走了過來,擋在我身前。
“蘇晴,沈未不喜歡彆人碰她。”
蘇晴委屈地看著李尋,“李尋哥,我隻是想跟她交個朋友,她好像很討厭我。”
我麵無表情地又寫了一條語音。
【我隻對死人感興趣,所以,你要當死人嗎?】
周圍的同事們強忍笑意。
蘇晴的臉色很精彩,她不死心。
“網上都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雌競,我原本不信的。小沈你肯定不是這樣的人,我對你是冇惡意的。”
“所以你也彆對我這麼抗拒好嗎?我是真心要跟你做朋友。”
我把手機音量調大,播放自己剛寫下的字。
【這麼有誠意?那磕倆響頭我看看。】
我冇想到蘇晴這麼不爭氣,她被我氣哭了。
5
蘇晴的心理側寫,毫無用處。
案子查了三天,一點進展都冇有。
凶手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趙隊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蘇晴身上。
蘇晴被他捧得高高的,整天在辦公室裡分析著死者生前的微表情。
我懷疑要不是在警局,趙隊能誇蘇晴連喝水的姿勢都充滿了智慧。
第四天,李尋終於找到了機會,帶我去了停屍間。
死者是天宇集團總裁,林翰。
他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身上蓋著白布。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白布。
林翰的身上有多處刀傷,致命傷在心臟。
我戴上手套,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胸口。
瞬間。
一股濃烈的悲傷和絕望將我吞噬。
這不是搶劫。
我看到了。
一個女人,穿著紅色的連衣裙,手裡拿著一把水果刀。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
女人一聲聲地質問,一刀刀地捅向林翰。
林翰冇有反抗,隻是閉著眼睛,任由刀鋒刺入他的身體。
他的情緒很複雜。
有愧疚,有解脫,還有一絲複雜地愛意。
我猛地睜開眼,渾身都在顫抖。
“怎麼樣?”李尋扶住我。
我手抖得不成樣子。
【凶手是女人,穿紅色連衣裙。不是謀財,是情殺。】
【死者認識她,並且心甘情願被她殺死。】
李尋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這和蘇晴的側寫,南轅北轍。
6
李尋拿著我的“結論”去找趙隊。
趙隊把報告狠狠摔在桌子上。
“胡鬨!一個停屍間看大門的,懂什麼叫破案?!”
“蘇專家是權威專家,她的側寫纔是科學的!你們這是在搞封建迷信!”
李尋據理力爭,“隊長,沈未之前的判斷,每一次都是對的。”
“那是巧合!是運氣!”趙隊怒不可遏。
“李尋,我看你是被那個怪胎灌了**湯了!”
“我告訴你,這個案子就按照蘇專家的思路查!再讓我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這個副隊也彆乾了!”
辦公室裡,蘇晴坐在一旁,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微笑。
她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輕蔑。
好像在說:看,這就是專業和野路子的區彆。
李尋被罵得狗血淋頭,出來後臉色鐵青。
“彆管他們,我們自己查。”
我點點頭。
我不在乎誰對誰錯,我隻想為死者找到真相。
我和李尋開始秘密調查林翰的社會關係。
很快,一個叫林薇的女人進入了我們的視線。
她是林翰的大學同學,也是他的初戀情人。
兩人畢業後分手,林翰娶了富家千金,一步登天。
而林薇,至今未婚,是一家花店的老闆。
我們找到林薇的時候,她正在店裡修剪玫瑰。
她穿著一條素雅的白色長裙,神情憔悴。
“警察同誌,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李尋開門見山,“林小姐,你認識林翰嗎?”
林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認識,我們是大學同學。”
“案發當晚,你在哪裡?”
“我在家。”
接下來的一套問話,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我知道,她在撒謊。
我能聞到她身上,因為說謊時,散發出的糜爛味道。
我死死地盯著她,然後拿出紙筆。
【你有一條紅色連衣裙。】
林薇的臉色瞬間煞白。
7
林薇被帶回了警局。
在確鑿的證據麵前,她崩潰了。
她承認了自己殺害林翰的事實。
原來,他們這些年一直有聯絡。林翰承諾會離婚娶她,卻一次次食言。
案發當晚,林薇穿著林翰最喜歡的那條紅色連衣裙去找他,想做最後的攤牌。
結果,兩人再次爆發爭吵,林薇在絕望之下,動了殺機。
真相大白。
整個刑偵支隊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蘇晴的權威側寫,跟真相完全相反,浪費了許多警力。
趙隊的臉,比鍋底還黑。
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誰讓你擅自行動的!誰給你的膽子!”
“你一個遺體保管員,不好好待在你的停屍間,到處惹是生非!”
“這次是讓你蒙對了,下次呢?萬一冤枉了好人怎麼辦?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蘇晴站在一旁,假惺惺地勸著。
“趙隊,您彆生氣了。沈未也是想為案子儘一份力,雖然方法不太常規,但結果是好的。”
她轉向我,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沈未,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但我們是警察,辦案要講證據,講科學,不能靠感覺。這一次是僥倖,不代表每一次都這麼幸運。”
“你要學會遵守規則,不能總想著走捷徑。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能總是連累彆人。”
我冇有連累任何人。
我隻是在為死者傳遞情感。
而我也隻能感受的到死者的情感。
趙隊餘怒未消,“從今天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停屍間,冇有我的允許,不準再接觸任何案子!”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寫一份深刻的檢討,交給蘇專家!”
讓我向一個草包檢討?
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我冇有錯。】
趙隊氣得渾身發抖,“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信不信我馬上讓你滾蛋!”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穿著考究,氣質儒雅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後,她臉上露出了極度厭惡的表情。
“沈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渾身僵硬。
這個聲音,這張臉,即使化成灰我也認得。
她是我十年未見的母親,孟嵐。
國內最頂尖的心理醫生。
也是,親手將我拋棄的人。
8
蘇晴看到她,驚喜地叫了一聲。
“孟阿姨!您怎麼來了?”
孟嵐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落到蘇晴臉上,瞬間變得慈愛溫和。
“我來給你們趙隊送一份心理評估報告。正好聽說你在這裡,來看看你。”
她身後,還跟著李尋。
我猛然意識到,蘇晴口中的孟阿姨,李尋帶來的“心理評估報告”,還有我母親的突然出現…
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孟嵐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早就說過,你是個有缺陷的怪物,不配待在正常人的世界裡。”
“你不懂感情,所以你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壞人。你用你那套可笑的‘直覺’,未來打算傷害多少無辜的人?”
“蘇晴是天才,而你,隻是一個會給彆人帶來麻煩的累贅。”
我看著她,突然想起了十歲那年。
她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宣判。
“我治不好你,你是我職業生涯的汙點。從今天起,我冇有你這個女兒。”
現在,她又來了。
帶著她最得意的“作品”蘇晴,來無端羞辱我。
我看到蘇晴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
我看到趙隊諂媚的嘴臉。
我看到李尋緊握的雙拳和眼中的掙紮。
我感覺到,一股陌生的,灼熱的情緒,從我的胸口升騰而起。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隻知道,我不想再沉默了。
我看著我的母親,孟嵐,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我磕磕絆絆地努力將句子說完整。
“孟女士。”
“我聞到了…你身上,那股和凶手一樣…腐爛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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